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山上有个学生会》   作者: 别放花椒   简介:   【穿越到仙侠世界后发现自己是个废柴,还顺手做了道选择题怎么办?】   本题为单选题,请仔细阅读全文后选择最优解( )。   A.古板的优秀学生代表拒绝了崔椋的追求,所以他是男主;   B.从山下带来的护卫虽然强的过分,但他一顿饭能吃十个包子,所以他是男主;   C.山长大人看起来高冷,实际上是个唠叨又穷讲究的老好人,所以他是男主;   D.清贵的世家公子哥喜欢看乙女小说,所以他是男主;   E.银鞍白马的少年恐婚,所以他是男主;   F.凶神恶煞的鬼主一边嚼着崔椋的手指头一边说好吃,所以他是男主。   ……   J.崔椋要搞事业,没有男主。   男人太多,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好。   *   在某个仙侠世界,大学不叫大学,叫鹿蹊山;学生会不叫学生会,叫菁华会;学渣也不叫学渣,叫崔椋。   看着天上踩着刀剑飞来飞去的仙山弟子,崔椋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学生会。   别人的目标是成仙,而她的目标是在解决温饱的情况下成为新一任学生会主席,然后一路升迁,直至取代现任山长的位置!   虽然她很废,但她也很自信。   毕竟,每一个穿越的废柴,都有光明的未来!   #缓慢升级中,女主会逐渐崛起的~   #每晚九点更新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文案已截图)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升级流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椋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鹿蹊山   一句话简介:进了学生会谁还修仙啊   立意:越是在逆境中越要坚守本心 第1章 学生会   菁华会,赚钱好,吃穿用度没烦恼。   道友,缺钱吗,缺钱就来参加菁华会啊!根据鹿蹊山前十年大数据统计,凡是入会者,赚钱渠道比普通弟子的两倍还要多,修为提升速度也至少比入会前提高三成。   什么,你家境殷实修为高深,就是缺个对象?   那当我没说,咱们菁华会光棍也多,您行行好去别的地方吧,就别来提高我们的单身率了。   ……   崔椋坐在菁华会的门槛上,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等活。   周围鹿蹊山弟子来来往往,却没有人看她,仿佛这个穿得灰扑扑的女修只是被顺手放在门口的一袋垃圾,等一会就会有人拎走扔掉。   “晒死了,李秋荼怎么还不来。”崔椋从包袱里掏出小镜子,左看看又看看,然后又把它塞了回去,萎靡地靠在一旁。   如果她没有穿越的话,现在应该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惬意地摸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晒成一条咸鱼。   别人穿越锦衣玉食小姐公主,娇妻嘤嘤打脸女配,而她,穿越前是打工人,穿越后是打工修仙人。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崔椋还是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被好心的崔家夫妇抱回家养大,吃穿不愁还不用干活,好不惬意。   没想到,在她十一岁那年,崔家被灭门了。   本来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在家躺到老死的崔椋只好背上她的小包袱,带着弟弟和崔家曾经的护卫封遂前往鹿蹊山拜师学艺,以求稳定的住所和食品安全达标的一日三餐。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在仙山上呆了八年了。   崔椋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头顶一片阴影笼下。   “早就跟你说过了,别在咱们菁华会门口坐着,影响会容会貌。”一个粉衣圆脸的姑娘弯着腰看她,顺便把一袋东西推到她的怀里:“喏,我们去山下聚餐吃剩的糕点,都打包好了,拿去吃吧。”   崔椋捧着糕点和自己的包袱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李堂主,今天有活吗?”   粉衣姑娘拿着牙签剔了剔牙,很是看不起她:“合着你在这儿坐着就是为了这个啊……咱们这是菁华会,又不是码头,哪儿来那么多活给你干。”   鹿蹊山的菁华会是仙山弟子自治机构,主要职能是协助和维持仙山的管理,包含文艺部,创新创业部,外宣部等多个部门,类似大学中的学生会,而李秋荼则是菁华会中弘彰堂的堂主,放在现代就是学生会外宣部的部长。   虽说菁华会的运营方式跟学生会很像,但菁华会的权利范围更广,不止与仙山弟子有关,也与仙山上层管理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仙山专门为它开辟了一个会内成员的办公场所,方便菁华会日常运转。   崔椋就隶属于弘彰堂,作为一个外宣部的成员,她的主要职能就是对外宣传仙山光辉伟大的形象,顺便在每年招生季帮忙发发传单。   当然,这些任务都是有偿的。   “有空多去修炼,别一天天光想着赚钱。”李秋荼斜瞥了一眼崔椋袖口歪歪扭扭的纹样,轻哼了一声:“这长春花是你自己绣的?太俗,跟你还挺配。”   说完这些,她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只留着崔椋孤零零一个人在门口坐着,抱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包袱和一个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食盒。   虽然被冷嘲热讽了一番,但崔椋丝毫没放在心上。   像李秋荼这种吃穿住行全都免费的内门弟子当然不需要考虑钱的问题,而她不一样,她和封遂得花钱吃饭,身后还跟着一个拖油瓶弟弟。   说是上山修仙,但是她对打打杀杀、劫富济贫一点兴趣都没有,修炼一事唯一对她有吸引力的就是长生。   既然来了仙侠世界,那不体会体会当地的神奇灵药可说不过去。   崔椋每日在菁华会努力打工赚钱,除了维持日常生活开支之外,还得给自己和封遂买驻颜丹吃。   至于为什么封遂也有份,那当然是因为驻颜丹买五赠五,并且还需要在保质期内服用。为了不浪费,封遂只能跟着她一起芳容永驻。   明明在鹿蹊山上有很多不同的赚钱途径,但她一没什么天赋,二没什么本金,养灵兽卖钱什么的都是奢望,更别说炼丹炼器之高水平高要求的工种。   所以哪怕弘彰堂堂主每次见到她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崔椋也依旧厚着脸皮每日堵她,就为了能多攒点灵石。   “没事,再熬几年堂主就换届了,希望下一任堂主不爱翻白眼。”崔椋自言自语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裤子,正好看到一个跟她一样穿得灰扑扑的高大青年朝她走来。   青年肩宽腿长,目若寒星,身着一身劲装,背上负着一把长刀,赤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气喘吁吁,一看就是急忙赶过来的,手上还提着一兜子沉甸甸的东西。   “封遂,你那边的活这么快就干完了?”崔椋接过他递来的灵石,仔细数了数,欣慰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真能赚。”   不过两天就赚了这么多灵石,下山出任务虽说比较辛苦,但收益却也是实打实的好。   小心翼翼地把灵石装进储物袋里,崔椋有些意动:“要不是我太废,我也跟你下山去赚钱了。”   封遂平日里便少言寡语,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目光便落在了崔椋袖口的长春花上。   他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李秋荼说的话。   虽然这朵长春花绣的歪歪扭扭,但是他却觉得很有崔椋的个人特色,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好看。”他说道,声音硬邦邦的,脸上毫无表情,看着一点都不真诚:“我觉得不俗。”   崔椋:……不愿意夸就别夸了,我又没逼你。   封遂曾经是崔家的护卫,自从崔家被灭门后便跟着崔椋一起上了仙山。他不是菁华会的成员,因为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日里都是去山门接些小活,下山杀杀小妖什么的,赚点灵石补贴家用。   即便没什么修炼的天赋,但是封遂拳脚功夫还不错,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被破格录取,成为鹿蹊山外门弟子。   崔椋看了一眼封遂背上已经生锈的长刀,颇为善解人意地掏出几块灵石递给他:“拿去找山下铁匠铺的人重新给你打一把刀吧,别跟我客气。”   封遂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白嫩掌心,轻轻地摇了摇头。   刚上鹿蹊山时,他曾经花三块灵石买了一把又破又烂的二手刀,专门在出任务时防身用。   “武器这种东西能用就行,既然没断就没必要换新的。”   对他来说,在仙山上只要能吃饭、有的住就足够了,其他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崔椋见他不接,便心满意足地把灵石放回储物袋,面上还一副可惜的样子。   她拿出传讯玉佩看了看时间,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这传讯玉佩设计得跟手机似的,刚来这里的时候她还以为只能靠太阳的方位来辨别时间呢。不得不说,这里发展的还挺先进。   这马上就快到食堂开饭的点儿了,崔子息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崔椋挠了挠头:“我弟呢,他是不是在上课?”   封遂掏出传讯玉佩翻了翻和崔子息的聊天记录,给了个肯定的回复:“离下课还有半个时辰。”   崔子息跟着崔椋和封遂一起上山,却因为天资较好,成为了他们三个中唯一的内门弟子,可谓是崔家之光。   内门弟子平日里上课时间比外门弟子更长,学习任务也更重,在崔椋的眼里就是赚钱的机会更少了。   崔椋把手伸进储物袋里边掏了掏,摸着热乎乎的灵石,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富有:“那你给他发个消息,咱们先去山下集市上逛逛,等他下课了再一起去飨间斋吃饭。”   封遂什么也没说,却很听话地拿出传讯玉佩发消息。   菁华会前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站在大门口,看着很是扎眼,但是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这两个穷得叮当响的外门弟子在这儿碰头,十有八九是在商量怎么赚钱,要么就是在商量怎么花钱。   同样的场景,在崔椋他们上仙山之后,几乎隔几天就要上演一遍。   只不过,之前他们的衣服都有颜色,八年之后却都掉色掉得统一且彻底。   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封遂淡定地往下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袖子,低声朝崔椋询问道:“小姐,要不等会咱俩去集市上买几件衣服吧。”   崔椋看了看自己接了好几节不同颜色布料的裤脚,又围着封遂绕了一圈:“我看这还能穿啊,哪儿又短了,我也给你接一节。”   想到崔椋蹩脚的针线功夫,封遂闭上了嘴。   突然觉得袖子短点儿也挺好的,起码凉快。   崔椋带着他一路下了鹿蹊山,嘴里还念念叨叨地:“对了,刚刚忘了提醒你,没事别叫我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呢。”   “小姐就是小姐,就算只能辛辛苦苦干活却总是赚不到钱,那也还是小姐。”封遂不知道“奇怪的PLAY”是什么,便只能选择性忽略。   “没事老提我赚不到钱这件事干嘛……算了,随便你怎么叫吧,反正别让别人听到就行。”崔椋懒得跟他绕,便没再多说。   听说山脚的奚侠镇最近有些不太平,有好几户人家都被偷了东西,她这回去镇上可得注意一点,哪怕把封遂给弄丢了,她储物袋里的钱也不能丢。   “啧,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以防万一,崔椋一边把储物袋和自己的裤腰带牢牢绑在一起,一边给封遂安排走位。   “等会儿要是有人偷东西,你就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她从地上捡起一个树枝来回比划:“反正一定要保护好咱们的财产,千万别让人偷了。”   封遂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觉得好像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另一篇完结文,文案放这里~   文名:柔软的壳   文案:   【贤妻变恶鬼的嘴欠貌美学长×被迫走上伪·侦探之路的咸鱼社畜】   *   学生时代的前男友变成鬼在自己家死赖着不走怎么办?   那当然是送他去投胎。   活着的时候明明是温柔可人的贤妻人设,去世后却成了一个天天假装上吊的神经病。   徐真看着浮在空中疯狂转圈的青年,怀疑他是不是转生成了陀螺精。   “打个商量,我送你回到过去,你帮我找到那个杀人凶手。”那只鬼眯起眸子,挑衅地看着她。   “……你不是自己吊死的吗,难不成让我去把那根绳子缉拿归案?”   *   为了能早日摆脱鬼魂姜涣,徐真放弃了对美貌冰山上司嘶哈嘶哈的机会,义无反顾的回到了六年前。   站在熟悉的校园里,她恍惚的晃了晃脑袋。   明明是回来寻找真相的,为什么连上大学时谈的恋爱都要回顾一遍?   看着眼前温和有礼的青年,徐真不禁泪流满面:“呜呜我温柔可爱的笨蛋老婆,我舍不得你死!”   姜涣:???   我这活得好好的,您这是给谁哭丧呢?   *   -一个为了让吊死鬼早点投胎而回到过去替他寻找死亡真相的故事- 第2章 裤腰带   ◎无耻小贼,还我裤腰带!◎   穿越过来的时候,崔椋刚被她所在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遗弃在一个巷子里。   当时她似乎失去了现代的记忆,但却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与原先的不同,因为说不出话来,便只能张着嘴大哭。   “哎呦喂,夫人,您快看,这里怎么有个孩子。”一双温暖的大手把裹在襁褓中的崔椋抱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   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干净整洁,闻起来有一股栀子花的香味。   崔椋张着嘴咿咿呀呀地叫着,随后就被抱到了一辆马车里。   “张妈,抱过来给我看看。”   崔椋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与那个白净温和的女子对视,小脚也一直在扑腾。   这个女子是年城盐商崔允的妻子蔺宣凝,也是崔子息的母亲。   那天之后,崔椋就住进了崔家,成为了崔家的锦衣玉食的小姐。在她三岁时,崔子息出生了,崔椋也突然恢复了作为现代人的记忆。   虽然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但在当时无论是长辈还是下人们对她都很好,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轻视她。   在崔子息出生后没多久,蔺宣凝又捡回来一个孩子。   当时崔椋站在崔允身后,看着那个浑身脏污的赤金色眸子少年,觉得很新奇。   蔺宣凝告诉她,这个孩子叫封遂。   按崔允的意思,封遂也会像崔椋一样被崔家收养,成为她的哥哥,但是他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有父有母,不愿再改姓。”   “承蒙老爷夫人救命恩情,此生愿在崔家为奴。”他明明年纪不大,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端端正正地跪下来朝崔允磕了几个响头。   以当时崔家的财力,多养几个孩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封遂拒绝得这么坚决,崔允也不好强迫他。   虽然说是为奴,但封遂在崔家接受的教育也是顶好的,懂行的人说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崔允就花大价钱请人教他拳脚功夫。   几年之后,他便自荐成为了崔家的护卫。   与崔家的其他人一样,封遂知道崔椋也是被捡回来的,但还是固执地把她当小姐看待。   明明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但崔椋却很适应,日子过得清闲又快活。   蔺宣凝什么都好,长相漂亮,脾气温和,知书达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爱捡人,当她带了第三个孩子回年城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崔椋还记得雾绡刚来的那天,崔子息抱着自己的手,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那个小姐姐长得好漂亮。”他奶声奶气地说道,害羞地拽着崔椋往阴影里藏。   雾绡是个天真可爱,漂亮聪慧的女孩,年岁又与崔椋相当。被带回崔家后,崔椋一直跟她相处得很不错,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孤女”其实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妖,而那稚气的外表也不过是她施的障眼法。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回崔家,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没待几天就又走了。   离开之前,雾绡还顺便屠了崔家满门,四十多口人惨死于府中,一时间血流成河。   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崔椋带着崔子息和封遂匆匆赶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崔家倒了之后崔椋曾找过许多人,但崔允以前的朋友却疑心他们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都闭门不见。   看着手上被揉皱了的招生宣传单,崔椋带着仅有的盘缠,决定去鹿蹊山试试。   “别的不说,学生宿舍肯定比在外面流浪要安全一点。”小小的崔椋坐在封遂的对面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说说,咱们天天在外面捡东西吃,万一吃坏肚子了怎么办,仙山上的食堂虽然不一定能好吃,但是起码干净啊。”   封遂不懂“食堂”和“宿舍”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听崔椋的话。   几个小豆丁上了鹿蹊山,并且一呆就是八年。   上了仙山之后,崔椋就拼了命地努力赚钱,不仅是为了活着,还为了把崔家唯一的后人崔子息养大,以报答崔家收留之恩。   这几年崔椋也在花钱打听雾绡的下落,但是她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鹿蹊山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外门弟子的食宿是需要自己支付灵石的。在这个地方吃饭要钱,住宿要钱,打听那个小妖的下落也要钱。   总而言之,崔椋很需要钱。   ……   到了奚侠镇,天更阴了,空气中充满着尘土的气味,好似下一秒就有雨点要落下来。   这个镇子虽然不大,但是地处仙山脚下,往来修士众多,热闹非凡。   镇上集市属于仙山管辖范围之内,只能用灵石交易,外面来的人要想在这里吃喝住店,还要先去山脚下兑换货币,铜板银票之类普通人用的银钱在这里完全无法流通。   崔椋带着封遂一路东看看西看看,特意忽略路过成衣店时青年渴望的眼神。   不是她不给买,镇子上的成衣店卖的衣服都仙气飘飘的,材质一般也只采用上好的冰绸,价格起码一千灵石打底,目标客户明显是山上那些人傻钱多的弟子。   如果真要买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临近的村子也是有普通的布衣卖的,但是路途遥远,让仙鹤运过来,运费都得好几十灵石了。   像崔椋这种只敢买一块灵石十颗的廉价驻颜丹,一颗驻颜丹还得分七次服用的抠门精,当然是不可能花钱去买那么奢侈的东西。   毕竟在这个世界,驻颜丹就像健胃消食片一样廉价,省着点磕她也没那么心疼,但是衣服就不一样了。   “别怪我,要怪就怪这里的物流它不包邮。”崔椋语重心长地说道,又指了指成衣铺里光鲜亮丽的衣服:“趁现在多看看吧,多看看就相当于拥有了。”   “物流”是什么,“包邮”又是什么,小姐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封遂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却也没心思去看那些长袖子的衣服。   越看越想要,干脆眼不见为净。   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还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两人走到一处摊子前,崔椋弯下腰来挑挑拣拣,打算买点必需品就回去,旁边的胭脂水粉、各类首饰她一概不看。   摊子后面的小贩看这俩人衣着朴素,一看就没什么钱,便也没了吆喝的兴致。他往身后的藤椅上一坐,斜着眼睛看着崔椋。   “动作轻点,别把东西给我搞坏了,小心你赔不起。”   封遂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崔椋却毫不在乎,她拿起一个木头脸盆:“这个多少钱?”   她穷的这么明显,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明里暗里地嘲讽,这些话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再说了,比这更难听的话也不是没听过。   “这个盆,五块灵石。”小贩支起身子看了看,伸出五只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么贵,你这盆是金子做的吗?”崔椋有些肉疼。   她早就知道奚侠镇生活用品的物价高得离谱,听到这价格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哆嗦。   “金子做的就不是这个价了,爱买不买。”   “叔,你接不接受我在五块灵石的基础上小刀一下。”崔椋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两块灵石如何?”   “最少四块灵石,你在镇上问问,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小贩啧啧两声摇了摇头。要不是这盆滞销太久,他才不愿意便宜那一块灵石呢。   崔椋想到封遂屋里那个漏了一个洞的盆,想到每次他打完水之后都要争分夺秒地洗脸,生怕脸还没洗完水就漏没了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   活在这世上,真是没钱寸步难行。   四块灵石,等于四十颗驻颜丹。   这几天她和封遂一共也就赚了八十块灵石,除去吃穿住行和预留出来的调查经费,就没剩多少钱了。   崔椋咬了咬牙:“买!”   不就是一个盆吗,四块灵石还能难倒英雄汉不成!   小贩看着她壮士断腕般地掏出储物袋,储物袋的那头还系着她的裤腰带,突然觉得这钱收的有点心虚。   仙山上竟然有这么穷的弟子吗,连钱都拴在裤腰带上,这得困难成什么样啊。   “算了算了,这灵石我不收了,送……”小贩摇了摇手,一脸晦气地站起身,把盆递给她。话音未落,一道残影从他的眼前掠过,盆也被撞飞了老远。   崔椋还没反应过来呢,储物袋和裤腰带就都不见了。这条裤子洗过太多次,早就松松垮垮的,此时正慢慢地往下滑落。   “无耻小贼!我的钱,我的裤腰带!”崔椋气得七窍生烟,拔腿就要追上去,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拽住了。   封遂提起她摇摇欲坠的裤子,顺手捏住她宽大的裤腰,防止她当场走光。   他另一只手抽出自己为了扎紧袖口而缠上的绑带,塞在崔椋的手里:“拿着,我去追。”   看着封遂迅速离去的背影,崔椋哆哆嗦嗦地用绑带把裤子系上。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她本来还想把储物袋系在脖子上的,幸好没这么干,不然可能会被活活勒死。   使劲抻了两下裤子,确保不会掉了之后,崔椋也朝着那个方向追去,离开之前还帮小贩把盆捡了起来。   “……谢谢啊。”小贩默默地看着被摔出个豁口的盆,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破财消灾。   天色更阴了,却还是没有下雨,风倒是逐渐大了起来。   崔椋心里着急,一边回想着外门弟子那少得可怜的课程内容,脚下稍稍用了些巧劲。   “好像是快了一些。”眼看着离封遂越来越近,崔椋不禁莽足了劲向前追去,没想到他突然停了下来。   “这货干嘛呢,跑到一半还要停下来喝杯茶再继续?”崔椋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   “你先追,我这有些事要处理。”封遂用传讯玉佩给崔椋发了个消息,然后看着眼前被他撞倒的人。   封遂弯下腰把他拽了起来,顺便贴心地帮他拍了拍沾灰的裤子:“……抱歉”   “臭小子敢撞你爷爷!”被拽起来的大汉看着封遂面无表情的脸和他身后的长刀,打了个寒颤:“那啥,没事……下次注意啊。”   这家伙明明长了张小白脸,怎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可怕。   大汉又多瞅了他两眼,外强中干地哼了一声,打算先去吃碗面压压惊。 第3章 暗恋对象   ◎我那无疾而终的初恋啊。◎   真是财不外露,她这回长教训了。   崔椋越跑越快,总觉得自己等下可能会刹不住车,却也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花高价买个盆,怎么半路杀出这么个玩意儿。”   偷了她储物袋的小贼看起来又瘦又小,身形像个女子,背上还背着个娃娃。那人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   崔椋和贼人的距离逐渐缩小,她的步子迈得很大,仿佛下一秒两条腿就会三百六十度抡起来原地变身风火轮。   前面那人的头发又脏又乱,动作灵活矫健,步伐却变得凌乱。   “臭不要脸的小偷,你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话赶紧停下,交出我的裤腰带和储物袋!”崔椋扯着嗓子嚷嚷,速度快到周围的景色都变成了残影。   ……   桑檀本来没想拿这个储物袋的,最近她在镇上多次作案,偷的东西足够她最近一段时间高枕无忧了。   但是那个为了一个木盆而讨价还价的女修看起来实在是穷得高调,让她不得不注意。   奚侠镇就在仙山脚下,这里什么人都有,像崔椋这种看起来越穷的一定就越有钱。   桑檀这样想着,嘴上说着“不要抢不要抢要做一个文明人”,明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却迅速替她做了决定。   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想到,这个女修竟然还真是个硬茬。   “怎么穷追不舍的。”她看了一眼身后已经逐渐癫狂的崔椋,吓了一跳:“这家伙果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竟然跑得这么快。”   拎着手里的储物袋,桑檀自信地觉得偷对了,今天一定能赚不少钱。   还没等嘴角的笑容消失,她就被面前的一堵墙拦住了去路,随后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向她的身体,把她牢牢地嵌在墙里。   崔椋早就知道自己可能刹不住车,但是她没料到这里竟然是条死路。   那一刻,她好似化作一颗流星,痛击了无耻小贼的腰。   “我说,哪有人逃跑的时候还往死胡同冲的。”崔椋眼冒金星地吐糟。   怎么会有这种连点都不提前踩好的业余小偷,简直是太令人失望了。   桑檀:……   崔椋眨了眨眼睛,视力逐渐恢复,发现自己刚好与桑檀背上背着的娃娃脸对脸。   这是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看着胖乎乎的,眼睛被布条蒙着,脸颊隐隐泛着青色。   ……不对啊,这小孩儿不是被背着的吗,她的脸怎么可能跟自己正对着。   崔椋低头看去,发现小女孩的脸向后拗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连脖子上的皮肤都被扭扯得层层叠叠堆在一起。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两个空洞的眼窝。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下来了,小女孩眼睛周围的皮肤干瘪褶皱,还带着丝丝的裂纹,眼眶中爬满了扭动的蛆虫。   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嗅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   “嗷嗷嗷——”崔椋吓了一跳,下一秒就被桑檀掀翻在地。   桑檀捡起地上的布条递给背上的娃娃,刚准备再度逃跑,突然一把长刀横在她的眼前,拦住了去路。   “小姐,我来晚了。”   崔椋躺在地上,被桑檀刚刚那一下砸得出气多进气少:“不,你来早了。”   再晚一会,你就可以直接替我收尸了,多方便呐。   ……   “我叫桑檀,背上的是我的妹妹桑间花。”小偷蹲在地上,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的手被崔椋的裤腰带牢牢地绑着,颈边还横着一柄长刀。   她看起来神情低落,老老实实地交代着:“干这一行主要是闲得没事出来赚点外快补贴家用,所以绝对不是看你太穷打算反其道而行之,也绝对不是明明有钱却为了再添两个肉菜出来偷你的东西。”   崔椋:……   再添两个肉菜?这家伙吃的比她都好!   “你那是偷吗,你那是明抢!”崔椋细细打量了一下有样学样蹲在一旁的桑间花,有些不可思议。   “这真是你妹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有个女妖觉得阿花的眼睛漂亮,便把她的眼珠子挖了出来。”桑檀偏过头看了一眼桑间花,打算一手捶地表达自己的愤怒,却忘了手是被绑着的,一时没掌握好平衡,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桑间花虽然没了眼睛,但却好似能视物一般,看着姐姐一副龇牙咧嘴的可笑样子,便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学着桑檀龇牙咧嘴。   女妖?   崔椋和封遂对视了一眼,接着再问:“你说的那个女妖……她是不是叫雾绡?”   “不知道,我就记得她穿着一身红衣,眉间有朱砂点的六瓣莲。”   就是雾绡。   崔椋只见过雾绡小孩子的样子,除此之外,她也只能从崔家当初的邻居那里得到一些只言片语。   他们说,那个妖女穿着一身红衣,眉间有朱砂点的六瓣莲。   找了那么久,总算有点线索了。   崔椋心里一阵激动,她两只手猛地扶住桑檀的肩膀:“朋友,需要钱吗?帮我办事,我给你钱!”   眼看着崔椋要把人往刀刃上撞,封遂默默地收起了长刀。   “有些拳脚功夫,又可以各个地方乱跑,还知道她长什么样……简直是太合适了,你就是那个命定之女!快,咱们加个好友!”   “……她在说什么?”桑檀有些茫然地看向封遂。   “帮我们找人,我们给你钱。”已经习惯崔椋说话方式的封遂准确提炼出中心思想:“她还想跟你交换传讯玉佩的灵诀。”   他帮桑檀解开了手上的裤腰带,看着她掏出一个破旧的玉佩。   “你这款太老了,给你点灵石拿去换个最新款,到时候方便联络。”崔椋看起来颇为大方地拿出一块灵石放在桑檀面前:“我帮你垫一点,你既然那么有钱,剩下的就自己出吧。”   “对了,这是借你的,到时候记得把这一块灵石还我。”   桑檀:……意思是钱还没到手,她就得先往里搭点儿?   两人蹲在小胡同里商量得热火朝天,封遂便抱着刀靠在一边,尽职尽责地帮她们放哨。   与桑檀制定好计划后,崔椋心满意足地带着他回了仙山,连盆都忘了买。   在走之前,封遂看了一眼桑间花,神色柔和地掏出一颗糖弯腰递给她,然后才转身跟上。   路过之前那个摊位时,封遂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没关系,那个盆还能再用一段时间,只要自己洗脸再快一点就完全没问题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跟崔子息用一个盆……也不知道他盆上的那条裂缝现在漏水还严不严重。这样想着,封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等他们回到仙山时,崔子息已经下课很久了。他在山门等着崔椋和封遂,见他们来了便鼓起脸小声抱怨:“今天怎么这么晚,也没人在飨间斋占位置,到时候咱们都得吃别人剩下的。”   毫无疑问,崔子息虽然穿着一身内门弟子服,比崔椋他们稍稍体面一点,衣服却也是洗得发白。   节俭,果然是崔家的传统美德。   “啧,无论什么时代,下课都得去食堂抢饭。”崔椋朝着崔子息走去,突然眯起了眼睛:“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顺路而已,一起吃饭。”   “……骗鬼呢,你能和廖星羡能顺路到山门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背着长/枪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崔椋。   唇红齿白,剑眉星目,有着紧实线条的身材处于少年和青年男子之间,腰细且柔韧。   说起来,崔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认真又古板,这是长期相处下来崔椋对廖星羡最直观的感受。   她一个废柴外门弟子能跟廖星羡这种素魄长老的亲传弟子扯上关系,还是多亏了崔子息这个仙山交际花。   廖星羡和崔子息关系不错这一点,对于崔椋来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鹿蹊山上的著名贫困生。   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整个仙山上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廖星羡出身贫寒却不屈不挠,以修炼升级为己任的励志故事。   毕竟关于他的那些光辉事迹都被印到鹿蹊山宣传册上了,想不知道都难。   但对于崔椋来说,她知道的远比那些宣传册上写的还要多得多。   因为廖星羡是她曾经的暗恋对象。   虽然喜欢廖星羡的人不止崔椋一人,但她绝对是最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那个,被拒绝之后,她也绝对是最丢脸的那个。   “姐,咱们走吧,愣着干什么?”崔子息见崔椋光是站着不说话,便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再拖下去飨间斋可是连渣都不剩了。”   廖星羡什么都没说,转身朝山上走去,被一根布条高高束起的长发划出好看的弧度。   崔子息急匆匆地抱着崔椋的手臂往前扯,封遂看了两人一眼,也提步跟上。   崔椋看着廖星羡的背影,又被迫回忆起当时他是怎么拒绝自己的。   那一天,对于崔椋来说简直就是少女心破碎之日。   “崔椋,我喜欢的女子绝对不会像你这样不学无术视财如命,只知钻营取巧。”   廖星羡说出这句话时,眼中透露着显而易见的厌恶,语调却十分平静。   崔椋虽然不觉得自己被冤枉了,但收到这样直接的评价心里也很不服气。   而当她试图辩解时,廖星羡却只冷冷地留下一句:“有空在这与我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不如回去好好修炼。”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鹿蹊山上就逐渐开始流传起廖星羡正在追求李秋荼的传言,还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一段时间,崔椋每天都要一边听着前暗恋对象和自家堂主八卦的二三事,一边努力地赚钱攒灵石,这对她来说无异是一种折磨。   即便没人知道廖星羡曾经跟她说的那些话,也没人知道她曾经喜欢过廖星羡,但她还是觉得尴尬且丢脸。   在她最喜欢廖星羡的时候,崔椋觉得他哪里都好,就连“星羡”这两个字她都觉得特别好。在她眼中,廖星羡就真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这就让她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明明年龄跟崔子息差不多大,但是廖星羡每次都是直接叫她崔椋。他说:“我又不是小孩,为什么要跟着崔子息叫你姐姐?”   但对于崔椋来说,每当廖星羡叫一次她的名字,都像是在提醒她一般。   一个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星,一个是扎根在泥土中的椋木。   任凭她再怎么努力向上生长,终究也碰不到天。 第4章 招生季   ◎发传单也能遇到帅哥。◎   在鹿蹊山,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吃饭是不用钱的,只需要拿着一个类似饭卡的玉牌刷一下,就可以在飨间斋随便吃随便拿。   当然,为了防止浪费现象的发生,仙山总管派人在每个托盘上都附上灵力,弟子们都有单次食物的最大额度限制,超过的部分照样要花钱。   崔椋和崔子息的饭量都不大,刚上鹿蹊山的时候,崔椋曾经偷偷用过弟弟的玉牌打饭,每次她都能把食物的分量卡得很准,绝不多交一块灵石,然后两个人一起吃,这样也能省一份饭钱。   大概一两个月之后,仙山突然出了个用餐禁令,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禁止外门弟子蹭饭,违者记过,在那之后她就只能自己花钱了。   为了报复鹿蹊山这种小气行为,哪怕后来崔子息已经辟谷了,崔椋也依旧强迫他按时来飨间斋吃一日三餐。   一行人进入飨间斋,正好赶上大批吃完午饭的弟子往外走。   崔椋看了一眼玉佩上的时间,一边像条泥鳅一样逆着人流往里挤,一边大声地吆喝:“让一让,都让一让,左进右出……”   崔子息跟在她后面瞅准时机钻了进去,一眼就看到食堂还有免费西瓜。   “姐,还有西瓜,咱们杀个西瓜吃吧!”   崔椋就像一块被踩过成百上千次的地毯,几乎都要被挤成薄薄的一层纸片人。她好不容易冲进飨间斋,脚步虚浮眼冒金星,嘴却还着急地答道:“宰、宰一个吧,挑个大的……”   廖星羡和封遂一直在门口等着,直到这批人出去之后才往里走。   听到这段神奇的对话,廖星羡微微扬起了眉毛,但面上不显。   封遂习以为常地拿了个托盘开始点菜。   他平常经常下山出任务,体力消耗大,吃的东西也比一般人多。即便是在这种吃食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他也能挑挑拣拣把托盘摆得满满当当。   崔椋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便也无心再去想什么“我爱你你不爱我”之类的矫情爱情故事。   四个人打好了饭,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吃到一半,崔椋摆在桌子上的传讯玉佩突然亮了起来。   她坐在长凳上,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醋溜白菜,含含糊糊地念道:“以下弟子请半个时辰后前往山门……”   最近又到了招生季,作为学生会的外宣部,弘彰堂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协助招生的责任。   李秋荼刚刚在弘彰堂大群里发了个消息,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吃完饭后跟她去干活,其中就包括崔椋。   “来活了来活了。”崔椋猛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匆匆地跟崔子息他们告别:“我先去菁华会那边干活,你们先吃吧。”   廖星羡没有接话,等崔椋走了之后才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就先回去看书了。”   “哎,你们这一个个的……”崔子息看着廖星羡离开的背影,瞟了一眼淡定的封遂。   封遂咬了一口包子,疑惑地看向他,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   崔子息:封大哥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   到了招生季,菁华会各堂弟子又该出动了。   弘彰堂是仙山最有影响力的对外宣传组织,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早地做好传单和宣传海报,在仙山周围的几个城市做外宣活动。   崔椋一路小跑着来到山门,李秋荼正带着一众弟子忙得热火朝天,见她来了便直接往她怀里塞了一沓传单。   “你就去奚侠镇上发吧,记得笑容灿烂点,一定要体现出咱们鹿蹊山弟子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和热情洋溢的态度。”   发传单这项活动,永远只会被派给没什么能耐的外门弟子。   这活简单,即便可以用仙术完成,但李秋荼还是要求每一份传单都必须由弟子们亲手送出。   没别的,就是为了体现仙山亲民的特质。   有的弟子需要去更远的地方外宣,已经带着横幅海报之类的东西传送走了。为了不耽误进度,崔椋气都没喘匀就下了山。   “你好,鹿蹊山了解一下。”刚吃完午饭,这时候太阳正烈,崔椋顾不上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一边发着传单一边留意着周围。   她发完这一批还得去把那些被丢掉的传单都捡回来,再用个简单的清洁术处理一下,然后继续发第二轮。   “可以给我一份吗?”突然,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伸到了崔椋的面前。   这双手的手指修长,白皙匀称,说话之人的声音也好听,崔椋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来看他。   眼前的青年身着枣红色的衣服,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他的眼角处有颗泪痣,身形颀长,清贵柔和的长相慵懒而轻佻。   衣着打扮像是哪里来的世家公子哥,长得却不像什么正经人。   看到崔椋头发凌乱、脸热得通红的狼狈样子,那人似乎戏谑地笑了一下,却转瞬即逝。   不得不说,他的脸还不错。   崔椋愣愣地把传单交给他,对方朝她道了一声谢便走了。   “镇上……有这么好看的人吗?”   ……   李秋荼正指挥弟子们扛着一个巨大的锦旗,打算在奚侠镇搭个棚子做宣讲,还没选好地方就看到崔椋一直在回头张望。   “这个崔椋,想赚灵石还偷懒?”李秋荼气不打一处来,抬脚朝崔椋走去。   “过几天咱们菁华会可是要考核的,你要是想留下就好好干活,不然我在考核之前直接去找会长把你除名。”   菁华会的会长,相当于学生会的主席。   崔椋目前的收入来源不多,除了在菁华会干活,就是在山下卖一些自己种的灵草,她可不能被赶出菁华会,不然就真要喝西北风了。   “堂主,你放心吧,我肯定努力干活。”想到这里,崔椋立刻开始表决心:“哪怕菁华会散了,仙山塌了,我也一定会坚持在这里发传单,风里雨里,弘彰堂的优秀弟子在等你!”   “……倒也不必这么说。”   日暮西斜,崔椋总算是把那一沓厚厚的传单都送了出去,那个眼角长着泪痣的青年也被她忘在脑后。   她屁颠屁颠地打算回弘彰堂把今天的灵石结了,一转身却看到了廖星羡。   少年就那样站在黄昏里,身后巍峨的仙山此时笼上了一层阴影,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拖进黑暗中,吞吃得连渣都不剩。   “你来干什么?”傍晚的风带来一丝凉意,崔椋本就一身的汗,此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个时候出现在奚侠镇,总不可能是来找她的吧。   “等会你回弘彰堂的时候顺便帮我把这个给李师姐。”廖星羡递给崔椋一个装着点心的半透明食盒。   “哈?”崔椋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合着这是让她帮忙追李秋荼啊,这个木鱼脑袋竟然还知道送东西,真是用心良苦。   崔椋没好气地一把推开食盒:“别,你自己送吧,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虽然她等会的确要回弘彰堂,虽然廖星羡居住的地方离菁华会也不近,但是崔椋就是不想帮他。   廖星羡是师长口中称赞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为人虽然刻板固执了些,但是天资聪颖,皮相又好。而李秋荼长相妍丽,进入仙山没几年就当上了堂主,又聪明又能干,也是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   之前就有人说过廖星羡经常去找李秋荼,虽然崔椋一次都没碰见过,但现在看来,这些都不是传言。   廖星羡平时总是一副安安静静又端正有礼的疏冷样子,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去讨好喜欢的女子。   崔椋转身朝山上走去,没有再看他。   山壁上靠着一个抱着长刀的青年,见她来了便直起身子。   “封遂?你在这干嘛,是等我吗?”   “小姐,有人去找了仙山总管,说你多次逃课。”封遂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崔椋身后的廖星羡,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啥?”崔椋掏出传讯玉佩,看着上面崔子息发来的几条消息。   崔子息把那个举报者列出的几条罪状原封不动地发给了崔椋。   看着那一行又一行的字,崔椋瞪大了眼睛。   到底是哪个缺德鬼,不仅举报她逃课,还说她只知赚钱荒废修为,私自把仙山上的灵草拿到凡间去贩卖,哪怕是外门弟子也有辱门风。   “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干嘛光举报我啊。”崔椋挠了挠头,有些烦躁。   上面列的几条“罪状”的确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并且还是她收敛之后的结果。   最开始的时候,崔椋打算建立一个学生社团,组团去外面卖货。申请提交上去没多久被驳回了,理由是这类社团不积极阳光向上,还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申请失败之后,崔椋企图暗搓搓地建立一个地下社团。但是建立地下社团需要自己出经费,崔椋是个穷光蛋,最后便只好不了了之。   对于一些贫穷的鹿蹊山弟子来说,找各种赚钱的门路是一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没有人会去特意阻止,就连各位长老们也多少知道一点,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专门在菁华会开辟了聚财堂,也就是所谓的创新创业部。   即便如此,这类敛财的小手段被人举报揭发出来,也依旧不太光彩。   尤其是对于崔椋这种既不上进,又穷得叮当响的外门弟子来说,其他清风霁月的仙山弟子只会更加地看不起她。   “……举报就举报吧,又不能掉块肉。”崔椋无所谓地把玉佩装回储物袋里,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等她回到了山上,才发现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5章 左脚踩右脚   ◎【藜和镇】◎   “一个废物,进不了内门就在外门好好待着,打着仙山的旗号一天天的净惹事,这马上就要招生了,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是给我们鹿蹊山弟子丢脸吗?”   “话虽这么说,鹿蹊山上像她这样的应该也不少吧,那么多卖灵兽丹符的,难不成都要拉出来不成?”   “枪打出头鸟,我觉得就应该狠狠地把她惩治一番,看看其他人还敢不敢,正好管管这么多年的不良风气。”   ……   今天是被罚扫山门的最后一天。   崔椋拿着扫把,看着山门上刻着的“千里同风”四个大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被举报之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仙山总管只不过是让她去扫了几天山门,但这也让一部分人相当不满,一个劲儿地叫嚣着应该重罚她,以儆效尤。   这几日,崔椋可没少收到白眼。   那些没钱的仙山弟子恨她惹了不该惹的人,自己被举报就算了,还白白连累了他们。有了崔椋作为前车之鉴,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少赚了不少钱。   而那些生活优渥的弟子们,有的平日里闲得无聊,在这一刻便化身成了“鹿蹊山声誉的守卫者”,很是看不起崔椋的做派。   崔椋根本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但是她的生活却还是一下子就变得糟了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她就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昨天晚上,为了维护她那已经烂透了的名声,崔子息跟人狠狠地打了一架,到现在还被罚着在居所面壁思过呢。   仙山上的消费高,现在她被菁华会会长勒令暂停了在弘彰堂的工作,即便每天封遂都拼了命地接任务,崔子息也在靠帮人抄作业赚钱,他们的灵石也一天比一天少。   钱不够了。   院子里还有些滞销的灵草,但即便她能卖得出去,现在也不敢顶风作案。   封遂在临近的村子里斩杀了几只小妖,此时带着一身血气,刚走到山脚就看到萎靡的崔椋。   “我帮你扫。”他自觉地接过崔椋手中的扫把,顺便把今天赚到的灵石递给她。   崔椋回过神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封遂赤金色的眸子:“明天接任务,我跟你一起下山。”   在山门处接一些除妖之类的任务属于正常的赚钱途径,但由于辛苦又危险,很少有仙山弟子会凭借这个谋生。   崔椋打算借着任务的由头下山,偷偷地把院子里那些滞销的灵草带下山卖掉。   至于弘彰堂那边,等风头过了,她再跟李秋荼求求情,说不定还能在那儿赚钱。   封遂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太赞成崔椋的提议:“这样太过危险,遇到紧急的情况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不危险,我又不是真的去除妖,你打打杀杀,我赚钱养家。”崔椋语重心长地踮起脚拍了拍封遂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咱们各司其职。”   第二天,崔椋准时出现在山门处,腰间还像模像样地别着一把匕首。   她跟封遂约定好了,等他任务快做完时提前用传讯玉佩给她发个消息,两人在山门汇合后再一起上去,以免有人怀疑。   在奚侠镇上与封遂分别后,崔椋从怀里抽出几张瞬移符箓。   崔子息最近刚学了这玩意,画了不少,全都堆在床上,崔椋正好不愿意花钱去山下买,便随手抽了几张打算用一用。   脑中默念着要前往的地方,她“嗖”的一下便消失了。   “这是哪儿啊……”   崔椋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色,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传错地方了。   “臭小子,每天上课不好好学习,画了这么多劣质符箓。”   本来想把自己传送到离鹿蹊山稍远一点的望乡城,顺便给封遂和崔子息买一身新衣服,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个不知名的镇子。   不过也行吧,在哪儿卖不是卖。崔椋看了看天色,掏出一块布铺在街口,又将储物袋中的灵草掏了出来,摆在布上,开始吆喝。   “仙山灵草贱卖,一块灵石两株,三块灵石十株……”   储物袋的空间很大,崔椋几乎把一个院子的灵草都搬过来了,此时都堆成了一个小山。她蹲在小山后面喊得口干舌燥,却一株都没卖出去。   不对,与其说没人买,不如说根本就没人经过。   “奇怪了,在街口蹲了这么久,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崔椋站了起来,把灵草收回储物袋,在镇子上逛了一圈。   明明是白天,街道两边的宅邸却都大门紧闭,惨白的外墙衬着朱红的大门,看着十分刺眼。在镇子的最中央,有一家糕点铺子还开着。   感受到鼻尖上突然落了个雨点,崔椋抬头望去。   明明上一秒还是大晴天,此时却突然下起了小雨,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最近几天多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你下雨就下雨,怎么天还黑了呢?”   ……   崔椋进了这家唯一开着门的糕点铺子。   店中只卖两种东西,一种是红糖糕,另一种是白糖糕。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妇人坐在店中昏昏欲睡,连糖糕上落了苍蝇也不管。   “要一块红糖糕。”崔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铜板,这还是她下山前临时换的。   见有生意上门,老妇人掀起了眼皮,一边颤着手将糕点拿油纸包好,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姑娘。   其实崔椋根本就不饿,她进铺子里一是为了躲雨,二是想打听点事情,买糖糕只不过是顺便。   看着老妇人佝偻的脊背,崔椋低声询问道:“老人家,这镇子上的人为什么大白天的都躲在屋子里啊?”   糖糕拿在手上凉凉的,显然是已经做好很久了。   老妇人听了这话,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后压低嗓子说道:“我见你面生,应该是外地人吧?趁着雨还未下大,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   “至于那些人,怕是都被杀光了呗……快走快走,别在我这儿站着。”   她的口音与奚侠镇上的人很相似,这个镇子应该离鹿蹊山不远。   崔椋被赶出铺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荒镇,雨中,神神叨叨的老太婆。   明明上一秒还是升级流修仙小说的画风,下一秒却变成了鬼吹灯。   小雨淅淅沥沥的,衬得整个小镇阴沉而诡异。崔椋走在街道上,耳边只余下沙沙的雨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左前方的一户人家好像刚死了人,从高墙中传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门口撒了一地的纸钱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紧地扒在泥土中。   几个惨白的灯笼挂在门边,灯火摇曳,却没一会就被浇灭了。   崔椋看了下传讯玉佩,发现毫无反应,就好像手机在深山老林里没了信号一样。   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毛脸人身的狐狸。   这是一只狐妖,虽然是人身,但脊骨突出,膝盖处诡异的向后弯折,似乎还未脱兽形。它身上穿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破烂衣裳,看着明显不合身,领口处还带着血迹。   崔椋目光一凝,停下了脚步。   “仙人?”狐妖眯起眼睛嗅了嗅,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妖明显有蹊跷。   崔椋虽然平日里不学无术,却也知道像它这样兽首人身的妖并不正常。就好像是强行化作人形却没成功,被卡在脖子一般。   雨下得更大了,眼前的一切都让她看不真切,四周仿佛被浓雾笼罩着。   崔椋抽出储物袋中崔子息画的那些劣质符箓,打算传到哪儿算哪儿,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拜拜了您嘞,姐姐我先走一步……咦?”   这符箓怎么突然不好用了?   崔椋目瞪口呆地把符箓轮流试了一遍,心里骂骂咧咧的——臭小子,以后再敢逃课试试,逃几次就抽你几鞭子。   刹那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崔椋握紧腰间的匕首,紧张得浑身肌肉紧绷,她努力睁大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在昏暗的雨夜中,她看到了那只狐妖的眼睛,绿莹莹的,好似灵狱的烛火。   突然左臂一阵剧痛袭来,崔椋连忙攥紧匕首朝那个方向挥去,却还是狐妖狠狠地咬了一口。   它细细品尝着口中的血腥气,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似乎有化形之兆。这种感觉让它逐渐变得癫狂,直接用最原始的方法扑上来撕咬着她。   不过几息,崔椋身上就添了很多的伤口。   “救、救命啊!”她尖叫着企图逃跑,却又被拖了回去,像一个被放到砧板上的鱼,只能无力地弹跳着。   她手忙脚乱地用匕首抵挡着攻击,虎口被震得微微发疼,双脚灌了铅般不听使唤,却依旧只是徒劳。   空旷的街道上不断传来利齿没入皮肉的声音,却尽数被雨声吞没。   她努力地回忆着往日学的那些法术,却一个都施展不出来。   阵阵惊雷打下,闪电穿透惨淡的云层,照亮了崔椋苍白的脸。她单手握着匕首,眼睫不断地被溅出的鲜血糊上,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她一阵阵发昏,额头滚烫,不断地打着冷战。   “叮——”手中的匕首已经卷了刃,被打飞却也无暇去捡。   这样下去不行。   崔椋用完好的右手抹了一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着。   脱臼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身上的伤口疼得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狐妖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砸了咂嘴说道:“小仙子,你可真美味。”   它转了转眼珠,疑心这女修的血里有什么东西,喝了之后竟让它有些头晕目眩,却又觉得上瘾。   “美味你就多吃点,吃不了还可以兜着走!”崔椋口里都是血腥味,她扑上去狠狠地用一只手卡住狐妖的脖子,一人一狐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缠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狐妖的战斗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强了,就好像喝醉酒了一般,耳朵也绵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左前方那户人家传出的抽泣声早在不知何时便停下了。   崔椋现在浑身都疼,连手都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着。   她张嘴狠狠地咬住狐狸毛脸上尖尖的鼻子,趁它吃痛之际二指狠狠地戳进它的双眼。   “哎呦哎呦……”狐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渗出的血沁入了眼睛周围的毛发中,稍稍放松了钳制着崔椋的力道。   崔椋趁机窜起,一路向镇子外狂奔,口中不抱希望地念着法诀。   虽然她很废,但是试一试又不花钱。   看着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她顾不上疼痛,兴奋地大叫:“嗷嗷嗷——我出息了!”   在死亡的恐惧下,崔椋左脚踩右脚,竟然就这么上天了。 第6章 破庙   ◎【藜和镇】◎   虽然只是在空中停留了一小段时间,但在那一瞬间,崔椋觉得自己轻盈得仿佛一只云中燕,兴奋地指尖都在颤抖。   在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她将灵气汇于脚下迅速纵出,几个起落之间就出了镇子。   镇子边上有座山,山上杂草丛生,在山顶上有一座破庙,庙外还拴着一匹马。   崔椋落到庙旁,脱力地跪倒在地上的一个水坑里,本就沾满血迹的衣裤上又浸透了肮脏的泥水。旁边的白马被吓了一跳,不安地打着响鼻。   雨还是下个不停,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让她稍稍清醒了一点。   崔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庙里走去,打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再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仙山的人。   庙里很昏暗,佛像前的烛火堪堪照亮沾染着干涸血迹的蒲团,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   这里明显不对劲,但崔椋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在发烧,烧到脑子都有点不清醒,刚刚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连呼吸都让她觉得疲惫。   她跪坐在蒲团上,借着烛光查看自己的伤势,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她的脸上有很多细小的划痕,这都是在粗糙的地面上搓出来的。   “虽然看起来很惨,但是没关系。这里可是仙侠世界,什么样的灵药没有,只要我能活着出去这些伤口就都可以治好……应该是吧。”   崔椋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掏出传讯玉佩,上面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崔椋还没有辟谷,但她已经顾不上饿了,失血过多后又持续高热,让她觉得很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从远方似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透过雨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崔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出现幻听的症状了,她看着庙中供奉的铜制佛像,佛像的脸在袅袅青烟后变得模糊不清,让她更加头晕。   外面狂风暴雨,庙里却安静得令人心慌。   “老大,你看这儿怎么有血?”突然,庙外传来一声呼喊,说话之人口音很重,嗓子像被烟熏过一般沙哑。   崔椋迅速地站了起来,闪身躲进佛像之后。   这佛像是中空的,崔椋能完完全全地把自己藏在里面。她握着依旧没什么反应的玉佩,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破旧的庙门突然被用力地踹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让人一阵牙酸。   “让我看看谁这么不长眼……啧,这里边没人。”   崔椋的手心一阵又一阵地冒着汗,她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连呼吸都放轻了。   “想必刚刚的确是有人来过,却不知为何现下又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答道,随后就是扑通一声。   一颗带血的脑袋瓜子被扔到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崔椋旁边,脖颈处有冰冰凉凉的血液滴下,有些还蹭在了她的脚腕上。   崔椋:……这是哪儿来的西瓜?   “看来这镇上来新人了,到时候咱们把他杀了送给狐仙人。”说话之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双眉压眼,一脸凶悍之色。   “没想到那王庭看着穷,家底可是不薄,咱们哥几个这回可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了。”   崔椋咽了咽口水,跟脚边的人头大眼瞪小眼。只见这颗头须发花白,面露惊恐之色,应该就是这些人口中的王庭。   庙中几人并未发现她的存在,只是自顾自盘腿坐下。   一个两颊凹陷,尖嘴猴腮的瘦子笑骂道:“这王老汉倒是个能耐的,成天穿着一身灰布衣,若不是今日我亲眼所见,就被他一脸穷酸样给骗过去了。”   在崔椋坐过的蒲团边站了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他啐了一口:“你这瘦猴真是没见识,想当年我在年城时,见到的钱可比这多了去了。”   “王彪,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可不信。”瘦猴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可说来话长了……哎,你们听说过年城崔家吗,那才是真的富得流油,”王彪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当年他们家被灭门,听说屋子里搬出来这么高一扇玉雕的屏风,”   “说得跟真的似的,照你这么说,那玉屏风你还亲眼见过不成?”   这一问便挑起了王彪的火气:“好你个独眼刘,你忘了我当年在年城是干什么的,难不成还特地编出一套谎话来诓你不成?”   说完这番话后,他又压低了声音:“算了,那崔府灭门之事有些蹊跷,你就算想问我也不敢再多说。”王彪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之后无论他人再怎么追问,也只是闭口不言。   “行了,明日还得下山,都亥时了,你们省着点力气。”那个脸上一道长疤的人有些不耐烦。他眯着眼睛看了看佛像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的王庭首级,准备合衣睡下。   其余几人嘟囔着,也都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没过多久庙中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庙中佛像慈悲的笑面,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十分诡异。   崔椋手脚冰凉,却丝毫不敢松懈,她想着那强盗刚刚说的话,血液都要凝固了。   “年城……崔家?”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又将她带回了八年前那个可怖的夜晚。   当时她就站在崔府门口,看着倒在院子里的府卫,闻着空气中潮湿的腥气。那时也是像今夜一样伸手不见五指,府里没人点灯,往日宁静的乐土变成了寂静的死地。   崔椋看着玉佩,烦躁地挠了挠自己已经乱成鸟窝的头。   她不能在这等着人来救她。玉佩不知何时才能有反应,为了不被这几人发现,她必须趁着他们睡熟之时离开这破庙。   这样想着,她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扶着铜像站了起来。   之前一路疾驰,现在她的力气已经耗尽,只能像只螃蟹一样一点一点往外挪动。   缩着坐了太久,崔椋忍着腿麻走出佛像,不小心踩到了那颗死不瞑目的脑瓜子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好在屋外的阵阵雷声将其盖住了。   一道巨大的闪电照亮了小小的破庙,眼前的景象一览无余。在离佛像一丈远的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个人,不远处还有些人裹着衣服靠在墙角,睡得正酣。   见到这副场景,崔椋又不敢动了,她咬紧了腮肉,直到尝到口中血腥气才稍稍冷静一些。   庙中光线昏暗,崔椋小心翼翼地在其中穿行,生怕将这些人惊醒,短短几步路,她却走了很久。   她的衣裳早已被汗浸湿,紧紧贴在后背上,黏着伤口生疼。   眼看着庙门就在眼前,崔椋轻轻抬起门栓,却不小心惊动了倚在一旁睡觉的王彪。   “谁啊,这么晚去起夜……”王彪砸了咂嘴,嘟囔着问道。   崔椋没吱声,闪身便出了门。   “谁!”没听到有人应答,王彪意识到了不对,睁眼便见身侧的庙门已被打开,外面刮进来的雨水扑在他的脸上,冻得他一激灵。   他用手抹了把脸,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在手脚并用地往白马背上爬。   “有人!有人!”王彪回过神来,一边大喊一边摸向身侧的柴刀。   “王彪,大晚上的嚷嚷什么呢?”瘦猴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被吵醒,见王彪冲进了雨幕中,想都没想便抓起武器跟了上去。   “快点,庙外有人敢偷咱们的马!”   崔椋好不容易上了马,听见庙里传来的声音不禁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转过身,费力地单手解着拴在马鞍上的绳结,却怎么也解不开。   拴马的绳子很结实,崔椋的右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左手因为受伤了又使不上力。听着呼喊声越来越近,她心下更为焦急。   “各位好汉行行好啊,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她手上不停,嘴上却开始求饶。   崔椋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说两句话就能被那些人放过,只不过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她总是会习惯性地多几句嘴。   王彪听了这话,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呸,路过就算了,你竟然还看我们兄弟几个睡觉?登徒子,臭不要脸的!现在可好了,你这小贼连我们的马都要偷!”   崔椋:……她的口味倒也没有那么重。   看着王彪坦露的胸膛和胸膛上随风飘扬的几根胸毛,崔椋突然觉得喉头一哽,然后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王彪等人看到这种场面心头怒火更胜,挥舞着柴刀就向她冲去。   瘦猴衣带都没系好就跟着向前跑,他挥舞着手中的榔头,顺便还做了一首小诗:“闯我庙门,辱我家人!大胆贼子,刀下亡魂!”   他的声音很尖锐,在雨声中极具穿透力。   王彪抬起手,一抹寒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   眼看刀刃就要劈到眼前,崔椋抬起绳子迎了上去,受了伤地左手奋力一挥,五指在马股上划了一道血痕。   “追风一号,给我冲!” 第7章 吃烧饼吗   ◎【藜和镇】◎   拴马的麻绳直接被王彪的柴刀砍断,崔椋一个后仰躲过他收不住势头的刀刃。   白马股上一痛,一路往山下狂奔,把追出来的众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什么追风一号,这匹马明明叫小甜甜——”王彪仰天长啸,不甘地将柴刀插进土里,他将脸埋在健硕的手臂中,痛苦地嘶吼:“甜甜,对不起,我真没用啊!”   “……闭嘴,别嚎了。”脸上一道长疤的人扯了扯嘴角,朝崔椋离开的方向望去。   “咱们回去继续睡吧,只要狐仙人还在,她就没办法活着离开。”   身后的人逐渐被她甩开,崔椋的心却仍在咚咚跳着,她压低身子,紧紧地搂着马颈,生怕被颠下去。   为了避免再次回到镇子上,崔椋特地拽着缰绳让白马从山的背面往下跑。在下山的过程中,她的玉佩突然亮了起来。   “终于有反应了。”看来镇子上似乎是有什么类似信号屏蔽器之类的东西,离镇子越远,信号就越好。   崔椋扯了块干净的衣角擦了擦玉佩上的血迹,她来不及看那一条又一条的未读消息,赶紧先联系了封遂。   消息发了出去,死里逃生的崔椋突然感觉无比的轻松,甚至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伸出手使劲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下。   “不能睡,起码要撑到封遂过来……”崔椋使劲地晃了晃脑袋。   白马跑得飞快,雨水和山路两侧横生的细枝不断地抽打在她的身上,但是崔椋却不想躲,她希望这种细密的疼痛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在确保完全安全之前,睡觉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可是她真的很困,即便在寒冷的夜雨中奔逃,她的身上也不断地出着虚汗,头也疼得厉害。   崔椋坐在马上,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有些恶心想吐。   “崔椋,你给我清醒一点,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她喃喃地念着,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突然,她感觉身后一沉,一股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脖颈上,粗硬的毛发扎得她生疼。   “想睡就睡吧……”狐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崔椋身后。它的眼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原本绿莹莹的瞳孔已经恢复如初,似乎之前被两指戳入双眼的不是它一般。   听到这话,崔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狐妖从她的身后探出头来,脸努力地往前伸,似乎想要看清她的表情:“怎么不睡了,不是困了吗?”   它的左手突然幻化爪,狠狠地插进崔椋的左胁,发出噗嗤一声。   “挺聪明啊,知道在庙里躲着我。”它转了转眼珠,声音有些嘶哑:“可惜了,你就不该出来。”   “你这血很奇特,最适合妖族修炼了。”   崔椋痛得发不出声音,她低头看着穿透身体的利爪,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用生魂修炼,啖人血肉……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只要能修炼成人型,遭天谴也值了。”狐妖突然又咧着嘴笑了,它嗅着崔椋身上的血腥气,有些迷醉。   “从哪里吃起呢?”它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崔椋的腰,另一只手也变成利爪,冷硬的爪尖擦过崔椋薄薄的眼皮,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伤了我的眼睛,我就要吃了你的眼睛。”狐妖舔了舔唇,然后便低下头去:“但是眼睛这种东西,还是要留在最后吃才好。”   崔椋绝望地看着被乌云遮盖住的天,她能感觉到狐妖尖利的牙齿刺进了自己的肩膀。   “像你这样的修仙之人,就是要一点一点地品尝。”阴森可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滚烫的鲜血混着雨水从肩头流下。   崔椋挣扎过,但是完全没用。被利爪贯穿后,她就像一块穿在竹签上的炭烤牛蛙,怎么也无法逃脱。   白马在狭窄的山径上飞驰,本以为逃出生天的她,现在却要被吃掉了。   崔椋仰起脸,感受着雨滴不断地落在脸上,然后再滑落下去。   她甚至想着,要不直接让狐妖照着自己脖子上来一口得了,这样也能少点痛苦。   本来只是想卖几株灵草,赚点灵石,怎么会落得这幅田地。   ……   不知何时,云层后面露出了半个月亮,昏暗的月光洒落,笼罩着幽深的山径。   月色下,一道黑影闪过。   崔椋抬起完好的右手揉了揉眼睛。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是不是有个人窜过去了?   白马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前蹄高高扬起,险些把马上的一人一妖掀下去。   “小姐!”   封遂急切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他抽出背上负着的大刀拦在马前,赤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崔椋惨不忍睹的脸。   终于有人来了!   “封遂……”崔椋哽咽出声,眼眶瞬间发红。   封遂没有答话,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长刀,指腹被刀柄上的突起硌得发白。   狐妖似乎有些不爽,它把捅进崔椋左胁的爪子抽了出来,舔了舔上面的血液:“这是你的小情人?”   “正好,既然这样,你们就一起进我的肚子里吧。”它蹲坐在马上,突然纵起向封遂袭去。   崔椋无力地趴在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腰部流出来的血把白马柔软的毛发都染红了。   封遂举刀迎上,生锈的刀刃对上狐妖的尖牙利爪,发出“叮”的一声。   看着这狐妖的样子,封遂皱了皱眉。   “狐面人身?”   他足尖点地,使出一招鹞子翻身,险险地躲过狐妖的攻击,下一秒却又被它抓了个正着,手掌划出长长的一条口子。   他没办法清晰地看到狐妖所处的位置,一时间竟无力抵挡对方的攻击,身上添了许多伤痕。   封遂不懂修仙一事,探不出这狐妖修为深浅,只能速战速决。   “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狐妖轻巧地落在地上,不屑地掸了掸肩上不存在的尘土:“吃起来肯定不怎么样。”   “你可以试试。”封遂一刀挥出,使出了十成的力气。   狐妖伸出爪子去挡,长刀的刀刃破开它利爪的皮肉,将它的手臂从下至上剖成两半,一直到肩膀处才停止。   “怎会如此,你这是什么刀!”狐妖发出尖利的叫声,它被一分为二的手臂耷拉在身侧,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一身劲装的青年。   这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刀,怎么会有此等威力,竟然能生生劈开它幻化的兽爪。   不,不是刀的问题。狐妖眯起眼睛,恶狠狠地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人的刀气至阳至烈,哪怕是再普通的刀到了他手上,也有开山劈海之能。   狐妖拱起脊背,看了一眼已经成了个血人的崔椋,伸出舌头舔了舔尖利的兽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命更要紧,虽然今日它逃了,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愁找不到机会吃了这个女修?   这么想着,狐妖两脚一蹬,打算往镇子上逃,却被一刀贯穿胸腹。它徒劳地挥舞着自己那只完好的爪子,觉得伤口处仿佛有火焰在灼烧,疼得它浑身颤抖。   封遂面无表情地转动刀柄,搅碎了狐妖的脏器。   崔椋艰难地抬起了头,隔着雨幕看向封遂。他的脸上沾了血,眉目冷冽,浑身上下充满了肃杀之气,像一把出鞘的刀。   狐妖颤颤巍巍地向后退着,企图把自己从刀刃上褪下来,封遂却步步紧逼,将长刀尽数没入它的身体。它的背上穿出很长一截刀刃,刀尖上还滴着腥臭的妖血。   过了一会,崔椋又听到一阵声响。   那狐妖好像已经死透了,它像个破碎的麻袋一般被封遂从刀上扯下,随意地丢在地上。它双目紧闭,浑身软绵绵地堆在一处,看起来毫无生机。   封遂收起长刀,长腿一伸,跨过狐妖的尸体向崔椋走来。   看到崔椋脸上和身上狰狞的伤口,封遂目光一凝。刚刚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没想到她伤得这么严重。   从脸到腿……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我带你回去。”封遂翻身上马,将崔椋靠在自己的胸前。   他心中怒极,手上的动作却努力放到最轻,生怕碰疼了她。   来之前他曾找认识的人借了点灵石,在山下买了几张瞬移符箓。但自从传送到这里之后,剩下的符箓似乎就失了效用,现在他只能带着崔椋骑着马往回赶。   好在这个地方离鹿蹊山不远。   看着崔椋的样子,封遂毫不犹豫地将情况上报给鹿蹊山医堂,希望到了地方能有人接应一下他们。   “小姐,你要不要吃些东西?”他在衣服上用力地擦了擦手上的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崔椋。   这个烧饼是他做完任务后买的,当时他联系不上崔椋,便在奚侠镇等着,生怕她回来之后找不到自己。   他就这样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就连鹿蹊山上的飨间斋都已经关门了。为了让崔椋回来之后不要饿着肚子,他便去买了个烧饼放到储物袋中。   “吃东西?这里哪有东西可以吃……”崔椋恍惚地睁开眼睛向前看去。   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细细密密的伤痕新旧交叠,煞是恐怖。   睫毛上的血水滴进眼中,但崔椋却顾不上眨眼,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油纸包。   封遂明明浑身都是血,却唯有这只手是干净的。   就是这样的一只手,明明刚刚还握着长刀,现在却托着一张从血雨腥风中带回来的油腻烧饼,送到她的面前。 第8章 刑罚堂   ◎又一次臭名昭著了。◎   看着那张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烧饼,崔椋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又消耗了那么多的体力,胃告诉她应该吃点食物,但是嗓子却疼得什么都咽不下去。   本来就受了伤,竟然还要忍受这种能看不能吃的折磨。   崔椋萎靡地靠在封遂胸前,摇了摇头,顺便哼唧了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斜着眼睛,看到封遂腰间系着的玉佩不断亮起,应该是仙山那边正在给他发消息。   “你不看看吗?”她抬头望向封遂紧绷的下颚。   “不用。”封遂紧紧握着缰绳,驱着白马一路疾驰。他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手上也有些使不上力气,仿佛下一秒就会一头栽下去。   那狐妖的兽齿上好像带了什么奇怪的毒素,让他浑身发麻,从到足底指尖都不大听使唤。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身前之人的头顶。   不知崔椋是不是体质过于特殊,或者是伤口太多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似乎就没有这样的症状。   封遂稍稍松了一口气,心却跳得很快,眼前的事物也逐渐出现了重影。   无论如何,在他倒下之前,一定要把崔椋平安送回鹿蹊山。   ……   刚到山门,崔椋就看到了崔子息,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医堂弟子。   他看起来一脸焦急,此时见到崔椋和封遂便一路小跑着朝他们迎来。   “呼……”封遂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便闭上了眼睛,摔下马去。毒效发作得太过迅猛,能撑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崔椋虽然神志还算清醒,但是却被封遂带着一起跌下马。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脑袋就磕到了路边的石头上,也跟着一起晕了过去。   看着这两个摔成一团的血人,医堂弟子们都惊骇万分,七手八脚地把他们送上了鹿蹊山。   等崔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全身都缠着绷带,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啧,不愧是仙侠世界,要是在现代收了那么重的伤,我起码得躺个十天半个月。”她拿过放在枕边的传讯玉佩,发现距离那个可怖的雨夜已经过去三天了。   见她醒了,一旁守着的医堂弟子立刻晃了晃垂在门边的铃铛,随后便进来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中年修士。   “外门弟子崔椋,跟我们去刑罚堂走一趟吧。”   崔椋:……   她看着刚刚那个守着她的医堂弟子,磨了磨后槽牙。   “两位大哥,我这还有点头晕……”崔椋装模作样地咝了一声,然后又虚弱地倒在床上:“要不再缓几天吧,我现在实在是动不了啊。”   “别墨迹,你既然已经醒了,刑罚堂是肯定要去的。”站在左侧的中年修士面容冷肃,丝毫不近人情。   右边的中年修士面白无须,跟着点了点头:“你若是走不动,我们可以把床也一起抬过去。”   崔椋:……我何德何能!   见崔椋还是坐着不动,他们对视了一眼,突然围到床边,苦口婆心地劝她。   “妹儿,你要是不去,我们这也不好交差啊。”   “不是我说,你自己走着去肯定比被抬着游街要体面一些。识相点,别逼我们跪下来求你。”   “前几天已经逃了一个弟子,这回要是没把你带过去,我们就没办法领这个月的灵石了,到时候万一从鹿蹊山富豪榜上掉了下来,你让我们怎么出去见人……”   崔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位大哥,想问问刑罚堂那边给他们开多少工资,听着她都有点心动。   “……算了算了,我跟你们去。”   见她如此识相,两个黑衣修士满意地点了点头。   瞧吧,语言的力量果然强大,这是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人愿意主动跟着他们去刑罚堂。   这鹿蹊山上的弟子一个个都本领高强,性格又叛逆得很,大部分时间他俩都会被打得灰头土脸,早知道多啰嗦两句就能避免被揍,之前还用那么费劲地逮人吗?   ……   在去刑罚堂的路上,崔椋把脸上的绷带解了下来,从储物袋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自己。   这医堂的灵药就是好,短短三天时间,她脸上的伤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除了脸之外,她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但是左胁那个被贯穿的洞却依旧在渗着血,一动就疼。   刑罚堂是鹿蹊山上的司法机构,几乎每个犯了事的弟子都会被拉过来遛一遍,当然那些逃跑的除外。   崔椋进了刑罚堂,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犯怵。   堂内主座上坐着一个面色惨白、嘴唇鲜红的男子,他面相阴柔,两颊凹陷,身前的桌上还放了个仙山总管的牌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总管在鹿蹊山上呆了多少年,也没人能看出来他修为几何,就连教习仙法的先生们也只是听说他姓曹,其他的一概不知。   崔椋看了看左右排成两列的黑衣修士,低着头从他们之间穿了过去。   这哪是刑罚堂啊,说是阴曹地府她也信。   因为伤还没好,曹总管特许崔椋可以站着说话。   “弟子崔椋,三日之前你为何会前往藜和镇?”他单手撑着脸,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角耷拉下来,泛着病态的潮红。   崔椋被这阴森森的声音吓了一跳,也没敢多隐瞒,老老实实地全部交代了出来。   “卖灵草?”曹总管看着崔椋,摇了摇头,发出啧啧地感叹:“你来山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规矩应该也都知道。”   “前几日就有人在我面前告了你一状,这回你竟还敢知法犯法……行了,去思过崖下待几天吧。”   崔椋看着他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有些不敢置信。   卖几棵草也要被关到思过崖?   按理说,像她这样态度诚恳毫无保留的弟子,难道不应该从轻发落吗!   曹总管打了个响指,崔椋突然就飘了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她,一路将她送出了刑罚堂   崔椋不愿意走,她眼疾手快地扒住了旁边一个黑衣修士,扯着嗓子就开始叫唤:“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吼两嗓子比较应景,至于被冤枉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曹总管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走下主座,一脚踢在崔椋的屁股上,直接把她踹飞。   崔椋走了之后,刑罚堂又恢复了安静,曹总管看着那两个把崔椋带过来的修士,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花、小牛,你们这次干得不错。”   花二蛋和牛亮一脸憋屈,却还是扯着嘴角奉承地笑了:“还是总管您培养得好。”   听了这话,曹总管似乎很是同意,他回了主座,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也是,还得是我……对了,派几个人去藜和镇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玩意儿,能残害仙山弟子至此。”   “若是找到了,就顺便杀了吧。”他单手抵着额角,裂开血红的嘴,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   崔椋坐在破旧的木床上,握着传讯玉佩发呆。   刚刚她已经联系上了崔子息,他说封遂早就醒了,身体已无大碍,就是中了毒之后吃得比以前还多。   “这得花多少钱啊……”崔椋看着这句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被送出刑罚堂之后,她便一路飘到了思过崖。从送审到被关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流程走的非常迅速,堪称仙山特有的一条龙服务。   思过崖下只有一栋小屋子,屋内的墙面上写满了各种骂人的话,看起来怨气深重。   崔椋呆得无聊,便眯起眼睛辨认墙上的字。   “去尼玛的,老子不过是在食堂偷了几个包子都要来这里蹲着!”   “烧了刑罚堂,活捉曹贼!”   “各位道友请加入我们的辱骂仙山总管小群,灵诀号为壹伍叁……”   这些还是能看得清的,有的地方新字压着旧字,全部糊成了一团,不知道被多少人写过。   崔椋举起传讯玉佩,跟身后这一面壮观的留言板合了张影。   崔子息告诉她,在她昏迷的时候,菁华会副会长曾提议要将她从弘彰堂中除名,却被李秋荼拦了下来。   不过,虽然留在了弘彰堂,但崔椋又一次臭名昭著了。   毕竟当时她的形象太过惨烈,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个鹿蹊山都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   曹总管没有说她要被关到什么时候,崔椋倒是也不急着出去。这里生活环境差,身上的伤口也很痛,但每天都有仙鹤送饭过来,也算是省了些灵石。   当然,如果那些饭不是馊的就更好了。   崔椋没什么别的特长,苦中作乐可是一把好手,虽然在思过崖下没什么收入,但是起码她不用花钱了,每周一次的外门弟子大课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逃过去。   就这样,她在思过崖下一连躺了五日。   这日天气好,崔椋看着屋子外面的绿叶,突然起了兴致,想在崖下溜达溜达。刚走出屋门,她就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看去,她发现自己踩着一只黄狗,便急忙将脚抬起。   黄狗迅速窜到了一边,朝她龇着牙,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崔椋蹲了下来,想要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觉得这小东西来得正是时候。   “我最近闲得无聊,正好缺一只灵宠玩玩,虽然看起来只是一只土狗,但是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养着你。”   说到这里,她又站了起来,指着天空发誓:“老天爷作证,从今天起,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水喝。”   黄狗好像听懂了似的,一口咬在崔椋的脚腕上,疼得她嗷嗷叫唤。   有的仙山弟子路过思过崖,听到这串凄厉的惨叫声议论纷纷,不禁加快了脚步:“唉,这就是被曹总管困在崖下的弟子冤魂吧,早就听说这里怪邪门的,没想到还真不是谣言……” 第9章 拿钱砸我   ◎烧火棍法?是打狗棒法的续集吗?◎   鹿蹊山,弟子居。   明明是大白天,屋内却因为居所的位置不好而有些昏暗。封遂点了一盏灯,坐在床边给受了伤的手掌换药。   灯下的青年宽肩窄腰,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明明已经过了三天,但是他身上的伤口却还是不见好。   医馆的人仔细检查了一番,却也不知道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只是给他开了几副伤药,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封遂将深绿色的药粉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疼得眼睫轻颤,连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起伏的肌理。常年习武让他不同于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般弱不禁风,优美的线条被藏在粗糙的布衣之下,勾勒出这具恰到好处的成年男子身形。   豆大的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封遂忍不住痛哼出声。   他想赶快好起来,然后下山接任务。   他用嘴咬着布条的一端,细细地将手掌重新裹上,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刀走了出去。   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传讯玉佩,他垂下眸子,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崔椋现在怎么样了。   ……   被惦记着的崔椋此时正坐在门槛上翘着脚逗狗。她把自己吃剩下的馊饭放在黄狗面前,它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啧,一只狗都这么挑食。”崔椋可惜地将碗放到一旁,靠在门框上晒太阳。   这几天过得太过闲适,让她有空来思考一些之前被忽略掉的问题。   比如说,那个举报她的人到底是谁。   之前她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明明那么多人都在外面卖东西,怎么就她这么倒霉?   这么想着,思过崖下突然出现了一男一女。   崔椋直起身子,眯了眯眼睛。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裙,好似传说中的神仙妃子,清澈的眼中愁绪万千,看起来很是惹人怜爱。   崔椋认得她,她是山长的亲传弟子中最小的那个,上面还有两个师兄。因为性格温顺纯良,天资聪颖又生得貌美,全鹿蹊山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   “段笙鹤?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段笙鹤看了看崔椋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随便挽起的头发,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你瞧,你总是这么一意孤行。明明之前曹总管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怎么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关你什么事。”崔椋学着李秋荼翻了个白眼,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现在特地来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之前是你告的状?”   可恶,咋不去搞别人呢!   “怎么能说是告状呢?”段笙鹤摇了摇头,义正严词地说道:“我这是也是为了仙山的声誉着想,要是大家都像你那么做,岂不是会让人觉得鹿蹊山上都是嗜财如命之辈。”   什么歪理。   崔椋盯着她清丽的面容,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姐,要不是你把这事捅出来了,外面的那些人能知道吗?”   段笙鹤和崔椋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当时是鹿蹊山建校周年庆,山长在台上发言,段笙鹤乖乖巧巧地跟在他后面,看着很是显眼。   崔椋才上山没多久,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山长亲传弟子,却还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她。   因为她跟小孩子模样的雾绡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虽然段笙鹤的容貌一直维持在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但这也不妨碍崔椋觉得她眼熟,简直就是小雾绡的等比放大版。   即便如此,她们之间也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段笙鹤的眉眼含蓄内敛,犹如远山秋水,而雾绡即便是变小了,看起来也明艳锐利。   虽然崔椋不太喜欢她,但在周年庆之后她就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平日里根本不会与段笙鹤有什么交集。   却没想到,自那天起,段笙鹤就像是抽风了一样,总是时不时地来找她的麻烦。   而直到现在,崔椋都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   见崔椋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段笙鹤皱了皱眉,下一秒却又恢复如常。   “你去镇上卖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你了。”她弯下腰来看着崔椋,眸子微微弯起。   “是吗,那真是谢谢道友的关心。”   一想到前几天受得苦都是因为段笙鹤的多嘴,崔椋就气得不打一处来,起身就往屋里走。   之前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抽出一把剑,拦在崔椋的身前。   “粗鲁无礼,不知感恩,这就是你们外门弟子的做派?”曾玄黎一向看不起崔椋这种废物,此时见她态度不好,更是心头火气。   不知感恩?怎么,难不成她还要跪下来谢谢段笙鹤不成?   崔椋忍住再次翻白眼的冲动,没再说话。   毕竟人家手里有武器,她肯定打不过他。   这个一直跟在段笙鹤身后的男子名叫曾玄黎,是菁华会丝竹堂的堂主,也就是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他喜欢段笙鹤的事,对于鹿蹊山弟子来说并不是个秘密。   大家甚至总结出了个规律,只要是段笙鹤在的地方,五丈之内一定能找到曾玄黎的身影。   他就像是为心爱的女子冲锋陷阵的小兵,只要有人稍稍冒犯到段笙鹤,之后就一定会被曾玄黎针对。他的这种行为让一部分弟子相当厌恶,也让段笙鹤有些苦恼。   见崔椋没有接话,曾玄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剑又往前递了一寸:“怎么,你不否认?”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非要跟人打一架?   “外门弟子我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内门弟子什么做派我倒是相当了解。”崔椋没什么好气,直接呛了回去   “你!”曾玄黎一剑挥出,在崔椋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不过一个废物罢了,也就只能在嘴上逞威风。”   还好意思说我呢,难道你不也是这样吗!崔椋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本来旧的疤还没祛掉呢,她可不想再挂彩。   段笙鹤站在一旁,弱弱地扯着曾玄黎的袖子:“你别动真格的,到时候小心被刑罚堂的人找麻烦。”   “笙笙,你就是太善良了。”曾玄黎收了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厌恶地看向崔椋的脸:“为她这样无才无貌的人动怒的确是不值得。”   崔椋:……   知道我无貌还在这儿雪上加霜,我身上那么多块肉,你非要往脸上划,缺不缺德啊!   崔椋站在曾玄黎面前,抬头看着他:“你叹什么气?你有没有腹肌,身高到没到一八五?都没有啊,那为你这样的男人动怒的确是不值得。”   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看着对方目瞪口呆的样子,崔椋感觉很爽。   曾玄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下一秒,她就被打飞了。   事实证明,为了一时的爽快而不计后果,是一件非常不值得的事情。   崔椋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拿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已经肿成猪头的脸,又瞄了一眼被段笙鹤抱着手臂却还是想向这边冲过来,嘴里叫嚣着要将思过崖变成崔椋火葬场的曾玄黎。   “好了好了,玄黎,咱们先走吧。”   段笙鹤实在是怕曾玄黎惹出什么事端,再连累了自己,她安抚好身旁暴躁的青年,缓步朝着崔椋走去。   “崔道友,实在是抱歉。我这个朋友太容易冲动,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这个时候道歉,早干嘛去了。   崔椋往地上吐了一口血,伸出手摊在她的面前:“不用给我赔个不是,你给我赔点灵石吧,就当医药费了。”   看着段笙鹤犹豫的表情,崔椋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我去问问曹总管也行,看看这事怎么处理。”   弟子私自前往或离开思过崖,在鹿蹊山上也是大忌,一旦被发现是会被逐出山门的。   虽然思过崖周围没有什么禁制,但违反规定的代价太过惨痛,敢尝试的人少之又少。要不是为了嘲讽崔椋,段笙鹤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   也就只有曾玄黎,不仅跟着她来了,还打了人。   曾玄黎走上前来,把段笙鹤护在身后,掏出一袋灵石扔到崔椋脸上:“拿着吧,一身铜臭,还妄想成仙?笙笙,咱们走,早就说不用来看这个废物。”   拿到钱的崔椋很高兴,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目送两人离去。   “曾堂主,你要是想打我随时都可以,请用钱砸死我吧!”   听到这话,曾玄黎的脚步明显一滞,段笙鹤似乎跟他说了什么,生拉硬拽地把他带出了思过崖。   崔椋把灵石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走回屋中,往床上一躺。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这本书是那只黄狗今早不知道从哪儿叼来的,书的封面都已经泛黄了,书页有的也粘在了一起。   刚拿到书的那一刻,崔椋觉得自己可能是什么小说的主角。   “这本书不会是什么修炼秘法吧,这难不成就是我的奇遇?”抱着废柴一飞冲天的想法,崔椋拍了拍封面上的灰,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书名。   “……烧火棍法?”   这是什么玩意儿,打狗棒法的续集吗?   崔椋抽了抽嘴角,把书也收到了储物袋里。 第10章 部门联谊   ◎子息,这黄狗是你的哥哥子犬◎   第二天,崔椋下山后被妖物攻击之事也彻底调查清楚了。   当时她所处的地方名叫藜和镇,这里本与普通的镇子没什么区别,却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狐妖。   这狐妖天性残忍,平日里以杀人为乐,镇子上的居民纷纷出逃,却又一个一个地被抓了回来。那些被带回来的人死状极为凄惨,似乎是在警示剩下的人不要不自量力地和这妖物抗衡。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镇上的人越来越少,活着的人每天都缩在屋子里,听着街道上的撕咬声,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意志也被逐渐消磨,大家不再反抗,只是一味地祈祷着,他们希望自己是那个最晚被杀的,这样还可以多活一段日子。   直到有一天,镇上谢家的小儿子趁着狐妖不注意逃出了镇子。   在逃亡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名叫羽流的游方道士。那道士听了他的叙述,便同他一起回到藜和镇,将狐妖赶了出去。   道士走之前在镇东边的山上建了一座庙,保佑镇上的居民不受邪祟侵扰,并且在庙的周围下了几道禁制,让妖魔鬼怪没办法进去。   也就是说,当时崔椋待过的那个破庙实际上是起到了安全屋的作用,一旦发生了什么事,镇上的人便可以躲到庙中,以保全性命。   羽流做完这一切后便走了,谢家的小儿子也成为了藜和镇上的英雄。   在那以后,有的人举家搬到了别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而留下的那些则把死去的亲友一一下葬,怀着侥幸的心理认为之后便可以过上从前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正如那道士说过的那样,这个镇子风水不好,阴气太重,早晚会再出祸患。   一伙强盗盯上了藜和镇,随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只卷土重来的狐妖。   而那个本来为了保护众人而建造的寺庙,却成为了这伙强盗的避难所。   这狐妖回了镇子之后性情大变,比以往还要更加残暴。这回它不以杀人为乐了,它开始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在吃了人之后,它竟然幻化出一具诡异的身体,并且还能口吐人言。   不知受了何人指点,狐妖为了化形走上一条歪路,企图通过吃人这种捷径修成人身。   而强盗们则是把山上的破庙当做自己的根据地,将镇上的人烹饪成各种佳肴献给狐妖,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作为报酬,狐妖也给了他们一些来自妖都的奇珍异宝。   虽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狐妖和强盗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平日里强盗们会在镇子附近巡逻,以防镇上的人跑出去透露风声,误入藜和镇的人也会被他们抓起来,做成吃食献给狐妖。   ……   受了仙山总管的指示,刑罚堂的人前往藜和镇剿灭了那些强盗,还将狐妖的尸体带回了仙山。   那狐妖已现了原形,变成一只普通的白狐。   曹总管看着白狐被劈成两半的前爪和被剥去一大块狐皮的后背,幽幽地对一旁站着的花二蛋和牛亮说道:“去把那个叫崔什么的放出来吧。”   崔椋虽然私自倒卖灵草,但也帮助仙山发现了藜和镇的事情,算是将功抵过。   再说了,关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该把人接出来了。要是再不放人,他都怕那个每天早上在刑罚堂门口晃悠的赤金色眸子青年一刀把他给劈了。   崔椋出来的时候,崔子息特地过来接她,但是封遂却因为出任务而下了山。   看着自家姐姐提溜着一只黄狗,崔子息嘴角一抽:“姐,这又是什么东西。”   “子息啊,从今天开始,它就是你的哥哥了。”崔椋把狗抱在怀里,不顾它的挣扎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脸:“我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崔子犬。”   崔子息:……谢谢,你这回可真是侮辱到我了。   崔子息戳了戳黄狗的鼻子,很是不服气:“这位子犬公子的地位凭什么比我还高!”   姐弟二人争论了一番,最终给黄狗重新起了个名字,叫“狗子”。   刚出了思过崖,崔椋就接到了李秋荼的消息。   还有一个月鹿蹊山就要开始正式招生了,前一段时间弘彰堂发了不少传单出去,此时初见成效,有大批的父母带着自己的孩子前往鹿蹊山咨询相关事宜,一时间菁华会的人手竟有些不够。   李秋荼本着“名声臭不臭无所谓,能干活就行”的原则,又叫崔椋去帮忙了。   崔子息顾忌崔椋的身体,执意要陪她一起去,却被崔椋赶了回去。   “你赶紧去上课,当心被小人举报逃课,然后像我一样被关在思过崖。”   ……   让崔椋没想到的是,在她干活的时候,虽然崔子息没来,但是廖星羡却来了。   当时李秋荼正让崔椋拿着个类似大喇叭一样的法器站在山门喊口号。   “学习仙术,改变人生!欢迎大家报考鹿蹊山,我们的优势是课少、实践多,小班教学,每周可以向空闲的教习先生申请一对一补课……”   她站在一个高台上喊得口干舌燥,周围挤满了前来咨询的学生家长,让她动都动不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看见了那个背上负着长/枪的少年。   这杆枪名为雁行,是廖星羡的师父专门为他寻来的,此时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晃得崔椋有点头晕。   廖星羡来这里干嘛?   崔椋踮起脚尖好奇地朝他看去,心下了然。   廖星羡一出现在山门,李秋荼就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在那之后两人就一直聚在一处说话,旁若无人的样子伤了一众单身弟子的心。   果然,又是为了李秋荼。   崔椋晃了晃脑袋,口号喊得更响亮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秋荼看了看山门稀稀拉拉的人,让弘彰堂弟子把那些摊位旗帜什么的都搬到菁华会仓库去。   崔椋本来都打算走了,但却又被李秋荼叫住。   “喂,今天咱们堂跟丝竹堂的人约着一起去山下酒楼吃个饭,你去不去?”想了想,李秋荼又补上一句:“吃不完的可以让你打包带回去。”   下山吃饭?这不就是文艺部和外宣部之间的部门联谊嘛!   这种能打包的好事崔椋一般都不会错过,她兴奋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要去。   虽然丝竹堂的弟子要去,这代表着曾玄黎可能也会到场,但崔椋丝毫不在乎。   看着曾玄黎那张臭脸,她甚至能多吃一碗饭。   崔椋屁颠屁颠地跟在李秋荼他们后面,发现廖星羡也一同下了山。   “他这是……也要蹭饭?”崔椋挠了挠头,没再多管。   丝竹堂的弟子早早地就在酒楼包厢里等着,见弘彰堂的人到了,都纷纷站起身来招呼他们。   “秋荼师姐,你们总算是来了!”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弟子装作埋怨的样子:“见你没到,我们都不敢点菜。”   李秋荼笑骂了两句,带着众人坐下。   崔椋环顾四周,发现没几个认识的人,除了廖星羡和李秋荼之外,就只有坐在一旁言笑晏晏的段笙鹤了。   按理说很少有亲传弟子会加入菁华会,但是段笙鹤却跟他们都不一样,她温柔可亲,很早之前就主动加入了丝竹堂,与堂内的其他成员打成一片。   对于她这种等阶的弟子来说,可以说是相当亲民了。   丝竹堂那边的弟子虽然大多数都曾经听说过崔椋的那些“丰功伟绩”,但其实没几个认识她本人。此时见她衣着朴素,只顾着埋头猛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崔道友,你旧伤未愈,今日还是少喝点酒。”段笙鹤突然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崔椋旁边,往她的杯子里倒了些仙果浆。   “笙笙,这位道友是你认识的人吗?”有弟子见段笙鹤这么照顾崔椋,便好奇地出言询问。   “这位是崔椋道友,她的确是我的旧相识。”   此话一出,饭桌上突然一片寂静。   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弟子本来在同李秋荼说话,闻言也停了下来,朝崔椋看去。   这个穿的灰扑扑的女修,就是那个丢人的弟子崔椋?   一时间,包厢里的氛围变得十分诡异,只有李秋荼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酒,又给崔椋夹了一块烤鸭,朝众人招呼道:“都愣着干什么,大家继续吃啊。”   廖星羡看着段笙鹤,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目若寒星,让段笙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跳也逐渐加快。   虽然段笙鹤的容貌自从过了十七岁生日之后就一直没变过,但是她已经在鹿蹊山上呆了好几十年,只是看起来稚嫩罢了。   可廖星羡不一样,他上山晚,年少成名,正是实打实的十六七岁的少年。   毫不夸张的说,两人之间大概能差个三四十岁。不过在修真界这种情况多了去了,同门之间相差百年的并不在少数。   之前段笙鹤就听说过廖星羡这个人,因为平时没有什么交集,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像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廖星羡,却发现对方早就移开了目光,心里便有些失望。   无视段笙鹤灼热的视线,廖星羡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11章 喝多了   ◎我偏要喜欢。◎   席上,崔椋无视他人探究的目光,将自己周围的食物一扫而空。   自从上了鹿蹊山,她就总是会接收到这样的眼神,那些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厌恶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仙山弟子中的怪胎,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上不得台面。   毕竟,如果真的像其他人那样当一个清风霁月的修士,她可能会被活活饿死。   身经百战的崔椋早就锻炼出了超厚的脸皮,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下,她的食欲竟然不减反增。   李秋荼坐在崔椋旁边,看着面前堆成山的虾壳蟹钳有些震惊。   她瞟了一眼崔椋瘪瘪的肚子,觉得这家伙是不是什么吞金兽之类的精怪化成了人形,上仙山修炼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蹭吃蹭喝。   在场的弟子们大多数都已经辟谷,平日里不需要吃饭,这次来酒楼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见到这番场景都不禁咋舌。   而廖星羡和段笙鹤为了保持灵脉的纯净,更是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喝了些酒。   廖星羡看着一副唇红齿白的少年样子,实际上酒量很好。   只不过他性格太过严肃古板,曾经也有与他交好的弟子邀他去酒肆小酌两杯,却都被/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也不知今日为什么会跟李秋荼他们一起下山。   崔椋看着他面前已经空了的玉壶,心里很是诧异。   很久之前,廖星羡曾经跟崔子息说过,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想喝酒,一是心里烦闷的时候,二是没钱的时候。   当时崔子息知道崔椋很关注自己这个新交的朋友,还特地跟她有样学样地模仿了一遍廖星羡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所以说,这位优秀弟子代表是心里难受了?   ……总不可能是没钱了吧。   想到前几天山门告示板上公布的天价奖学金获得者名单,崔椋愤恨地又剥了一只虾送到嘴里。   段笙鹤酒量很浅,今天却不知为何多喝了两口,没过多久就显出醉态,面颊染上绯红,如同一朵娇艳的芙蓉花,周围的男弟子见了皆是心神荡漾,魂都要被勾走了。   “段道友,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去?”李秋荼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鹿蹊山实际上是由好几座山组成的,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统一居住在散落在山中的若干个弟子居内,而亲传弟子则是随师父住在各自的山头上。   李秋荼从来没有上过山长那个山头,想到山长大人那张冷冰冰的脸,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她把段笙鹤送到鹿蹊山的山门处就行了,剩下的路就让她自己走吧。   段笙鹤摇了摇头,温言谢绝了李秋荼的提议,她眸光潋滟,瞟了廖星羡一眼,低头浅笑不语。   吃完饭后,这些鹿蹊山弟子浩浩荡荡的出了酒楼。   李秋荼跟在众人后面,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拿出牙签剔牙,见廖星羡站在路边等着,便赶紧将牙签丢在了一边的草丛里。   “李堂主。”廖星羡朝她点了点头,跟她一起缀在人群的最后面,缓步向鹿蹊山的方向走去。   “过几天菁华会考核,等你过了就可以加入弘彰堂。”李秋荼将自己泛红的脸颊藏在路边的树影中,偷偷看向身旁的少年。   廖星羡回了声好,又向她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入会的相关事宜。   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李秋荼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廖师弟,你再这样师姐要把持不住啦!   李秋荼紧张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便紧紧盯着前方撑得路都走不动的崔椋,心里有些奇怪。   这一段时间廖星羡为什么总来找她打听加入弘彰堂的事,还非要参加菁华会考核?像他这样的亲传弟子想进菁华会,跟会长他们说一声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想到以后能时不时见到廖星羡这样年轻貌美的师弟,李秋荼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崔椋自己一个人走着,她混在队伍中间,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弟子三两成群地聊着八卦。   一阵风吹来,她突然觉得有点上头。   “我刚刚喝的难道不是仙果浆吗?”她晃了晃脑袋,闻了闻自己的衣领,突然嗅到一丝浅浅的酒气。   好你个段笙鹤,口口声声说着旧伤未愈应该小心,却给她倒了满满一杯酒。   崔椋砸了咂嘴,仔细回忆着刚刚那杯“仙果浆”,只记得味道清甜可口,应当是价值不菲。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又稍稍好受了一些。   她的酒量不算太好,但也不到一杯倒的程度,不知道段笙鹤给她倒的是什么酒,后劲竟然这么足。   崔椋费力地抬起腿往前走,在她眼中,两旁的草木都带上了重影。   就连等在山门的封遂也一分为三。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躺着?”崔椋大着舌头跟封遂打了个招呼,惹得在她身后的段笙鹤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一同朝山门望去。   月光下的青年个子很高,宽肩窄腰,手上缠着布条,背上还负着一把长刀,段笙鹤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几眼,发觉他修炼的资质似乎较差,不禁有些可惜。   封遂看着崔椋连话都说不清了,便自觉地把今天赚到的灵石放进她的储物袋中。“我才做完任务回来,就看到你上了山。”   崔椋胡乱地点了点头,朝李秋荼招了招手:“堂主,我先走了。”   李秋荼好奇地看着封遂和崔椋的背影。   “那是谁啊,不会是崔椋的道侣吧。”她有些兴奋地开始八卦:“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怎么偏偏看上她了?”   说完之后,李秋荼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便偏头看向一直走在身侧的少年。   感受到她的目光,廖星羡像是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怎么说个话都能走神。”李秋荼朝他靠了靠,心里涌起一阵隐秘的欢喜,她打趣道:“刚刚不会是在想哪个姑娘吧?”   “不是,我在想最近学的法诀。”廖星羡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认真。   “啧啧,不愧是仙山优秀弟子……”   ……   封遂把崔椋送回了弟子居。   这一路上,崔椋对着月亮骂了八次,吓跑了五个路过的弟子,还吃了好几口路边种着的用来观赏的海棠花。   虽然封遂根本不在乎那些,但他还是觉得他的脸都被崔椋丢尽了,为了避免再出什么问题,他打算用扛麻袋的方式把崔椋直接扛走。   这样一来,崔椋的胃正好抵在封遂的肩上,行走时还一颠一颠的,搞得她差点在路上就吐出来了。   因为地方够大,在鹿蹊山,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都能分到一个独立的住所,还附带一个小院子。   进了院子封遂才把崔椋放下来,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瞪我干嘛?”崔椋明显还醉得厉害,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鬼哭狼嚎:“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   封遂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蹲在她面前,不知道吃饱喝足的崔椋为什么要哭。   “别叫了。”想了半天,他好不容易憋出这么一句话。   崔椋泪眼朦胧地对着他发火:“你怎么不喊我小姐?之前让你改你不改,现在说不喊就不喊了?”   “……小姐,别叫了。”   封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觉得下山出任务都没有让他觉得这么累过。   屋子里的狗子听到院中的鬼哭狼嚎,兴高采烈地摇着尾巴出来看热闹,它趴在崔椋旁边,一双黑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崔椋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小声抽泣:“我真的好喜欢酒楼里的饭菜,味道又好,还管够,我已经很久没有吃的像今天这样开心了……我不喜欢吃思过崖下的馊饭。”   她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发白的衣袖下露出一小节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可以说是瘦的可怜,骨节突出,上面布满了错落的伤痕。   “我是废物。”   “我没办法找到雾绡,我上不得台面,我爱贪小便宜,我丢人,我不学无术,我不配在鹿蹊山呆着。”   崔椋突然又坐了起来,她揪着种在一旁的灵草,不断地干呕,眼泪糊了一脸。   “就连喜欢的人也看不起我……”   明明是穿越过来的,怎么能混的这么差啊。崔椋抬头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觉得离自己好远好远。   封遂看着她,眼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这样的。”他抬起手想摸一摸她凌乱的头发,却最终也没落下去。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崔椋扯着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着对着月亮发誓:“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让别人都不敢轻视我。”   被骂也没关系,被看不起也没关系。   只要能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毕竟日子还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崔椋低下头,有些委屈地盯着自己袖口上歪歪扭扭的粉色小花,目光逐渐涣散。   “长春花那么俗气,可我偏要喜欢。” 第12章 无效题库   ◎近三十年菁华会考核理论题真题!◎   崔椋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不是在院子里,而是躺在床上。   “好饿……”揉了揉空空的肚子,她抖着双腿下了床。   奇怪了,昨天明明吃了那么多东西,怎么消化的这么快。   崔椋拿起传讯玉佩看了一眼,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不知道崔子息和封遂有没有到飨间斋。   啧,得提前让他们帮着自己买个包子,不然等她到了又是啥都不剩。   ……等等,封遂?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应该是封遂把她送回了弟子居。   崔椋握着传讯玉佩走到院子里,盯着秃了一块的地面张大了嘴。   “是哪个混蛋把我辛辛苦苦种的灵草给拔了!”她骂骂咧咧地蹲下来,心疼的捡起被丢在一旁的灵草。   整个院子里一片狼藉,除了有一片地被拔秃之外,还有一些灵草也被压倒了。   那些被压倒的灵草分布的很集中,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   崔椋:……   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昨天晚上她耍酒疯,揪了自己的灵草,并且在对着月亮发誓之后吐了封遂一身,还企图拉着他一起在院子里跳舞。   一番拉扯之后,封遂连拖带拽地把她送回床上,最终落荒而逃,连门都忘了关。   想到这里,崔椋痛苦的蹲了下来,抱着头嚎叫:“不,不是我,那不是我……”   疯狂吃花的人不是她,吓跑路人的不是她,吐的昏天黑地的人也不应该是她啊!   刚走到崔椋的院子附近,崔子息就听到了这声凄厉的叫喊。他鬼鬼祟祟地站在院门外向里张望,然后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疯狂自我否定的崔椋。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崔子息:……这次又是为哪般啊?   崔子息有些犹豫,却还是鼓起勇气推开院门走进去:“姐,你的酒还没醒吗?”   听到这话,崔椋腾地站了起来,眼神颇为凶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我、我问了封大哥。”崔子息咽了一下口水,掏出传讯玉佩,点开了一个视频。   传讯玉佩具有储存影像的功能,被储存的视频可以以全系投影的形式重现出来。崔椋看着浮在空中的几个虚拟小人,觉得自己要是能直接醉死就好了。   她一眼就认出了影像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当时的她跪在路边,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娇嫩的芙蓉花,而封遂远远地站在一旁,一副不想认识她的样子。   崔椋磨了磨后槽牙:“这小子可真是鸡贼,怎么就把我一个人晾在那儿!”   不,封大哥应该是尝试过了,只不过实在拦不住你。崔子息默默地想着,生怕再刺激到崔椋,迅速地关闭了影像。   虽然他眼疾手快地把玉佩收了起来,但是崔椋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弟子给他发的消息。   “子息,听说昨天山上有个女修渡劫失败之后发疯了,有路过的人拍了下来,你快看看。”   在这句话下面,就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投影。   崔椋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特地录下她发疯的情景就算了,竟然还私下传播?   看着崔椋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崔子息缩了缩脖子。   他跟封遂住得近,今天早上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去找了他。   当时封遂过了好久才开门,眼下青黑,一副被磋磨过度的憔悴样子,他沉默地听着崔子息絮絮叨叨了半天,然后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去问她吧”,就又回了屋。   本来崔子息就很忐忑,此时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拿出一直提在手上的纸包,讨好地递给崔椋:“姐,这是我这几日在山上搜刮到的灵药,有止痛祛疤的效果,你赶紧回去试试。”   “对了,这里面也有廖星羡的心意。”   崔椋毫不客气地接过纸包,把崔子息赶了出去。   她现在需要静一静。   崔椋走进屋内,打开纸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瓷瓶,这应该就是廖星羡送来的东西。   “不亏是素魄长老的亲传弟子,手里的药就是好。”她打开瓶子看了看,里面装着浅粉色的膏状物,还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这是一瓶玉容膏,崔椋虽然早有耳闻,但是她却根本用不起。   收到了这么珍贵的灵药,崔椋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不错不错,这小子很上道,深得我心。”   有了这东西,脸上的疤应该能稍稍淡一点吧?   刚把瓷瓶收起来,放在桌上的传讯玉佩就开始发光。崔椋打开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过几天菁华会的考核就要开始了,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菁华会的考核是三年一次,共分为两个环节。   所有会内弟子都需要参加第一个环节,除此之外,新申请入会之人也应一同进行测试。这个环节包含笔试和资质测试两个部分,主要是为了筛选出接下来能在菁华会中工作的弟子。   通过第一个环节的弟子将被统一收录为菁华会成员,而第二个环节则是决定能不能进入心仪的部门。   从考核的内容来看,会长无疑是希望能选出一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弟子,但是每次却都能混进去一些漏网之鱼。   就比如崔椋这样的,前两次考核她都是凭借突击复习勉强过线。   虽然堂主总是爱翻白眼,但弘彰堂待遇的确是好,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留在这里。   这样想着,崔椋从床底下找出一本小册子,这是近三十年菁华会考核理论题真题的题库。她拍了拍上面的灰,郑重其事地翻开第一页,打算开始挑灯夜战。   ……   转眼间,就到了考核的第一日。   这一日主要是考笔试,按照以前的经验来说,考核内容主要包括菁华会会规、鹿蹊山弟子守则等,整张试卷正确率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方为合格。   “这种考试还需要担心吗?只要好好背一背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崔椋信心满满地走进考场,而在看到题目的那一刻,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自己竟然成了测试内容。   “第一题,某弟子私自下山倒卖灵草,在该过程中偶然揭发妖物残害百姓事件,请列出该弟子违反的守则内容,并论述是否应剥夺其菁华会成员身份……不得少于五百字。”   崔椋觉得自己不能昧着良心做人,于是先在纸上写了个否。   不是她说,之前的考核中好像没有这种论述题吧。   菁华会人数众多,每次考核时候仙山总管都会特批几个地方作为笔试场地,但即便是这样,每个考场的人也不少。   崔椋挠了挠头,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纸张摩擦声和叹气声,有些心烦意乱。   对于一个鹿蹊山学子来说,苦背了三十年的题库,最后却发现一题都没押中,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一场考试下来,崔椋都快把自己的头挠秃了。走出考场那一秒,她如获新生。   有几个同一考场的弟子跟着她往外走,顺便还与她一起讨论了一下这次的题目。   “每题都是不少于五百字啊,老娘手都要写废了!”一个丹凤眼的女弟子揉了揉手腕,愤恨地跺了一下脚。   “这菁华会的考核我都参加四五场了,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题目……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第一题说的事儿很熟悉啊。”   崔椋听了这话赶紧摇头:“不熟悉不熟悉,你们相信我,我做了近三十年的真题,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题目。”   丹凤眼的女弟子被崔椋带偏了,颇为赞同地接话:“对啊,这回考的这么偏,怎么可能熟。”   “哦,那好吧”刚刚提问的弟子懵懂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崔子息是菁华会聚财堂的成员,也就是创新创业部的。聚财堂的主要作用就是协助仙山发展新产业,顺便给想要离开鹿蹊山的弟子提供创业机会。   此时他也是刚出了考场,一脸憔悴地朝崔椋走来。姐弟俩成功会合之后,相互搀扶着向飨间斋走去。   封遂站在飨间斋门口的一棵树下等着他们。此时正好是饭点,周围十分热闹,反而衬着形单影只的他更加孤独。   在崔椋的记忆中,封遂似乎一直是这样沉默寡言的人,仿佛只有在跟她和崔子息相处之时候才会有些许的情绪波动。   几人进了飨间斋,找了个位置坐下吃饭。   坐在右手边的弟子像是也刚从考场出来,他们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大声交流着。   “什么,你说有长老亲传弟子参加了考核?”   “亲传弟子还用参加这玩意儿?之前那个段笙鹤不就是直接走后门进的丝竹堂吗?”   “千真万确,有人看到了。”   崔椋往嘴里塞了一口饭,感叹的摇了摇头。   竟然有这种明明走后门就能进菁华会,却非要来参加考核的人,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   帮着整理完笔试试卷之后,李秋荼他们几个堂主正坐在菁华会的院子里聊天。   曾玄黎抱着手靠在门上,摇了摇头:“这次的题目太难了,我估计菁华会的弟子数量可能要少一半。”   李秋荼坐在石凳上抖着腿嗑瓜子:“听说是副会长出的题。”   一个青衣男子站在一旁,神神秘秘的压低嗓音:“你们说,他把题出这么难不会是为了给人行方便吧。”   “这事儿谁说得准呢。”李秋荼抖了抖身上的瓜子壳,看起来忧心忡忡。   也不知道他们弘彰堂那个臭名昭著的贫困生能不能顺利过关。 第13章 烧火棍法   ◎【考核秘境】◎   第二天是资质测试,简单地说,就是对想要入会的弟子进行武力和修为的综合考察。只有笔试和资质测试都合格的弟子才能算是菁华会的成员。   过了这两关之后,还需要参加各堂堂主组织的复试。   既然是考察弟子们对武力和修为的综合应用,就肯定免不了真刀真枪的实战。这项考核对炼气期的崔椋来说很不友好,前两次她都是靠小聪明险险过关。   参加考核的人将被传送到一个秘境之内进行混战,被击倒的弟子们会被提前传送出来,留在最后的三分之一即为获胜。   也就是说,旧的菁华会成员和申请入会的新成员一共要淘汰三分之二的人。   菁华会是仙山上最大的弟子自治组织,平日里活动丰富,联谊的机会多,完成工作还有灵石可以拿,大家便莽足了劲想入会。   在秘境中施展的攻击并不会真的伤到弟子们,等出了秘境之后伤口也能自行消失。   虽然不见血,但也是一场苦战。   崔椋乖乖地排着队准备进入秘境,跟在后面的崔子息不断地给她打气:“姐,你不用担心,就像前几次一样进去就躲起来,肯定能留到最后的。”   崔椋:……话是这么所没错,怎么听起来这么窝囊呢?   想着昨日的笔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的考核内容那么邪门,也不知道今天的怎么样。”   秘境的入口是一个玉制的卷轴,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就会被吸入卷轴内的空间。   进入秘境之后,弟子们隐隐分成了两派。   菁华会考核每三年一次,参加过考核的人都有了经验,自然是不愿把这些优势与新人共享。   而崔椋则是游离在两派之外的自由人。   不是她不想抱大腿,而是根本没人愿意带她。   秘境的范围很广,为了防止弟子们作弊,进去之后传讯玉佩之类的法器皆会被提前没收,在秘境内也不可以使用符箓或者御剑飞行。   当然,不只是御剑飞行,御刀、御锤、御灵兽什么的都不可以。   虽然崔椋很想跟崔子息待在一起,但她每次却都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秘境中乱转。   这一回,她被随机传送到了一个山林中。   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崔椋搓了搓胳膊,打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明明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秘境里面却下着大雪,像崔椋这样的炼气期弟子没办法用灵气护体,便只能用些物理的方法保暖。   比如说多穿点。   一阵冷风吹过,地上的雪都被卷起,扑了她满头满脸,还有的落在脖子上,顺着衣领滑了下去。   薄薄的布衣根本就没有什么御寒的能力,不过才进来了一会儿,崔椋就冻得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她将灵气汇于指尖,努力憋出了一簇小火苗,没过多久就灭了。   周围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耳边只余下雪落的沙沙声。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这里的景色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仙山吗?”崔椋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左右看了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次的秘境里竟然还有一个鹿蹊山!   准确来说,这个“鹿蹊山”还处于没被修士开发过的版本,显得很原生态,山上没有什么亭台楼阁,只有被白雪覆盖的草木。   崔椋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半山腰,从地势上来看,这座山应该是周围最高的一座。众所周知,鹿蹊山最高峰上是山长殿。   崔椋平日里经常在仙山上各处乱逛,对这里也算熟悉。她一缩脖子,把半张脸藏在衣领中,迎着风就开始跑。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这附近应该有一个山洞。   已经被雪水浸透的布鞋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下一秒却又被覆盖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刻钟后,她果然找到了那个被枯枝掩盖住的山洞洞口。   “真是够一比一还原的,连山洞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实中的山洞边上没有这种横生的枝条,就算有,也一定会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拨开树枝,崔椋闪身进了山洞,打算先在里面藏一会。   ……   在这座山的背面,两拨弟子恰好在山径上偶遇。   他们一拨是已经在菁华会呆了好久的弟子,另一拨是才申请入会的,此时都十分谨慎地打量着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腰间别着短刃的弟子拱了拱手,说道:“各位前辈,我们虽然此次才申请入会,但都是内门弟子,平日里也勤加修炼,修为皆是不低。如果咱们能一起行动,岂不是更容易留到最后?”   旧成员那边一共有五个人。听了这话,站在前方的两个弟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对方没有回应,刚刚说话的弟子继续侃侃而谈,手却慢慢扶到了腰间:“现在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如果在这个时候打斗的话,恐怕会让其他弟子渔翁得利……”   “道友,对不住了!”突然,旧成员的后方窜出一个人,拔剑就朝他刺去。两队人马一时乱做了一团。   那个带着短刃的弟子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有些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捅穿了腰腹,淋漓的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下。   随着噗嗤一声,染血的长剑被拔出。   “怎、怎么会……”用剑的弟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沾在手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倒在地上的人却已经没了呼吸。   为了一击即中,刚刚那一剑他下了狠手,轻轻松松就能将一个低阶弟子的元神击碎。   “不是说……会传出秘境吗?”那些新申请入会的弟子们看着同伴的尸体,脸上俱是惊愕之色。   ……   崔椋待在山洞里不断地发抖。她本打算烧个火取暖,却找不到干燥的枝条,便只能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按理说,这种考核最多一天就能结束了,所以她只用把自己藏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   “哈啾——”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鼻子,盘算着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去飨间斋喝一大碗汤暖暖身子。   “也不知道崔子息那小子怎么样了。”   他的人缘那么好,现在想必是跟其他弟子们在一处吧。   崔椋搓了搓手,嘴里呼出来的水蒸气在睫毛上凝成了一颗一颗的小冰珠。   为了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闲得无聊的她从储物袋中拿出来那本“烧火棍法”。   不错不错,这名字听着就上火,就适合在这种寒冷的地方读。   她把“烧火棍法”放在腿上,颤颤巍巍地用冻僵的手指翻开第一页。   “咦?竟然是要用剑的。”书上的小人持着剑比比划划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上了鹿蹊山后,崔椋为了省点灵石,一直都没有买自己的武器,她只有一把某天在山道上捡的匕首。   可惜的是,那把匕首也丢在了藜和镇。   她拍了拍裤子站了起来,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准备跟著书上的动作练几段,顺便也可以暖暖身子。   “小贼,吃我一剑!”   她将体内灵气汇于树枝,使着烧火棍法的剑招,往空气中猛地一劈。   霎时间,一束火焰从树枝尖端窜了出来,将昏暗的山洞照的亮堂堂的。   ……这下可真是够暖和了。   “怪不得叫烧火棍法。”崔椋看了看眼前的火,又看了看手中的棍儿,觉得自己真是练出了这本书精髓。   不过,这什么“烧火棍法”竟然真是什么武功秘籍!   到底是什么样的课外练习册,才能让她这样的学渣也可以用灵气化出火焰。   崔椋收了剑势,兴致勃勃的弯下腰准备再看看第二页,却突然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扑通!”   下一秒,她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摔倒在地。   “我呸,这什么邪门功法,毁我健康。”她缓了好久才又坐起来,没什么好气的拿过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前前后后的翻看着。   这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剑招,前期教的都还比较基础,等到了后期那叫一个花里胡哨,让人眼花缭乱。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崔椋才看到一行小字。   “本秘法禁止空腹修炼,违者自负。”   崔椋:……是我冲动了。   她把“烧火棍法”放进储物袋中,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细细的感受了一番。   原本滞涩的经脉似乎疏通了一些,丹田中的灵气也逐渐增加,如果继续练下去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精进修为。   “难不成……这真是什么好东西?”   话虽这么说,刚刚她也实实在在地摔了个屁股蹲,那种眩晕的感觉让她心有余悸,暂时不敢再轻易照着这本书修炼。   崔椋往山洞口挪了挪,伸出手去接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   “咝——是我的错觉吗,周围怎么越来越冷了?”   刚刚她才释放出火焰,按理说山洞中应该带有余温才对,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如坠冰窟。   洞外的雪还是下个不停,高度已经能没过人的小腿。   在山脚下却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些人,他们站的笔直,沉默地望着山顶的方向,像是虔诚的朝圣者。   原本呼啸的寒风也逐渐停歇,白茫茫的山林中安静的有些诡异。 第14章 黑眼人   ◎【考核秘境】◎   站在山脚下的人中有男有女,他们面色灰白,脸上长着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没有眼白。   在簌簌的大雪中,他们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仰头望向鹿蹊山的最高峰,任由雪花落眼中,仿佛山顶上有着什么。   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遮住了太阳,笼罩在鹿蹊山的顶峰。   突然间,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这些黑眼人抬脚上了山。   “啪嗒,啪嗒……”   寂静的山林中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   附近的仙山弟子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纷纷藏匿起来,观察着山径上的这些黑眼人。   这些黑眼人的衣着打扮各不相同,有的穿着华丽的绸缎,带着高高的帽子,手中还牵着细细的锁链。锁链的末端嵌在一些衣衫褴褛的黑眼人的肩膀上,他们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在前面带路。   看起来就像是凶狠残暴的地主正在驱使着自家的奴隶。   除此之外,更多的黑眼人还是布衣平民的打扮。在他们之中,有人赤/裸着上半身、围着皮质围裙,像是个铁匠;有的提着药箱,应当是个治病救人的郎中……   他们的表情也各不相同,有的人面目狰狞,愤怒到了极点,有的十分惊恐,几乎要悲戚地落下泪来。   这些黑眼人像是怀揣着什么秘密,却不能言语,只能沉默的往山上走着。   一个十三岁的紫袍弟子躲在树后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去年才上的仙山,连小妖都没有斩杀过,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有个在地上跪爬的黑眼人经过他的身边,长长的头发拖过他的鞋面,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禁往后挪了半步。   “咔嚓。”   紫袍弟子低下头看去,发现自己踩断了一截树枝。   在他附近的黑眼人突然停下脚步,一齐扭头朝他藏身的这棵树看来。   衣着华丽的黑眼人抬起了手,指向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有的弟子离得近,看的真切,发现在那绫罗绸缎下的手其实是森森白骨。   趴在地上的黑眼人仿佛得了什么指令,迅速地向前扑去。   “别、别……”紫袍弟子吓得满头大汗,见自己被发现了,便转身朝山下跑去。   “师弟!”看到这一幕,一个躲在石头后面的弟子惊叫出声。他名叫孙冶,是今年才申请入会的。他与这紫袍弟子住的很近,平日里经常串门,关系很是不错。   “孙冶师兄,救我啊!”紫袍弟子被扑上来的黑眼人不断地撕咬着,他不住的在地上翻滚,鲜血浸透了紫袍,整个人被咬的皮开肉绽。   他泪眼朦胧地看向孙冶的方向,不住地喊着救命。   孙冶双目赤红,抽出双锏就要冲上去,却又被按了回去。   旁边的弟子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别去,这说不定也是考核的一部分,相信我,等一会他就会被传送出去的。”   孙冶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菁华会的考核,闻言便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没底。   鲜血与碎肉在山道上飞溅,仿佛是嗅到了血腥气,更多的黑眼人朝紫袍弟子围了过去。   见孙冶不帮他,紫袍弟子绝望的伸出手扒着地面,努力的向前爬着。那个穿得像个郎中的黑眼人见状便坐在他的腰上,大口大口地进食。   紫袍弟子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开始大声地哭喊着:“爹,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孙冶眉头紧皱,不敢再看。   “没事的,没事的,等出去就好了。”他在心中默念,手中紧紧地握着双锏。   突然,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落在他的脚边。   孙冶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残破的耳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黑眼人便扭曲着手脚走到了他的面前,捡起那只耳朵放在嘴里细细的咀嚼,看得孙冶止不住的干呕。   吃完那只耳朵后,黑眼人便用漆黑无光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孙冶和他旁边脸色惨白的弟子。   他咧开嘴似笑非笑,口涎滴落。他想要尝一尝孙冶的味道,便僵硬的弯下腰,朝孙冶的头颅咬去。   孙冶咬了咬牙,定下心神,抽出双锏迎了上去。   那些原本站着一动不动的黑眼人也纷纷自发的在周围寻找起来,原本躲藏着的弟子们都被迫迎敌。   一时间,山径上砍杀声不断,洁白的雪逐渐被染成红色。   山下的那些黑眼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山上走,由于上山的路被这场打斗截断,便也加入战局。   混战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这几个鹿蹊山弟子修为都不算太高,他们将自己在学到的仙法尽数使用出来,却还是寡不敌众,逐渐处于劣势。   已经被啃得不成人样的紫袍弟子躺在道边,他的肚皮被剖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两三个黑眼人蹲在他的身旁,扯下他的指骨放在嘴里,咬得嘎吱嘎吱的响。   紫袍弟子还活着,他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着,口鼻中不断涌出鲜血。他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最终还是断了气。   在死之前,他又回忆起去年这个时候。那时他跟着爹娘一起到鹿蹊山山门处听着弘彰堂的弟子宣讲,看着高大巍峨的山门,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在上山之前,他也曾经在心中立下誓言,他一定要好好修炼,给家里人长脸。   可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光景,便物是人非。   如果能从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再来鹿蹊山了。   ……   一个时辰过去了,黑眼人的数量还是不断地在增加。   孙冶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血,喘着粗气,看着眼前惨烈的场景。   无论是他身上的血,还是地上的血,都来自于鹿蹊山弟子。   这些黑眼人根本就杀不掉,他们没有痛觉,被砍倒之后还能再次站起,简直就是纯粹的杀戮机器。   孙冶的腰部被咬了一口,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这都不算什么,比伤口更可怕的是不断袭来的怪物,他们黝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在场的鹿蹊山弟子,像是在看着圈养在栏中的猪狗。   “跑!”孙冶目眦欲裂,他使出一招土系法术,逼退一个想要偷袭他的黑眼人,绝望的嘶吼道:“这些东西杀不死,大家快跑!”   听了这话,在场的弟子们才幡然醒悟,开始四散逃命。   见眼前的活人都溜了,黑眼人舔了舔嘴角沾染的血迹,也跟了上去。他们的移速并不慢,仙山弟子们平日太过于依赖御剑飞行,很少有人修炼提高自身移动速度的功法,跑得慢的那些都纷纷成为了黑眼人的盘中餐。   孙冶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黑眼人,一边施展法术挡住攻击一边往路边靠。   有个弟子倒在地上,见他要跑,便用嘴死命地咬住他的裤脚,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被这弟子一耽搁,孙冶的左手手臂便被扯得脱臼,其中一把锏也顺着山势滚了下去。   这双锏本来已经认主,此时却任凭他怎么用灵力召唤也毫无回应。孙冶看了一眼抱着自己残臂啃食的黑眼人,抬起右手仅剩的那把锏,一下子劈碎了那个咬着自己裤脚的弟子的脑袋。   他不再看身后的战局,忍着剧痛往山林深处狂奔。   ……   山洞里越来越冷。   崔椋缩到了山洞深处,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她把储物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摆放在面前,竟然没有一个东西是能吃的。   “我好恨我自己,我真是个棒槌!”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颓废的靠在石壁上,腰上被突起的石头硌了一下。   “嘶——”崔椋坐了起来转身看向那块石头,她本来换个地方靠着,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玩意儿也太突兀了,看着像是山洞里长了个瘤子。   明明周围的石壁都很光滑,但这一块石头却突出的很明显。崔椋敲了敲那块石头,发现竟然可以移动。   洞内的光线较为昏暗,她弯下腰来,尝试着将石头拔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便显现出来。   崔椋伸出手在里面试探的摸了一下,竟然发现一个泛黄的小册子。她稍稍往外挪了挪,借着洞外的光线读着册子上的字。   “年年起居注?”   崔椋翻开册子,看着里面的稚嫩的笔迹,扬起了眉毛:“这明明就是一本日记嘛,让我看看是哪天写的……”   当看到上面记录着的时间后,她愣在了原地。   这竟然是本一万年以前的日记?   崔椋没有了解过这个世界的历史,此时不禁有些震惊。一万年前,这里的人竟然就能写日记了!   想到现在所处的“未开发版鹿蹊山”,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个秘境里的鹿蹊山,难不成真的是万年以前的景象?”   怪不得山上人迹罕至,恐怕那个时候的鹿蹊山跟其他普普通通的山没有什么区别。   崔椋有些感叹,她打算继续往后翻几页,却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小孩。   他站在洞门口,睁着一双纯黑的眼睛,定定的朝里山洞里望着。 第15章 别喊救命   ◎【考核秘境】◎   “我的册子呢?”   小黑眼人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被火焰燎得焦黑,脸上也都是烧焦的烂肉,他像是没看到崔椋一般自顾自的往里走着。   崔椋拿着那本“起居注”站在一旁,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他走到那个拳头大小的洞旁边,伸出手在里面摸索,表情逐渐变的疑惑。   “小偷!”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崔椋:“偷我东西……不行,我得小声一点,不然会被发现的。”   “不好意思哈……”崔椋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手中的册子放在地上推过去:“这是我在地上捡的,你看,这上面还沾着灰呢。”   小黑眼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没去管地上的册子,而是突然扑到崔椋面前,张嘴就朝她咬去。   他的个子不高,差不多才到崔椋的腰。虽然他努力的想要跳起来,却只能使劲地用嘴撕扯着她的腰带。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我的腰带过不去?   崔椋身边没有武器,她抬起脚来将小黑眼人踹到石壁上,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鹿蹊山的秘境里?”   小黑眼人扭曲的靠在石壁上,没有回答。除了一颗还能看出人样的头以外,他的身体都是由白森森的骨骼组成的。刚刚崔椋那一脚把他踹的散了架,让他有些委屈。   收起一地的碎骨,小黑眼人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卸了下来,然后又站了起来。   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组合体,崔椋有些难以置信。   就在刚才,小黑眼人将自己的卸下来的那条腿接在自己另一条腿的膝盖处,又将胳膊安在了头上,几乎都要够到山洞的顶部。   “现在,比你高了。”他操控着一条腿,有些滑稽地向崔椋蹦去。   崔椋见状转身就跑,却被他安在头顶的手拽住了右手手腕,直接提了起来。   这玩意儿的手虽然不大,却十分有力,他的五指都嵌在崔椋的手腕中,几乎要把她的腕骨生生碾碎。   肩膀和手腕处一阵剧痛,崔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这个奇怪的小怪物提溜着甩来甩去。   小黑眼人跟她脸对着脸,黑漆漆的眼珠倒映着她惊恐的表情。   崔椋费力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之前没卖出去的灵草,一股脑地朝他头上砸去。尖锐的草叶划过他的眼珠,一缕黑气从伤口处溢出,散发着陈旧腐朽的味道,还带着一股土腥气。   小黑眼人躲也没躲,他任由草叶从头上滑落,在本就的残破的皮肤上留下细密的伤口。   他歪了歪头,腐烂的脸突然变得肿胀,小小的头就像充了气的皮球般逐渐鼓起来,被撑得薄薄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流动着。   崔椋稳住心神,左手手指轻勾,地上的树枝便倏地飞到她的手中。   虽然那本“烧火棍法”上明令禁止空腹使用上面的剑招,但是情况危急,得先把这个小玩意儿解决了再说。   仔细回忆著书上的内容,她左手持着树枝朝小黑眼人的头颅劈去:“小怪物,给我化成灰烬吧!”   想象中绚丽的火焰没有出现,树枝的尖端冒出一缕青烟,好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崔椋:……   小黑眼人的头越来越肿胀,半透明的脸皮紧绷,他看着崔椋手中的树枝,一头向上撞去。   “噗嗤——”   浓黑的液体从被树枝戳穿的伤口处迸发而出,浇了崔椋一身,她虽然急忙扯着袖子护住了脸,却还是或多或少沾上一些。   这些液体浸透了她的衣物,沾湿了腰间缠着的纱布。   左胁的位置在藜和镇被狐妖的利爪贯穿了一个大洞,到现在也还没恢复过来。伤口粘到了这些液体后逐渐变得溃烂,像是被火灼烧着一般。   崔椋不断地挣扎着,除了腰间伤口,凡是沾上液体的皮肤都感觉火烧火燎的,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投入火堆中。   小黑眼人被之前撑得薄薄的脸皮此时已经耷拉下来,几乎垂到了地上。他就这样提着崔椋的一只手臂,看着她逐渐冒出黑烟。   崔椋整个人都像是被无焰之火炙烤着,虽然衣物和皮肤还是完好的,但她的身上已经散发出一股焦糊气。她被呛得不住咳嗽,喉咙沙哑的说不出话来,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   “咳咳……”   洞中一时浓烟滚滚,崔椋费力的抬起灼痛的左手,两指并起,使出风刃一下又一下的朝自己右手小臂砍去。   这小黑眼人虽然没什么动作,但是如果一直像这样被他吊着烧,她迟早会死的。   反正等回了仙山就能接上,为了活命,她宁愿自断一臂。   她本来就学艺不精,此时体内灵气乱窜,连风刃的威力都大打折扣。   使出的风刃就像是一把很钝的刀,这把刀不断的砍在崔椋的右臂上,细细密密的感觉犹如凌迟一般,可相比起身上的灼烧来说,手臂上的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几息过后,风刃终于破开皮肉碰到了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正在拿锯子锯桌腿。   隔着黑烟,崔椋仰着头狠狠地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臂,不断涌出的血液顺着手臂淌下,在地上汇集出一小滩暗红。   小黑眼人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并没有阻拦。   洞中弥漫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火焰的噼啪声。   “人被火烧是会死的,你为什么不死?”小黑眼人似乎有些疑惑,他淡淡出声,声音很是嘶哑。   崔椋也不知道。   她明明修为浅薄,却竟然能在这不存在的火焰中活这么久。   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小黑眼人突然想尝一尝这个人是什么味道的。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朝崔椋右臂的伤口上舔去。在接触到她鲜血的那一刻,他却好像被烫到一般将舌头缩了回去。   “你不会死的,因为你的血比火还烫。”他用受伤的舌头舔舐着冰冷的上牙膛,含糊不清的说。   他讨厌这种滚烫的感觉,比起火焰,他更喜欢冰冰凉凉的水。   崔椋没有理会他,她还在用风刃磨着自己的骨头,血液和骨渣落在她的脸上,糊得满脸都是。   小黑眼人看着崔椋狼狈的样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逃跑。明明出去之后遇到那些人也会死的,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让自己更加痛苦呢?   崔椋虽然不知道出了山洞会遇到什么,但是她的答案很简单。   她就是想活着。   突然,一声脆响在她耳边响起。   崔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气力将灵气汇集于左手。她费力的将因为疼痛而痉挛的左手抬起,在右臂的伤口处狠狠一击。   随着“咔嚓”一声,骨骼在小臂处直接折断,覆在外面的皮肉早就被割开,崔椋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血泊中。   挣脱之后,她没有丝毫停顿,爬起来就往外冲。   小黑眼人丢掉她的断臂,用他那条奇形怪状的独腿一蹦一跳的去追她。   “救命……咳咳……”崔椋身上的灼痛仍未消失,她好想一下子扑到洞外的雪地里凉快凉快,却又被小黑眼人拽着腿拖了回去。   早知道就好好修炼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山洞上方的石壁,嗓子哑的不像话。   如果好好修炼的话,刚刚一定就能冲出去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长/枪将小黑眼人死死地钉在石壁上,被他抓着的崔椋也被拖行了一段距离,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雁行枪?”   廖星羡斜睨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崔椋,他抬起右手,洞外的雪在他指尖凝成了水珠,再汇成一股水线死死的将小黑眼人绑住。   小黑眼人不断地挣扎着,却还是动弹不得。   崔椋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前的少年有着纤韧的腰肢和高高束起的头发,的确是廖星羡没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廖星羡就是那个明明可以走后门,却非要参加考核的亲传弟子。   黑色的长靴踏过地上的鲜血,停在崔椋的面前。廖星羡蹲了下来看着她,剑眉星目,容貌惑人。   “你太弱了……谁叫你平时不好好修炼的。”他的声音很冷淡,语调毫无起伏,哪怕在这血肉横飞的山洞中也从容不迫。   崔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看着眼前那纤尘不染的靴面,又吐了一大口血。   廖星羡丝毫不在乎靴上的血迹,他在心中默念口诀,融化的雪水源源不断的从崔椋的头顶浇下,冻得她一个激灵。   崔椋刚想强撑着对他破口大骂,却发觉身上的灼烧感消失了。   “怎么参加个菁华会考核还会没命啊……”她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吐槽。   廖星羡弯下腰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睛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太弱了。”   崔椋:……知道了知道了,这种事就不用总是重复了吧。   廖星羡驱动灵力帮她给伤口止血,他俯下身来查看她手臂上那个血肉模糊的断口,冷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激得崔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崔椋,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别总是想着喊救命。”淡漠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让崔椋忍不住向他看去。   廖星羡头也没抬,微凉的手指覆在崔椋的伤口上,眸色沉沉。   “永远不要等着别人来救你,这是才是活命的第一要义。” 第16章 平安镇   ◎【考核秘境】◎   “外面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秘境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廖星羡把这只奇形怪状的小黑眼人放到了地上,又将插在石壁中的雁行枪拔了出来。   瞟了一眼石壁上深深的枪痕,又看了看廖星羡苍白的手腕,崔椋很是感叹。   这小子看着文弱,没想到手劲还挺大。   一接触到地面,小黑眼人就开始扑腾,他那只接在头上的手和接在膝盖上的腿都被折叠着缚在身后,整个人就像一只蠕动的虫子。   崔椋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踹了他一脚,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又蹲下来用那只完好的手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将头仰起。   “小怪物,你是怎么进的秘境?”   “我不是怪物。”略带沙哑的稚嫩童声从他的嘴里传出来,隐隐约约还带着一点委屈。   “我们这种东西,不能说话。说话就会被坏人发现,然后就会把我们都杀光。”   “……你说的话还少吗?”崔椋扬起了眉,忍不住吐槽道。   这小怪物虽然残暴,但交流起来却傻呆呆的,应该还是个幼崽。   听了这话,小黑眼人又将嘴紧紧的闭上,不打算再多说一句。他既没有痛觉又杀不死,崔椋一时也无从下手。   廖星羡站在一旁听着两人交流,余光却瞟到了地上的一本小册子。   他走过去将其捡起,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崔椋看到了那本“年年起居注”眼睛一亮,转过头便开始威胁小黑眼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不然就撕了你的日记。”   虽然小黑眼人不知道日记是什么,但他认出了廖星羡指尖夹着的册子,一时便有些着急:“别撕它,我说我说,我现在就说!”   听了这话,崔椋回过头给了廖星羡一个自信的眼神,顺便把掉在地上的断臂装进储物袋里,打算回去看看能不能接上:“怎么样,轻松摆平。”   廖星羡:……   你要是真能摆平,就不会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凄惨的样子了。   ……   一万年前,鹿蹊山还不是鹿蹊山,山脚下也没有奚侠镇,只有一个名为“平安”的镇子。   平安镇,寓意着平平安安。这个镇子不大,只需要花上几刻钟就能从镇东走到镇西。   韶年年便和姐姐韶清和生活在这个镇子上。   他本是出生在平安镇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一次爹娘上山被老虎叼走了,之后就再也没能回家。在那以后,韶清和便带他来镇上投奔姑母。   姑母家孩子很多,韶年年和韶清和只能被迫挤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得起来帮着干活,晚上还要听着小表妹的哭闹声入睡。   韶年年自己也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才在镇上呆了一周他就吵着要回家。   他一点都不喜欢在镇子上的生活,他想睡到自然醒,想躺在妈妈的怀里,他还想回村看看自己种的小花开了没有。   为了回去,他哭着发了好一通脾气,韶清和却只是叹息:“傻年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除了这里之外,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镇东头住着个富商,他脾气古怪,看上了韶清和的皮相,便找韶年年的姑母把她买了下来,给自己当奴隶。   韶家姑母将所得的银两偷偷藏了起来,然后把韶年年赶出了家门。   年年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饿着肚子在镇上流浪。他想回家,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他也很想姐姐,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不过几天时间,他就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他白天就在镇子里闲逛,晚上就去镇边上的马棚里对付一晚,饿了就吃草、吃树皮,渴了就喝溪水。他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也变得脏兮兮的,镇上的孩子们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韶年年成了一个小乞丐,知道富商住在哪里之后,他每天都在附近晃悠,只为了能看姐姐一眼。   “姑母说姐姐是去当小妾了,穿的是绫罗绸缎,招一招手珍馐美味就能送到嘴边。”他看着朱红色的高墙,想象着韶清和在里面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带着他一起过好日子呢?   韶年年想不明白。   直到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富商。   当时韶年年正蹲在路边上,听到远处传来了车轮辘辘的声音。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本来拥挤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空无一人,就连沿侧的窗户也都被关上。   马车驶过街道,在韶年年附近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想必就是那富商。他穿金戴银,十个手指上带满了镶着宝石的戒指,看起来就跟姑母说的一样富有。   在他之后,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富商的手中牵着几条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嵌在那些奴隶的肩膀中。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息。   在这些奴隶中,韶年年看到了韶清和。   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头深深地埋下去,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又脏又乱,裸露的皮肤上是交错的伤痕,上面还有蠕动的蛆虫。   这跟记忆里的姐姐一点也不一样。   富商看到有个小乞丐蹲在一旁,心里便有些不悦,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朝韶年年身上打下来。   韶年年被吓跑了,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镇子东边。   有一天,镇子上来了个仙人。他放了一把大火,还施了什么不知名的法术,让镇子里面的人没有办法逃出去。   镇上的人惊慌失措,他们企图拿水将火扑灭,火却越烧越烈,火苗窜的比房子还高,河里的水也逐渐被烧干了,草木枯萎,飘扬的灰尘遮天蔽日,让人连呼吸都困难。   就在这种情况下,韶清和趁乱从富商家逃了出来。   她狠狠地将嵌在肩膀的锁链拔出,带出鲜红的血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逃出去之后,她赤着脚行在街上,滚烫的地面将脚心都烫起了泡。   终于,她在一间燃烧着的马厩中找到了韶年年。   韶年年被烧的很严重,小小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皮肤是完好,他忍着疼,不哭也不闹地靠在马厩的角落里。   “……姐姐?”看到韶清和来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挣扎着起身,向她爬过来。   韶清和不顾周围燃烧着的茅草和木梁,她冲进马棚,紧紧的抱住了他。   韶年年将头靠在韶清和的肩窝处,用嘶哑的嗓音缓慢的说道:“姐姐,我要死了吗?我好想回家。”   他并不恨那个纵火的修士,多亏了他,姐姐才能再一次抱抱自己。   韶清和没说话,肮脏的脸上被冲刷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她的手微微颤抖,想想往常那样摸一摸弟弟的头,却又怕弄疼他,便只好俯下身子,一遍一遍的在韶年年的耳旁小声的安慰。   “年年别怕,我马上就带你去看郎中。”   “现在我已经逃出来了,我们马上便能过上好日子了,到时候每日都能吃上肉。”   “到了冬天,还能在屋子里烧起热热的炭火,买几件厚实的冬装……”   韶年年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他听着姐姐带着哭腔在耳边絮叨,努力的想笑一笑:“我死了之后,姐姐便替我一趟回家吧,看看院子我种的小花开了没有。”   “我先去找爹娘了,你千万不要急着来找我们,不然我一定会生气的。”   他的双眼逐渐逐渐涣散,声音也突然大了起来,带着许久都不曾染上的愉悦:“你看,他们来接我了,就在你身后站着。”   韶清和闻言向后看去,发现身后的路已经被掉落的横梁堵得严严实实的,她再也出不去了。   而在她怀中的韶年年已经没了声息。   韶清和捂住嘴,却还是不小心让哭声从指缝泄出。她仿佛没看到眼前之人已经停止呼吸一般,仍在自顾自地说着。   “……日后、日后你若是不想读书,那便不读书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跟我说话,我带你回家……”   在镇子的最中央,众人都在聚在一起绝望的望着尘土飞扬的天空,身边耳边尽是□□哭喊。   没有人能注意到,在镇边这个小小的马棚中,韶清和的世界已然崩塌。   在韶年年以前居住过的院子里种着一丛丛的夏枯草,草颈的顶端有着一串浅紫色的小花,娇嫩可爱,煞是喜人,却略微呈枯萎之态。   不知不觉间,春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大火燃了三天三夜,无论是韶清和还是那个古怪的富商都永远的留在了平安镇里,再也没能离开。   ……   讲完了故事,小黑眼人看着崔椋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我不是怪物,我有名字,我叫韶年年。”   “我们已经被困在地下很久了,却又不知被谁给带了出来。在平安镇的附近有个叫神脉的东西,可以渡我们去往生。”   但是他不想去找什么神脉,他只想找到他的小册子。 第17章 道心   ◎【考核秘境】◎   镇子被烧毁的时候还是春末,而秘境里却下着大雪。死去的人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他们只想找到那个所谓的“神脉”,结束长达万年的孤寂与痛苦。   在他们看来,神脉应该是在山顶上。   韶年年不想找什么神脉,他已经死去太久了,久到几乎快忘记自己曾经也在这世间活过。   “年年起居注”上记录了不少有关姑母和小表妹的坏话,当时的韶年年怕这本小册子被发现,便偷偷上了山,将它藏在山洞中。   而一万年后的今天,为了提醒自己以前发生过的那些事,他选择来这个山洞看一看。   说也奇怪,明明过去一万年了,“起居注”却完好如初,丝毫没有被流逝的时光侵蚀。   崔椋看着廖星羡手里的那本册子,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这里只是一个秘境,并不是现实世界,这本册子当然不会腐烂。”看出了崔椋的疑惑,廖星羡出声解释道。   到底是什么人让这些被埋在地下的尸骨再次复苏,并且进入到秘境中来?   难不成秘境中真的有什么神脉,既然秘境反映的是一万年前的鹿蹊山,那真正的鹿蹊山顶峰难道也有一个神脉吗?   廖星羡看着韶年年黑漆漆的眼珠,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仙山顶峰上白玉砌成的山长殿。   崔椋蹲在韶年年面前,好奇地询问道:“附近有神脉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韶年年想了想,乖乖地回道:“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的很花哨,手上总是拿着把扇子。”   “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样的扇子?”   “黑色的,上面还画着白色的鸟,鸟的嘴很长,头顶长着个红色的大瘤子。”   “……青君扇?”廖星羡有些疑惑地说道。   崔椋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认识那个人?”   廖星羡摇了摇头:“只是猜测,我也不敢确定。”   照韶年年这么说,那个拿着扇子的人是想让他们找到神脉。   在进山洞之前,廖星羡在山道上看到了许多像韶年年这样的黑眼人,他虽然一路隐秘行踪,但还是跟其中几个黑眼人有过一番打斗。   山上遍布着弟子们的尸体,秘境一定被人做了手脚,使得受伤的弟子没有办法被及时传送出去。   不知道外面能不能察觉到秘境之内的异样,但在他看来,仅凭血肉之躯是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保全自身,等到外界前来救援的。   所以,既然这样,不如上到山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廖星羡默念了一句法诀,缠在韶年年身上的水线便落在地上,只留下一滩水渍。   他眸若寒星,朝崔椋沉声说道:“走,我们上山。”   ……   散落在各处的鹿蹊山弟子们几乎都遇到了那些诡异的黑眼人,为了保证安全、避免落单,他们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打算统一行动。   修为较低的弟子们被护在里面,修为较高的弟子和有经验的弟子在外围负责拼杀。   这样的布局暂时缓解了胶着的局势,同时也减缓了弟子的伤亡速度。   原本处于竞争关系的弟子们仿佛被拧成了一股绳,他们互相扶持,并肩作战,将在鹿蹊山上学到的东西运用的淋漓尽致。   在这一刻,这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仙门弟子终于能放下那些无用的骄傲,重新审视自己的实力。   鹿蹊山能被众人所向往,正是因为其因材施教的培养方式和丰富的各类资源。   放眼整个修真界,无论是菁华会这类自治组织的运营方式还是弟子的管理模式,鹿蹊山都是最独特的。一旦进入内门,弟子们所拥有的仙法教习与指导皆会成倍增加,远超很多的小门派。   经年累月的积累让鹿蹊山不断壮大,逐渐打破修仙世家对于修炼一事的垄断,成为无数普通人求仙之路的第一个台阶。   可以说,鹿蹊山就是修真界最顶尖的综合性大学,能进入鹿蹊山的弟子当然也不会是等闲之辈。   秘境中的险境激发了弟子们的血性,在飘扬的大雪中各系法术接连闪现,利刃破开皮肉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黑眼人围在弟子们的周围,一时竟找不到突破口。他们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只觉得腹中空空,饥饿感越来越强烈。   “饿……好饿啊……”有一个黑眼人突然开始大声的嘶吼,听得弟子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纷纷抬起武器防备的看着他。   下一秒,那个出声的黑眼人便被同伴们吞吃入腹。   “他们完全就是失去灵智的怪物,就连发声的同类也会被误认为是活人,然后被其他人给吃掉……”有个站在最外圈的女弟子颤抖着出声。   同类相食的场面就在她正前方上演,让她觉得有些反胃。   这些黑眼人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的情感,他们分不清谁是同类,谁是异类,他们也不在乎吃掉其他黑眼人是不是一件违背伦理道德的事。   其他鹿蹊山弟子听到女弟子的话都纷纷沉默,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眼前的黑眼人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他们都是怪物,而鹿蹊山的弟子们正在跟这群打不死的怪物厮杀。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们能暂时抵挡,可是难道他们要在这里杀一辈子吗?   即便是平日里刻苦修炼的弟子,经过长时间的拼杀也会觉得疲惫和吃力。   在打斗的间隙中,有个弟子突然在不经意地出声询问:“你们有人还记得出秘境的方法吗?”   没等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好像是被击倒的弟子们会被提前传送出来,留在最后的三分之一即为获胜……”   最后获胜的弟子会被直接传送出秘境。   他的声音不算小,在场的每个鹿蹊山弟子都能听到。   虽然现在秘境里的情况很不正常,但将获胜弟子传送出去的机制的确是存在的,甚至有可能还未失效。   可是,留下来的弟子是不是真的能被传出秘境,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崔子息此时正处在队伍靠外的地方,他一直护着几个刚上山的小弟子,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   刚刚那人话里话外应该只有一个意思,傻子才听不出来。   周围诡异的氛围让他有些不安。   “这种牺牲大部分弟子性命的方法不可取,道心不稳,容易走火入魔。”一个背着巨斧的弟子沉声开口:“长老们应该很快就能发觉秘境的不对劲,我们就保持现在的势头,一定能撑到外面来援。”   话虽这么说,人心一旦涣散,想要再凝聚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有人高声反对道:“这都多久了,他们要是能发现早就来救人了!再这么撑下去死的都是最外围的弟子,留下的都是里面的废人!”   内层弟子一直在以法术协助外层弟子,一听这话便有些不乐意:“道友,你这话就有失偏颇……”   本来跟黑眼人直接对抗的弟子们纷纷向内挤:“什么有失偏颇,别以为我们先死你们就能出去了,老子才不要当替死鬼!”   牢不可破的阵型突然溃散,跟在崔子息身旁的弟子们被吓的瑟瑟发抖,他们中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二岁,最小的九岁,本是在学堂读书的年纪,却不得不经历眼前的腥风血雨。   “师兄……我怕……”   “别怕,师兄保护你们。”崔子息将他们挡在身后,警惕的提防着周围的弟子们,生怕他们对这几个小不点下手。   他看着灰扑扑的天空,想着自家不学无术的姐姐,心中止不住地担忧。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呆在弟子们自发组成的队伍中,是不是也面临着这样的情况。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随着“扑通”一声,一个仙山弟子直挺挺地倒下,在他身后的弟子手持滴血的铜锤,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这也是为了活命……”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本来一致对外的弟子们突然开始自相残杀。   弟子们杀红了眼,就连昔日的好友此时都兵戎相见,为了护着几个小弟子,崔子息身上挂了彩。   有的外门弟子还未辟谷,此时便有些体力不支,还没来得及将储物袋里的食物放入口中,他们就被砍倒在地。   原本同类相食的黑眼人看到这种场面也不主动杀人了,地上都是仙门弟子的尸体,他们只用等着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肉送上门来。   见黑眼人不再主动攻击,弟子们便更加卖力的挥动着手中的武器。普通的考核变相的成为了真正的厮杀,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杀死其他的弟子,才有机会保全自己。   为了能活命,昔日风光霁月的仙门弟子丑态尽显。   他们不知道目前秘境中还有多少弟子存活,便只能一直杀到被传送出去为止。   人心最是复杂,善恶之间不过一念之差。   那个被众人所向往的鹿蹊山,虽然教会了弟子们如何得道成仙,却忘记告诉他们怎样才能坚固道心。 第18章 雁行   ◎【考核秘境】◎   为了避开黑眼人,崔椋和廖星羡远离山径,小心翼翼地行在山林中。   厚厚的积雪没到了崔椋的大腿处,极大地降低了她的移动速度。为了能让她动作快点,在走之前廖星羡临时给她开了个“学霸一对一帮扶小班课”。   “鹿蹊山弟子平日里太过于依赖御剑飞行和瞬移符箓,在提高移速这一方面下的功夫极少。”他的冷淡的声音在崔椋耳边响起:“天地万物皆是由气构成,而灵气则是气的一种体现形式,也是所有法术的基础。”   “你可以将灵气想成炉中木柴,若要使火烧得更旺,除了木柴的数量要充足之外,还不能将柴火压得太死,导致炉内空气滞涩。同理,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如果不对体内灵气进行引导,导致灵气堵塞在经脉之中,法术的效果也会不尽如人意。”   看着崔椋一脸受教的表情,廖星羡默了一瞬,随即继续说道:“这些道理早在你上山之时就该有教习先生说过,我见你基础如此薄弱,应当是没放在心上,所以再跟你提一遍。”   崔椋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脑袋里空空如也,不禁怀疑上这堂课的时候自己可能是逃课赚钱去了。   早就听说廖星羡家庭情况不太好,他能以炉中木柴来做比喻,上山之前应该是没少帮家里干活。相比起那些仙气飘飘的仙山弟子来说,丰富的生活经验反而能帮助他更好地理解修炼仙法一事。   “我悟了。”崔椋一脸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悟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廖星羡无语地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所以在我看来,施展法术的关键不是法诀,而是经脉。”   “在运用仙法时以神识牵引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就可以避免脉络滞涩。这个方法可以用在你以后的修炼中,说不定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理解,修炼一事需要你多加变通,不能一味蹈袭前人。”   运用仙法不过几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要让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   这句话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对于学霸适用的方法,学渣不一定适用。   崔椋张了张嘴,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做,灵气还没运转到尾闾自己就已经被打死了。   不过,廖星羡这一番话倒是给了她一些启示,也算是帮她补了补鹿蹊山弟子入门课程。   明明自己还是个需要师傅引导的弟子,廖星羡却已经对修炼一事有了独到的见解。他拂开表象,将自己的体会直接告诉崔椋,引导她怎样运用体内灵气。   对于一个外门弟子来说,能了解到仙门著名好学生的特殊学习方法,也算是受益匪浅。   “反正现在只需要跑得快点就行了,就不用将灵气运转一个小周天了吧。”崔椋将体内灵气汇集于足尖,原地蹦了两下:“让灵气在足下七十六穴转一圈就够用了。”   之前她在藜和镇歪打正着用了这个方法,之后就再也没能施展出来,今日听廖星羡一讲,她才有所领悟。   廖星羡点了点头:“也算是举一反三。”   ……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在白茫茫的山林中穿梭。   廖星羡偏头看了一眼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崔椋,有些愣神。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竟然就能将自己刚刚说的方法熟练的运用出来。虽然她平时的确是不学无术了些,但是一旦用心,在修炼一事上的天赋甚至远超内门弟子。   忆起曾经对崔椋说过的那些话,廖星羡垂下眸子。他定了定心神,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盯着少年背上那杆雁行枪,崔椋鬼使神差的又想到了自己那无疾而终的初恋。刚刚情况比较危急,让她没什么心思去想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却不一样了。   放在之前,打死她都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和廖星羡这么和平的单独相处。   廖星羡之前是怎么说她的?   不学无术,视财如命,只知钻营取巧。   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当然,这一句是崔椋自己补充的。   对于这样的崔椋,他却依旧能耐心的给她讲解修炼的入门知识,将自己的领悟掰开揉碎放到她面前,甚至毫不吝啬地公开了自己的学习方法……这种同门之间的互助情谊实在是令人感动,不愧是能上仙山宣传册的好学生。   如果是以前的崔椋,可能会觉得廖星羡这么做说不定也是对她有点意思。   但是经历过那一次告白被拒的沉重打击之后,她彻底明白了,廖星羡就是个高岭之花,谁爱摘谁摘去吧,反正她不配。   李秋荼爱翻白眼,廖星羡喜欢瞪人,这么一看,他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不管他们俩到底是不是有一腿,反正在部分菁华会的弟子眼中,李秋荼和廖星羡已经是仙山限定款官配CP了。   廖星羡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而崔椋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不留神便朝他背上撞了过去。   廖星羡闷哼一声,没有看她,他稳住了身形,盯着前方的独臂男子。   那是从山径上一路奔逃到林中的孙冶。   孙冶也看到了两人,他警惕地举起手中的锏,生怕被廖星羡和崔椋突然攻击。   毕竟,他们俩看起来才是一伙的。   “道友可是一个人?”廖星羡沉声问道,顺便把眼冒金星跌坐在地的崔椋一把捞起来。   “是不是一个人与你何干?”孙冶看着廖星羡的脸,明显是认出了他:“素魄长老的亲传弟子?”   崔椋见状小声吐槽:“你可真出名啊。”   廖星羡头也没回,冷冷的甩给她两个字:“闭嘴。”   孙冶瞟了一眼那个穿的灰扑扑的女修,发现自己对她没什么印象,便又将视线转回到廖星羡身上:“廖道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被无视的崔椋站在一旁,兢兢业业的给廖星羡充当背景板。   “上山。我们想寻找离开秘境的方法。”   离开秘境的方法竟然在山顶?   廖星羡是出了名的脑子聪明,他既然这么说,应当是发现了什么。   孙冶沉思良久,隔着大雪望向眼前的少年:“廖道友要是不介意,我能否与你们同行?”   他已经在山林里行了很久,不知道外面的鹿蹊山弟子们已经开始互相残杀。虽然他也想到了获胜弟子说不定能被传送出去,但他已断一臂,对上廖星羡没有丝毫的胜算,所以不如早早地展现诚意,跟他们一起行动。   这位亲传弟子的严肃古板他早有耳闻,他应当不屑于使用偷袭之类的下作的手段。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孙冶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把锏,丝毫不敢放松。   只要能跟廖星羡同行,遇到危险时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总比落单好一些。   崔椋看着孙冶的断臂,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如果这人真的跟他们一起行动,那他们三个人就只有四只手可以用,这是什么身残志坚的团队。   孙冶最终还是如愿的加入了他们。   崔椋和孙冶很有默契的躲在廖星羡后面,三个人排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继续向山上走着。   越靠近山顶雪就越大,崔椋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刚想张嘴说话就被灌了满嘴雪花。   她将嘴里的雪都吐到地上,再抬起头时便看到右边突然窜出几条黑影。   是黑眼人。   这些黑眼人闻着孙冶身上的血腥气进入了山林,此时和他们三个正好碰上。   眼看着崔椋就要被扑倒,廖星羡抬起雁行枪帮她挡下这一击。   “专心点!”廖星羡挡在她前面,扬起的发尾擦过她的面颊。   崔椋回过神来,她向周围望去,看到还有一些黑眼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赶来。仅仅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就起码有着七八个黑眼人。   三个人,四只手,能在这种情况下平安上山吗?   廖星羡咬了咬牙,伸手在崔椋肩膀上一推。他的力气很大,推得崔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雪地中。   “上山!”他转身将雁行枪对准身后的一个黑眼人,背对着崔椋说道:“我们帮你挡着。”   孙冶见状,也举起锏朝周围的黑眼人击去。   想到那个被撕咬得面目全非的紫袍弟子,他手下发狠,一下子击碎一个黑眼人的头。   看着那个碎裂的头颅又重新聚起,他往雪地上吐了一口血,高声利喝:“道友,你就放心吧,赶紧走!”   之前他没能救下来紫袍弟子,这回他可不想躲了。   孙冶将手中的锏舞的虎虎生风:“杂碎们,胆敢伤害鹿蹊山弟子,今天我就替天行道,送你们见阎王!”   雪越来越大了,廖星羡手持雁行枪机械的击杀着。   这些黑眼人的攻击力明显比韶年年强多了。   身旁的黑眼人越围越多,廖星羡的身上被撕咬出许许多多的伤口,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也散落下来,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凌乱的在空中飘扬着。   有个黑眼人见崔椋上了山,便偷偷绕过廖星羡和孙冶打算跟上去,还没走几步就被雁行枪钉在了树上。   廖星羡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雁行枪从树干上拔下,横在不断涌来的黑眼人面前。   他的嗓音还像平常一样清澈淡漠,此时却也带上了一股狠劲儿:“不会让你们再往前一步了。”   雁行枪一出,横扫千军,势如破竹。 第19章 开山劈海   ◎【考核秘境】◎   崔椋从来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她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崔椋眯着眼睛,凭着感觉一路向上狂奔。   身后的打杀声越来越小,她冻得手脚发麻,累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廖星羡和孙冶把黑眼人都拦在了后面,为的就是让崔椋能一鼓作气冲上山顶,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敢停下来休息。   鹿蹊山有千丈高,崔椋看着遥不可及的山顶,提起一口气跳到了树枝上。   纤细的树枝承受不了她的力道,咔嚓一声便折断了,在落下去之前,崔椋又闪身踏上另一棵树的树梢,她就像一只轻盈的云中燕不断在落满白雪的林间穿梭。   无需御剑,也可以行于空中。   不过,这种方式非常消耗体力,很快崔椋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明明已经行了很久了,但山顶看起来还是很远。   正当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候,一个形状诡异的黑眼人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将她从树枝上扯了下来。   这个黑眼人像是已经被打散了很多次,他的骨骼几乎全部都重新组合了一遍,两条腿接在一起长于腰上,两条手臂也依次连在肩膀处,整个人看起来细细长长的,足足有三米高。   冰凉的手握在崔椋的脚腕上,手指上的皮肤已经残破不堪,露出森白的骨骼。   崔椋被他猝不及防的扯了下来,重重的砸在雪堆里,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眼看着那个黑眼人张着嘴就要咬她,崔椋连忙扯下他的手往旁边一滚。现在的她只有一只左手可以用,几乎没有什么还击之力。   黑眼人吃了一嘴的雪,刚想再度扑上来,却被一下子削去了脑袋。   “道友,需要帮忙吗?”一道慵懒的声音传进崔椋的耳中。   站在黑眼人身后的青年眼角处有颗泪痣,身形颀长,清贵柔和的长相慵懒而轻佻。他的手中握着一把乌黑的剑,剑柄上刻着“殿春”二字。   这、这不是之前发传单时遇到的那个人吗?   “你们鹿蹊山这考核够凶险的啊。”他看着崔椋狼狈的样子,扬起了眉,顺手给她施了个清洁术。   崔椋:……都这种时候了,脏着又能怎么样!   “道、道友……”眼看着黑眼人就要朝青年袭来,崔椋颤颤巍巍地出言提醒,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揽住了腰。   “去哪儿?”青年柔和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激得崔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啥?”   “我是问,你现在要去哪儿?”   崔椋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答道:“我要去山顶……大哥你能不能看看身后啊他过来了嗷嗷嗷——”   眼看着黑眼人已经凑到了二人身后,崔椋开始凄厉的嚎叫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搂搂抱抱,这人修的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功法,非要与她采阴补阳一番才能有力气打架。   “嘘,小点声,小心把别的怪物也吸引过来。”青年表情闲适,不见丝毫紧张之色。他手上力道加重,将崔椋紧紧的抱在身前,用殿春剑拂开黑眼人的手,朝山顶的方向纵去。   崔椋猛地被他从雪里拔起,布鞋都被留在了雪地里。   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又看了看紧紧箍在腰间的手臂,崔椋虚弱的出声:“道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看这样子,他应该是想带自己去山顶。   不过他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的,这么自来熟?   “别动。”青年瞟了她一眼:“就凭你的速度还想上山?恐怕天黑了都到不了。”   崔椋浑身僵硬得像根木棍一样,虽然被嘲讽了,但她也没有心情反驳回去。   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   这个青年不知道使的是哪家功法,速度的确比崔椋快很多。   他的个子很高,崔椋就像他手中拎着的一个暖水壶,看起来很不协调。为了减少滑动摩擦力,她将腿蜷起来,生怕自己的脚刮在雪上影响他的速度。   没跑多久,崔椋就开始像一条泥鳅一样往下滑,青年把她往上颠了颠,手臂搂的更紧了,正好压着她的胃。她虽然腹中空无一物,却还是干呕了两声。   “道友,要不你把我扛起来得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青年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还是别了,这动作实在是不雅,我拉不下脸来。”   说得好像他们现在的动作有多么优美似的。   当崔椋再一次滑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青年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殷字。   这个世界中有很多世代修仙的世家大族,其中还数殷、莫、沈、岑四家势力最大。   本着互通有无的原则,这四大家族每年都会派族中子弟来鹿蹊山访学,而鹿蹊山也会派弟子回访。   简单来说,就是互派交换生。   “你是殷家的人?”崔椋盯着玉佩问道。   “是。”青年回道:“我是前来访学的殷绛阙。为了充分感受仙山的修炼氛围,我特地申请参与此次考核,却没想到秘境里边竟然是这幅光景。”   崔椋:你可真是闲得慌。   他一个交换生,来菁华会考核的秘境中凑什么热闹!   殷绛阙眉眼舒展,看着两侧不断向后退去的雪景,一副很向往的样子:“不愧是鹿蹊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考核都做的这么逼真,地上那些尸体和血迹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   “对了,道友,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崔椋。”   “崔道友。”殷绛阙将她提了起来扛到肩上,声音懒懒的:“你可得抓紧点,我要加速了。”   刚刚不是还说不抗的吗?   崔椋的腹部顶在殷绛阙的肩膀处,这种运货的抗法让她梦回那个丢人的夜晚。   她趴在殷绛阙的肩上,一只空空的袖管迎风飘扬,陡然加快的速度让她眼前发昏,像一株蔫了的小草般被他甩来甩去。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山顶。   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崔椋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晕车的感觉了。一被殷绛阙放下来,她就踉跄着跪在地上干呕,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就是神脉?”看着眼前的湖水,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山顶上只有一个大湖,湖中灵气氤氲,像极了所谓的“神脉”,怪不得那些黑眼人想上山。   廖星羡说破局的关键可能就在这里,她虽然已经到了山顶,却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殷绛阙站在一旁抱着臂,丝毫没有什么上前帮忙的想法。   按着韶年年的说法,黑眼人想要找到神脉是为了去往生。那么,就算他们没有到达湖边,只要接触到神脉是不是也会有一样的效果?   “既然不能把那些黑眼人搬上来,那就让神脉主动去找他们。”   崔椋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看着眼前雾气缭绕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道:“在运用仙法时以神识牵引灵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小周天,就可以避免脉络滞涩。”   即使她是个差生,在这种危急关头也得试试好学生们的方法。   周围灵气充足,崔椋牵动神识引气入体,她抬起树枝,狠狠地朝湖面一劈。   在树枝落下的那一刻,她体内的灵气在神识的引导下迅速沿着经脉游走,原本滞涩的经脉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后剧烈的疼痛起来。   即便遇到了阻碍,灵气横冲直撞的势头也丝毫没有减缓,仿佛下一秒就会让她爆体而亡。   在这一刻,周围的时间好像都变慢了,原本袅袅上升的雾气也停滞在空中,像是悬挂在湖面的细纱。   “烧火棍法第一式——名字我还没想好!!!!!!”随着一声爆喝,原本平整的被湖面一分为二,岸边的人甚至能看到湖底的泥土。   湖水被溅起数十丈高,然后又化成雨滴落下,其范围之广足以囊括鹿蹊山全境。   手中的树枝承受不住这种力道,瞬间化为齑粉,飘飘洋洋的撒在地上。   一旁的殷绛阙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也是……鹿蹊山的仙法吗?”   他离得近,看得真切,在那根树枝落下时,它的尖端瞬间迸发出巨大的火焰,磅礴的剑意隐藏在火焰中,竟有开山劈海之能。   ……   林中。   廖星羡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本是翩翩少年郎,此时眉眼间却尽是冷肃,在他的脚边躺着孙冶冰冷的尸体。   “呼……呼……”他剧烈的喘息着,拼尽全力一枪/刺出,挡下一个黑眼人的攻击。   孙冶死后,他单打独斗了这么久,早就精疲力尽。   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廖星羡跪倒在地。他将咬在腿上的黑眼人一把扯下,又用雁行枪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突然间,山顶上传来一声巨响,他朝山上望去,感受到有细细的水滴混在大雪中落下。   “成了!”   周围的黑眼人在接触到雨滴后连行动都变得迟缓,廖星羡一个旋身,枪尖挑起挡在前方的黑眼人甩至一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咬牙往山上奔去,却突然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大雪飘飘扬扬,浴血的少年却凭空消失了,洁白的雪中只余下点点猩红。 第20章 布鞋   ◎他想下山回家。◎   廖星羡被传出了秘境。   除了他以外,剩下的那些活着的弟子也一起被传了出来,而死去的弟子们却永远的留在了里面。   虽然之前身处于杀戮之中,但崔子息还是无法对鹿蹊山的弟子们下手,只能一味的抵挡袭来的攻击。为了保护那几个小弟子,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   “姐!”刚出了秘境,他就开始焦急地寻找着自家姐姐的踪影,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在四周搜寻着,总算是找到了面色灰败的崔椋。   从秘境中出来的人都被传送到了山门,倒霉的崔椋正好被挂在了一个大树上,在她身边就是刻着“千里同风”四个大字的山门。   崔子息火急火燎的把她从树上摘了下来,扶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好好检查了一番。   看到她空荡荡的袖管,崔子息不禁悲从中来:“姐,你的手呢?”   没了手,以后她可怎么跟自己一起抄作业啊!   “没事。”崔椋从储物袋中掏出那一截断臂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揣着呢,去医堂接上就行了。”   刚刚在山顶上那一击对自身的损耗实在太大,现在的崔椋只想赶快晕倒,这样还能好受一些。   崔子息接过那截断臂,很是心疼:“你看看你,谁叫你平时不好好修炼。”   崔椋浑身都是血,脚上也有着细细密密的伤口,哪怕是跟其他呻/吟着的弟子们放到一处做对比,她看着也是数一数二的惨。   崔椋:“你这小子说话怎么跟廖星羡一样……对了,廖星羡呢?”   还有那个叫殷绛阙的人,应该也是被传送到了这里,怎么没看到他?   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看看,她就两眼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崔子息跪在一旁,抱着她的头哭的声嘶力竭:“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   曹总管命人清点了幸存者的数量,发现正好是进入秘境的三分之一。   菁华会的考核被勒令停止,幸存的弟子们可以直接入会,原定的复试也取消了,变成了各堂堂主直接挑人。   山长将秘境封存,刑罚堂那边着手开始调查这件事。   这次的事件太过蹊跷,曹总管打算带着几个刑罚堂弟子和幽阳长老一起进入秘境探查,被选上的弟子中就包括花二蛋和牛亮。   进了秘境,这一队人先是在山上地毯式搜索了一番,将鹿蹊山弟子们的尸骨装入灵匣中,然后又循着灵气来源到了山顶。   “湖中灵气充足,估计是湖底有什么东西。”曹总管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在湖水中搅了搅:“兴许是什么储灵珠之类的法宝,不过现在已经被取走了。”   幽阳长老须发皆白,他站在山顶上看着四周的景色,不禁摇头叹息:“这秘境中的景色应当是仿着上古时期造的,不知何人将其布置成这个样子。”   “此话怎讲?”曹总管挑了挑眉,阴柔的声音让幽阳长老皱了皱眉。   “据古书记载,上古时期诸神将法宝埋藏于此地,导致山顶上出现一座湖,按时间来说起码是数万年以前。这些事小辈们不清楚也就算了,曹总管,怎么连你也不知道?”   “这么说,这秘境还真是被人动了手脚。”没有理会幽阳长老的讽刺,曹总管看着眼前的大湖陷入了沉思。   在上山之前,他曾经细细查看过那些倒在地上的黑眼人,他们肢体扭曲,沉寂地倒在雪中。   这些黑眼人的衣着打扮明明是万年以前的样子,秘境中的景色却为何照着上古时期仿造呢?   曹总管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下了山之后,他打算命弟子挑几个黑眼人带回刑罚堂好好研究研究。   花二蛋和牛亮拎着几个大袋子,哭丧着脸往里装着黑眼人,嘴上还不住的念叨。   “这什么玩意儿啊这么恶心,你看看这骨头都变形了。”   不知何时,秘境中的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山上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融,化成水往山下淌去。而那些奇形怪状的黑眼人在接触到阳光之后,竟然也被晒化了,他们变成了一团团恶臭的污泥,随着水一起流下了山。   在彻底融化之前,韶年年恢复了意识,他看着天上的太阳眯了眯眼睛。   那个拿着扇子的男人是个骗子,平安镇上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去往生。   ……   廖星羡重伤昏迷,他浑身裹满了绷带躺在医馆的床上。   他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到了刚上仙山的那一段时间。   在成为一个修士之前,廖星羡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爹娘在一个西南小城中开了个铺子,日子过的不算太好,但也能说的过去。   在小的时候,廖星羡从来都不知道鹿蹊山是什么东西。他每天都在城里瞎跑,跟着小伙伴一起玩游戏,然后到了晚上又被娘亲带回家吃饭。如果弄脏了衣服,还可能会被父亲训斥。   他的生活跟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不同,起码在四岁之前是这样的。   四岁那年,他的爹娘死了,是在给小铺子进货的时候被倾倒的木头架子砸死的。   在那之后,他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为了能省些钱,奶奶将铺子卖了,带着廖星羡搬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靠给人纳鞋底为生。   但即便如此,家中的积蓄也逐渐耗尽。   穷困潦倒的生活使廖星羡比同龄人要更加早熟一些。他小小年纪就主动承担起了家中事务,无论是烧水还是做饭都不在话下,邻居们都夸他懂事,但只有廖星羡自己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干活,他也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   有一天中午,他在院子门口捡到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字。   为了弄清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廖星羡去找了住在隔壁的穷秀才。   秀才说这张纸是鹿蹊山招收弟子时用来做宣传的,他读着上面的字,没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廖星羡眼睛越来越亮。   上面说,只要成为了内门弟子,食宿就可以不用花钱。   为了减轻奶奶的负担,廖星羡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万一被选做内门弟子,岂不是就能省下一个人的饭钱。   在走之前,奶奶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如果有幸能被仙长们看上,那就一定要好好修炼。等你下次回家的时候,奶奶带你去集市上买只小狗。”   廖星羡很开心,他一直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这下他终于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小狗了。   不像其他的弟子有父母可以陪同,廖星羡背着个小包袱就去山门报道了。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上的山,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素魄长老选为亲传弟子。   在那以后,他就一直在鹿蹊山上呆到现在。   鹿蹊山每年都会给弟子们放春假,大家都会在那个时候下山回家看一看。   然而在仙山上呆着的第一年,廖星羡却没有下山。有交好的弟子问他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放了春假之后,仙山上不再像以往那样热闹。那时的廖星羡还没有辟谷,他一个人去飨间斋吃完了饭,然后便落寞的回到了自己的寝居。   他进了屋坐在床上,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封信,那是穷秀才写给他的。   素魄长老教过他认字,现在他不需要人帮着念,自己就能看懂了。   上面说,奶奶死了。   廖星羡将那封信揉成一团丢在墙角,呆呆的望着头顶的床帐。   过了一会,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包袱,包袱里面装着一双布鞋,那是上山之前奶奶给他做的。   明明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鞋子里面却缝了厚厚一层棉布,针脚细密,一看就下了很大的功夫。   上山之后他就一直没舍得穿这双布鞋,最后竟然将它忘记了。   短短一年时间,廖星羡的个子长了不少,布鞋就显得有些小了。但他还是将其放在地上,努力的想要把脚塞进去。   他的脚被挤得很痛,布鞋也被撑变了形,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最终还是把它脱了下来,抱在怀里。   他想下山回家,他想让奶奶把鞋改大一点,这样他下个冬天还可以穿。   廖星羡眼角绯红,他死死地盯着被扔在屋角的纸团,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床尾放着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着还没来得及复习的口诀。奶奶让他上了山之后好好修炼,但此时的他却什么都学不下去,他只想抱着布鞋好好的睡一觉,睡醒了之后奶奶就会活过来了。   他突然就不想当什么亲传弟子了。   那时的廖星羡倔强的认为,只要他听话,只要他好好修炼,奶奶就一定会回来,带他去集市上卖毛茸茸的小狗。   他坐在床上,好像在等着什么,却又什么都等不到。   但是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习惯等待。   “小时候总想着吃饱穿暖,长大之后明明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发愁,却发现还不如小时候。”   奶奶死了,他也没再穿过那双布鞋。 第21章 青君扇   ◎有了喜欢的人,一定给她买烧饼。◎   崔椋脑子晕晕的,周围的说话声吵得她头疼。   “千真万确,已经在山门公布了,就是副会长搞得的障眼法。”   “听说那些怪物不能碰到火和太阳。这事儿本来是查不出来的,谁叫他自乱阵脚,见总管和长老进了秘境后便急忙改变了里面的天气,想让太阳把那些怪物晒化,毁尸灭迹,这才被幽阳长老揪了出来。”   “对啊,你说说这不是傻吗?副会长可是幽阳长老的亲传弟子,他施的法术长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崔椋睁开眼睛,幽幽地看向坐在一旁拿着传讯玉佩给好友发远程消息的崔子息。   躺在病床上重伤昏迷的姐姐,竟然被旁边打电话聊的热火朝天的冤种弟弟给吵醒了。   “那可是长老特地给他寻来的青君扇,怎么着也得……不说了,我姐醒了。”崔子息见崔椋眼神不善,便急忙将玉佩放到一边,讨好的把头凑了过去:“姐,你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崔椋缓缓的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已经接上的断臂,抬起手来便在崔子息的脑袋上揍了一拳,想试试还好不好用。   一拳上去,崔子息痛呼出声。   无视他幽怨的眼神,崔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医堂的手艺真是不错,一点都看不出来手臂之前断过。”   “对了,你刚刚说副会长怎么了?”   崔子息瘪着嘴,把听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韶年年口中那个拿扇子的男人就是菁华会的副会长符良,他是幽阳长老的亲传弟子。那把扇子名为青君扇,是很多年前幽阳长老为他寻来的法器。   这青君扇能造出以假乱真的迷障之境,身处其中的人若是有所怀疑,迷障就会自动解除。但那些进入秘境的弟子从未怀疑过周围的环境其实是伪造出来的,所以没人能看出什么异常。   至于秘境的传送机制为何会被改变,目前还没能探查清楚。   有传言说那些黑眼人都是死生魂,符良私自研究邪术,强行将已经死去的人召唤出来。死生魂身上阴气太重,影响了秘境中的灵气运转,这才让受了伤的弟子没办法被传送出来。   崔椋坐在床上不住的感叹:“秘境里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这青君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长老给的当然好啦……”崔子息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   这几天崔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能听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曹总管让刑罚堂的人将秘境中鹿蹊山弟子的尸体全都带了出来,其中就包括那个断了一臂的孙冶。   他在死前强行用神识留下一部分记忆影像,但是有些残缺不全。里面只记录下他和廖星羡奋力的拼杀,还有崔椋狂奔离去的背影。   这段影像在刑罚堂中被公布了出来,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牛亮和花二蛋都有些吃惊。   “这、这不是之前被关到思过崖下的崔椋吗?”   别人还在打打杀杀的时候,这家伙怎么自己先跑了?   影像中的内容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崔椋迅速的成了一个弃同门生命于不顾的小人。廖星羡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也没法帮她解释。   幸存者的数量正好是进入秘境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在崔椋将湖中的水洒向黑眼人的时候,那些弟子们刚好自相残杀到剩余的人都能被传送出秘境。   虽然有的弟子也听到了来自山顶的巨响,随后便看到黑眼人行动变缓,但是他们并不会将这种现象与崔椋这个废物联系在一起。   鹿蹊山有千丈高,秘境中又不能御剑飞行,仅凭她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上得了山顶?   崔子息相信崔椋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哪怕他说的再多,却还是没有人相信他。   毕竟影像就在那儿摆着呢,大家更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崔椋看着崔子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不妙。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传讯玉佩,看着上面一条又一条不堪入目的消息,心下了然。   “去尼玛的,嘴真毒,这么会气人。”   不过她不在乎,被骂又不会少块肉。   听到有关崔椋的消息时,段笙鹤正在医馆取玉容膏,她微微蹙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崔道友……竟是这般视他人生命如草芥?”   一旁的弟子听了这话,心中对崔椋更加唾弃。   这一次考核中弟子伤亡惨重,放在现代属于重大教学事故。   菁华会有正副两个会长,正会长叫苍榆,是在山上呆了很久的大师姐,她虽然修为较高,但为人安静木讷,在会中没什么存在感。   而副会长就是那个符良。他长袖善舞,菁华会的事物大多都需要经过他的审查,导致他平时比苍榆还要有威信些。   不知曹总管使了什么逼供的手段,符良才被拉进刑罚堂一个时辰就什么都招了。   这次秘境中的险状都是他一手造就的,在考核开始之前,他用青君扇在秘境中造了个与鹿蹊山相似的景色,并将那些黑眼人引了进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灵石。   他与一些有钱的弟子们相互勾结,那些弟子私下给了他很多好处,让他将资质测试的难度调高,再从他那里得到秘境内容,提前做好准备,保证自己能顺利进入前三分之一。   而考核中笔试难度增加也是因为如此。   马上就要到鹿蹊山正式招生的日子了,先前有崔椋丢人,现在符良又为了一己私欲导致弟子们损伤惨重,仙山总管二话不说就撤了他的职务。   刑罚堂的人把符良一路拖到了灵狱中,路过的弟子们有幸看到了他腰间别着的那把青君扇,扇面纯黑,上面还画着几只仙鹤。   符良头发凌乱,两眼发直,早就没了之前的神气。等看到灵狱的大门时,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死生魂,他骗我!他……”   话还没说完,他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翻,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据说是怒急攻心,气死了。   受到符良的牵连,正会长苍榆也被拉到刑罚堂打了好几鞭子。据在场的弟子们说,苍榆被打的时候一声没吭,打完了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回屋躺着了。   崔椋虽然没被打,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有些弟子们跟孙冶交好,他们见她没受到什么惩罚,心里更是愤愤不平,便纷纷上门来找茬。   怕被拉到刑罚堂去教育,这些弟子都不敢动手,他们站在院子外面叫骂着,一时间热闹非凡。   崔椋可不惯着他们,她拎起扫把就出门了,崔子息留在屋子里,探头探脑的朝外看去。   “孙冶是被那些黑眼人咬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崔椋单手叉腰,把扫把往身前一横:“要打就打,大不了一起去思过崖下呆着。”   “你这个只会逃跑的废物,你对得起孙冶吗?”一个弟子红着眼睛在院门口大声喊道:“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就不配在鹿蹊山上修习仙法!”   一听这话崔子息可不乐意了,他跑到院子里,跟院外那些人吵了起来。   崔椋见他出来了,把扫把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朝屋内走去:“你顶上,我重伤未愈,先回去歇着了。”   “哎?姐……”崔子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想跟着回去,才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去接着吵。   崔椋回了屋,瞟了一眼在地上堆成一团的衣服,这是她之前在秘境中穿着的,此时已经换了下来。在已经干涸的血污中,依稀可辨袖口那朵歪歪扭扭的长春花。   这件衣服之前在藜和镇的时候就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她却固执的拿了几块布将它补好,但现在是彻底不能要了。   听着外面激烈的争吵声,她跨过那团衣服躺到床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她又想到了廖星羡在秘境中跟她说的那句话。   “你太弱了。”   明明都在山上呆了这么久了,却还是混得这么惨。   八年过去,她也还是没有找到雾绡。   ……   雾绡屠了崔家满门的那天,崔椋正好带着崔子息和封遂在外面乱逛。   那天天气很好,雾绡却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跟他们一起出去。   街上人很多,崔椋紧紧地攥着崔子息的手在人堆里穿梭,生怕被冲散。封遂沉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好奇的打量着两边的铺子。   “封遂,吃烧饼吗?”沿着他的目光,崔椋看到了一个烙饼的摊子,她掏了掏兜,发现还有几枚铜板。   封遂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崔子息却扯着姐姐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请求道:“吃吧,姐姐,咱们吃吧。”   一刻之后,三个小豆丁一人拿着一个猪肉大葱馅的烧饼,找了个台阶坐着开始啃。   烧饼里满满都是肉,一咬还会流出汁水,崔子息吃的很香,脸上沾满了油。   封遂两手捧着油纸包小口小口的咬,每一口都细细品尝着。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从未吃过这种烧饼。   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了。   小的时候娘说,他们家太穷了,没什么好东西,等他长大了连媳妇都讨不起。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饼,封遂默默地下了决心,等以后他有了喜欢的人,一定给她买烧饼吃,到时候她就会想嫁给自己了吧?   崔椋飞快的吃完了饼,她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看向摊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钱。   出来玩都没带雾绡,好吃的总得给她带一个尝尝吧。   看着姐姐又买了一个烧饼,崔子息立刻站了起来,仰起白嫩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不是买给你的,这是给雾绡的。”崔椋拿着油纸包对崔子息说道:“咱们该回家了,再晚了娘会担心的。”   但等她回到崔府,那个温柔的娘亲却再也没办法摸着她的头,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而雾绡也从此失了踪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第22章 夜探山长殿   ◎风绪其人,废话太多,身体不好。◎   崔椋就借着“伤还没好”这个由头躺了一天,她在床上烙饼一样的翻来覆去,而崔子息就像她的一个小奴隶,任劳任怨的受着她的驱使。   崔椋想着秘境中的那些黑眼人,朝坐在床边的少年勾了勾手指。   崔子息乖巧的凑了过去:“姐,这回又要干嘛?”   “帮忙跑个腿,你现在赶紧去山下给我买几张瞬移符箓。”崔椋在储物袋中掏出几块灵石放到他的掌心,翘着脚吩咐道:“剩下的也不用还了,拿去买糖吃吧。”   崔子息数了数灵石的个数,觉得自己非但不能买糖,可能还得搭点零花钱进去。   “瞬移符箓?你要出门?”   听了这话,崔椋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大人的事你少管,让你去你就去。”   她可不只是要出门这么简单。   她打算夜探山长殿。   在走之前,崔子息看着她欲言又止,让她浑身发毛:“有话就说,看着我干嘛?”   “姐,要不你再给我点灵石,我下山给封大哥买个盆吧。”崔子息挠了挠头,又朝她伸出手。   最近封大哥总是来找他借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处洗脸像什么话!   “行行行,灵石是不是给你了吗,你自己看着办吧。”   崔子息:……哦。   虽然已经出了秘境,但是崔椋心里还是总想着那个叫韶年年的小黑眼人,还有山顶上的那个大湖。   那个修士为什么要把平安镇上的人全都烧死?难不成是为了所谓的神脉?   可是他要找神脉就自己去找啊,杀人干嘛?   如果秘境里的景色是一万年以前的鹿蹊山的话,那在山顶的位置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反正躺在床上也是没事干,崔椋打算亲自去看看。   一个时辰之后,接过崔子息递给自己的符箓,崔椋很有耐心地等到了晚上才打算行动。   鹿蹊山的最高峰建着白玉砌成的山长殿,里面住着山长和他的亲传弟子们。也就是说,她这回上山可能会碰到段笙鹤。   崔椋像模像样的拿了块黑布把脸蒙上,又忍痛花了一块灵石雇了个小弟子带她御剑飞行上山。   虽然她也可以用瞬移符箓,但是符箓太贵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可舍不得,现在她旧伤未愈,又不能像在秘境中那样自己跑上来,便只能打个黑摩的。   “道、道友,咱们到了。”   到了地方,小弟子左看看右看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   “咱俩交换一下传讯玉佩的灵诀吧,下山时还找你。”崔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剑上跳了下去。   这女修大晚上的非要上山顶,还蒙着脸,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小弟子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为了赚灵石,什么活他都得接。   听说有个叫崔椋的外门弟子,为了拿仙草换点钱都跟妖物正面干上了,相比起她来说自己已经算好的了,起码没有违反弟子守则啊。   想到这里,小弟子松了一口气,踩着剑又往山下飞去。   但愿这女修别惊扰了山长,惹出什么事端来,最后还得怪到他头上来。   ……   臭名昭著的崔椋到了山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先偷偷摸摸地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她蹲在草丛中,面前就是巍峨的山长殿。虽然山长殿占地面积大,但是里面的人口密度实在是太小,偌大的建筑十分冷清,从外面隐隐约约能看到殿中晶莹剔透的琉璃柱。   “这么大的地方只住那么几个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如果让她来当山长,一定将这块地给铲平了,山顶光照这么好,就适合种庄稼!   这山长殿正好把那个大湖的位置都占了,崔椋握紧手中的传送符箓,打算先绕着殿外走一圈。   鹿蹊山现任山长名为风绪,在山上呆着的八年间,崔椋曾经在大大小小的场合见过他。   这位山长在她心中的印象可以总结成两点,一是废话太多,二是身体不好。   虽然风绪长着一张面瘫脸,看起来相当不近人情,但是崔椋觉得他的内心肯定不像外表那样冷冰冰。毕竟一个真正的冰山属性,是肯定不会拥有连续发言三个时辰的激情的。   崔椋还记得,在鹿蹊山建校周年庆的当天,风绪就用他那毫无情绪起伏的清冷嗓音讲述着鹿蹊山发展历程,他站在台上拿着稿子念的磕磕绊绊的,中间还伴随着无数声咳嗽,几乎快把坐在礼堂里的她听睡着了。   按崔子息的说法,叫只鹦鹉上去可能都比这位山长大人讲得好些。   那天是崔椋第一次见到段笙鹤,在风绪讲了几句话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亲传弟子晕倒在地。   虽然大家都说段笙鹤可能是中暑了,但崔椋盯着她优雅的姿势,凭直觉认为这姑娘在装晕。   至于她这么做的原因,可能就是单纯不想在这儿耗着。毕竟风绪带了段笙鹤那么多年,她肯定知道自己师尊发起言来有多么没完没了。   在段笙鹤倒下的那一刻,风绪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将她一把捞了起来,让人把她送回山长殿。而等她被送走之后,风绪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道:“接下来我再稍稍提几点……”   真是丝毫不受影响。   弟子们虽然对他有些怨言,但只要他不说解散,没人敢提前离开。   太阳逐渐落下,崔椋坐在礼堂中睡了一觉,醒了之后发现风绪竟然还没说完。飨间斋都开饭了,但是没有弟子去吃,因为大家都在听山长讲话。   三个时辰,整整六个小时,发言结束的时候天都黑了。为了能节省时间,接下来的环节全部都只是匆匆过了一遍。   曹总管像是接到了什么通知,他气喘吁吁的跑到礼堂中,然后开始用他那阴柔的嗓音带着一众鹿蹊山学子走流程。   弟子们先是站起来齐声朗诵了鹿蹊山弟子守则,然后又唱起前任丝竹堂堂主为鹿蹊山写的“山歌”,等唱完“千里同风”这四个字,这一次的建校周年庆才算是结束。   当时崔椋才上山没多久,但这次的活动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在解散的时候,她看到站在一旁的风绪似乎是松了口气。他抱着厚厚一沓的稿子,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崔椋:……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就算了,为什么要还折磨无辜的鹿蹊山弟子!   她能感受到风绪努力想当好一个山长,但即便如此,她也想跟他说一句:“大哥,你方向错了,越努力越错。”   明明修为那么高,你还不如在礼堂中跟曹总管对打一番呢,怎么说也比这次又臭又长的发言精彩。   从那以后,“山长讲话”这四个字就成为了崔椋心中的鹿蹊山八大恐怖传说之首。   至于剩下七个传说是什么,目前她还没有找出来。   ……   正当崔椋胡思乱想之际,两个人突然走了过来,恰好就停在她藏着的草丛前面。   “咳咳……笙笙,你既然敢私自去思过崖,就应该清楚这么做的后果。这几天你就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   月光下,风绪的长发漆黑如墨,银灰色的眼瞳里闪着粼粼的波光,他身着白衣,整个人显得清雅出尘。   他的皮肤很白,比站在他面前的段笙鹤还要白,虽然长着一张面瘫脸,但他眉目清俊,就如同画中仙人一般。   段笙鹤深深的将头垂下,她眼眶发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是,师尊……”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风绪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段笙鹤擦了擦眼泪,进了山长殿。   崔椋走出草丛,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草叶,她犹豫了一下,也蹑手蹑脚的向殿内走去。   风绪喜静,除了他和三个弟子外殿中就再无他人。不久之前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都下山历练了,此时便只剩下一个段笙鹤。   山长殿常年冷清,除了崔椋之外,也没什么人敢来这里。   崔椋进了殿内,她攥着几张瞬移符箓,打算形势不对就立刻开溜。   不得不说,这风绪还真是挺讲究。听说他在上山前是什么王孙贵族家的子弟,山长殿里的布置都是照着他以前的住所安排的。   进去之后,崔椋看着眼前的景象,满脑子都是“风雅”二字。   不过,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用来住人的地方,搞得这么雾气缭绕,他就不怕得风湿吗?   崔椋在山长殿里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灵气特别充足的地方。如果那个大湖真的是什么神脉的话,怎么可能连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走着走着,她发现了一个类似于藏书室的地方。   这里面放的都是风绪自己的私人藏书,她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书记载过山顶上的湖。毕竟这里可是山长殿,说不定真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崔椋偷偷摸摸的溜了进去,生怕被发现。进去之后,她回头瞟了一眼身后大敞着的门,觉得门上仿佛刻了四个大字——“请进来偷”。   “这山长殿建的这么豪华,安保却如此之差,等以后有时间了一定要偷点好东西下山换钱……”   “你是鹿蹊山的弟子?”突然,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从红木做成的书架间传来,吓得崔椋一个激灵。   明明已经走了的风绪此时竟然站在藏书室中,银灰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第23章 广播体操   ◎即将原地火化。◎   虽然已经被看到了,但崔椋还是打算先跑了再说。   毕竟自欺欺人,还数她最在行。   崔椋慌里慌张地将灵气注入瞬移符箓中,等了好久却都没什么效果。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符箓,发现又是崔子息自己画的。   这小子绝对是私吞了她给的灵石,竟然又拿自己画的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她!   风绪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微微偏了偏头。   见逃跑不成,崔椋便将手中的符箓递出,讪笑道:“山长大人,这是我特地为您准备的书签,我见您平日里管理仙山事物太辛苦,便想送点东西孝敬孝敬您。”   风绪接过符箓,随手放在旁边的书架上:“刚刚就是你在偷听我与笙笙的谈话。”   ……原来他知道啊。   “也不能这么说。”崔椋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这也是凑巧,那什么,既然送完了东西我也该走了,山长大人您早点歇息……”   “想看书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啥?”看着眼前那张面瘫脸,崔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位山长大人,竟然这么好说话的吗?   “你既然是鹿蹊山的弟子,想来山长殿借几本书看看我自然不会拦着你。不过这里也只有一些志怪游记,你要是想看别的书,只能去山下书舍再找找。”   崔椋讷讷地点了点头。   既然风绪能察觉到自己刚刚一直蹲在草丛中,那他说不定也知道自己在山长殿逛了好久,却不知此时为什么要给自己台阶下。   不过既然他不打算计较,那她就可以放心的走了。跟风绪道别之后,崔椋一路小跑地出了山长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风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都怪他小时候突发恶疾,之后便只能板着一张脸,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刚刚这个小弟子站在他面前,竟然被吓成那样。   曹总管与风绪相熟多年,只有他知道这位山长大人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却非常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崔椋这样的小辈。   他察觉到崔椋不过才炼气期,便猜她应该是刚上山没多久,就更不忍心过多的苛责她。   所以说,有的时候不学无术还是有点好处的,起码可以凭借着过低的修为装嫩。   ……   回了住所,崔椋气呼呼地进了屋子。   那个送开黑摩的的弟子实在是太过缺德,非要让她加钱才肯送她下来,上去的时候明明只用一块灵石,下山却朝她要五块。   崔椋可不是傻子,她在山长殿门口讲了半天价,硬生生的把价格压到了三块灵石,这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山。   “啧,要不这几天去买把剑吧,也省的总是让奸商赚钱。”   再说了,她说不定也能像那个小弟子一样搞个副业。只不过在鹿蹊山像她这样不能御剑飞行的弟子实在是太少了,肯定也不能光指着开黑摩的挣钱。   说到剑,崔椋又想起了那本“烧火棍法”。   她躺在床上,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放在灯下看了起来。   之前在秘境中她不过只是浅浅的浏览了一遍,这下她可得好好看一看。毕竟这书虽然看起来不够正经,但里面剑招的威力的确是不小。   崔椋逐页地翻着,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剑招的动作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呢?   鹿蹊山上大部分的弟子都喜欢用剑,主要是因为剑没有其他武器那么笨重,再配上弟子们轻盈的身姿和灵巧的步伐,更加衬得他们仙气飘飘。   站在院子里,崔椋拿着根小树枝照着“烧火棍法”比划了两下,越来越觉得违和。   别的弟子用剑就是轻盈缥缈,她崔椋用剑就是广播体操?   到底是哪位神人写的书,里面的内容跟她小学时候做的操竟然有九成相似。   这回崔椋提前吃了东西,倒是没有那种头晕的感觉了,但是这些剑招的动作过于不雅,出了院子之后,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外人面前使得出来。   按照书上所说,等练到最后一招,就能“重铸骨骼皮肉,方成真火”。到那时,用剑的人将与火融为一体,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小火娃。   虽然崔椋觉得这种说法挺邪乎的,但是她还是跟着练了。就算是骗人的,她也能用这套广播体操在仙侠世界强身健体,倒也不亏。   练了几招之后,崔椋就觉得全身热乎乎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热度逐渐攀升,到最后她全身都火烧火燎的疼。   “热死了,不愧叫烧火棍,真是书如其名!”崔椋挥舞着树枝,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冒烟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疯狂地向她体内涌入。   她再次感觉自己要被撑爆了。   但这一次跟在秘境山顶上又有所不同,比起当时横冲直撞的灵气,这回的灵气明显乖顺很多,它们在经脉中游走,再从树枝化为一束火焰喷出。   看着眼前烧焦的灵草,崔椋心痛的丢下手中的树枝,捧起地上那一小撮灰烬黯然神伤。   之前被她拔秃了的那块地好不容易长了点苗出来,这下可好,才冒了个芽就被烧成灰了。   眼看没什么办法补救,崔椋便将这一小撮灰均匀的撒在其他种着灵草的地面上。毕竟草木灰是可以当肥料使用的,这几株小灵草也算是做出来最后一点贡献。   为了防止再误伤到自己的财产,崔椋连夜割了一片灵草放进储物袋里,开辟出一块小小的地方专门给她练“烧火棍法”用。   明明才练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就感觉神清气爽,这本“烧火棍法”果然内含玄机,虽然练的过程总让她觉得自己要被原地火化,但是她还是打算先照着它练几天,到时候看看成效如何。   第二天早上,崔椋先是将来探望她的崔子息给揍了一顿,把之前给他的灵石都要了回来,然后便告诉他这几天都不要再找自己了。   听了这话,崔子息很委屈:“就因为几块灵石你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崔椋学着李秋荼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反正你这几天别过来,我要闭关修炼。”   崔子息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我不信”三个字。   崔椋掏出“烧火棍法”在他眼前晃了晃:“等我先试试,如果效果好的话,到时候你和封遂也跟我一起练。”   看着这本破破烂烂的书,崔子息觉得自家姐姐可能是在秘境中伤到了脑子,便抬起手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行,你练吧,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崔子息走了之后果然没有再来打扰她。崔椋提前囤了一大堆吃的在储物袋中,之后就真的一次也没出去过。   那些跟孙冶交好的弟子们每天按时来她院外打卡骂人,最开始他们骂的内容五花八门,从修为到德行通通骂了个遍,但到最后来却同仇敌忾地说她练剑的动作太难看,有辱门风。   骂了几天之后,那些弟子见她没什么反应,反而练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便也不再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侮辱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没有那些谩骂声作为背景音,崔椋还真觉得有些无聊。   这一段时间她进步神速,等她再次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到了练气中期。   而仙山正式招生的日子也快到了。   之前在秘境中疯狂残杀同门的人都被送入了灵狱中,而那些与符良勾结的弟子们则是被废去修为,逐出仙山。   考核中剩下的弟子都被各堂堂主挑走了,直接成为接下来三年菁华会的成员。虽然李秋荼也听说了那些关于崔椋的风言风语,但她还是打算让崔椋继续留在弘彰堂。   顺便一提,她把廖星羡也挑走了。   作为一堂之主,李秋荼对外从来都不敢暴露自己的颜狗属性。她已经垂涎廖师弟的美色很久了,之前听他说想要来弘彰堂,她虽然面上不显,实际上开心得不得了。   她一直盼着重伤的廖星羡能赶快醒过来,这样就能跟她一起干活了。   仿佛是感受到了李秋荼热烈的期盼,在床上一连躺了那么多天,廖星羡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全身骨骼碎裂,修为大减,医堂的弟子们用灵药帮他重塑骨骼就花了好几天。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即便在昏迷中他也一直咬紧牙关,浑身冒着冷汗。   廖星羡坐了起来,周围弥漫着的药香让他稍稍心安一些。   现在已经离开秘境了。   虽然他这么告诉自己,但闭上眼睛却还是冲天的血光。   素魄长老正好来看他,刚进了门就看到廖星羡坐在床上,不由得欣慰的笑了:“好孩子,伤的这么重还坐起来迎接我,快赶紧躺下。”   廖星羡……   刚刚坐起来的他就又这么躺了回去。   素魄长老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颇为慈爱地给廖星羡掖了掖被角,明明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行为却像一个温和的母亲。   想到秘境里的事,廖星羡出言询问:“师尊,你听说过鹿蹊山上有神脉吗?”   听了这话,素魄长老摇了摇头:“从未听过,你这孩子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   怕廖星羡一个人呆着无聊,素魄长老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其中就包括刑罚堂那边的调查结果。   廖星羡听得很仔细,不自觉地便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为了让那些黑眼人上山,然后与弟子们偶遇,符良才编造出一个有关神脉的谎言。至于那个充满灵气的湖,也只不过他是在湖里放了什么东西,作为引诱黑眼人的诱饵。   他召唤死生魂本来只是想增加考核的难度,却没想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看来之前是自己猜错了。   廖星羡垂下眸子,没再追问。 第24章 咨询处 ◇   ◎廖星羡身边的小姑娘真多。◎   正式招收弟子的那天, 鹿蹊山的山门处挤满了人,弘彰堂又有活干了。   崔椋被李秋荼叫去山门帮忙,她坐在几张拼起来的木桌后面, 专门负责为那些有意向上仙山的人答疑解惑。简单的来说,她这里就是一个新生咨询处。   一对夫妻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后面还跟着个拎着木盆的小女孩。   见有人来了, 崔椋便从木桌下的箱子里掏出了几个葫芦,里面装着助人堂的弟子们特地灌好的灵泉。顺便一提, 助人堂也就是学生会中的志愿服务部。   “天气这么热,先喝点灵泉吧。免费的,不要钱。”   那对夫妻本来还有些犹豫,一听不要钱便接了过去。   穿着粗布衣裙的妇女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朝崔椋问道:“仙长,俺们第一次来鹿蹊山, 啥也不懂。听别人说娃儿要先领个玉牌才能上山参加考核, 俺们现在该去哪儿啊?”   “你们先在这里把这张单子填了, 然后去找那个爱翻白眼的女修,她负责给你们登记。”崔椋将毛笔递给她, 然后又指了指忙的热火朝天的李秋荼。   小女孩看着娘亲在木桌上填表,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她一只手牵着父亲,一边小声嘟囔:“早就说了不用从家里带盆,我刚刚看山下有挺多卖东西的摊子。”   那妇女一听这话便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 咱自己有盆干嘛还花那冤枉钱。”   “就是, 山下的东西可贵了。我前一阵子也想在山下买个盆,竟然要价五块灵石。”崔椋忍不住插嘴道。   虽然山下的盆很贵, 但是她到底没买。封遂到现在应该还是用着那个烂盆, 不知道最近洗脸什么的还方不方便。   小女孩的父亲看起来老实憨厚, 这娘俩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一旁,此时却出言询问道:“仙长,啥是灵石啊?”   “灵石就是在鹿蹊山上用的钱,奚侠镇上有个地方可以用铜板兑换灵石,待会儿你们可以去看看。”   填完表之后,这对夫妻便扯着小女孩走了,崔椋便又无聊的坐回凳子上。她从箱子里捞了一个葫芦出来,猛灌了几口水。   咨询处明明摆了好几张木桌,可是桌后面却只有她一个人。   李秋荼原本是安排了四五个弟子在此处干活的,但是除了崔椋之外的那些弟子却都纷纷拒绝了:“依她在秘境中的所作所为,说不定干活的时候就会给人背后捅一刀,我们可不敢跟她在一处。”   所以她就成了咨询处唯一的成员。   眼看到了中午,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别的弟子都能在阴凉处干活,只有崔椋坐在凳子上暴晒。她拿了几张空白的单子挡在额前,企图让自己凉快一点。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屈起两指,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崔椋懒洋洋地念着她的台词:“先在这里把单子填了,注意别把报名者的性别写错了,填好后再去那边登记……廖星羡?”   看着眼前剑眉星目的少年,崔椋微微一愣。   过了这么多天,这家伙终于醒了?   “李堂主看你这里没人,让我过来帮帮你。”廖星羡自顾自的坐在她旁边,无视她错愕的眼光。   哦,对啊,她都忘了廖星羡也加入了弘彰堂。   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屁颠屁颠的来山门处干活,这小子为了追求李秋荼可真是没少下功夫。   虽然廖星羡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但是干活却出乎意料的利索。此时他正弯下腰,温声指导一个头上戴着绢花的小姑娘怎么去找李秋荼领玉牌,那小姑娘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又接着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廖星羡一来,周围的人就都去找他咨询了,崔椋斜眼看着这一切,倒是也乐得清闲。   毕竟廖星羡可是上了仙山宣传册的优秀弟子代表,那些想要上山的人可能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他,比起崔椋这个灰扑扑的女修,大家肯定更愿意去找他咨询问题。   李秋荼远远地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觉得今天的山门处简直是格外的赏心悦目,连带着一旁划水崔椋都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她特意把廖星羡叫去帮崔椋干活,一是看那边的弟子实在是太少,她怕崔椋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是她自己干活的地方正好跟那几张木桌子正对着,也方便她随时观赏年轻貌美的廖师弟。   只不过她没有料到,围在廖星羡身边的小姑娘越来越多,坐在凳子上的他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就连一根手指头都看不到,气得李秋荼发玉牌的态度都没那么好了。   这一幕被崔椋看在眼里,不由得啧啧了两声。   廖星羡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廖师弟。”段笙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木桌前面,她看着廖星羡浅浅地笑了一下,又对瘫在一旁的崔椋点了点头:“崔道友。”   崔椋:……连称呼都这么区别对待,真有你的。   “段道友,你怎么来了?”崔椋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微微扬起了眉毛。这么热的天她打扮的这么好看,总不可能是为了来山门晒日光浴吧。   “最近丝竹堂没什么事,我看你们这儿人手不够,便也来帮忙了。”段笙鹤抿着嘴,将一缕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人长得漂亮,又很有亲和力,让人无端的便会心生好感。这样一个美人儿坐在木桌后面,衬得临时搭建的咨询处似乎都瞬间变得高档了。   崔椋一边嘬着葫芦里的灵泉,一边看着段笙鹤与廖星羡寒暄。   “廖师弟,你之前在秘境中受了不小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廖星羡的语气很疏离,却又彬彬有礼。   “当时师弟在那种情况下依旧能保持道心,奋力拼杀,丝毫不见畏惧之色,我真是好生佩服。”   不知道是不是晒得,段笙鹤脸都有些泛红:“不止我何时才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鹿蹊山弟子。”   “道友谬赞了。当时情况危急,我也无暇多想。”   听了这话,崔椋瞟了一眼廖星羡白皙的侧脸。   不得不说,这小子对段笙鹤可比对她客气多了,这话要是由她说出来,可能早就被廖星羡喷个狗血淋头了。   至于骂的内容,也无非就是“不学无术”、“不知长进”这些词,崔椋想都不用想就能背出来。   虽然段笙鹤一副心神荡漾的样子,但在崔椋眼中,廖星羡也不过就是出于礼貌稍稍搭理一下她。   又喝了一口灵泉,崔椋突然觉得有些感慨。   廖星羡可真是对李秋荼情根深种啊,他一个亲传弟子为了心上人而加入弘彰堂不说,连段笙鹤这样的美人跟他说话他都能这么冷淡。   原来他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   “崔道友?”像是发现崔椋正在走神,段笙鹤朝她笑了一下,然后便出言关心道:“道友之前在秘境中应该也受了伤吧,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没等崔椋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对了,当时崔道友独自往山上跑去,想必也没遇到什么凶险……”   崔椋:……   听了这话,崔椋气不打一处来,她将葫芦往桌子上一敲,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却被廖星羡拦了下来。   “她是去帮忙的,没有独自逃跑。”廖星羡直直地看向段笙鹤:“要不是崔椋及时将湖水洒在那些死生魂的身上,可能会有更多的弟子还没被传出秘境,就已经死在里面了。”   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哪怕是一秒钟都至关重要。   段笙鹤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有些磕磕绊绊地回道:“啊,是这样啊,这我倒是从未听说……”   “近日山上有些风言风语,我既然已经醒了过来,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等明日我就会去为崔椋正名。”廖星羡整理着散落在桌子上的纸张,就连头也没抬:“还请段道友以后不要道听途说,以免寒了他人的心。”   一听这话,段笙鹤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有个小男孩站在一旁,似乎是想向她问些什么东西,她却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到了晚上,山门处的人变少了,李秋荼让弘彰堂的弟子把摆着的桌子凳子都收起来,明日再继续。   有几个与段笙鹤交好的女弟子特地来山门处寻她,打算跟她干完活一起去山下逛逛。   廖星羡长相出众,在鹿蹊山上名头又响,她们到了地方后都不自觉地向他那边瞟去,你推我我推你的,差点把崔椋面前的桌子顶翻。   走在奚侠镇中,这几个女弟子都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起廖星羡来。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比宣传册上画的还要好看!”   “对啊对啊,像廖道友那样的少年英才,也不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或许……是崔椋道友那样的吧。”段笙鹤本来一直沉默地听着她们的谈话,此时却突然开口说道。   “崔椋道友?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崔椋吧!”洛丹曦本来在她旁边捧着脸犯花痴,听了这话便瞬间炸毛:“不是都说廖道友喜欢李师姐吗,崔椋哪里比得上李师姐。”   段笙鹤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   本来她也是不相信的。 第25章 禁止点外卖 ◇   ◎点外卖者逐出仙山,绝不容情。◎   这次的鹿蹊山招生一共持续了三天, 一时间山上多了很多嫩嫩的小弟子。   新弟子们都还不清楚崔椋的黑历史,他们对她毕恭毕敬的,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师姐”, 这让一直处于鹿蹊山最底层的她很有成就感。   在新弟子入门之后,一部分在鹿蹊山上呆了七八十年的老弟子则是长老们向提出离山申请, 收拾包袱下了山。   这些下了山的“毕业生”干什么的都有, 校友们的身影遍布神州各地,他们有的去做了生意, 有的在军营中当个了狗头军师,按山长的话来说就是“在各个领域大放异彩”。   当然,选择下山的还是少数。毕竟鹿蹊山上环境单纯,奖学金种类繁多,进入内门之后只要专心修炼就足够养活自己,所以大部分弟子还是会选择留下。   如果不想继续修炼却还是想留在山上的, 就可以参加考核成为鹿蹊山教育系统的一部分, 例如进入刑罚堂或者当个教习先生。   就比如花二蛋和牛亮那样的, 他们以前就是鹿蹊山的外门弟子,呆了几十年才不过到了筑基期, 实在不想在修炼一事上再耗下去,便成了个刑罚堂弟子。   招生结束后,没过几天就会开始进行内门弟子的选拔。无论是新弟子还是已经上山很久的外门弟子都可以参加,为了能顺利进入内门, 大家最近都在勤加练习。   对于那些新上山的弟子来说, 若是在选拔中被长老挑中了,还有机会直接成为亲传弟子。   虽然这样的机会几年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但是新生们还是莽足了劲想在选拔中来个精彩亮相。   若是放在以前, 崔椋是绝对不会对“内门弟子”这四个字有什么想法的, 毕竟她资质一般,平时也无心修炼,除非那些选拔官瞎了才有可能把她选入内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已经不是普通的崔椋了,现在的她,是有“烧火棍法”的崔椋!   这几天,即便是每日都要跟着李秋荼在山门处干活,崔椋还是一回到小院子就开始练剑。因为动作实在是不怎么赏心悦目,住在她周围的弟子甚至向仙山总管投诉过,最后却不了了之。   到现在为止,她的邻居们已经能做到淡定地听着她“嘿嘿哈哈”的喊声下饭了。   崔椋就靠着这“烧火棍法”一路冲到了练气后期,她本想着说不定能筑个基,修为却像是突然停滞了一般止步不前。   如果拿打游戏来作比较的话,她才出新手村没多久,然后就悲催地卡关了。   之前从曾玄黎那里坑来的灵石还够用一段时间,她暂时不打算出去赚钱,现在搏一搏,说不定选拔那天能蹭个内门弟子的身份。   正当崔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练的昏天黑地的时候,廖星羡却直接御剑飞行上了山顶。   段笙鹤在山长殿前看到了他,心中虽然诧异,但一股隐秘的欢喜却浮上心头:“廖师弟……是来找我的吗?”   她抿着唇笑了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真是的,伤还没好多久,有事直接在传讯玉佩上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廖星羡朝她微微颔首:“段道友,麻烦让一下,我是来找山长大人的。”   段笙鹤:……哦,原来你是来找风绪那个唠叨的老男人啊。   “师尊正在里面歇息,跟我来吧。”迅速地整理好心情,段笙鹤走在前面为他带路。   没过多久,山长殿就下发了一条公告,禁止鹿蹊山弟子对秘境幸存者进行诽谤与人身攻击,并且把崔椋在秘境中做的事完完整整的补充在公告的最下方。   在那以后,廖星羡去山长殿为崔椋说话的事就传开了。大家纷纷表示很佩服他:“廖道友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就连崔椋那样的人,他竟然还帮她洗清冤屈。”   虽然崔椋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山长殿的这条公告也确实是给她带来的不少的好处。   作为唯一一个坚持要把崔椋选入弘彰堂的人,李秋荼这回可是长了脸,她大手一挥,破天荒地给崔椋发了一些灵石作为慰问金。   弟子居内。   抱着怀里热乎乎的灵石,崔椋看着封遂和崔子息,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你们别嫌弃这本书破,实际上内含玄机。”   面前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啧,你们是不是不相信啊。”崔椋走到院子中捡起一根树枝,在他们面前小露了一手:“看,我现在已经是练气后期了。”   “这……这本书真这么厉害?”崔子息半信半疑的将“烧火棍法”拿起,还翻了几下。   自家姐姐有几斤几两崔子息是再清楚不过了,她这样的资质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入到练气后期,说不定这书真是什么武功秘籍。   这么想着,崔子息抽出内门弟子统一发放的铁剑,跟著书上的动作练了几招。   封遂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评价道:“好丑。”   听他这么说,崔子息把剑一收,气鼓鼓地说道:“我看这书就没什么特别的,我都练到第三页了,根本没什么全身发热、灵气入体的感觉。”   “怎么会呢,我当时不过才练了一招就要原地火化了。”崔椋疑惑地摸了摸下巴,又将“烧火棍法”递给封遂:“你也试试?”   封遂似乎是有些不太情愿,但是他很听崔椋的话。   在崔子息幸灾乐祸地注视下,他握着那柄长刀在院中比划了几下,看的崔椋不住的点头。   果然,配上他这张脸和这个身材,这剑招的动作似乎也没那么丑了。   虽然崔椋对他寄予厚望,但封遂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姐,这书不会是为你量身定做地吧。”崔子息叹了口气,抬脚朝外走去:“你自己先慢慢玩吧,我等下还有课。   “小姐,我出任务去了。”封遂也跟着他走了,顺便还贴心的关上了院门。   看着跟在自己脚边摇着尾巴的狗子,崔椋蹲下来拉起它的两只前爪晃来晃去:“你说,只有我一个人练‘烧火棍法’多浪费啊,要不你也试试?”   最近到了瓶颈期,她也修炼不下去,便开始折磨狗。   狗子被她晃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呜咽出声,见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竟然开始口吐人言。   “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修炼。”一道稚嫩的女声从狗子的口中传出,吓了崔椋一跳。   “你……”崔椋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浩然正气的黄狗,颤颤巍巍的出声:“你竟然是只母的?”   “母个头,老子是女的……算了。”狗子咬着她的手泄愤,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拜我为师,我能帮你突破瓶颈期。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会说话,包括你那个傻瓜弟弟和那个锯嘴葫芦一样小跟班。”   听到狗子对崔子息和封遂的评价,崔椋忍不住笑出了声。   拜一只狗为师,听起来就荒唐。   但崔椋还是这么做了。   还有什么比穿越到一个仙侠世界参加学生会活动更荒唐的事吗?比起那些,违心地拜狗为师根本就不算什么!   “哈哈,我有徒儿了,妙——啊——”黄狗听着崔椋答应了,再次开心地摇起了尾巴:“好徒儿,赶紧给师傅敬杯茶。”   “你别太过分了。”一只狗竟然想喝茶,崔椋都怕它吐个昏天黑地命绝当场。   说到吐,崔椋看着眼前黄黄的狗子,突然张嘴就吐了它一头。   “哎,干什么呢……你妈哒!”甩去一身呕吐物,狗子龇着牙,恨不得朝着她的小腿肚子就咬上两口。   这家伙一定是吃的太饱了,一定是!   ……   飨间斋的食物实在是太不卫生,竟然把崔椋吃出问题来了。   当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她大吐特吐之前,有的弟子已经吃到食物中毒,连拉了三天三夜,脸都绿成了一根黄瓜。   在鹿蹊山上,有的弟子虽然已经辟谷了,但是他们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时不时就会去飨间斋吃点好吃的满足口腹之欲,更不用说那些没辟谷的了,几乎一日三餐都在飨间斋吃。   这么大个鹿蹊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吃饭,平日里人多菜少抢不到饭就算了,现在竟然连食品安全都无法保证?   那些受害者天生具有反叛精神,他们打算组织一场大游行,反对飨间斋在鹿蹊山上进行餐食垄断,要求实现承包制,让山下饭馆铺子入驻仙山。   部分菁华会的弟子听到了风声,便也想参加,却被会长苍榆武力镇压了,搞得一些人非常不满。他们明明之前好不容易才通过了入会考核,此时竟然叫嚣着要退出菁华会。   听着门外一阵又一阵的吵闹声,李秋荼坐在菁华会的院子中老神在在地剪着指甲:“让他们退,等之后发年终灵石奖励的时候有他们后悔的。”   在这种情况下,奚侠镇中的一些饭馆纷纷嗅到了商机,一个接一个地开辟了外卖业务,并给这种业务起了个风雅的名字——“千里洗尘”。   他们打着“干净又卫生”的旗号,很快地攻略下了鹿蹊山弟子们的心,每日都能看到很多提着食盒的店小二往来于奚侠镇和仙山之间。   不过,既然有了外卖,就肯定有专偷外卖的小偷。   一些弟子还上着课就点起了外卖,他们一般都会让小二把食物挂在山门旁的树上,然而等下了课,东西却早就没了。   这些“外卖小偷”有的是山上的弟子,有的是镇上的居民。东西被偷的多了,饿着肚子的弟子们便怒气冲冲地写了块牌子挂在仙山脚下:“美味及时领走,别让等待成为遗憾。”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点“千里洗尘”这项行为就被仙山总管明令禁止了,毕竟山脚下全都是站着等饭吃的弟子,实在是影响仙山形象。   自那以后,被发现点外卖者便会被逐出仙山,绝不容情。 第26章 狗师尊 ◇   ◎体质特殊,容易上火。◎   别的弟子在进行“外卖革命”的时候, 崔椋在自己的寝居内勤勤恳恳地听讲。   “你虽然资质不怎么着,但是胜在体质特殊。”狗子绕着打坐的崔椋绕了两圈:“像你这样经络炽热的人倒是与‘烧火棍法’极为契合,也不怪那两个人无法运用此剑招。”   在崔椋的世界里, 经络炽热等于肝火旺,肝火旺就容易上火。   看着眼前神神叨叨的黄狗, 此时的崔椋的确是很上火:“狗子师尊, 你这说了半天也没什么重点啊……”   当初说好帮她突破瓶颈,这马上就要开始进行内门弟子选拔了, 她竟然还在听一只狗分析她是什么体质。   而且不是一天,是三天。连续三天,狗子都在分析她的体质,并且每一次用的几乎都是相同的词,只不过每次都会调换一下顺序。   崔椋用自己在现代学到的知识算了一下,除去已经讲过的, 这几个词还有种四十多种排列方法, 足够它用到考核开始那天。   “啧, 你有点耐心好不好。”狗子用她那稚嫩的女声斥责道:“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进入正题了, 我这里有两个方案,一个能暂时让你的能力大幅度提升,但是后期会回到原本的状态。”   “另一个,能让你的修为慢慢地提升, 但是是长期有效的, 不会回落。”狗子趴在崔椋面前,斜着眼睛看她:“这两个方案一个快一个慢, 快的痛苦, 慢的安全, 你选哪一个啊?”   ……所以说,我之前听得那么认真到底有什么用?   “我选快的。”崔椋想都没想就做出了选择。起码先把选拔应付过去再说,等她入了内门再踏踏实实地修炼也不迟。   “好。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徒儿了,那我就把这个迅速修炼的秘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狗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它抬起前爪,念了几句口诀,然后狠狠地咬在自己的爪子尖尖。   “喝。”狗子将自己沁着血珠的爪子伸到了崔椋的嘴边:“喝完了立刻驱动灵气在体内循环运转,一秒都别耽搁,否则容易爆体而亡。”   “让我喝狗血?”好狗血的修炼方法。   “别管那么多了,我的身份太尊贵,暂时还不能向你透露。碰到你体内炽热的经脉,我的血就会化为灵气,暂时将经脉拓宽。”   该说不说,狗子虽然是条狗,但真是还挺有能耐的。   起码它肯定不是一只普通的狗。   崔椋喝下那几滴狗血,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体内爆发的巨大灵气撑得喷出一口血来。她歪倒在地,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在这一刻,她似乎连内脏都要被挤碎了。   崔椋的口鼻不断地涌出鲜血,狗子伏在她的耳边,很是焦急地对她说着什么。   它说的是什么?   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崔椋什么都听不清。   这种用灵气将经脉生生拓宽的方法是很痛苦的,狗子高估了崔椋的承受能力和反应速度,此时只能不断地对着她吼叫。   “调息啊,运转灵气啊,蠢蛋!”   气死它了,好不容易能学着那些仙人收个徒弟,竟然是这么个完蛋货,这下崔椋要是被撑爆了,它肯定会被发现的!   想到那个锯嘴葫芦跟班背上的长刀,狗子吓得尾巴都夹起来了。   “别、别吼了……”正当它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崔椋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她扯着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着崔椋苍白的脸,狗子闭上了嘴。   它能感觉到崔椋正用神识牵引着灵气在经脉中迅速的运转着,想必她现在一定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如果崔椋现在有力气的话,她一定会提起狗子的尾巴将它直接甩上天。她既然在鹿蹊山上呆了八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在身体都要被撑爆的情况下还能运转得了灵气啊。   崔椋盘腿坐下,努力地想控制体内的灵气。庞大的灵气挤在她滞涩的经脉中,这感觉既像拿着喝豆浆的小吸管喝珍珠奶茶,又像推土机开过了臭水沟。   她控制着灵气一遍又一遍的在体内循环,呕出来的血把衣服都浸湿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天黑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修为低,没办法接纳那么多灵气,只好在经脉已经被拓的足够宽之后将灵气全部释放出去。   狗子见她似乎是将灵气都导出经脉,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看看你,差点把我吓死。”   崔椋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腿,一脚就把狗子踹了出去。   “欺……欺师灭祖……”狗子自知理亏,只敢在门外不断的叫嚣着:“你这个逆徒!逆徒!”   “还敢叫唤,我要是被灵气撑死了,你就等着被封遂杀了炖汤吧。”崔椋探了探自己的经脉,发现的确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经脉变得更宽,虽然按修为来说还只是一个练气后期的弟子,但她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吸纳更多的灵气,再配上廖星羡之前教她的方法,一个简简单单的清洁咒都能把挂在窗边的衣服洗的粉碎。   看着飘落的碎布片,崔椋很是心疼。   她明明只是想了一下,竟然就把清洁咒的法诀念了出来,怎么嘴比脑子还快呢!   狗子见她似乎是气消了,便又进了屋,努力地想像一个真正的师尊一样教育一下崔椋。   它仰着脑袋老气横秋地说道:“这样的方法偶尔用一次还可以,用多了会损伤神识。入了内门之后你可得潜心修炼,万万不能像以前那样不学无术了。”   崔椋这回倒是没踹它,她蹲下来朝狗子拱了拱手:“狗仙人,受教了。”   ……   选拔当日,崔椋早早地就到了比试现场。   内门弟子的选拔规则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对打。无论是武技为主还是仙法为主,只要赢了就有机会进入内门。   当然,封遂这种一点法术都不会的是肯定不行的。   助人堂的弟子早就在鹿蹊山上的空地中搭了五十个擂台,每个擂台旁边都坐着两到三个选拔官,他们会对获胜的弟子进行综合评分。   为了保证公平,选拔官都有统一的评判标准,评分最高的一千个弟子将会被收进内门。   一千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多,但是比起鹿蹊山庞大的外门弟子群体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虽然内门弟子的确是享有着鹿蹊山上绝大部分的教育资源,还是从数量上来看,还是外门弟子占大头。   这次的比试会有很多弟子在一旁围观,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崔子息拎着个小板凳提前占了个好位置。   不知为何,段笙鹤竟然也来看了这次的选拔,她旁边簇拥着好多人,其中就包括曾玄黎。   崔椋被分配到二号擂台,她是第五组上场的。分在同一个擂台的弟子修为都差不多,崔椋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战选手,发现是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   虽然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但是还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排在她前面的一个才上山的小弟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抽了签之后竟然直接放弃了,而在他后面的崔椋就自然而然的往前排了一个位置。   上了擂台之后,崔椋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小弟子要弃权。   她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壮汉,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二号擂台旁边围了好多人,把崔子息挤得连小板凳都放不下了。这些人都是来看崔椋的,毕竟她之前出了风头,有不少人暗中等着看她笑话。   “道友,请!”壮汉手持一根铁棍,看起来是武技见长。   崔椋点了点头,面上毫无畏惧之色,让台下的弟子不禁咋舌:“这崔椋人是不怎么地,胆子还不小,我敬她是条真汉子!”   听到这话的崔椋:……还是不必了。   壮汉见眼前灰扑扑的女修似乎是有些走神,便提起铁棍向她击去,口中念念有词:“这回对上一个全鹿蹊山公认的废柴我一定能赢进入内门光宗耀祖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大哥,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加个标点符号啊。”崔椋见他突然袭来,不禁吓了一跳。她一边引气入体,一边还不住地吐槽。   周围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崔椋宽阔的经脉中,犹如江河汇入大海般在她体内不断的冲击。之前经过那几滴狗血的摧残,她现在很适应这种大量灵气涌入的感觉,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她没有武器,便将灵气都汇于指尖,然后猛地向前劈出。   顺便一提,这一招是来之前狗子教她的,说是比小树枝好用。   伴随着一声哀嚎,壮汉直接被打下了擂台,他捂着腰站了起来,怨念地看着台上的崔椋:“疼死我了不是个废柴吗怎么比我想的好像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从比试开始到结束,不过几息。   崔椋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赢得这么轻松,她愣了一瞬,然后又强行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冷酷地留下四个字:“不过尔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当然,如果她下台的时候能不被绊到可能效果会更好一点。   段笙鹤看着被打飞出去的壮汉,有些晃神。站在一旁的曾玄黎也微微皱起了眉:“这丫头片子怎么进步这么快。”   有个内门弟子似乎是很看不上崔椋:“像她这样的废物就只能靠这种不入流的打法才有机会获胜。”   听了这话,他旁边一个丹凤眼的女弟子似乎是有些不服气:“这位道友我之前见过,她可是为了能进菁华会生生背下三十年的考核笔试题库的人,一看就心性坚定,平常肯定没少花功夫修炼。”   见那内门弟子还想说什么,她又补了一句:“再说了,赢了就行,你管人家用什么方法,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27章 质疑 ◇   ◎这世道,说真话也没人信。◎   崔椋刚下了台, 就看到站在远处的殷绛阙。他眉目慵懒,眼角一枚泪痣,抱着臂站在二号擂台旁的一棵树下。   见崔椋望了过来, 他回了一个轻佻的笑,也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   几个弟子在旁边聊八卦, 恰好被崔椋听了个正着:“树下站着的那位可是殷家的嫡次子, 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元婴期,听说是王都那边派来观摩交流的。”   “我说怎么见他气度不凡, 原来是殷家的公子哥啊。”   崔椋虽然早就听说过殷家的大名,但是没想到一个交换生竟然都有这么多人知晓,不愧是修真界的世家大族。   不过她可没心思管那些,出了秘境之后她就已经跟殷绛阙没什么关系了。   看到在人堆里拎着小板凳向她招手的崔子息,崔椋刚想朝他走去,就被人扯住了后领。   “喂, 你就是那个崔椋?”扯着崔椋领子的人名叫洛丹曦, 她一身天蓝色的衣裙, 头发绾成两个髻,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周围一些人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 便往这边瞟了两眼。   “你哪位?”崔椋把她的手拂开,有些发懵。   “内门弟子,洛丹曦。”蓝衣女子扬起了下巴,趾高气昂的说道。   洛丹曦之前一直呆在段笙鹤身边, 此时见崔椋下了擂台便抓住机会截住了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道友在报名表上登记的修为是练气后期,一个练气后期的弟子怎么可能仅凭一招就将公西文娟打下台?”   原来那个壮汉叫公西文娟啊, 这名字好, 大俗大雅。   不过现在可不是鉴赏人名的时候。   崔椋微微扬起了眉毛, 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怀疑我舞弊?”   “没错。”洛丹曦的声音陡然提高,连二号擂台的两个选拔官也抬起头来望向这边:“明明修为低微却能在比试中轻松获胜,说不定是使了什么小伎俩,我劝你还是早日坦白,还公西文娟一个公道!”   崔子息之前挤得太靠前,此时被周围的人堵在擂台边,想出也出不来,见崔椋被人拦住了,更是急得跳脚。   在他旁边,揉着腰的公西文娟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很应景地红了眼眶。   “我的确是用了一些小伎俩,在来之前我喝了狗血。”崔椋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选拔规则上只说了不能服用刺激性灵药,但是没说不能喝狗血啊。”   听了这话,周围的弟子有的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毕竟崔椋的这幅说辞太过荒唐,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你!”洛丹曦以为她这么说只是为了羞辱自己,不禁心头怒火更胜:“油嘴滑舌!说不定是你身上带了什么法宝,这才能勉强获胜!”   崔椋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又看了看洛丹曦身上的绫罗绸缎。   不说别的,首先她就不像是能买得起法宝的样子。   公西文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选拔官旁边,他好像是在嘤嘤哭诉着什么。崔子息离擂台比较近,将公西文娟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那个崔椋真的是个废物啊我被打飞之前看到一道白光虽然她看起来什么都没带但是保不齐藏了什么东西……”   崔子息:在你的语言体系里,加标点符号是要收费吗?   选拔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站了起来,抬脚便朝崔椋走去。   在选拔规则上有这么一条:如果有弟子对选拔结果有异议,可在选拔官同意后申请进行复核。   在洛丹曦和公西文娟的双重作用下,崔椋成为了本次选拔中第一个需要被复核的弟子。   看到选拔官跟崔椋说着什么,殷绛阙又饶有兴致的走近了一些,生怕错过什么好戏。他之前一直在王都生活,很少出远门,此次来到鹿蹊山,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再说了,他对崔椋此次的获胜也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他也想看看这个灰扑扑的外门弟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为了确保公平,对被投诉的学生进行复查是合理的,崔椋倒是也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经过这一遭,肯定又会有人私下讨论她,之前廖星羡辛辛苦苦地上山辟谣,她也想把来之不易的好名声维持得尽量久一些。   选拔官再次将她带上了擂台,从一个漆黑的木盒中拿出一根探灵杖。如果崔椋身上真的带了什么违规的法宝,用探灵杖一扫就能扫出来。   过了一会儿,选拔官将探灵杖收起,微微颔首:“没有问题。”   “什……”洛丹曦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崔椋那个废物,竟然真的能进步这么快吗?   殷绛阙看着崔椋的背影有些疑惑,他很想问问选拔官,是不是这个劳什子“探灵杖”出了问题,但是这毕竟是鹿蹊山自己的事,他一个外来的访学弟子,倒是也不方便再说什么。   他虽然已经到了元婴期,但炼气期的弟子是什么水平他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像崔椋这样的人他倒也是第一次见。   “不愧是鹿蹊山,教导弟子果然有一套。”殷绛阙看了看传讯玉佩上的时间,发现到饭点了,便朝飨间斋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已经辟谷,但是还是每日按时去飨间斋吃饭。这里的菜跟王都的口味不同,偏甜的口味让他有些上瘾,就算是前几天因为食品安全的问题闹出了一些事端,他也依旧风雨无阻。   至于崔椋这边的大戏,看不看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既然没问题,我就先下去了。”崔椋得意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狗血释放出来的灵气早就已经被她引出体外,当然不可能被探测到。   在下去之前,她又隔着人群朝洛丹曦喊话:“洛道友,我没骗你,来之前我真的喝了狗血,就是受了点罪。”   说完之后,她又对着擂台旁边围观的弟子们说道:“对了,在场的道友如果有最近上火的可以来找我,我的狗血有奇效,配合上火体质更好!”   崔子息在台下站着,觉得非常丢脸。要不是他现在被挤得动弹不得,他早就溜了!   看见弟子们古怪的表情,崔椋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啧啧,这个世道,说真话反倒是没人相信了。   将崔子息扯出人堆之后,崔椋强忍着笑意往自己的小院子跑去,无视拎着小板凳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弟弟。   到了院子里,迎着狗子惊恐的目光,崔椋叉着腰笑到打鸣:“今天简直就是我的高光时刻,走之前那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太帅了!”   崔子息对此不做评价。   他看了一眼脚边的黄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一天就知道摇尾巴,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狗子朝他龇着牙叫了两声,就像一只真正的狗一样。   放屁!老子还给她喝了我的血,你能吗!   ……   崔椋走了之后,洛丹曦察觉到周围飘来若有若无的目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低下头咬了咬牙,又回到了段笙鹤身边。   要不是段笙鹤之前跟她说什么廖星羡喜欢崔椋之类的话,她也不会脑子一热就去质疑那个废物。   她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上了山之后也是顺利的进入了内门,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出洋相过。   曾玄黎瞟了洛丹曦一眼,不由得嗤笑出声。   虽然他也挺看不起崔椋的,但是比起她那种不求上进的人来说,像洛丹曦这样骄纵的人让他更加厌恶。也就是笙笙与她交好,不然他才不愿意跟她站在一处。   见洛丹曦情绪有些不对,段笙鹤特地走到她旁边安慰她:“我其实也觉得崔道友……丹曦,你也别太难过了,过几天大家就把这事儿都忘了。”   有个女弟子站在她们几个身后,听到这话便开始小声吐槽:“像段笙鹤这样的天之骄子倒是不需要参加这种选拔,菁华会什么的也是想进就进,还来这里干嘛?特地来看我们这些废物外门弟子的笑话吗?”   一旁的男弟子听了这话可就不高兴了:“人家虽然天资好,但是自己也努力啊,来观摩观摩弟子们打斗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们女人就是嫉妒心重,丫头,要学会发现别人的闪光点啊。”说完,他又做出一副宠溺的样子,揉了揉女弟子的头发。   女弟子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翻了一个白眼:“分手吧,傻逼。”   ……   放榜那天,崔椋早早地就等在山门口。   围着告示板的弟子们见她来了,都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崔椋毫不客气的走到人堆里,在榜单上细细地找着自己的名字,她的目光不断地搜寻着,终于在最末尾的位置看到了“崔椋”两个字。   “我中了!”在那一刻,她开心地就如同中举的范进。无视一旁公西文娟怨念的眼神,她掏出传讯玉佩就给崔子息发了个消息。   在那之后,崔子息陪她一起去了事务堂,领了内门弟子青绿色的弟子服和免费赠送的铁剑,然后又去飨间斋美美地吃了一顿。   “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在食堂吃饭不用花钱的人了。”崔椋用筷子插了一块桂花红烧肉放进嘴里,香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殷绛阙此时也在飨间斋,他就坐在她的斜后方,看着她发癫。   “不过是进入了内门就这么高兴吗?”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总有她哭的时候。   想到这里,殷绛阙咬了一口甜腻的糕点,也眯起了眼睛。 第28章 空城 ◇   ◎白墙,碎石,红衣女子。◎   对于崔椋来说, 进入内门最直接的好处不过就是两个字——省钱。   从今天开始,她就可以和崔子息一起去上课了,吃穿用度之类的也不用再自己掏灵石, 简直是大大降低了在这里生活的成本。   内门弟子虽然发了弟子服,但是崔椋摸着那光滑的布料, 还是舍不得穿。她将那套弟子服放在自己的小柜子里, 每天依旧是穿着自己灰扑扑的衣服逛来逛去。   毕竟只有第一套弟子服是免费的,往后要是还想定新的, 就只能自己花钱。   当然,这也是崔子息虽然穿着弟子服,但是却跟崔椋一样灰扑扑的原因。他一套衣服穿了八年,就算质量再好也得洗掉色。   菁华会里有个事务堂,类似于学生会里的组织部。入了内门之后,弟子们每个月可以去事务堂领三十块灵石的补贴, 虽然不多, 但起码零花钱是有了。   成为内门弟子的第一天, 崔椋就收到一份“内门须知”,里面包含着各类注意事项, 还有一份长长的奖学金名录   在仔细阅读完名录上的各类奖学金之后,崔椋突然觉得好好修炼比干什么都赚钱。   为了让弟子们潜心修炼,鹿蹊山特地准备了近百种奖学金,只要你有所进步, 就有钱拿。虽然金额最高的那几种几乎都被廖星羡那样的弟子包揽了, 但是努努力说不定还是可以拿到一些小奖。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将新的弟子服压箱底之前, 崔椋特地穿上它去菁华会溜了一圈。   李秋荼本来正在菁华会的院子里啃灵果, 见崔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不禁翻了个白眼。   啧, 这丫头可真是把“小人得志”几个字全都刻在脸上了,不久之前那个坐在门槛上等活的可怜人去哪儿了!   “你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别给我们弘彰堂丢人行不行。”李秋荼放下果核,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围着崔椋走了一圈:“哟,这么快就穿上了。”   崔椋摇了摇头:“还行,就是这料子太滑了,不太适应。”   “呵。”李秋荼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听说你弟弟因为个脸盆跟人打起来了,有这功夫在这儿溜达,不如赶紧下山给孩子买一个。”   脸盆?   下山?   听到这个词,崔椋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   这么久过去了,她怎么把桑檀给忘了!之前交换了灵诀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不会是卷款逃跑了吧。   想到随手给出去的那一块灵石,崔椋心疼坏了。她头也不回地冲出菁华会,徒留一个目瞪口呆的李秋荼站在院中。   ……不就一个盆而已,至于吗?   ……   出了菁华会,崔椋立刻用传讯玉佩联系了桑檀。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没提那块灵石:“最近怎么样啊,进展如何?”   “巧了,我刚想联系你,今天确实找到点东西。”桑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好像在深山老林里打电话,信号不太好的样子。   按理说,只有在灵力稀薄的地方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上一次崔椋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藜和镇,不过当时玉佩是完全用不了了,不像现在还能隐隐约约传几句话过来。   听了桑檀的话,崔椋立刻敛下眉目,她找了个墙角站着,细细地又追问了几句。   “你知道藜和镇吗?就是一个狐妖和一伙强盗在镇上杀了好多人,前不久被你们鹿蹊山制裁的那个?我现在就在这个镇子上。”   桑檀看着眼前泛黄的画像,连声音都在发着抖:“我看到雾绡了。”   画上的女子明艳美丽,身着红衣,额间有着朱砂点的六瓣莲,看不出年岁几何。画画之人想必是下足了功夫,连发丝都精细至极,说不定就是这雾绡的心上人。   但是在周围断垣残壁的映衬下,这幅色彩鲜艳的画作就显得更加诡异,连那点旖旎的气息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我去鹿蹊山下等着,带你们来这里看看。”桑檀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传讯玉佩,盯着画上的女子,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现在,我们现在就下山。”崔椋收起玉佩,立刻去找了崔子息和封遂。   怪不得桑檀说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原来她是在藜和镇啊。   先不说她为什么会去那里,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找到一点线索了,之前那块灵石给得真值。   日落十分,崔椋紧急地通知了崔子息,让他带封遂下山。   在那之前,她风风火火地把自己珍贵的弟子服换了下来,顺便还一把捞起了正在睡觉的狗子。   崔子息站在山门前裹紧了衣服,瞟了一眼崔椋脚边的黄狗:“姐,你把狗子带出来干嘛?”   “没礼貌,这是我的师尊。”崔椋怜爱地摸了摸龇牙咧嘴的狗头,又瞪了崔子息一眼。   崔子息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我可怜的姐姐,你已病入膏肓。   封遂抱着剑隐于阴影处,看着正在打闹的姐弟俩默不作声,像是有什么心事。   自从崔椋开始疯狂修炼以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封遂了。   他们三个之前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无论是吃饭还是下山几乎都是统一行动,最近虽然和崔子息的关系还是那么密切,但她与封遂却许久没有说话了。   赤金色眸子的青年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异乡人,怎么也无法融入他们两人一狗的吵闹。   通过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崔椋好不容易才把封遂沉默寡言的性子稍稍掰过来一些,现在可好,几天没见就又回去了。   为了能让封遂也参与进来,她挠了挠头,开始没话找话:“对了,听李秋荼说崔子息为了个脸盆就跟人打起来了。封遂,你跟他住的那么近,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封遂沉默良久,才淡淡的回道:“……听说过。”   “这事儿李堂主都知道了?”一旁的崔子息瞪大了眼睛,瞟了一眼封遂:“姐,我之前就让你给封大哥……”   “桑檀来了。”封遂突然出声打断了崔子息的话:“时间紧迫,太阳要落山了,咱们走吧。”   “……哦。”崔子息鼓了鼓脸,也不再多说。毕竟正事要紧,买盆这种大事等有时间再讨论。   桑檀依旧背着她那个小干尸一样的妹妹桑间花,见到崔椋她们几个,她抬起手挥了几下。崔椋掏出这次提前买好的瞬移符箓,将四人一狗一起传送到了藜和镇。   这个镇子人不多,平日里也不怎么跟外面互通往来,要不是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可能等到镇子上的居民都死光了外面的人也发现不了。   桑檀之前虽然答应了崔椋,但其实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只能在附近的几个地方来回转悠,看看能不能碰巧找到什么东西。   听说了藜和镇的事之后,她就一直想去那里看看。这段时间内她一连在镇上呆了好几日,直到今天才发现那副雾绡的画像。   她猜测,应该是有认识雾绡的人曾经在这个镇子上待过,或者那幅画就是雾绡本人带过来的。   行走在熟悉的石板道上,崔椋心里有些发憷。她往崔子息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道:“你说的那个画像是在哪儿发现的?”   “镇子最中间有一个废弃的大宅院。当时我路过那里,听到里面有猫叫声,便进去看了一眼。”   想到当时那一幕,桑檀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进去之后,我看到一只野猫被卡在倒塌的墙下面,然后我就把它救了出来。”   等猫走了之后,桑檀拍了拍手上的灰,一抬头便看到那副画像。画中的雾绡浅笑盈盈,像是已经注视了她许久。   那时明明是白天,可镇子上空无一人,强烈的日光照在惨白的断垣残壁之间,竟然让她无端的生出一股恐惧。   白墙,碎石,红衣女子。   想到这里,桑檀又打了个寒颤。桑间花伸出小手抱住她的脖子,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一些。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镇子里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一行人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脚步声。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狗子都没了往日的嚣张,它夹着尾巴,一路紧贴着崔椋的小腿,吓得连声都不敢出。   崔椋紧紧握着统一派发的铁剑,不断地向四周张望,她又看到了那个挂着灯笼的人家。   当时在与狐妖拼杀的时候,这户人家明明大门紧闭,院子里还不断传来抽泣声。而现在,那扇沉重的木门却大敞着,白色的灯笼上沾染着点点的血迹。   再往镇子中心的方向走,就是那间糕点铺子。   那买糕点的老妇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摊子上的糖糕已经落了苍蝇,却没有人来收,只余下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凳子放在铺子里,好像它的主人才刚刚离开没多久。   崔子息虽然是个修士,可他胆子实在是不大。他紧紧地抱着崔椋的胳膊,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曹总管不是派人来处理过藜和镇的事吗,这里怎么看着这么阴森?”   崔椋一把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心中也有些疑惑。   这里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惨败。   现在的藜和镇,简直就像是一座空城。 第29章 殷家祖宅 ◇   ◎【龙腹】◎   桑檀说的那处宅院在镇子的最中央, 虽然外表看起来很破败,但应该也曾是大户人家的住宅。   崔椋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刚走进去就被门边长着的一株枯藤吓了一跳。她从地上拾了几根枯枝, 用柔韧的枯藤捆在一起,再使了个小法术将其点燃, 简简单单的做了个火把。   借着火光, 几人将宅院里边的景象粗略的看了一遍。   这宅子像是许久都没住过人,有些屋内的墙都塌了, 原本平整光洁的青石板路上洒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封遂伸出手摸了一把白色的墙面,墙灰簌簌的往下落着,覆在几株已经枯败的植被上。   月色下,整个庭院出奇的静谧,但是通过周围已经残破的景物, 还是能看出它曾经的主人应该是有些家底的。   “跟我走。”桑檀在前方带路, 七拐八拐地进了一个连屋顶都塌了的房间内。   “我今天就是在这里看到那幅画的……咦?”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墙壁, 她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怎、怎么不见了,可是白天的时候还在的啊……”   那幅画竟然凭空消失了。   崔子息看了一眼桑檀, 心里有些怀疑。   “我没说谎,我之前是真的看到了有一副画着雾绡的画!”桑檀咬了咬牙,拍了拍背上背着的桑间花的屁股:“阿花可以作证!”   桑间花将自己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崔子息点了点头。   难不成是有人将这幅画拿走了?   以防万一, 崔子息他们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都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却还是一无所获。如果桑檀说的是真的,那这幅画就是真的消失了。   “可这个镇子明明都没有人来……我的妈呀!”崔椋之前也跟着找了半天, 此时刚从一堆石块中站了起来, 她捶了捶腰, 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   殷绛阙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此时竟然站在了她面前。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衣服,歪着头看着崔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他嗓音慵懒,眼角的泪痣衬着苍白的皮肤更显诡异。   崔子息听到崔椋的叫声便抬起了头,他刚想拔剑冲到崔椋面前,就看到一道残影从自己眼前飞过。   “到我身后。”   封遂挡在崔椋面前,他个子高,肩宽腿长,此时竟然把崔椋完全的护在了身后。他一双赤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殷绛阙,迅速地抽出背上负着的长刀。   “道友,刀剑不长眼呐。”殷绛阙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指将刀刃拨向一边:“你们夜探我殷家祖宅,怎么还不客气一点。”   “殷家祖宅?”崔椋从封遂身后探出来一个脑袋:“这是你们家的地方?”   殷绛阙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三言两语的简单叙述了一番。   这里的确是殷家祖宅。在许多年前,殷家先祖举家迁往王都,自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个空宅。虽然殷家的人已经不住在藜和镇了,但毕竟是祖宗基业,这个宅子便一直都没有卖出去。   前几日,殷绛阙曾将藜和镇的事报告给殷家家主,家主见他这些天正好在鹿蹊山访学,离得近,便让他过来看看。   听完他说的话,崔椋将信将疑地看向那面空空的白墙。   听他这么说,殷家那边对这个老宅似乎也是秉持着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并没有那么重视。既然如此,殷绛阙又为何大晚上的非要来这里?   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那么久了,前几天他怎么不来?   瞟见崔椋戒备的眼神,殷绛阙忍不住笑了一下:“崔道友,我往日都在山上呆着,今天也是家主多次催促我才连夜赶来这里。”   “敢问殷道友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眉间点着六瓣莲。”崔椋观察着他的表情,出言询问道。   “从未见过什么画像。”   说完这句话,殷绛阙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困倦,他的声音懒懒的:“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鹿蹊山了。此地凶险,我劝诸位也早些离开,以免又惹出什么事端。”   殷绛阙就这么直接走了,走之前还看了一眼朝他龇着牙的狗子。   桑间花紧紧地搂着桑檀的脖子,似乎是有些害怕:“姐姐,我不想呆在这儿了,咱们也走吧。”   “再等等。”桑檀咬了咬牙:“我就不信了,难不成那幅画还真是凭空消失了不成,咱们再在附近找找。”   再说了,那个叫殷什么的也不太可信,说不定画就是被他带走了。   崔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狗子扯着裤角拽到一旁。一人一狗走到一面倒塌的墙后,开始小声地交流着。   “那人应该是在这里逗留了许久,在我们进门之前他就在这里了。”从狗子嘴里传出一道稚嫩的女声,它的语气十分严肃,再配上一张毛茸茸的脸,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怎么知道,闻出来的?”崔椋蹲了下来,搞得像是特务接头一样神神秘秘。   狗子点了点头。   毕竟殷绛阙已经到了元婴期,像他这样修为的人,平日里一般都会习惯性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崔椋这种炼气期的弟子是肯定没办法察觉到他的存在的。   而狗子困于黄狗的身体,能力有些受限,进了门之后它只是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可能有其他人在这里,但是又不太敢确定。   “他今天应该是去了很多的地方,我能大概闻出他走过的路,如果你想的话,咱们可以顺着那条路走一遍。”   听了这话,崔椋眼前一亮,她拍了拍狗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狗子师尊,还得是你!”   既然只有殷绛阙一个活人出现在这个宅子里,那不如就从他查起。   崔椋走到桑檀她们面前,朝正在埋头苦找的众人挥了挥手:“别找了,咱们跟狗走。”   “啥?”崔子息看了一眼在她脚边趾高气昂的黄狗,有些无语。   是他的错觉吗,最近自家姐姐怎么像是跟这条狗杠上了呢?   ……   出了宅院之后,狗子就开始在地上不断地闻着。   崔椋一脸严肃地跟在它后面,搞得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亦步亦趋地随着它往前走。   在第三次路过老宅大门之后,崔子息终于忍不了了:“那个姓殷的今天真是没少乱逛,就这么一小个镇子,到底有什么可转的!”   封遂虽然没说话,但听了这话他也点了点头。   “嘘,别说话,影响师尊的判断。”崔椋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殷绛阙不知道抽什么风,平日里在鹿蹊山上呆得好好的,今天竟然有兴致下山溜达,害得一行人白走了许多冤枉路。   不过那又有什么办法,起码现在还能跟着他的踪迹转悠,总比什么都找不到强。   崔子息闭了嘴,一脸怨念。   周围的景色看多了,他现在竟然也不觉得害怕了。   “姐,能不能让这狗别绕了。”在第四次经过宅院大门之后,他忍不住再次发言。   狗子气急败坏,它没办法在众人面前说话,便只能朝崔子息叫唤几声以示惩戒。   “嗷汪汪汪!”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都怪殷家那个小子!   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总算是出了藜和镇,在荒郊野外中跟着狗一路前行。   夜晚的风很冷,吹得崔子息紧紧地裹紧了衣服,他看向周围一望无际的旷野,心里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回鹿蹊山。”他现在真的很想念自己小小的屋子,就连那个已经四分五裂的盆他也很想念。   他们在旷野中走了很久,然后停在一个山洞前。崔椋看了一眼传讯玉佩,发现现在已经是丑时了。   “不是说就是回祖宅看看吗,他进山洞干嘛?”崔椋把狗子抱了起来,在它耳边窃窃私语:“狗子师尊,你确定他来了这里?”   狗子有样学样的附在她耳旁回道:“我觉得他是进去之后又出来了,在那之后他应该也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封遂站在一旁,一双赤金色的眸子盯着狗子,似乎在想些什么。他向来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但是几日不见,崔椋跟一只狗的关系都比跟他的要更加密切一些,这让他心里有些失落。   唔,小的时候村子里曾经有一户人家杀狗吃肉,当时还分给他一小块。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已经忘记狗肉是什么味道了。   狗子将头搭在崔椋肩膀上,看着封遂眼中的跃跃欲试,不禁打了个冷颤。   崔椋把狗子丢到地上,朝桑檀征求了一下意见:“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桑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一行人便举着火把进了山洞。   山洞里很黑,阵阵的阴风吹得火焰摇摇晃晃,才走了一会儿火就熄了。几人只好调高传讯玉佩的亮度用以照明,但即便如此,四周的景色还是昏暗不清。   封遂握着长刀走在最前面,玉佩幽幽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突然,身后的月色消失了。   “姐,山洞、山洞……”崔子息往后看了一眼,扯住崔椋的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山洞的入口合上了。” 第30章 烬宵剑 ◇   ◎【龙腹】◎   “这山洞竟然还有个自动门?”崔椋举着铁剑狠狠的在洞门口砍了几下, 除了几块细小的碎石崩到她脸上之外,洞口的大门连个缺口都没被砍出来。   但是她的铁剑倒是卷了刃。   “啧,仙山这么有钱, 也不给弟子们买点好的,真是徒有其表。”   这把免费分发的铁剑上面刻着“鹿蹊”二字, 大多数使剑的弟子都只是把它当做装饰的佩剑, 平日里使用的都是自己寻得的灵剑。   像崔椋这种拿着一把铁剑死磕的倒是也不多。   “现在怎么办?”桑檀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挡住的洞口,心里一阵懊悔。   早知道就不进来了, 这回可好了,她竟然跟这几个非亲非故的修士一起被困在洞中,想走也走不了。   桑间花两只手抵在她的肩膀上,撑起上半身好奇的向四周张望着。   “先往里边走走?”崔椋拎着那把不争气的铁剑,试探的往里走了几步:“反正都进来了,倒不如先进去看看再说。”   ……你心可真大啊。   桑檀有些无语, 刚想张嘴反驳, 就看到一旁的封遂和崔子息听话地点了点头, 便也只好跟着他们往里走。   洞中的空气很潮湿,混杂着一股土腥气。洞壁凹凸不平, 像是由什么坚硬的灰白色岩石构成的,石缝中零星生着几根杂草。   这回依旧是封遂走在最前方。   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被撞红的额头, 眼中充满了不解:“有个东西挡住了路, 我们过不去了。”   “什么东西?”崔子息走上前,拿剑往前探了探:“这是个禁制, 有人把这里封住了。”   封遂平日里只顾着练武, 崔椋之前也没怎么上课, 桑檀就更不用说了,每天都为了自己的盗窃事业而不懈奋斗。说起来,这几个人中只有崔子息了解一些关于仙法仙术之类的理论知识。   黄狗看着禁制,尾巴也不摇了。它扯着崔椋的裤脚使劲往后拖,嘴里还发出了呜呜的叫声。   “师尊,怎么了?”崔椋有些不解的低头看去,却突然被封遂扯了到一边。   “叮——”   一阵金石撞击的声音在山洞间响起,在崔椋原来站着的位置上有一支短箭,此时正紧紧地钉在地面上。   “这里有机关,快往回跑!”她咬了咬牙,抄起地上的狗就往洞口的方向狂奔,却又被几支短箭拦住了去路,只要她刚刚跑得再快一点,可能会当场毙命。   “来不及了。”桑檀脸色苍白的看向周围:“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封遂抽出长刀,赤金色的眸子不断的搜寻着,企图查找短箭的来源,当几人再一次被袭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洞顶。   他将传讯玉佩举起来,照亮了山洞上方。崔椋随着他的动作抬头望去,不禁头皮发麻。   在他们的头顶镶嵌着无数个小小的机关,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注视着这些闯入山洞的“入侵者”。   几人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再次触发机关。崔椋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缓了,她的手心沁满了汗水,攥着铁剑的手指被剑柄上的花纹硌得微微发白。   “要不,咱们看看能不能把禁制打开?”崔子息用气声说道。   现在离洞口还远着,既然没办法回去,那不如一鼓作气冲进去。   封遂刚刚为了把崔椋扯过来不小心被短箭擦伤了手,此时蜿蜒的血迹从手背上留下,沿着刀尖不断地往下滴着,整个手掌都沾满了鲜血。   他离禁制最近,为了避免行动的时间过长,还得靠他将禁制劈开。   封遂常年下山接任务,手上的这点伤根本算不上什么。对于他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一次就成功。   只要他有所动作,那短箭一定会再次袭来,所以最好是能迅速打开禁制。但是禁制的开启方式千奇百怪,如果仅靠蛮力劈开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成功。   “用火试试。”黄狗突然小声说道,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洞中空气潮湿,却又没有水源,说不定这禁制是靠水系法术维持的。如果用火辅以刀攻,说不定可以成功。”   在这种情况下,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虽然这么做会让人发现它能说人话,但是总比死在这儿强。   如果按狗子的说法试一试的话,那就肯定要移动。但是不试,他们几个早晚会被捅成筛子。   “行,那就试试看。”   洞中灵气稀薄,崔椋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铁剑,脑中不断地回忆着“烧火棍法”中的剑招。   等丹田中已经吸纳了一些灵气之后,她猛地将铁剑抬起,朝禁制的方向放出一束火焰,口中大喊道:“封遂,快去!”   在听到崔椋喊声的那一刻,封遂攥紧长刀劈向禁制。刀刃混着火焰,竟然将禁制给融化了,切口处还不断地发出“滋滋”的声音。   洞中火光大盛,彻底将隐藏在洞顶密密麻麻的机关给显露出来。   同一时间,山洞顶部的短箭也骤然落下。   封遂抽不出手去挡,只能硬生生的挺着。背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浑身的肌肉紧绷,连睫毛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面前灼热的温度炙烤着他,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火星飞溅,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他抽空瞟了一眼身后几人:“等下你们先走,我断后。”   崔子息他们不断地挡着袭来的短箭,身上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狗子上蹿下跳的灵活躲避着,它倒是唯一一个没受伤的。   等禁制被劈开一个容许一人通过的口子之后,崔子息和桑檀一边躲避着机关的攻击一边往那边慢慢移动,等靠近后便迅速的钻了进去。   崔椋离禁制最远,在往封遂那边跑的时候她的铁剑不小心被打飞了。她咬了咬牙,护住了脸,一股脑的就往前冲。   火势逐渐减小,眼看禁制要再度闭合,封遂一把托住崔椋的腰把她送进里面,自己也跨了进去。在进去之前,他还顺便把狗子也捞了过来。   冲过禁制之后,崔椋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空,然后便掉了下去。   等她落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传讯玉佩没了。   “可恶,这是我三年前买的荔枝十三,当时可是最新款呢……这又是哪儿?”崔椋揉了揉摔痛的腰,又将插在手臂上的短箭猛地拔出,然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没了玉佩,这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崔椋默念法诀,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指尖燃起,充当一个迷你版手电筒。   在这种地方,就连灵气都要省着用。   她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洞穴,原本凹凸不平的石壁被打磨的非常光滑,上面还刻着几个字。   “此处为龙腹,殷家……”   她眯起了眼睛仔细辨认着,但后面的几个字却还是看不清。   “殷家?”狗子没闻错,这么看来,殷绛阙果然来过这里。   不过,这墙上写什么龙腹,意思是他们现在都在龙的肚子里?这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它的尸体上覆满了碎石和草木,竟然让他们以为自己进的是山洞。   山洞的入口就是龙嘴,而那灰白色的岩石就是龙骨。   不知道殷家做了什么手脚,几人一进入那个所谓的“山洞”,龙的牙齿便合上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关上了门一般。怪不得那“门”的形状交错,看起来很像动物的利齿。   “这地方难不成也是殷家的地盘吗……”想到自己从龙嘴里进来,说不定还要从龙屁股出去,崔椋忍不住一阵干呕。   “呕呕,真是哕哕欲逝……”她举着小火苗转过身,打算看看从哪里能出去,突然就对上了一具骷髅。   在这个狭小昏暗的空间中,突然看到这样诡异的场景,崔椋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想抽出铁剑,却发现那把剑早就被留在了禁制外面。   骷髅瘫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的旁边放着一张小木桌,在崔椋的左手边还有一个茅草堆,似乎是给人睡觉用的。   “……会有人生活在这种地方吗?”崔椋咽了咽口水,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到小木桌上摆着一把生锈的剑,骷髅白骨森森的手指恰好就搭在剑柄上。   仔细辨认一番,剑柄上似乎是刻着“烬宵”两个字。   她所处的位置似乎是龙的胃部,这样看下去,估计真得从龙屁股出去。这一路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机关,如果没有武器自保的话,她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能活着。   崔椋把沾满了血迹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边在心中念着无意冒犯,一边把骷髅的手轻轻的挪开。没想到她才刚刚把这只手提起来,它就散了架。   崔椋:……   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把掉落的指骨归拢起来堆在一边,崔椋将剑拿起,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椅子上的骷髅鞠了个躬。   “前辈,剑我先拿走了,日后一定在您坟头多烧点纸钱。”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从木桌旁边一个小小的、隐秘的洞口钻了出去。   然后她就进入了这条龙的小肠。 第31章 受困 ◇   ◎【龙腹】◎   在崔椋踩空掉下去之后, 封遂与崔子息他们也走散了。   禁制后面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地面上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洞穴中。在崔椋掉下去后,封遂下意识地想将她扯出来, 自己却不小心滑到另一个洞里。   被留在地上的狗子绕着洞走了几圈,抬头朝崔子息叫了两声:“咱们先往前走。”   “可是我姐和封大哥……”   “不用管他们。这些洞之间都是相互连接的, 说不定他们掉下去之后, 反而能找到出去的路。”狗子摇头晃脑地忽悠道。   好不容易过了禁制,它可不想因为找人又让自己涉险。徒儿啊, 这辈子师尊跟你有缘无分,你要是真死在这儿了,那下辈子咱们再做师徒吧。   崔子息看了一眼缩在桑檀背上的桑间花,咬了咬牙:“我们走。”   再怎么说也得把这两个不相关的人先送出去,等到了出口之后崔椋他们还没出来的话,那他再回去找他们。   ……   封遂握着长刀, 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现在正处于一个小小的石室中, 除了他以外, 里面还有个活人。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他花白的胡子长到胸前, 赤/裸着上半身,枯瘦苍老的手上还有着干涸的斑斑血迹。   他的身体正中央不知被什么利器掏了个大洞,洞中穿过一根长长的铁杆。他就被这铁杆架在半空中,虽然看着恐怖, 但是人还活着。   “殷家小辈, 你又来了?”老者转了转浑浊的眼珠,看向封遂的方向。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 看起来像是已经失明了。   封遂没有答话, 他用目光在四周梭巡了一番, 看到老者身侧有一个被布帘罩起来的小门。   这小门嵌在石壁之中,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很难发现。   封遂又抬头望向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洞口,上面一片漆黑,崔子息他们似乎已经走了。   老者见没人回答,便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轮回,你早晚会从高台上被扯下来,到时候那些真相也会被一一的公布出来,你就等着吧……”   说着说着,他的手脚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从指甲很长,在铁杆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浅浅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这人的状态看起来明显就不正常,似乎是在此地被关了太久,已经有些癫狂了。   封遂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打算绕过他,看看他身侧的门能不能出去。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不对,老者突然停了下来,他眯起浑浊的眼睛,用他那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不是他……你是谁?竟然能寻到此处?”   他伸出手猛地向斜前方挥去,角落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此地光线昏暗,封遂避之不及,白净的侧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虽然他根本就不在乎这道伤痕,但崔椋应该会很在乎。毕竟她给封遂吃了那么多颗驻颜丹,要是看到他的脸上留了疤,那她一定会心疼死的。   心疼死她的灵石。   封遂伸出手将滚落的血珠揩去,迅速的后撤了两步   “你到底是谁?殷家那小子性格阴险狡诈,肯定在这附近下了迷阵,普通人是没办法找到入口的。”   见老者被钳制住了,似乎没什么办法伤人,封遂将长刀收了起来,站到一个他够不到的地方。   照他这么说,还是多亏了那条黄狗,几人才没有在来的路上迷失。   封遂找了个地方坐下,将嵌在皮肤中的箭尖一个接一个的剜了出来。他刚刚只顾着打开禁制,都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中了这么多箭。   他望着一旁微弱的灯火,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额头上也不断沁出冷汗。   埋得最深的箭几乎已经钉在他的骨骼上,伤口处就一股一股地向外涌着鲜血,虽然早已习惯这种疼痛,可他还是在不断的发抖。   失血过多加自身损耗太大,让封遂有些脱力地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拔剑时带起的血珠坠在他的眼睫上,颤颤巍巍地滴落,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滑下来。   那双赤金色的眸子也半阖着,他曲起一条腿,疲惫的垂下头,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的脆弱。   反正一时也出不去,那他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会儿看看能不能用传讯玉佩联系上崔椋他们。   老者抽了抽鼻子,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有些兴奋地咧开了嘴。   “不管你是谁,到了这个地方恐怕也活不长了!”他抬着头大笑着,连带着铁杆都发出了“咣咣”的响声。   封遂看了他良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老前辈,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悲壮,是因为出不去吗?”   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老者一时有些哑口无言,随后才恼羞成怒道:“……闭嘴!”   ……   过了禁制后,崔子息等人一路前行。   他们也看到了那一间又一间的小室,不过里面一般都没人,要不就是像崔椋那边一样只有几具骷髅。   封遂虽然自己掉下去了,但他的玉佩被留在了地面上,崔子息将其捡起放在储物袋中。这一路上,他曾试图联系崔椋,但对方一直没什么回应。   “所以说,我要不要上报给仙山那边?”崔子息烦躁的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这次的事情明显就与殷家有关,这些修仙世家和鹿蹊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年也互相输送了不少访学的弟子,如果真的出事了,难不成鹿蹊山会为了他们这几个小小的弟子而触动殷家的利益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桑间花背着妹妹,手里还拎着只狗子,她没有理会崔子息,反而细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狭小的通道中,四周的石壁上有些褶皱,摸起来触感滑腻。   就像是……动物的肠道。   狗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它蹿到地上,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地转来转去。   “是巨龙!”它用那道稚嫩的女声说道,黑黝黝的小眼睛里带着笃定:“我们现在在上古时期巨龙的尸体中。”   这回都怪它当狗太久了,竟然到现在才看出来。   ……   崔椋钻进洞里,发现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小火苗的亮度暗了许多,像是马上就要熄灭了一般在她的指尖不断跳跃着。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她小心翼翼的在黑暗中前行。   突然,一道嘶哑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来:“小仙子,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崔椋十分熟悉——这、这不是藜和镇那个狐妖吗?   “有人助我换了个身体,让我来守着这处,防止外人误闯进来,没想到竟然能再次碰到你。”狐妖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让崔椋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她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相信。   当时那狐妖连尸体都被带回了鹿蹊山,按理说应该死透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看到从黑暗中爬出一条又一条的小蛇,这些小蛇通体漆黑,外皮上的鳞片在微弱的火光下折射出绮丽的色彩。它们层层堆叠在一起,扭曲着向她涌来。   崔椋不断地后退着,腿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细密密的麻痒感,她将那些爬到身上的蛇扯下来,然后再用力踩碎,脚底传来的咯吱声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她不断地挥舞着手上那把烬宵剑,但是聚过来的蛇却越来越多,有些从她的裤脚里钻了进去,狠狠地一口咬在她的小腿肚上,还有一些弹跳到了她的肩膀上。   “当时没办法吃了你,现在可不一样了。”成千上万条小蛇抬起头,一起对崔椋说道。   每一条蛇中都有一部分狐妖的神识,它们挤挤攘攘的,交叠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中有一丝扭曲。   不知是谁给狐妖换了这么多条蛇的身体,现在的它虽然攻击力没以前大,但是却更加难缠。   崔椋的手臂上爬满了小蛇,重的她连剑都挥不起来。火焰熄灭,周围又重新陷入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一如之前藜和镇的雨夜。   周围沙沙的声响不绝于耳,她的身上也越来越沉重,她大口的喘息着,却还是体力不支跪倒在地,然后身上便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   崔椋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大喊,脑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别总是想着喊救命。”   这是廖星羡告诉她的。   崔椋晃了晃脑袋,拿剑撑着地面强行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将剑尖对准眼前的黑暗。   “你在藜和镇没能吃了我,这次也依旧不行。”   这里灵气比禁制外的更加稀薄,她只能强行运用烧火棍法。但是哪怕只有一点效果,她也得试一试。   她屏气凝神,持剑用力向前挥去。   随着这一击,剑上的铁锈逐渐剥落,露出赤红的剑身。整个烬宵剑通体散发着奇异的红光,狭小的空间被照得亮堂堂的。   崔椋汗如雨下,身上的伤口疼得她止不住地颤抖,随着她的动作动作,肩上腿上的小蛇撕咬的更加狠厉。   但是她却还是强忍着痛,将少得可怜的灵气汇于剑尖,然后化为火焰释放出来。   “永远不要等着别人来救你,这是才是活命的第一要义。” 第32章 跟我走 ◇   ◎【龙腹】◎   一时间, 甬道中亮如白昼。   骤然迸发出的火焰从剑尖窜出,将面前的小蛇全部烧成灰烬,周围立刻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她有这么厉害吗?崔椋看着眼前的火, 张大了嘴,许久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 是这把烬宵剑提高了火焰的攻击力?   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崔椋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 虽然很令人难以置信,但她的确是捡到宝了。   狐妖尖利的啸叫几乎要将耳膜刺穿, 她定了定心神,抬起剑打算再来一击,却怎么都无法凝聚灵气。   火焰逐渐熄灭,周围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没了灵气,崔椋只好挥舞着手中的剑,凭着直觉斩杀着那些隐匿于黑暗中的小蛇。好在这把烬宵剑现在足够锋利, 倒是也让她省了不少劲儿。   黑暗中不断传来小蛇被斩断的“噗嗤”声, 同时也伴随着轻微的啃噬声。   崔椋能感觉到小蛇的蛇头钻入她的皮肤, 大口的咬着她的血肉。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暗,一刻也不敢放松。   那些蛇刚刚被火焰灼烧过一回, 死伤惨重,狐妖的神识应当也很不好受,它愤怒的吼道:“停下,快停下!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告诉你怎么出去!”   “不必, 我自己会找到路的。”甩了甩剑尖上腥臭的蛇血,崔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狐妖一向狡猾, 谁知道它可不可信。   “你残害活人众多, 却仍不知悔改, 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送你去见阎王!”   一听这话,狐妖也发了狠,剩下的小蛇们纷纷弹跳起来落到她的手臂上,脸上,腿上,不断地撕扯着她的皮肤。   变成蛇之后狐妖的能力被削弱了很多,此时它又身受重伤,连小蛇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这让崔椋稍稍看到一点希望。   虽然身上很痛,脸也很痛,但是能活下去就行。   她的脸现在应该挺惨不忍睹的,之前廖星羡给她的玉容膏一直没舍得用,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   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崔椋的听觉反而更加敏锐了,她脑子里不断地胡思乱想着,手上却紧紧地握着滑腻的剑柄,机械的向着声音来源砍去。   一个时辰过去,周围的蛇似乎是被砍得差不多了。   强忍住疼痛,崔椋将那些附在自己身上紧咬着不放的小蛇一只一只扯下来,然后挨个踩碎。   此时的狐妖已是强弩之末了,它却还是出言嘲讽:“小仙子,你别以为杀了我就能走出去,这里……”   话还没说完,黑暗中就接连发出几声“噗噗”声,那些小蛇像是被人为的捏爆了一般,它们软软地垂下头来,挂在崔椋的身上,已经没了声息。   “……这么突然?”崔椋停下手上的动作,艰难地望向前方的黑暗。   这回狐妖是真的死了吧?   她的手已经累得痉挛了,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完全脱离险境,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坐在柔软滑腻的小蛇尸体中大口的喘息着。   “这些玩意儿竟然会集体爆头?”崔椋扯下一条肩膀上趴着的蛇,这蛇明明已经死了,利齿却还嵌在她的皮肉中,扯下来的时候生疼。   还是说,有谁来帮她了?   在甬道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一道白光,让已经在黑暗中呆了很久的崔椋下意识眯起眼睛。   等她再度将眼睛睁开后,便看到了手持着一颗夜明珠的殷绛阙。   ……啧,怎么又是这小子。   “崔道友,我来助你。”他的声音懒懒的,看起来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   这么说,剩下的那些蛇都是他杀死的?   毕竟是元婴期,他能隔空击杀那几条已经没什么攻击力的小蛇,崔椋倒也没那么惊讶。   只可惜他来的太不是时候,她本来还想听听那狐妖在说什么呢。   明明是在这种遍地血污的环境中,殷绛阙却除了鞋底沾了点血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纤尘不染。跟崔椋一对比,完全就是贵公子和小乞丐。   他看着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崔椋,微微扬起了眉毛。   这小弟子虽然很废,倒是心性坚韧。   崔椋此时正一屁股坐在蛇堆里,脸上身上简直没一块好肉,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一般,满身的红色衬着苍白的脸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还能站起来吗?”殷绛阙弯下身子,朝崔椋伸出一只手:“拉你一把,不介意吧?”   这只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苍白的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浅浅的血管,手的主人一看就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粗活。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掩盖了一些血腥气。   崔椋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毫不客气的握了上去。   殷绛阙稍稍用力,将她拉了起来,瞟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烬宵剑,微微扬起唇角。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两人行走在漆黑的甬道中,崔椋盯着殷绛阙挺直的脊背,很想问一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踌躇了片刻,开始没话找话:“我还有几个朋友也被困在此地,如果你知道路的话,能不能把他们几个顺便也一起带出去?”   “等把你送出去之后吧,你们几个还挺会找地方闲逛啊。”殷绛阙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大晚上的不睡觉,竟然能寻到这里来,这难不成是鹿蹊山弟子的什么修炼传统吗?   听了这话,崔椋扯着嘴角应和道:“呵呵,彼此彼此……那什么,殷道友,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处遇险的?”   “这里是殷家的地盘,你们触动了禁制之后我就感应到了,便又从鹿蹊山上赶了过来。”   “对了,为了避免误会,我还是提前跟你坦白吧。”快走到甬道尽头时,殷绛阙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盯着眼前的血人崔椋,声音轻柔低沉:“我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为了调查一些殷家辛秘。”   “……道友其实不用与我说这些的。”看着青年神神秘秘的表情,崔椋特别想把耳朵给堵上。   她根本就不想听劳什子辛秘,能不能让她再多活两集!   “殷家有些人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此番前来即是为了探查此事,之前出现在藜和镇也是如此。”看着崔椋的表情,殷绛阙似乎更开心了,他往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子,清浅的呼吸喷在崔椋的脸上。   “我既然是殷家子弟,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道友若是不相信可以尽管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崔椋的耳朵说出来的,吓得崔椋疯狂点头。   “我信我信。”她的上半身努力地向后仰着,企图离殷绛阙远点:“咱们快点走吧。”   她不敢跟元婴期的殷绛阙对着干,她也不敢掺和殷家的事。   所以殷绛阙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自己只用应和就行了。   看到她诚惶诚恐的表情,殷绛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领着崔椋在龙腹中七拐八拐,最后从一个小小的洞口钻了出去。   钻出去的过程中,崔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真的是龙的屁股吗……算了,她还是不问了。   洞外的天空微微发白,现在已经到了卯时了。   一个跟她一样浑身是血的青年站在洞口,赤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走在崔椋前方的殷绛阙。   “封遂?”崔椋走到他身前,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出来的?”   封遂没有回答,他扯着崔椋的手腕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的手很大,跟殷绛阙的养尊处优不同,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没少帮着干农活,到了崔家之后又开始用刀,虎口处都被磨出了茧。   这是一双握刀的手,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   看到这一幕,殷绛阙抱着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位道友怎么也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刚在里面遇到了什么?”   “……不过是被困在一个无人的石道中罢了,一直往前走,碰巧就寻到了出口。”   殷绛阙微微颔首,似乎是相信了他这番说辞,转身就又回了洞中,打算把崔子息他们也带出来。   等殷绛阙走了之后,封遂沉声道:“这地方似乎是殷家关押什么人的监牢,他不可信。”   崔椋想到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骷髅,也点了点头。   虽然在甬道中殷绛阙跟她说了那些话,但是她还是没办法相信他。但这毕竟是殷家自己的私事,只要他们不去故意触碰,想必也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不到一刻,崔子息和桑檀就被送出来了,在几人身后还跟着活蹦乱跳的狗子师尊。   见到崔椋他们,崔子息立刻激动地喊道:“姐,我和桑檀刚刚看到……”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自己被桑檀猛地怼了一下腰,便只好又闭上了嘴。   人虽然都已经出来了,但是气氛却相当诡异,殷绛阙知道他们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却也觉得无所谓。   毕竟这几位都才死里逃生,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都出来了,那我就先走一步。”殷绛阙转身离去,走到一半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崔椋:“崔道友,咱们鹿蹊山上见。”   崔椋抬起手,机械地跟他道了个别。   “我们也该回去了。”看了看天色,她对封遂他们说道。   用了仅剩的几张瞬移符箓,几人瞬间出现在仙山脚下。   “再给你一点灵石,你去盯着殷绛阙,看他这几日有没有下山去什么地方。”分别之前,崔椋又难得大方了一回,她给了桑檀二十块灵石,连一旁看着的崔子息都不禁咋舌。   想到自己的传讯玉佩丢了,她又飞快的从桑檀手中拿回来十块:“那什么,我先找你借点钱买个玉佩,等以后再还你吧。”   桑檀:……哦。 第33章 开学第一课 ◇   ◎《修仙三十八套》。◎   回了鹿蹊山之后, 崔椋顶着这副尊荣不敢进医堂,怕有的弟子看到了又乱传,便只好让崔子息去帮她拿药。   这次她虽然血流了不少, 但受的也只不过是一些皮外伤,山上的灵药效果好, 她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又能出门了。   当然, 如果不是因为要上课的话,她本来还想再躺几天的, 毕竟她才成为内门弟子,逃课不好。   招生结束了,这一届的内门弟子也全部选拔完毕。为了加强弟子们的凝聚力,让新弟子更加适应鹿蹊山生活,所有内门弟子、亲传弟子及新上山的弟子都需要去礼堂上一堂大课,从今天起, 新学期才算正式开始。   这个规矩是风绪定的, 他将这堂大课起名为“开学第一课”, 每年同一时间准时开讲。   过了这么久,崔椋被拓宽的经脉早就恢复如常了, 身上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上大课那天,天还没亮她屁颠屁颠地出了门。   崔子息在院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便扬起手中拎着的包子晃了晃:“早餐买好了,等下边走边吃。”   崔椋接过包子点了点头:“看来还是得早点辟谷, 这样还能多省点钱。”   两人行走在清凉的晨雾中, 四周鸟鸣声不绝于耳。不得不说,这鹿蹊山发的剑质量是差了点, 可绿化做的是真不错。   崔椋举着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一下子就被烫到了舌头。   飨间斋虽然食品安全确实有点问题, 但是做的东西味道却都不错。崔子息买的包子是纯肉馅儿的,咸鲜可口,皮薄馅大,咬下去唇齿留香。   也不知道这包子是怎么做的,吃起来一点都不腻,肉馅紧实,里面还包着满满的汁水,就是个头大了点。白白嫩嫩的包子拿在手上,摸起来又软又宣,就连包子皮都散发着麦香。   崔椋吃半个就饱了,她擦了擦粘到脸上的油,把剩下的半个包子装进储物袋中,打算下课之后热一热接着吃。   “廖星羡去得早,我让他帮忙占了个座。”崔子息也在她旁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包子,脸颊塞得鼓鼓囊囊的,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太清楚了。   “到时候咱们坐个又隐蔽又靠边的位置,然后就可以睡觉了。”   “他?他能占个又隐蔽又靠边的位置吗?”崔椋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放心吧,已经提前通过气了。”   ……   进了礼堂之后,崔椋看着坐在前排正中央的廖星羡,有些无语地拍了拍崔子息的肩膀。   我就说吧。   廖星羡很早就到了,此时正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见有人过来了便抬起头。   “啧啧,这么早就开始学了。”崔子息在他身边坐下,状若无意地问道:“不是说选个靠边的位置吗,你这也太靠前了吧。”   “好好听课,别老想着睡觉。”廖星羡淡淡地出声,然后又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崔椋。   听了这句话,崔椋有些抓狂,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也不看他。   所以说,这种水课为什么要听得这么认真啊,难不成还要记笔记吗?   离上课还有好一会,崔椋打了个哈欠,萎靡的缩成一团,而她的左侧则不断地传来翻书的声音。   她百无聊赖望过去,发现廖星羡看的好像是最近卖的最火的《修仙三十八套》。   人家看的是修仙的书,但崔椋只喜欢看休闲的书,这个世界虽然有话本,只可惜都不太合她的口味。   今天起了个大早,崔椋有些昏昏欲睡地看着廖星羡刻苦奋斗,突然就开始想念睡前捧着手机刷小说的感觉。   李秋荼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上,她早就看到了前方的崔椋,不禁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货是怎么回事,入了内门之后就转性了?”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曾玄黎突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菁华会的这几个堂主平日里关系都不错,之前在山下部门联谊的时候曾玄黎没去,还特地让李秋荼帮她照顾段笙鹤来着。   李秋荼朝他身旁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便出言打趣道:“今天怎么自己来了,不跟那个小姑娘坐一起?”   “她说要跟朋友坐。”曾玄黎随便的回了一句,然后便在传讯玉佩上哒哒哒地打着什么。   李秋荼见状便啧啧了两声,也不再搭话。在她眼中,曾玄黎明明已经追了段笙鹤那么久了,人家既不同意也不拒绝,明显就是想吊着他。   不过是一起共事的关系,李秋荼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了,她看曾玄黎似乎也是乐在其中。   辰时四刻,风绪终于走进了礼堂,手里依旧捧着厚厚一沓发言稿。   在说话之前,他照例先咳嗽了几声,银灰色的眸子先扫过在座的弟子们,然后才开始讲话。   “身为鹿蹊山的弟子,你们要谨记自身的责任,福泽苍生,千里同风……”   在礼堂的正上方会呈现一个虚像,把正在台上讲话的人投在上面,方便弟子们观看。崔椋抬着头看着风绪低垂的眉眼,听着耳边的陈词滥调,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梦里与周公下棋。   山长讲话结束之后还有各个代表发言,都不知道这堂课得上到什么时候。   与崔椋不同,廖星羡竟然真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个小册子,自风绪讲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兢兢业业地记起了笔记。   崔椋:……鹿蹊山著名优秀弟子,恐怖如斯。   廖星羡写的很认真,他连头都没抬过,一边听着讲话内容一边往本子上记着什么。等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抬起头想休息一会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靠在一起睡成一团的崔椋和崔子息。   ……原来坐这么靠前也能睡着吗,早知道干脆占个最后一排好了。   起码还能睡的好点。   廖星羡长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埋头苦记。   风绪的声音毫无起伏,他翻了一页稿,又咳嗽了两声:“众所周知,我们鹿蹊山已经有了上万年的历史……”   听到这句话,廖星羡停下手上的动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虽然对鹿蹊山的历史并不陌生,但当时在秘境中根本来不及多想。出了秘境之后事情又太多,便没有再过多的思考那些不符合常理的细节。   既然韶年年生活在一万年前的鹿蹊山脚下,那么那些死去的平安镇居民应该知道山顶上是山长殿,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神脉。   但他们为何却像忘记了这些事一般,反而执着地认为山上有神脉呢?   好学生从不停止思考,可是这回,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又过了半个时辰,风绪的讲话结束了,这回这位山长大人收敛了一些,一共才讲了一个时辰。   合上册子,廖星羡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上课之前他就有些担心,他怕风绪讲的时间太长,反而耽误了下午的法术修习。   山长讲话结束后,便是各类代表发言。   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教习先生,他看着年龄不大,实际上已经在鹿蹊山上呆了近百年了。不像风绪一般还需要念稿,他站在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反而让底下的弟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等他下了台之后,菁华会的会长苍榆又上去了。   她看起来呆呆的,一身青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张嘴便是一句:“我深刻地认识到我自身的错误……”   这次上台她本应是作为菁华会的代表发言的,但是介于不久之前秘境中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当众自我检讨一下。   这一讲就又是一个时辰。   苍榆平时看起来沉默寡言,在发言这方面竟然跟风绪有的一拼,只不过她是完全脱稿,比风绪还强一些。   最后是优秀弟子代表发言环节。   往年这种场合上台的都是廖星羡,但由于他不久之前才受了重伤,仙山总管便让段笙鹤上台了。   刚刚听完了苍榆一大段无聊的自我剖析,众弟子本来已经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此时听到段笙鹤上了台,那些本来低着头的人都纷纷抬起头来向她看去。   刚落座的苍榆:……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段笙鹤上台之后先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的廖星羡,然后又扫了一眼跟他隔着一个位置的崔椋,这才开始说话。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她先是明里暗里贬低了一下那些为了蝇头小利而让自己置身险境的人,然后又大谈特谈内门弟子选拔的公平问题,她说仙山弟子应该品德高尚,千万不要怀有侥幸心理耍些小手段。   虽然段笙鹤的本意的确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讽刺崔椋,但崔椋睡得死死的,连一秒钟都没醒,也就听了个寂寞。   等她全部讲完之后,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唱“鹿蹊山山歌”。   崔椋和崔子息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动静,眼睛都没睁就站起来就开始唱歌,坐在一旁的廖星羡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唱早了。   顶着周围人投来的怪异目光,廖星羡觉得十分丢脸。   唱完了歌,风绪便宣布下课,弟子们鱼贯而出,廖星羡看看睡得死死的崔椋和崔子息,打算陪他们两个再坐一会。   等崔椋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她一巴掌打在唱完歌后又睡过去的崔子息头上,怒其不争地低声吼到:“睡什么睡,看看都几点了!”   “再不醒,飨间斋菜都没了!”   廖星羡正坐在一旁继续看他那本《修仙三十八套》,闻言便微微偏头朝两人看去。   这姐弟俩到底是怎么回事,成天除了吃就是睡。   想到这里,廖星羡在心中又叹了口气,他垂下眸子,有些失望地看向手中的书页:“……哪怕我之前在秘境中说了那么多,怎么还是不放在心上。”   想让你上进一些怎么就这么难,简直比做《修仙三十八套》还难。 第34章 友好交流 ◇   ◎平平无奇的女修竟有两个男宠?◎   入了内门之后, 崔椋每天都要上四门课。抱着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想法,前三周起码她都按时去了课室,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记笔记。   只不过虽然教习先生在台上讲个不停, 但她一句都没听懂。   毕竟她曾经可是个逃课惯犯,要想迅速赶上其他内门弟子的学习进度并没那么容易。   这一段时间, 崔椋除了上课就是去找自己的狗子师尊学习修炼的方法, 连菁华会都去的少了。李秋荼翻了翻最近几天的申请干活的弟子名单,不禁啧啧称奇。   “我看她坚持不了多久。”她瞄了一眼传讯玉佩上的日期, 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到现在为止已经二十一天了,差不多也该到极限了。”   事实证明,李秋荼说的果然没错。   第二十二天的时候,崔椋终于忍不住了,她提前联系了崔子息和封遂,打算逃课下山搓一顿。   “这段时间攒了一点钱, 是时候该放松放松了!”她摇了摇手中的储物袋, 义正严词的说道:“之前从龙腹死里逃生, 咱们就应该吃点好的慰藉一下受伤的心灵,正好也能补补血。”   作为仙侠世界的当代大学生, 她当然不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食堂吃饭,都在山上呆了这么久了,下山打个牙祭不过分吧。   崔子息表示非常赞成,他迅速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封遂。   封遂有些犹豫, 他盯着崔椋手中的储物袋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去吧, 我饭量大, 下山吃估计会花不少钱。”   他从小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一直以来都很怕给别人添麻烦,此时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嗨呀,还能差你一口饭不成。”崔子息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没事,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咱们又不是天天都这么吃,偶尔一次两次的没什么。”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要是因为这个不去跟我们吃饭,那不就见外了吗?”   在崔椋和崔子息的殷殷期盼下,封遂最终还是同意了。   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崔椋把狗子师尊也抱下了山,她打算带这只成天呆在小院子里的黄狗见见世面。   当然,她是绝对不可能请狗子吃饭的。   要是在以前,她啃个桃酥都得把手上的渣吃干净,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有了狗子师尊,那正好她吃东西,让它舔渣,也算是不浪费。   狗子可不知道崔椋心里想的是什么,它被崔椋一路提溜着下了山,尾巴摇得相当的欢快,见到路边的流浪狗还要甩一个高傲的眼神过去。   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土狗,也配看我?它龇着牙,看着很是凶残的样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进了酒楼,崔椋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将储物袋自信地往桌子上一放。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看见她这架势,立刻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弯着腰询问道。   “让他们点吧。”崔椋朝封遂他们一抬下巴,潇洒地将搭在肩上的头发往后一甩。   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封遂和崔子息,小二不禁咋舌。这女修看着是平平无奇,没想到竟然包养了两个男宠,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本来他见这几人穿着打扮这么朴素,那个背负长刀的小白脸看起来又很不好惹,还生怕他们吃霸王餐呢,这么一看是他多虑了。   店小二在鹿蹊山脚下混迹多年,对各类事情早就见怪不怪,面上倒也没什么惊讶之色。   他点头哈腰地将写在竹简上的菜单展开,放在封遂和崔子息的面前,同时还在悄悄打量着这两个“男宠”。   不得不说,这女修的品味也的确是不俗。   大的那个看起来沉稳安静,脸长得不错,身材应该也好,只不过气质太过于凶煞,说不定在房中比较泼辣,不太好掌控。   小的那个年龄应该不大,长的白净秀气,脸颊肉嘟嘟的,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还挺讨人喜欢的。不过这样的人平常应该也是左右逢源,认识的人多了,他说不定就会红杏出墙,就看这女修能不能制住他。   这两人呆在一处,一动一静,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啧,真是便宜了这女修。   见小二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崔椋疑心饭菜的价格是不是又涨了,便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踢崔子息的小腿,让他悠着点儿。   封遂似乎是对吃什么没什么兴趣,他将菜单移到崔子息正前方,让他来点。   崔子息可不管什么省不省钱的,他想吃什么就点了什么,又要了一壶茶,然后便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见没人把菜单递给它,桌子下的狗子气的跳脚,他前爪扒住崔椋的膝盖,却又被她挥了下去。   等小二走了之后,崔椋才弯下腰来安慰一直龇着牙的狗子:“师尊,您得等会,到时候会给您剩一点的。”   听了这话,狗子狠狠地咬了她几口,却又被她赶到一边去。   狗子闹累了,它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听着头顶不断传来的碗筷敲击声,已经在脑海里把崔椋咬死一万遍。   今日竟然让它受此奇耻大辱,早有一天它会让崔椋付出代价。   虽然桌子底下一直散发着怨念的气息,可这丝毫不影响桌边几人的食欲。   咬了一口滑糯弹牙的椰汁糕,崔椋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封遂。   虽然从小在村子里长大,但封遂的吃相却很好,他一直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在吃饭的时候从来都不说话。此时他低垂着眉眼,骨节分明的手中持着筷子,正想夹起一个小春卷放入碗中。   跟他在一起用餐真是赏心悦目啊。   不过,虽然他吃的很文雅,速度倒是不慢。一旁的崔子息也不甘示弱,整张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三刻之后,几人便风卷残云般的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盘中连一根剩菜都没有,狗子虽然被拉下山溜了一圈,但却最终啥也没吃到。   崔椋拍着鼓鼓的肚皮,善解人意地对着瞪大眼睛瞅她的狗子解释道:“我们点的东西都高油高糖,人少吃一点没事,狗吃了对身体不好。”   ……放屁,下山之前你怎么不这么说!   狗子已经无力吐槽了,它疲惫的站了起来,打算先离开这个伤心地。   这顿饭花了不少灵石,崔椋倍感心痛。从今天起她一定要努力学习,然后赚取奖学金,把在吃上花的钱都补回来。   ……   内门弟子的四门课中包含一门实战课,为了贯彻小班教学,实战课根据弟子们的水平分成五个等级,每个等级下面还有二十多个小班。   介于崔椋之前在内门选拔上的精彩表现,她被分到了第三等。   崔子息虽然也是第三等,但是他们两个同等不同班,平日里也不在一起上课。   负责崔椋这个班级实战课的教习先生叫叔不起,他就是“开学第一课”时上台讲话的灰袍男子。   前几周的实战课叔不起教得还算认真,最近几天却开始偷起懒来,一上课就让弟子们自己对打,然后便跑回寝居睡觉。   而今天,他竟然连来都没来,只叫了一个关系好的弟子帮他看着,以免出什么岔子。   实战课的教学地点在鹿蹊山山腰处,那里有一块空旷的平地,周围景色宜人,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瀑布。   既然教习先生没来,弟子们就当来郊游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一边聊着八卦,一边等着下课。   崔椋蹲在一旁,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跑。   正当她下定决心打算偷偷溜走的时候,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让她不禁抬头看去。   一个蓝衣女修站在她的面前,抱着手臂低头看她,脸上还带着个讥讽的笑:“崔道友,真巧啊,又见面了。”   ……一点都不巧好吗?   站在崔椋面前的是洛丹曦,现在明明是上课的时间,她却跑到了这里,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前几日见识到了崔椋友的风采,便想来请教一番。”洛丹曦弯下腰来看她,眼中满满都是恶意:“反正也是实战课,要不要友好交流一下?”   见周围有弟子看了过来,她便高声说道:“怎么,道友不会是怕了吧?”   崔椋:……   恭喜你,这回你真是说对了。   现在她的经脉已经恢复如初,如果直接跟洛丹曦打的话,那她必输无疑。   “我投降。”崔椋拍了拍裤子站了起来,看起来一副很识时务的样子:“你赢了,我打不过你。”   话音未落,洛丹曦便拔剑向她袭来:“投不投降可由不得你!”   她骤然发难,崔椋一时躲避不及,被剑气直接轰飞撞到山壁上,然后又慢慢滑落。   “咳咳……”崔椋趴在地上呕出一口血,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她看了一眼表情得意的洛丹曦,还来不及躲避,就又被剑气掀起。   现在的她毫无还手之力,没过一会就摔得鼻青脸肿。明明对方的剑刃都没有碰到她的皮肤,但是她却已浑身青紫,脸上手上还有一道又一道被碎石刮出的血痕。   丢人。   实在是太丢人了。   崔椋的头发已经全部披散下来,看起来十分狼狈,洛丹曦用嘲弄的眼神看着她,啧啧了两声:“我还当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   虽然崔椋被揍得很惨,可是没有人来帮她。那个帮忙看着众人的弟子早就跑去报告叔不起了,而其他人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看猴戏一般看着崔椋。   “像你这样的废物,当初为了能进入内门,一定没少耍什么小手段吧?”洛丹曦走到崔椋的面前,用冰凉的剑面拍了拍她的脸。   “废物就是废物,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去奢求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第35章 高尚情操 ◇   ◎“霸道仙长爱上我”。◎   崔椋趴在地上, 哪怕洛丹曦的剑都伸到她的颈边了,她却连躲都不躲。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人了,她不在乎。   只不过, 本以为进入内门之后会比以前稍稍好一些的。   明明这几天也在一直努力的修炼,可她基础太差, 巨大的鸿沟可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填补完全。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别人能轻松够到的地方,她要花费数十倍的努力才能稍稍的碰到点边。   洛丹曦看着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的崔椋, 似乎是觉得有点没劲儿,她刚想再嘲讽两句然后华丽退场,后脑勺却突然被人打了一下。   她猛地回头看去,刚想骂人,看到来人之后却突然就没了刚刚那股嚣张的气焰。   “赵、赵师兄……”   站在她身后的是聚财堂的堂主赵疏林,也就是学生会中创新创业部的部长。   “要不是我碰巧路过, 你还得惹出多少事端!”赵疏林一身青衣, 眉目温和, 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恃强凌弱,咄咄逼人, 这就是你在鹿蹊山上学到的东西吗?”   洛丹曦跟赵疏林住得近,刚上山那段时间没少受他照拂,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你们的教习先生是谁?竟敢私自离开,等会儿我就去上报给仙山总管。”赵疏林将崔椋扶起, 打算带她去医堂看看身上的伤口。   崔椋见可以提前溜走, 心里乐开了花。   自从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之后,这个地方她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呆。   崔椋跟在赵疏林身后, 灰溜溜的往医堂的方向走去, 路过自己的小院子时, 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赵堂主,我伤的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就不麻烦您送我去医堂了。”   赵疏林转过身来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刚刚你怎么不还手?”   内门选拔那天他也在场,当时的崔椋看起来明显是比洛丹曦要强一些的,却不知为何今天只是一味地挨打,丝毫不反抗。   非要逼她说出来嘛……当然是因为还没来得及还手就被打飞了。   崔椋看着赵疏林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热爱和平,不想伤及同门。”   再说了,反正她也打不过洛丹曦,还不如让对方揍个痛快,说不定还能早点放过自己。   想到选拔时被打飞的公西文娟,赵疏林看向面前凄惨的崔椋,心中感动的无以复加。   这、这才是鹿蹊山弟子应该拥有的品格!   不因自己的能力而过分骄傲,为了维护同门情谊而一味地被动挨打,不过炼气期就具有如此高尚的情操,此人日后必成大器!   “崔道友,不必多说,我懂!”赵疏林的眼中含着泪水,他扯着袖子拭了拭眼角,像是下一秒就要痛哭失声。   崔椋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刚刚有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吗?还是说这位赵堂主自己脑补了什么东西?   看到崔椋不解的眼神,赵疏林更加觉得她可怜:“明明是一个这么善良可亲的人,却要被其他弟子误会,想必平日里应该没少收到别人的白眼吧。”   崔椋干笑道:“其实也还好啦……”   好像也就李秋荼喜欢对她翻白眼。   赵疏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鹿蹊山的弟子太过冷漠,但聚财堂可以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崔椋:???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请求会长特别准许你进入聚财堂。”   仔细一想,菁华会的会规中确没有“禁止同一个弟子担任不同的职务”这一条。   能同时在聚财堂和弘彰堂呆着,意味着哪怕她什么都不干,在年末的时候也可以拿两份年终灵石奖励。   这种天大的好事,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崔椋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了赵疏林,心里十分感动。   这位赵堂主真是个好人啊,看她这么惨,竟然主动让她入堂!   赵疏林也十分感动,他觉得崔椋能屈尊进入聚财堂,简直是堂中弟子的一大幸事。   “相信崔道友在日后一定能带领聚财堂的弟子们共同进步!”望着眼前灰头土脸的女修,他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   聚财堂的主要作用就是协助仙山发展新产业,顺便给想要离开鹿蹊山的弟子提供创业机会。   为了提高弟子们的积极性,曹总管特地在聚财堂中设置了数十项创业基金。这些基金涉及文学创作、新型法器研究等诸多方面,只要达到审核标准就可以申请。   崔椋刚进入聚财堂,就盯上了这些基金。   崔子息已经在聚财堂呆了好几年了,他早就对墙上的基金项目表熟视无睹。看着自家姐姐渴望的眼神,他有些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   崔总管可不是什么慈善家,如果创业失败了,是要把灵石还给仙山的,同时还得多交三成的利息。   之前也有人为了灵石而到聚财堂来申请,当时那人出海做生意,最后血本无归,还要给鹿蹊山还债,可谓是赔了个倾家荡产。   站在聚财堂中,看着项目表上“五万”几个大字,崔椋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一次性给五万灵石啊……”她得在菁华会干多少年才能拿这么多钱!   文学创作,写话本也算吧?如果她靠写话本创业,是不是也可以领这笔灵石?   迷失在金钱中的崔椋不顾崔子息的极力劝阻,兴致冲冲地就去找赵疏林办理了申请手续,并且在日落之前成功领到了这笔钱。   崔子息看着崔椋将灵石一把一把地装进了储物袋中,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到时候失败了你打算怎么还钱?”他蹲在一旁,痛心疾首的说道。   都怪他,都怪他没拉住崔椋!他对不起崔家列祖列宗!   “不会失败的。”崔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做人嘛,就是要自信一点。”   反正就算失败了她没钱还给鹿蹊山,到时候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被抓起来丢到灵狱中待几年,起码还能吃免费的牢饭。   对于她这种不要脸的人来说,横竖都不算是个亏本买卖。   将垂头丧气的崔子息劝走之后,崔椋迅速地回了小院子,拿出纸笔先列了个大纲,然后便开始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黄狗跳到桌子上,细细地读着纸上的内容:“……霸道仙长爱上我?”   这家伙是把自己白日梦的内容都写下来了吗?   “去去去,一边去。”崔椋把它赶下桌子,仔细构思着脑海中的画面,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从这天中午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崔椋一直在伏案写作,等她第二天出门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熬了个通宵之后她的心脏一直在咚咚地跳着,但是精神状态看起来倒是还好。   看到举着早饭在院门口等着她的崔子息,崔椋抱怨道:“烦死了,昨天不是上过课了吗,怎么今天还要上!”   “你昨天不也吃饭了吗,今天怎么还要吃?”崔子息将手中的酱香饼递给她,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崔椋哼了一声:“等我筑基之后就可以辟谷了,到时候就真不用吃饭了。”   昨天晚上她连夜联系了奚侠镇书舍的老板孟安节,对方说只要崔椋出两千灵石,等她将手上这本话本写完之后可以先卖出去试试,看看销量如何。   虽然又要交书又要交钱,但是崔椋打算还是把这本“霸道仙长爱上我”当做一个敲门砖,希望它能小火一把。她现在连笔名都想好了,就叫“兰陵哭哭生”,灵感来自于《金X梅》的作者。   一周之后,她就下了山去书舍交稿。   孟安节翻了翻那一叠稿子,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哟,你这写的挺快啊,就是字挺丑的。”   “能看得清就行。”崔椋掏出两千灵石交给孟安节:“老板,现在是要先印多少册啊?”   “嗯……先搞个二十册吧。”   “我给你这么多灵石,你就拿去印二十册?怎么不去抢钱呢?”   “啧,你这小姑娘说话倒是难听。”孟安节将书稿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拍,从怀里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擦了擦手,看也不看崔椋:“要是不愿意在我这儿卖,那你就把稿子拿走吧。”   整个奚侠镇只有这一间书舍,平日里镇上人来人往,连带著书舍的客流量都大了,要价高一点也是正常。   只不过孟安节这高的明显有些离谱。   但是如果要去找别的书舍,那就只能去附近的镇子看看。离得远了,崔椋又不太放心。   看着孟安节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崔椋气愤地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妥协了。   “行吧,那我这书什么时候能摆到店里啊?”   明明还没开始赚钱呢,竟然就先往里搭了两千灵石。   “看什么时候印好喽。”见她同意了,孟安节笑得牙不见眼。他将灵石收进店中,又指了指门口支着的小摊子:“到时候你的书就摆到那里,这可是全店最显眼的位置。”   崔椋看了一眼传讯玉佩上的时间,打算先回去上课:“孟叔,上架之后一定要通知我啊。”   虽然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写的内容的确是惊世骇俗了一些,但万一就有人吃这一口呢?   怀揣着一夜成名的梦想,崔椋满意地回了鹿蹊山。 第36章 追更 ◇   ◎看到沉迷,无法自拔!◎   五天之后, 崔椋收到了孟安节的消息。他说话本已经印好了,还发了个影像给她。   当时崔椋还在上课,她点开影像细细地数了一下话本的数量, 确定一下是不是二十本。一想到自己的话本已经被摆在了店里,她心中一阵激动, 恨不得赶紧冲到书舍中。   下课时已经是中午了, 她连饭都来不及吃便去了奚侠镇。书舍这时候人正多着呢,崔椋努力地挤到人堆里, 想看看她的“霸道仙长爱上我”卖出去多少了。   “咦?怎么一本都没有,不是说摆上了吗?”面对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摊子,崔椋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孟安节,收了钱不办事,竟敢糊弄她,要不是她亲自下山来看了一下, 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可是两千灵石啊, 都够买多少颗驻颜丹了!   她冲进书舍中, 揪住一个帮着卖书的小童问道:“孟安节呢?”   小童看着她凶神恶煞的脸,颤颤巍巍地答道:“老板、老板现在应该在楼上……姑娘, 你先放开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孟安节此时正坐在书舍二楼的一间小屋子里对账,屋子里茶香四溢,他拿着一支毛笔在账簿上写写画画, 口中还念念有词。   听着门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起身将门外的崔椋迎了进来。   “这不是崔小友吗, 赶快进来坐, 要不要喝点茶?”他堆着一脸笑意, 讨好的态度与前几天截然不同:“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面对着孟安节笑出褶子的脸,崔椋也不太好发火:“孟叔,那些印好的话本都放到哪里去了?”   “卖光了,才刚摆出去一刻就卖光了。”   崔椋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里竟然有那么多人喜欢看霸道总裁文吗?   ……   一个多月之后,鹿蹊山上几乎没有弟子不知道兰陵哭哭生。   赵疏林虽然批了崔椋的申请,但他实际上并不知道崔椋具体在干些什么。在“霸道仙长爱上我”火了之后,他便有些怀疑这书跟崔椋有什么关系。   而三天两头上山的书舍老板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时的崔椋正坐在木桌前,斜眼看着站在一旁的孟安节。   “崔小友,你这一本都已经写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写完?”他翻着桌上一沓空白的纸张,唉声叹气道:“时间不等人啊,我看大家都催得紧,你快点写,说不定能趁着这波热度大赚一笔。”   崔椋见状,便也学着他唉声叹气:“孟叔,我这分成也太低了,再这么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大赚一笔啊?”   卖惨她可太在行了。   一本话本一块灵石,刨去印刷的成本,她跟孟安节竟然还要再五五分成,上一本书她投了两千灵石进去,到现在还没回本呢。   写话本根本就没想象中那么赚钱,搞得崔椋都没有什么动力了,这几天她一共才写了五十个字,还改了三遍。   一听这话,孟安节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筒丢在桌上:“看看,这是我找人给你设计的,到时候往门口一贴,大家肯定就都知道兰陵哭哭生出新书了。”   “为了搞它我可没少花钱,就这么小小一张就要这个数。”他神神秘秘的说道,还伸出手比了个“五”。   这玩意儿就不是宣传海报吗?   崔椋展开纸筒,看着上面抱在一起拥吻的一对抽象男女,不由得默了一瞬。   “你花了多少钱啊,五块灵石?”   “五十块灵石。”孟安节洋洋得意地看向那张海报:“怎么样,为了能增加销量我可真是煞费苦心。这只不过是开始,等你写的书多了,我可以在书舍中给你开辟一个专栏,甚至还能托商队将话本卖到海外去。”   “不过是五五分成罢了,跟我合作,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那里还有一些好茶,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点?”   “……孟叔,你倒是挺喜欢喝茶哈。”崔椋砸了咂嘴。   真是会画大饼。   但是摆在面前的好处太多,她还是可耻的心动了,她看着手中的海报,违心地夸赞道:“画的还挺不错的。”   她真诚地想向那位不知名的画手说一句:画得真好,以后不要再画了。   跟崔椋达成协议后,孟安节心满意足地下了山,顺便跟迎面走过来的崔子息打了个招呼:“子息,让你姐好好写文啊,没事别瞎溜达。”   崔子息之前在崔椋那边见过一次孟安节,便也知道他为什么上山。   “兰陵哭哭生什么时候出新书啊,上一本都快被我翻烂了。”几个女弟子叽叽喳喳地从崔子息身边走过,她们热烈地讨论着那本“霸道仙长爱上我”,看起来很是兴奋。   “对啊对啊,那本书里的仙长好坏,我好喜欢!”   等她们走过之后,崔子息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话本有那么好看吗?   实际上,在崔椋写完这个话本的初稿的时候,她就拿去给崔子息和封遂品鉴过一番。那天封遂默默地将书读完之后,淡定地指出来几个错别字。   而崔子息看著书中那个油腻的男人有些头皮发麻,才翻了两三页就弃文了。   虽然他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种东西,但既然是自家姐姐写出来的,他肯定得支持一下,便给跟他关系不错的弟子们都推荐了这个话本。   崔子息还记得当时廖星羡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一言难尽。   当时廖星羡接过他递过来的话本,才看了没几行字就笃定地说道:“这是崔椋写的。”   一听这话,崔子息自然是极力否认。毕竟崔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她就是那个“兰陵哭哭生”,他当然要好好保守秘密。   只不过,就算崔椋再严防死守,兰陵哭哭生的真实身份还是被扒出来了。   毕竟山上弟子那么多,说不定就有人发现了孟安节总是上山找崔椋,只要他们将这件事与最近大火的话本一联想,这真相不就出来了吗?   段笙鹤得知这一消息时,正举着话本躺在床上看的津津有味。   这本“霸道仙长爱上我”一出她就买了,买的还是前二十本限量款,当时她正在奚侠镇中闲逛,恰好就看到了这本书。   此时的她正深深地沉迷于话本中的内容,无法自拔。   话本中的女主角让段笙鹤十分羡慕,她身为魔教圣女竟然能依次和仙门长老、神殿祭司、人间皇帝谈恋爱,那种禁忌感让段笙鹤忍不住抱着枕头想要尖叫出声。   这个兰陵哭哭生到底是谁啊,怎么还不发新书,她要去催更!   虽然这话本挺好看,但还是有美中不足之处,话本里面炮灰女配的名字竟然叫段生生,她不喜欢。   “笙笙,笙笙,你听说了没!”正当段笙鹤看得正开心的时候,洛丹曦突然闯进她的寝居,还挥舞着手中的“霸道仙长爱上我”。   “丹曦,你也买了这话本?”段笙鹤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上染上红霞,还将手上的话本往枕头下藏了藏。   “对……哎呀这不是重点。”洛丹曦气喘吁吁地站在她的床边,大声叫道:“那个兰陵哭哭生是崔椋!”   “……什么?”   “弟子之间都传遍了,听说最近镇上书舍的孟老板总是找她,我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想到话本中那个“段生生”,段笙鹤气得哭了出来。   这个崔椋,竟然故意写这种东西,一定是为了羞辱她!   ……   从那以后,就有一些自诩风雅的弟子开始联合抵制“霸道仙长爱上我”这种“低俗”、“不入流”的话本。   当然,这一切还是由段笙鹤而起。   之前她与其他弟子聚餐时,有人在席间谈论到崔椋,还问她有没有看过那个话本。   当时段笙鹤摇了摇头:“我向来不喜欢看那种东西,比起话本,我更喜欢看一些志怪传奇。”   “再说了,这一类的话本是不是有些违规了,也就是最近曹总管差的不严,不然说不定会被归为禁书一类。”说这话时,她的言辞恳切,饱含着隐隐的担忧。   段笙鹤住在山长殿中,每周曹总管都要上山跟风绪做本周总结,两人见面的机会应当不少。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流言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从一开始的崔椋写话本违规,到最后竟成了曹总管要亲自审问传播不良风气的崔椋。   然后崔椋就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写禁书的人。   崔椋本人自然是听说了这件事,之前站在院外骂她的弟子们换了一拨人,此时正在群情激昂地讨伐她,说她传播歪风邪气,对弟子们修行有害。   崔椋站在院里,一边听着他们骂一边吃包子,对方说到激动处时,她甚至还站起来跟他们一起鼓掌:“骂得真好!我可真是俗到家了!我可恨死我自己了!”   看到她这幅无赖的样子,弟子们都纷纷被她气走了。   殷绛阙刚好路过她的院门口,看到一路骂骂咧咧的弟子,不禁有些好奇。他拾起地上一本被扔掉的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页。   然后他决定追更。   “真别说,写的还挺带感。”   当然,如果里面那个大反派能不叫殷酱酱就更好了。 第37章 校园霸凌 ◇   ◎原来你也是我的书粉吗?◎   虽然崔椋的话本被段笙鹤他们联合抵制了, 但大多数的弟子还是该看就看,并且催文的趋势越演越烈,甚至有一些人亲自跑到崔椋的寝居处问她什么时候发新书。   “啊, 这个就要问孟老板了。”每当这时,崔椋都会心虚地将空白的纸张收起来, 然后迅速甩锅给孟安节:“我倒是写完了, 只不过书舍那边压着不给发。”   一听这话,弟子们就有些不满, 甚至有几次都闹到书舍门口去了。   “霸道仙长爱上我”卖的这么好,兰陵哭哭生的身价也一路水涨船高,一些平日里就看不惯崔椋的人便有些愤愤不平。   这一段时间,崔椋已经三次发现有人往她的院子中丢死老鼠了,而且一丢就是好几只。软趴趴的灰色老鼠尸体堆在一处,上面还落着几只苍蝇, 让人想把隔夜饭吐出来。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 崔椋都会远程指挥狗子帮她把老鼠丢出去。狗子虽然内心不满, 但那几只老鼠占着的是它平时睡觉的地儿,它只好不情不愿的照做。   又过了几天, 这种针对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演越烈。   当崔椋看到院门口那个写着“禁书作者”四个字的木牌时,她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校园霸凌了。   她本想将木牌摘下去,却发觉这它已经被法术固定在了篱笆上, 凭她现在的水平根本就拿不下来。每日早晨来院门口等她的崔子息也看到了木牌, 他皱紧眉头,说要上报给仙山总管。   “算了, 我现在风头正盛, 肯定会有人眼红。”崔椋拿着烬宵剑使劲刮了刮木牌上的字, 但却是一点都刮不下来,只好找一块布将其盖上,眼不见为净。   崔子息看着她做的这一切,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据他所知,鹿蹊山上那么多人,写话本的也就崔椋一个,应该不会存在恶性竞争的问题。明明之前大家看起来都很喜欢那本话本,为什么现在抵制的呼声却这么高呢?   他性格纯良,遇事不会多想,可崔椋倒是能想得明白。   树大招风,多么简单的道理。   她既然选择去写那种“惊世骇俗”的话本,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发生,心里倒是也没有多难受。   那些人爱打就打,爱骂就骂,难不成还能阻止她写话本不成?   这几日她一边按照狗子师尊的方法修炼,一边写着话本,课余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的,哪有时间去管那些七七八八的事。   抵制崔椋的弟子们见她没受到什么影响,倒是也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   在她的第二本话本“与魔尊同居的日子”快要写完的时候,牛亮和花二蛋又将她带去了刑罚堂。   “崔椋,好久不见啊。”曹总管坐在高台上,他翘起兰花指翻著书案上的话本,咧开鲜红的嘴唇笑了一下。   看着他惨白的脸,崔椋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被举报了。   按理说这种小事不应该让曹总管亲自处理,可举报崔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写出的小纸条都快把刑罚堂门口的信匣塞满了,为了安抚人心,曹总管不得不出面处理此事。   “语句不通,毫无逻辑,倒是挺能幻想。”曹总管将书合上,苍白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话本的封面:“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禁书吧,但确实没什么营养。”   “这话本你也别写了,有辱门风,去思过崖下待两天吧。”   崔椋又回到了思过崖下那个小屋子里。   她坐在床上,看着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留言,打算出去之后换个笔名再继续写。   大不了被举报一次她就换一次,马甲多得是,她没必要死磕一个。   出去之后,崔椋就彻底转为一个地下作家,并以“兰陵哭哭死”的笔名重出江湖。   那堆抵制她的弟子看着这只改了一个字的笔名,沉默良久。   这个崔椋是把他们当傻子吗?   弟子们平日里还要上课,他们的抵制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歇菜了。   而段笙鹤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含泪买下来那本“与魔尊同居的日子”。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可得好好研究研究话本中的内容。   只不过,这里面的女配怎么又叫段生生!   看著书上那句“段生生和她的小狗腿们不断的叫嚣着”,段笙鹤无语凝噎。   她决定了,等过段时间她也要写个话本,女配的名字就叫崔京!   ……   找茬的人少了,崔椋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相当滋润。   这几天上课的时候她还开辟了一个新业务,就是替那些想要逃课的弟子签到,一次两块灵石,童叟无欺,也算是赚了点零花钱。   距离“开学第一课”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崔椋的修为在稳步提升,只不过桑檀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说也奇怪,自那天起,殷绛阙似乎是再也没下过山。   这日,崔椋刚在寝居内修炼完,她神清气爽地站起来,拎起剑打算到院中再练一会“烧火棍法”,才出门便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殷绛阙。   见她出来了,殷绛阙晃了晃手中的话本,向她打了个招呼。   崔椋:……原来你也是我的书粉吗?   “崔道友。”殷绛阙眉目慵懒,明明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却一副才睡醒的样子:“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个子很高,看着崔椋的时候眉眼低垂,枣红色的衣服衬着他肤色白皙,眼角一颗泪痣更显一股风流意态。   即便看起来像是没什么精神,但这的确是一张很能蛊惑人心的脸,   崔椋的心不由自主的砰砰跳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回道:“道友请进。”   虽然殷绛阙身份存疑,但是她还是让他进了院子。没办法,轻信漂亮的男人,她也只不过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殷绛阙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轻佻的笑,从善如流地进了院子。   “再过一段时间,殷家现任家主就会倒台。”   殷家现任家主,那不就是殷绛阙他亲爹吗?冷不丁听到这些世家辛秘,崔椋又想把耳朵捂上了。   “殷道友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为了换取你的信任。”他低下头,往前走了一步,离崔椋又近了一些:“现在殷家内部争斗不止,等现任家主倒台之后,龙腹的事便会大白于天下。”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   所言非虚,是指之前他在龙腹里说的那些话吗?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儿才特地过来的?”   “当然不是,这只是顺便而已。”殷绛阙将手中的话本递到崔椋面前,表情看起来相当期待:“我此番前来实际上是为了这话本。”   崔椋下意识地接过话本,然后疑惑地看向他。   “可以为我提个字吗?”殷绛阙笑了笑:“如果能有‘兰陵哭哭死’的亲笔签名就更好了。”   “你写的两个话本我都买了,只不过第二本还在研读中,过些日子再找你签。”   ……研读可还行。   “啊哈哈,是嘛。”崔椋干笑了两声,她有些不自在地回了屋,在扉页上签了自己的笔名。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殷绛阙似乎的确是来要签名的。   签完名后,殷绛阙心满意足地接过崔椋递过来的话本,状若无意般问道:“对了,听说后天晚上有个雅宴,不知崔道友要不要参加?”   所谓的雅宴其实就是个文艺晚会,每年菁华会都会举办两次,并且只允许会内人员参与。如果不是菁华会的成员,则可以通过报名才艺表演的方式参加。   崔椋每次都会参加,因为可以免费吃席。有几次办雅宴时封遂正好做完任务了,便也会被崔椋和崔子息带着一起去蹭吃蹭喝。   多亏了雅宴的负责人管得不严,虽然说是只能会内成员进入,但封遂倒是一次也没被查出来过。   “我应该是要参加的吧。”崔椋不知道殷绛阙问这个干嘛,便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最近忙得很,也不知道那天还有没有时间。”   殷绛阙看了她半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如此,那就期待与崔小友会上相见了。”   会上相见?   估计苍榆也是看在殷家的面子上,这才让他一个交换生也能参加菁华会的内部活动。   不过对于崔椋来说,无论殷绛阙去还是不去都不关她的事,毕竟她的主要目的就是吃,顺便看看其他弟子准备的节目表演。   ……   雅宴当天,崔椋和崔子息提前带着封遂到了宴会地点。   为了能体面一点,崔椋本来打算把那件压箱底的弟子服拿出来穿上,但当她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灰扑扑的两人之后,就又改变了主意。   毕竟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所以就一起灰扑扑吧。现在有了五万灵石,下次下山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再买一套新衣服。   到了地方之后,他们三个随便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崔椋刚打算先蹭一点免费的仙露酒喝一喝,就看到了坐在席上的廖星羡。   廖星羡之前像是一直在看着她,见她望过来便移开了视线。   他怎么又来蹭饭了?   崔椋疑惑地拿起手中的杯子,猛地灌了一口仙露酒。 第38章 竹马VS天降 ◇   ◎争相替她上台。◎   菁华会成员们难得聚的这么齐, 为了这次的雅宴,哪怕是不用上台表演节目的人都会提前精心打扮一番。   在周围灵气的滋养下,鹿蹊山上的弟子们大多数颜值都不差, 看起来又青春年少,整个雅宴现场衣带飘飘, 清雅至极, 颇为赏心悦目。   雅宴快开始之前,段笙鹤才姗姗来迟。   她一身红衣, 略施粉黛,垂眸浅笑间更是无边春色,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看着她这幅打扮,崔椋觉得她更像雾绡了。   崔椋穿的还是她的旧衣服,在一群锦衣玉带的少男少女间格外显眼,但她依旧我行我素地拉低宴会的档次, 一副根本就不在乎的样子。   著名仙山交际花崔子息早就去找了他的狐朋狗友们了, 现在崔椋的旁边只坐着一个封遂。   青年端正地坐在席间, 他将长刀靠在一旁,低垂着眼眸, 似乎对那些在席间跳舞的女修没有一点兴趣。   殷绛阙坐崔椋他们对面,中间恰好隔着那群正在表演的弟子。他把玩着一个空了的玉杯,手肘支在桌案上。   他虽然一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舞蹈上,却还是忍不住透过众人朝灰扑扑的崔椋望去。   不得不说, 她也真是够特立独行的, 穿成这样倒是比那些打扮过的人还要引人注目。   察觉到殷绛阙的视线,崔椋咬着一只蟹黄包抬起头来, 然后她便看到对方笑意盈盈地朝自己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这是啥意思, 让我喝酒吗?崔椋看了一眼杯子里的仙露酒, 疑惑地喝了一口,然后殷绛阙那家伙笑的就更开心了。   封遂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偏头望向一旁的崔椋,也低下头浅浅地抿了一口酒。   “小姐,少喝。”上一次的痛苦遭遇他记忆犹新,这次一定要看住崔椋,千万不能让她耍酒疯。   虽然这酒度数不高,但他还是不得不防。   过了之后,那些跳舞的弟子们就下场了。一身红衣的段笙鹤提着剑走到宴席中间,优雅的施了一礼。   “笙笙为此次雅宴特地准备了一支剑舞,名为‘一脉香’,现在就献丑了。”   话音落下,她执剑起舞,腰肢纤软,眼波流转,像是林间勾魂夺魄的精怪,又像是洛水旁的神女。   那些原本还在谈笑的弟子们不知何时都噤了声,他们愣愣地看向段笙鹤,眼中尽是痴迷之色。   殷绛阙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中的红衣女子,只觉得她一直在转圈,不禁一阵眼晕,便又咬了一口枣泥酥。   他从小便喜欢吃甜食,桌案上的东西他几乎没动,点心倒是吃得干干净净。不久之前,他还又朝邻桌的弟子要了一小盅甜羹。   不得不说,他也算是来认真吃东西的人之一,至于美人跳舞什么的,在他眼中还没有这枣泥酥有吸引力。   再说了,他与段笙鹤本就是旧识,看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真是怪没意思的。   一曲舞毕,段笙鹤轻轻地喘着气,目光划过坐在斜前方的廖星羡,然后又看向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的崔椋。   “不知崔道友今天准备了什么表演?”   廖星羡本来正两眼放空地盯着桌上的碗碟,心中还在不断地默背今天学到的法诀,一听这话便抬起头来。   “我没准备,我就是来吃饭的。”崔椋诚实地答道,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嘲弄的笑声。   “这崔椋就算写再多话本又能如何,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   段笙鹤等笑声停歇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见崔道友也带着剑,要不要像我这样试试舞剑,很简单的,只要心随意动就能做到。”   ……简单你个大头鬼啊。   崔椋将筷子放下,刚想拒绝,附近的一个弟子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嚷嚷道:“这崔道友可够厉害的,不过炼气修为就能将公西文娟打飞,想必大家应该也想见识见识道友舞剑吧?赶紧上场让我们瞧瞧啊!”   这人崔椋有印象,他叫李昂,之前一堆弟子站在院门口骂她传播歪风邪气的时候,他好像就在场。   “上场!上场!”不知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渐渐地,有些弟子也开始跟着他一起喊道。   崔椋看了看周围,发现起哄的弟子她都挺眼熟的。   这叫什么,见她脸皮太厚,骂她没什么用,便打算让她当众出丑是吗?   廖星羡皱了皱眉,他握住靠在一旁的雁行枪刚想站起来,就听到有人出声。   “我可以替她。”封遂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崔椋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他。   “这位道友若是想上台,可以排在崔道友之后,哪有什么替不替的道理……”段笙鹤下意识地出言拒绝,但当她对上封遂赤金色的眸子时,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那一眼,让她遍体生寒。   “……道友要是执意要替,那就请吧。”   崔椋眼睁睁地看着封遂拎着刀走到宴席中间,咽了一下口水。   他、他该不会是打算上去舞刀吧?   想到他在藜和镇时那大开大合的打法,崔椋默默地往后坐了一点,生怕自己的脑袋被削掉。   封遂起身之后,廖星羡又将雁行枪靠回原位,他清凌凌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一身劲装的青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殷绛阙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将廖星羡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得啧啧两声。   真是一场好戏,这可比段笙鹤那些比比划划的花架子有意思多了。   封遂将缠在刀刃上的布条揭下,露出了他那把普普通通的长刀。   这把长刀是他刚上鹿蹊山时花三块灵石买的二手货,本来是防身用的,却被想到有一天会拿来当众表演。   ……可是,刀要怎么舞呢?封遂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攥着布条愣在了原地。   他只知道怎么斩杀妖物,却搞不懂怎么舞刀。   周围的弟子有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便朝他嚷嚷道:“你行不行啊,能不能快点。”   封遂朝那个方向看去,定了定心神,将手中的长刀慢慢抬起。   他不会舞刀,但是他有很多对战的技巧,反正只要比划几下,是舞还是杀都无所谓吧?   看着封遂接下来的动作,殷绛阙收起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有些惊异的坐直了身子。   青年的动作干净利落,他手持长刀,就像是在与什么妖物拼杀一般,他不断地格挡、防御、进攻,炽热的刀气差点掀翻了眼前的桌案。   鹿蹊山上大多数的弟子自恃天资好,平日里只知修炼,但封遂不一样,他是真刀真枪的实战派,为了赚几块灵石,他几乎每天都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一时间,席间杀气冲天。   有的弟子看得入了迷,不禁站起来拍手叫好,甚至都忘了他为什么会主动出来舞刀。   李秋荼本来坐得老远,此时却有些八卦的凑到崔椋旁边问道:“那个封遂是你什么人啊?”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大概算是我异父异母的大哥?”   “哟,青梅竹马啊。”一听这话,李秋荼两眼放光:“早晚有一天,他会和一个突然出现并且喜欢你的男人干上,话本中都是这么写的。”   崔椋:你在幻想什么竹马VS天降的修罗场剧情!   看着看着,有个弟子像是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便出言问道。“这哥们儿是菁华会的吗?咋平时没见过?”   没见过就对了,他就是来纯蹭饭的。   崔子息正好坐在这个弟子旁边,闻言便有些慌张,他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企图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李昂就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道:“一介武夫罢了,大家别被他扰乱了视线,等会儿那个崔椋必须得上台,让大家看看她是个什么水平。”   崔椋:……哪儿都有你!   “你不敢上去,难不成是因为……因为你的剑是偷来的?”见封遂停下来看着自己,李昂抖了一瞬,却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对,你那把剑说不定真是偷来的!”   刚刚他一直没注意到,现在一瞧,崔椋身边摆着的那把剑通体赤红,犹如骄阳烈日,一看就不是俗品。像崔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买得起这种好东西?   听完他的话,大家都向崔椋看去。   可恶,早知道就不把它带出来了。感受到周围的目光,崔椋有些后悔。   殷绛阙盯着那把烬宵剑,突然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玉杯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位道友,此乃烬宵剑,是前几日我赠与崔道友的。”   崔椋愣了一瞬,看向对面的殷绛阙。   看来殷绛阙是知道这剑是她从龙腹中带出来的,但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李昂根本就没想到有人会帮崔椋解围,他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冷哼一声坐回去。   洛丹曦坐在段笙鹤身边,表情有些古怪:“不是,这殷绛阙为什么要帮那个废物啊,他图什么?”   段笙鹤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怎么会知道殷绛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既然殷道友都发话了,此事就此揭过吧。”廖星羡突然淡淡出声:“诸位小心乱了道心,影响修行。”   毕竟是著名的鹿蹊山优秀弟子,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些还想出声质疑的弟子们便都闭上了嘴。   殷绛阙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仙露酒,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幸好他这次来了鹿蹊山,不然得错过多少好戏。 第39章 小矮人 ◇   ◎家徒四壁,小偷上门。◎   雅宴结束的第二天, 崔椋就听说了殷家现任家主倒台的消息。   当时崔子息火急火燎地冲到她的院子里,明明有传讯玉佩,他却非要当面说。   “龙腹那个事情查清楚了, 据说是殷家家主残害本族子弟,结果被小辈们给揭发了,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他啧啧两声, 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   “对了,殷家新上任的家主叫殷清晓, 是殷家的嫡长子,也就是殷绛阙的亲哥。”   崔椋吃着从飨间斋买回来的茴香小馄饨,斜睨着站在一旁摇头晃脑的崔子息。   现在看来,他倒是彻底信任殷绛阙了。   王都的传来的新闻也不一定准,但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管此事,崔椋倒是也不打算再多关注。   昨天她在雅宴上出了洋相, 现在是既没心情去菁华会干活, 也没心情写话本, 下了课便安安心心在寝居修炼。这种当众出丑的事她经历的多了,比起之前的几次, 起码这次没人来院子门口骂她。   也是,殷绛阙都在席上那么说了,弟子们也找不到骂她的理由。   ……   午后,廖星羡去了弘彰堂。   李秋荼见他来干活了, 心里便乐开了花, 她刚想主动找他说说话,就看到他不断地向四周张望着。   “廖师弟, 你看什么呢?”李秋荼觉得有些奇怪, 她犹豫了一下, 还是张口问道:“你该不会是来找崔椋的吧?”   看着廖星羡惊讶的表情,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别看了,她今天没来。”   弘彰堂人多,除了特别忙的时候,李秋荼一般不会主动分配任务,都是让有意愿的弟子自己过来接活。   而廖星羡则是每次都挑崔椋在的时候才会过来,所以也不怪李秋荼多想。   听了这话,廖星羡点了点头,开始认认真真地完成今日的任务。   看着他清秀的侧脸,李秋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提笔继续抄着一本名册,试图跟他没话找话:“崔椋这小姑娘之前不怎么上进,最近还好点……你说这赚钱什么时候是个头,赶紧修炼才是正道。”   廖星羡似乎很是赞同:“的确。”   李秋荼还想接着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   “你说的那个崔椋很缺钱吗?”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慵懒的青年笑意盈盈地站在她的面前。这青年她在雅宴上见过,好像是叫殷绛阙。   看到他,李秋荼的颜狗属性再次爆发,她殷勤地点了点头:“是有点,不过她也挺努力的,之前为了赚钱都是没日没夜的来菁华会干活。”   殷绛阙今日本是被一个相识的鹿蹊山弟子带着来参观菁华会的,冷不丁听到有人提起崔椋,他便多留意了一些。   听了李秋荼的回答,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得灰扑扑的女修,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   “对了,这位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廖道友。”那个与他相识的弟子看到了在一旁干活的廖星羡,便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起来:“这位道友可是我们鹿蹊山弟子中的佼佼者,天资也可以说是同辈之间最好的。”   廖星羡本来不太愿意搭理这些人,出于礼貌,此时却也不得不向殷绛阙见礼:“殷道友。”   “我之前在席上见过你。”殷绛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廖星羡,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眼前的少年背着长/枪,头发高高束起,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腰细且柔韧,只不过表情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太热情。   李秋荼站在一旁,差一点就要尖叫出声。   廖星羡和殷绛阙站在一处,一个是目若寒星的翩翩少年郎,一个是清贵柔和的浊世佳公子。感谢上天,不枉她在鹿蹊山上潜心修炼几十年,竟然能看到这么养眼的场面!   “廖道友少年英才,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找我,就当交个朋友了。”殷绛阙笑着说道。   “殷道友谬赞。”廖星羡随便敷衍了一句,便继续完成手头的活计。   他做事向来是一板一眼,极为认真,开始干活之后便再也没有参与殷绛阙他们几个无意义的寒暄。   直到殷绛阙走了之后,他才抬起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秋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廖师弟今天看起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是因为崔椋不在吗?   ……   弟子居。   到了晚上,崔椋一直修炼到子时,然后才疲惫地上了床。   庭院中的蛐蛐一直在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最近的天气很反常,明明已经到了深夜,狭小的卧房内却十分闷热。崔椋躺在床上,额头沁出了汗珠,身上也黏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她眯着眼睛,明明已经很困倦了,脑海中却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顾着昨天雅宴上的事。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是在夜里人本来就会脆弱一些,一想到昨天她就有些委屈,然后就更睡不着了。   就这样,她硬生生躺到了丑时才有些许睡意。   此时屋子里比之前要稍稍凉爽一些。月亮躲在云层后边,只倾泻下丝丝缕缕的月光,隐隐约约的照亮了床前那一张破旧的小木桌。   崔椋闭着眼睛,将被子全都蹬到了脚下。她翻了个身,差不多已经要睡着了,却又在下一秒突然惊醒。   随后她便听到了老旧的窗户发出了吱呀一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个温热潮湿的夜晚却显得十分突兀。   崔椋迷迷糊糊地看向窗边,发现有人翻了进来。   ……这是哪里来的贼吗?   就凭她仙山著名贫困生的身份,她觉得这贼应该先给她捐点钱。   崔椋一动不敢动的躺在原处,眯着眼睛偷偷地打量着那个翻进来的人。他身材矮小消瘦,佝偻着脊背,手中还持着一把短刃。   而他的脸却皱皱巴巴的,像个桃核一样,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就像是话本里描写的小矮人。   突然,那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借着月光朝崔椋的方向看来,好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睡着。   崔椋迅速的将眼睛闭上,只听见那人停顿了半晌,便走到木桌前,开始翻起了上边一沓未完成的稿子。纸张轻轻翻动的声音在夜里很明显,这让崔椋有些诧异。   这家伙不会是“兰陵哭哭死”的狂热粉丝吧,大晚上来特地过来偷手稿?   这个理由太荒唐,连她自己都不信。   或者说,他是来偷烬宵剑的?   崔椋慢慢的将右手伸到枕头下,握紧了压在枕头下的剑。她用力到就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想着近些日子修炼的内容,她缓缓地往剑中注入灵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修为深浅,但如果这小矮人想要对她不利的话,起码她得能及时应对。   一般情况下,鹿蹊山弟子都会给自己的寝居设下禁制,但崔椋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偷的,便一直没放在心上,此时倒是被这个人钻了空子。   昨天才有人在雅宴上看到这把剑,若是今天就有人偷了,那也实在是太快了一点。   不过,这人的身形很是古怪,一看就不是仙山弟子,他应该不会知道雅宴上发生的事,倒也不一定是为了偷剑。   崔椋紧张的手心都是汗,她尽量放缓呼吸,伪造出自己已经熟睡的假象。   “剑,剑在哪里……”小矮人翻找完桌子上的东西,又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听得崔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竟然真的是来找剑的。   崔椋越想心越凉,背上一阵又一阵地出着虚汗。   昨天参加雅宴的弟子中一定有人认识他,所以才让他知道了烬宵剑在自己这里。   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崔椋能感觉到小矮人在逐渐向她靠近,她闭上眼睛装睡,然后便听到声音在床边突然停止了。   她能感觉到有人站在边上,说不定还在看着自己   崔椋吓得全身僵硬,她尽量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睡着的人,却因为周围的安静而更加不安,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说实话,她没信心能打得过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   ……他怎么没动静了?是在看我有没有睡着吗?   崔椋的心咚咚跳着,仿佛下一秒便能破膛而出。   那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院子里吵闹的虫鸣似乎在逐渐减弱,崔椋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刻钟之后,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   她现在是不是在做一个噩梦?说不定等她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那个小矮人不过是自己睡迷糊了的臆想出来的东西。   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那一瞬间,崔椋原本已经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又变得紧绷。   这声音听起来毛骨悚然,令人冷汗直冒。   “……我知道你没有睡。”   这声音似乎很近,仿佛在她的床边趴着一个小鬼,一错不错地盯着正在装睡的人。   而等到崔椋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这小鬼便会扑上来,恶狠狠的撕咬她的血肉。 第40章 认主 ◇   ◎在这里渡劫,倒是有情调。◎   “……我知道你没有睡。”   这句话含含糊糊的, 随着夜晚黏腻的风一起进入到崔椋的耳朵里。   说话之人的声音略微有些尖锐,同时还伴随着一种奇怪的语调,仿佛是刻意不想让她听出来自己真实的声音。   崔椋放在枕头下的手微微地抖着, 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床上一般。   她的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没有睁眼。   她在赌, 赌这小矮人不过是在诈他。哪怕此刻那把短刃已经快贴在她的脖子上了, 她也不能睁眼。   不管他是不是来找剑的,保命要紧。反正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随便他翻,爱偷什么就偷什么吧。   耳边又是一阵沉默。那人好像在细细的打量着她,因为屋子里太昏暗了,他凑得有些近,鼻息吹拂着崔椋的已经被汗水浸湿的鬓发,让她的脸有些痒。   崔椋的小腿抽筋了, 疼得厉害, 要是平常早就抱着腿在床上打滚了, 可她现在却连擦一擦脖颈处的汗都做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小矮人好像是确定崔椋是真的睡着了, 便又转过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崔椋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对方现在是侧对着自己, 这才敢继续悄悄打量他。   她赌赢了, 这人之前果然是在诈她。   就着微弱的月光,崔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小矮人的侧脸。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那人半张凹进去的脸颊和高耸的颧骨, 还有皱皱巴巴的皮肤。   真是奇丑无比。   她悄悄地挪动了一下已经被压的发麻的手, 有些庆幸。   幸好自己嫌狗子师尊呼噜声太大, 今夜让它去封遂那边睡觉了。不然它见到小矮人之后一定会狂叫不止,到时候一人一狗谁都跑不了。   兜兜转转,小矮人又回到了书案前。   他在书案前大概站了有一刻,沉默良久之后,他竟然真的拿起桌上那一沓话本手稿揣在怀中。   崔椋:……   这小矮人会不会也是个写话本的,今夜上山偷剑不成,就顺便把手稿偷走?   看着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恶性竞争呢,能不能让文坛干净一点!   带上稿子之后,小矮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崔椋,然后便再次从窗户翻了出去。   在那之后崔椋仍然躺在床上,生怕他会突然回来,又过了一阵子才忍着腿脚的麻意颤颤巍巍的下了床。   她穿上了鞋,然后蹑手蹑脚的打开屋门,走到院子外面。   这个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崔椋穿着单薄的亵衣,披散着头发,一路从墙根溜过去,时不时还会警觉的向四周看看,生怕那小矮人就在哪个暗处等着她。   她就这样哆哆嗦嗦的一路走到了菁华会。   菁华会中有一个下属机构叫“甲卫堂”,里面的弟子武力值都不低,他们每日都会在山上和山下镇子里巡逻,保卫仙山安全。   简而言之,甲卫堂就是一个自发组成的安保执勤队,里面的所以弟子都可以看作是鹿蹊山的保安。   甲卫堂的堂主由丝竹堂堂主曾玄黎兼任,那他就是保安大队的队长。   当崔椋踏进亮堂堂的菁华会的那一刻,她才一阵后怕地摸了摸脖子。   曾玄黎正在堂中值夜班,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传讯玉佩,重温着段笙鹤在白日里给他发的消息,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眼前的女修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怀里还抱着一把赤红的剑,要不是她长得眼熟,曾玄黎还以为有敌袭呢。   “……崔椋?你来这儿干什么?”他放下传讯玉佩,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臂看她。   这废物之前被他打得那么惨,竟然还敢主动踏进甲卫堂?   崔椋根本无暇顾及曾玄黎的表情,她扯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磕磕绊绊的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事。   曾玄黎听着她说话,眉头不禁越皱越深。   那个贼人怎会知道剑在崔椋那里?照她这么说,难不成雅宴上真的有弟子跟小矮人有牵扯?   最近他的确是因为笙笙的事整日焦头烂额,这才在一些地方疏忽了,让有些人钻了空子。能让外人进入鹿蹊山,还能顺利躲过甲卫堂的巡逻队,想必那弟子也是有些手段。   曾玄黎轻轻的用食指叩着桌面,沉默不语。   他虽然很看不上崔椋,但此时却也容不得他再感情用事了。   之前菁华会在考核的时候已经整出了那么多的事,要是再让弟子们知道甲卫堂办事不力,那菁华会的风评一定会大幅度受损,到时候仙山总管那个老阴人说不定还会责罚他。   见曾玄黎在想事情,崔椋倒也没打扰他。她静静地站在一旁,搓了搓手臂。   夜深了,周围的温度有点凉,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甲卫堂中有几个供值守的弟子休息的居室,你就先在这儿呆一会吧。”曾玄黎看着崔椋细白的脖颈顿了顿,有些不自在,随即将目光移向一边:“赶紧去找件衣服穿上。”   他本来不想让崔椋呆在这里,打算打发她去找相熟的弟子挤一挤,却又突然想起了经常跟她在一起的那两个灰扑扑的男修。   他觉得像崔椋这样的人,除了封遂他们之外,估计就没什么别的朋友了,便只好让她在甲卫堂对付一晚。   崔椋现在也不敢自己回去,只好灰溜溜地答应了。   她走了之后,曾玄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召集了几个巡逻的弟子在鹿蹊山上展开搜查,务必要找到那个小矮人的踪迹。   吩咐完了他又回到椅子上坐下,继续翻着传讯玉佩里的消息。   一旁的灯火噼啪作响,衬着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直到进了甲卫堂居室的门,崔椋才稍稍放松一些。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设个禁制。”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幽深的草木,脑海中那张桃核一样皱巴巴的脸还是挥之不去。   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人。   她关上窗,又在屋子的门窗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才在床上坐下。看着手中发着红光的烬宵剑,她有些诧异地偏了偏头。   “这剑怎么突然发光了。”崔椋用屈起两指弹了弹剑刃,突然觉得剑的温度有些烫手。   ……不会是发烧了吧。   似乎是想回应她一般,烬宵剑突然发出一声清鸣,它主动从崔椋手中挣脱,然后在她的手心里划了一道口子。   崔椋:……这是干嘛!   鲜红的血液淋在剑锋上,一时间屋内更是红光大盛,犹如烈日高悬,晃得崔椋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她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体内的灵气,这些灵气一股脑地灌入烬宵剑中,将她与这把剑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很离谱,但是烬宵剑似乎是主动认主了。   “大哥,你认什么主啊,你真正的主人应该还在龙腹里待着呢。”   崔椋捂着鲜血直冒的右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在屋内乱飞的烬宵剑。   雅宴之后她本来是想将烬宵剑还给殷绛阙的,当时殷绛阙看着她笑了笑,还说什么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所以这把剑才暂时搁在崔椋那里。   但就算如此,她也并没有把剑据为己有。   原本烬宵剑呆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疯?   “难不成是刚刚我过于紧张,往剑中注入灵气时误打误撞地让它认了主?”崔椋眯着眼睛看着满屋子乱飞的烬宵剑,试图用灵气安抚它。   却没想到她刚刚把剑扯下来一点,然后就听到耳边雷声阵阵。下一秒,一道惊雷降下,将崔椋劈了个外焦里嫩。   她跌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撑着床边坐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   “我、我要渡劫了?”   还没等她站稳,她就又被劈倒在地,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崔椋定了定心神,端坐在地上调息,烬宵剑倒是也不乱飞了,反而乖乖地停在她的面前,似乎是想帮她承担一部分雷劫。   甲卫堂的上空阴云密布,原本晴朗的夏夜突然变得阴沉沉的,这让正百无聊赖刷着传讯玉佩的曾玄黎有些疑惑。他听着耳边阵阵雷声,越想越不对劲。   “这是雷劫。”   现在甲卫堂里只有他和崔椋两个人,他不过金丹中期,这雷劫绝对不可能是朝他来的。   ……难不成,是崔椋?   曾玄黎有些不可置信,他走到屋外,看着闪电在云中穿行,不禁瞪大了眼睛。   明明当时在思过崖下的时候崔椋只是练气初期而已,竟然现在就要筑基了?   这还是那个废物吗,怎么修炼速度这么快!   现在还留在菁华会的弟子也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窗外望去。   “是哪位道友要在菁华会中渡劫啊,倒是有情调。”   按理说,在渡劫之前弟子们的修为或多或少都会有停滞不前的状况,这时大家便会闭关修炼一段时间,直到渡过雷劫再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个性,非要在这里渡劫。   听着耳边纷纷的议论,曾玄黎眯起眸子,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 第41章 抄作业 ◇   ◎小朋友们不要学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二天崔椋筑基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在鹿蹊山,筑基不难得,但崔椋这种人尽皆知的废物能在短时间内从练气初期到筑基, 倒是让弟子们十分惊讶。   有的弟子曾悄悄地问她是怎么提升这么快的,每当这时, 崔椋只是老神在在地回道:“也许是因为……我悟道了。”   为了甲卫堂的名声考虑, 曾玄黎希望崔椋不要把小矮人的事说出去,打算私下处理, 并承诺给崔椋一千灵石的封口费。   拿了钱之后,崔椋立刻点头如捣蒜:“曾堂主放心,我嘴可严了,肯定不会说的。”   反正她没什么交好的弟子,顶多也只是跟封遂他们说说,既然曾玄黎这个大冤种愿意给钱, 那她当然欣然答应。   ……   山长殿中, 段笙鹤正在用传讯玉佩跟曾玄黎发消息。   听说崔椋已经筑基了之后,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她自己已经是金丹末期了,就凭崔椋的天资是很难追上她的, 但她还是心里有些嫉妒。   之前段笙鹤正是因为天资不错才直接被选为山长亲传弟子的,虽说比不上廖星羡,但她在同辈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这些年风绪也一直对她寄予厚望,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与她论道。   但就算是这样, 她也没能像崔椋这么快的进阶过。   曾玄黎正在丝竹堂中检查一批新到的乐器, 他感觉到段笙鹤似乎是有些失落,便急忙安慰道:“笙笙, 她进阶再快也不过才筑基而已, 你何必因为这事儿而烦恼。”   “我知道, 可是……”段笙鹤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又想到了那把赤红的烬宵剑。   崔椋每日都穿得灰扑扑的,怎么能配得上那么一把漂亮的剑呢?   看了一眼自己放在一旁的灵剑,段笙鹤对着传讯玉佩说道:“你能不能陪我去栾洲求剑?”   她在上山前是个孤儿,从很小的时候就拜入风绪的门下。师尊和上头的三个师兄都很宠她,在外面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立刻拿过来给她。   这把灵剑是她刚上山没多久的时候大师兄帮她求来的,她已经用了十几年了,对它也有了感情。   可是,崔椋那样的人都能用那么好的剑,为什么她不可以?   栾洲岑家以炼器为长,只要是岑家所出,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刀枪剑戟皆是精品。如果她亲自去一趟,说不定真能求到比烬宵剑还要更好的剑。   曾玄黎听了段笙鹤的请求,心里有些为难。   他身兼两堂堂主的职务,平日里事务繁多,轻易不会下山,现在那个小矮人还没到找呢,此时去栾洲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实在是太耽误事。   顾及段笙鹤现在的情绪,他闻言安慰道:“甲卫堂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但是应该用不了多久,等过一阵子闲下来了我再陪你去。”   段笙鹤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便将传讯玉佩收了起来。   既然曾玄黎没办法陪她,那她就自己去好了。   ……   殷绛阙已经在鹿蹊山上呆了一段时日了,此时也到了要下山的时候。   在走之前,他特地跟崔椋打了个招呼。   当时正是大中午,崔椋正在院子里给那些挤在角落中的可怜灵草浇水,一抬头便看到了他。   “崔道友,我要回去了。”殷绛阙看起来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他单手搭在院门上,却也没有进来的意思。   “你的第二本书‘与魔尊同居的日子’我还没看完,若是以后有缘再见的话,希望道友能再给我提个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走了。   殷绛阙下了山之后,崔椋紧急联系了桑檀,让她盯紧点儿。没过多久,桑檀就来了消息,说殷绛阙往栾洲的方向去了。   殷家本家在王都,而栾洲是回王都的必经之路,倒是也不足为奇,于是她便也暂时打消了对殷绛阙的怀疑。   崔椋才刚筑基没多久,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修炼的速度提升了很多,体力也比以前好了,现在的她几乎能连续在院中练上几个时辰的烧火棍法,狗子对此表示非常欣慰。   “好徒儿,我告诉你的修炼方法果然有效,你这体质虽说初期修炼速度慢,但只要坚持下去,只会越来越顺利。”它摇了摇尾巴,很是骄傲地仰起头。   “不愧是我亲自带的徒弟,我真是教导有方啊。”   一听这话,崔椋修炼的劲头就更足了。她每天下了课便回寝居修炼,甚至连只写了几个字的第三本书都搁置在一旁。   当然,对于鹿蹊山的弟子来说,生活中除了修炼之外还需要完成很多别的任务。   进入内门之后,崔椋每日要上四门课,这四门课除了实战课没有要求之外,其他三门都要求每月完成一份课下布置的作业。   每门课的最终考核成绩都由两部分组成,包括占三成的年末笔试考核和占七成的课业成绩,只有总成绩比较高的弟子才有机会获得奖学金。   除此之外,总成绩过低的弟子还会被打回外门,并且再也没办法参与内门弟子选拔。   虽然亲传弟子不需要和内门弟子一起上这四门课,但他们也需要和内门弟子一起参加考核。   崔椋平日光顾着修炼,课上讲的那些理论知识她也就学了个大概。对她来说,要想及格恐怕比登天还难。   倒不是她不努力,只是教习先生的授课方式太过晦涩难懂,她听得脑壳都疼了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的。   下了课之后,领了这次的课业,崔椋唉声叹气地回了寝居。   “不是我说,这些理论知识真的能增进修为吗,我真是觉得一点用都没有。”   在她眼中,凡是对提升战斗力没有帮助的课都是水课。可惜这水课的考核分占比太大,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每次的课业都以卷轴的方式来呈现,弟子们将手放在卷轴上就会被吸入一个小小的芥子空间内。空间里面有对应的题目,需要弟子们通过法术来解决。   这卷轴是鹿蹊山和栾洲岑家联合开发的,在里面施展的所有法术都会被记录下来,以数据的形式呈现在教习先生面前,方便打分。   像崔椋这种半吊子,如果靠着自己的本事肯定是拿不到什么分的,到时候仅凭年末笔试考核,能不能把总分拉上三十都不一定呢。   所以她打算抄作业。   当然,抄作业是不好的,大家不要学她。   正当崔椋琢磨着该找谁借一份卷轴来看看的时候,崔子息贼眉鼠眼地进了她的屋子。   “姐,好东西!”他偷偷摸摸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卷轴,放在桌子上:“这是龙哥的课业,我特地借来抄的。”   崔椋有些惊讶,她拿起卷轴看了看:“这课业才发了多久,他竟然就做完了?”   只要是鹿蹊山上的弟子,就没有人不知道龙哥,他是著名的低分飘过之王,内门弟子的神话,甚至比廖星羡还要有名一些。   他每一年都是平时的课业成绩很高,但年末笔试考核的成绩却低的离谱。在他进入内门的这几十年里,每次考核总分都能恰好卡到及格线上,从未失手。   “这种好东西你是怎么借到的?”崔椋两眼放光地问道。   “靠帮他打扫了三天的寝居换的,咱们赶紧抄,抄完阿强他们也要呢。”   崔椋和崔子息先是进入了龙哥的卷轴,将法术招式一一记下,然后又进了自己的卷轴照瓢画葫芦般施展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   抄完作业之后,崔椋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她把封遂也叫了过来,主动提议要下山给他和崔子息买一身新衣服。   这个时候吃饭的人少,奚侠镇酒楼的店小二正站在店门口晒太阳,远远地便见到之前那带着狗吃饭的一女二男进了旁边的成衣铺。   “……这是给男宠买衣服来了?”他摇了摇头,啧啧了两声:“别说,这不是请吃饭就是买新衣,待遇还挺好。”   他认为自己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堪称小二中的潘安,于是便有些意动。   “也不知道这女修还缺不缺人照顾。”他盯着成衣铺的门口,眼中尽是羡艳之色。   等下次再见到这个灰扑扑的女修,他一定要抓紧机会自荐枕席,说不定就能傍上金主,从此衣食无忧了。   ……   过了几天,交上去的课业评分下来了。   崔椋看着低的离谱的分数有些懵圈,她二话不说,立刻用传讯玉佩发消息去质问崔子息。   崔子息应该也是收到了成绩,他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沮丧:“姐,今年教习先生学精了,每个人接到的题目是随机的。龙哥的题是将水蒸发成云雾,然后再拼成一个心形,用的都是火系法术。咱俩的是让植物生长并结出果实,应该用土系和木系的。”   一听这话,崔椋又进了发下来的卷轴,芥子空间中全是烤熟的大蒜,整个空间中蒜香味十足。   而她的题目则是通过法术的运用让大蒜长出蒜苗。   崔椋:……我真是个题都没看就硬抄的大傻子。   也不怪教习先生打的分低,当时哪怕雇一堆土拨鼠去帮她进去种蒜,也比她自己上要强点。 第42章 真面目 ◇   ◎小蝴蝶出场!◎   栾洲。   段笙鹤身负重伤, 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在她身边围着几个面容丑陋的小妖怪,它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伤,似乎是有些忌惮段笙鹤的修为, 这几个小妖怪站在原地盯着她,仔细辨别她是不是真的晕倒了。   为了去岑家求剑, 昨天的这个时候她给风绪留了张字条便直接下了山。她先是在鹿蹊山脚下乘着云舟到了栾洲边界, 然后就一路御剑疾行。   栾洲多山,大大小小的城镇都散落分布在山间, 而在栾洲的最外围则是分布着广袤的森林。   为了方便通行,岑家曾斥巨资修了几条山道,走山道虽然慢一些,但是起码安全。   段笙鹤为了能快点到岑家便直接从林中穿了过去,却没想到会着了这些小妖怪的道。现在的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洁白的衣裙上沾满了鲜血, 看起来很是脆弱可怜。   观望了一会, 小妖怪们像是终于放心了,它们纷纷上前打算尝一尝这个女修的血肉是什么味道, 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一侧袭来的剑气斩去了利爪。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殷绛阙手持殿春剑挡在段笙鹤身前,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断爪,嗓音慵懒地说道:“趁我想杀了你们之前,赶紧走。”   眼瞅着到嘴的美食飞了, 小妖怪们便呲起牙向殷绛阙扑来, 它们不断地嘶吼着,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见这些东西竟然还敢向他袭来, 殷绛阙勾了勾唇角, 抬起剑便向它们挥去。   一刻之后, 小妖怪们被他尽数斩杀。   甩了甩剑尖上挂着的血珠,殷绛阙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段笙鹤,嗤笑道:“明明已经是金丹末期修为,却能被几只杂碎伤成这样,我看你们鹿蹊山教的也不怎么着啊。”   段笙鹤自然是无法回答他。   她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样,凌乱的发丝被鲜血黏在脸上,显得很是狼狈。   见没人回应自己,殷绛阙便蹲了下来,他拿着殿春剑轻轻拍了拍段笙鹤的脸颊,语气有些嘲弄:“真晕了?”   “前几天我在鹿蹊山上见到你,还以为你起码能有些长进,现在看来倒还是和以前一样。”   听到这话,段笙鹤的眼睫轻颤。   殷绛阙一直在看着她,自然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果然是装的……你是知道我跟着你,故意装晕想让我赶走妖怪,还是希望那些东西能看在你貌美的份上放过你?”   见装不下去了,段笙鹤睁开眼睛看向他:“……笙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呵,你还是那么愚蠢。”殷绛阙站了起来,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她受伤的腰:“你倒是会惹人怜惜……但是我最讨厌像你这样柔弱痴傻的女人。”   此时的殷绛阙跟在鹿蹊山上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像是褪去了那层清贵世家公子的外壳,将自己的本性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   他满是恶意地注视着匍匐在他脚下的段笙鹤,像是在看着一只令人厌恶的蛆虫。   段笙鹤咬了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   “我此番救你,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协议罢了。”殷绛阙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似乎是注入了一丝灵力,然后又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要不是我恰好路过,你恐怕会死在这里,到时候反而坏了我的计划。”他掏出一条丝质的手帕擦了擦手,头也没回地便离开了:“希望今天过后,你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殷绛阙走了。   段笙鹤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毫无长进……你还不是一样。”   一只发着微光的银色蝴蝶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此时正围着她绕来绕去。   她伸出一只手来,这只银色蝴蝶便乖乖地落在她白嫩的掌心中,下一秒,蝴蝶就幻化成了一个白发的男子。   这是一个很美的人。   段笙鹤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男子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他一头白发倾泻而下,仿佛书中记载着的林中精怪,让人不忍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他。   他是一只名叫云杪的灵蝶。   灵蝶孕育于天地之间,天生便法力高强。刚刚他只不过是从这附近飞过,恰好撞见了段笙鹤和殷绛阙交谈的场景,便有些好奇地停下来看了一会。   当时的段笙鹤满身鲜血,明明痛极却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这种柔弱与倔强混杂的独特气质让云杪有些新奇。   他没见过多少人类,不辨善恶,至真至纯,自出生起便一直呆在林中,今日见到她后便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好感。   “你别动,我给你疗伤。”云杪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覆在段笙鹤腰间的伤口上,口中还问道:“你要去哪里?我想跟着你。”   看着自己快速愈合的伤口,段笙鹤眨了眨眼睛。   这又是什么东西?   腰间的手十分冰冷,但伤口处却很温暖,还有一股麻痒之感,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谁?”等云杪将手放下之后,段笙鹤谨慎地问道。   “我叫云杪,我喜欢你。”云杪的表情很是单纯,像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冒犯的话。   段笙鹤:……现在山下的人都这么直接吗?   不过该说不说的,这个云杪既然能这么快就帮她愈合伤口,想必修为应该不低。   只不过脑子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好使。   段笙鹤思索了一会,然后佯装失落地垂头低声说道:“不用了,我住着的地方有人处处针对我,你跟着我回去会受委屈的。”   “竟然还有这么坏的人。”云杪皱了皱眉,看起来很是嫌恶:“那个人是谁?”   “她叫崔椋。”   “崔椋?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这种天真的小精怪真是太好忽悠了。   段笙鹤勾了勾唇,突然就不打算去岑家求剑了,她打算现在就回鹿蹊山。   因为,她得到了一个比剑更有用的“东西”。   ……   远在鹿蹊山上的崔椋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段笙鹤给坑了。   她这几天忙着搜集李秋荼的八卦,连话本都不想写了。   就在段笙鹤下山的那天,崔子息兴冲冲地跑到了崔椋的院子里,给她带来了一个大新闻。   “姐,你听说了没!”崔子息气都没喘匀便开始大声嚷嚷:“有人对李堂主表明心迹了!”   “李堂主……李秋荼?”崔椋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爱翻白眼的粉衣姑娘:“她被人表白了?”   “表白?哎,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听说对方是个丝竹堂的弟子,最近曾堂主正拿这事儿打趣呢。只不过李堂主说自己心有所属,给拒了。”   心有所属,那就是廖星羡呗。   听到自家堂主的八卦,崔椋很是开心,又继续追问道:“那个丝竹堂的弟子是谁啊?”   “听说脸上长着雀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崔椋想起部门联谊时一直与李秋荼说话的那个雀斑弟子,不禁有些了然。   原来是那个小子,怪不得当时那么殷勤。   崔子息虽然看起来挺实诚,但实际上蔫儿坏。他也听说过廖星羡和李秋荼的那些事,此时便有些想看看廖星羡的反应,于是便主动给他发了个消息,约他一起去飨间斋吃午饭。   隔了好久,对方才发来一个:“我中午还有事,就不去吃饭了。”   “不耽误这一会,咱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兄弟想你了。再说了,等会儿我姐和封大哥也去,人多热闹。”见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崔子息立刻开始游说。   “……好吧。”廖星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等到了飨间斋,他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明明只是吃个饭而已,崔子息和崔椋为什么要怜悯地看着他?廖星羡有些疑惑,但他也不想问,便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的小馄饨。   见他这样,姐弟俩对视了一眼。   果然没错,廖星羡估计也是听到了消息,此时正郁闷着呢,所以才不想说话。   看着背着雁行枪的少年腮帮一鼓一鼓的,崔椋有些感叹。   廖星羡啊廖星羡,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封遂在一旁淡定地吃着饭,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奇怪的氛围。   “那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啊?”崔子息拍了拍廖星羡的肩膀,贱兮兮地说道:“难过就哭出来,没事,不丢人。”   廖星羡:?   “我为什么要难过?”   “当然是因为李堂主被表白了啊!”崔子息看起来有些惊讶:“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喜欢的姑娘被人捷足先登,他却还蒙在鼓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哦,我听说了。”廖星羡又吃了一口小馄饨,含糊不清地说道:“可这又关我什么事?”   “这当然关你的事啊,你不是喜欢她吗?”听了半天,崔椋忍不住说道。   这家伙真是学傻了,简直就是个书呆子,是块木头!   听了这话,廖星羡似乎总算是搞懂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一惊一乍。他看向崔椋,目若寒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可别误会了,我并不喜欢她”   “我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第43章 光荣志愿者 ◇   ◎我的祖宗蹲蹲兽。◎   虽然廖星羡说他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但崔椋还是不太相信。   “你之前不是还送了李秋荼点心吗?”   想起那个装着点心的半透明食盒,廖星羡有些无语:“那不是我送她的……算了。”   那明明是他打算还给李秋荼的。   那天他下山本是为了去奚侠镇买点东西,然后便正好碰上了李秋荼。当时李秋荼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个食盒, 说是请他吃点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跑了。   廖星羡本来是打算自己去还食盒的, 却没想到又遇到了崔椋, 他想着崔椋等会还要回弘彰堂,便想请她代为转交。   因为这事儿涉及到李堂主, 在征得对方同意之前,他并不打算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瞟了一眼崔椋怀疑的表情,他垂下眼眸,淡淡说了一句:“有时间讨论我的八卦,没时间好好修炼?”   崔椋:……这小子还是那么讨厌。   吃完饭之后,崔椋刚走出飨间斋的大门便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帮助饲养灵兽的弟子捡灵兽便便, 打扫灵兽的活动场所, 可计入助人时长, 还有灵石补贴。”   这些吆喝的人都是助人堂的弟子,他们举着一大张海报, 海报上画着各类可爱的小灵兽。   “这是志愿服务部来外宣了?”崔椋看了一眼海报,然后便开始怂恿崔子息报名:“要不咱们也去看看?”   “不要。”   “不要个头!这种既能和灵兽一起玩又能赚灵石的活动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参加!”崔椋容不得他拒绝,扯着他的袖子就开始往助人堂弟子那边走。   “……姐,你之前在聚财堂领了五万灵石, 难不成还缺钱吗?”崔子息挠了挠头, 很是不解。   “啧,你也不想想, 万一我创业失败了不是还需要给鹿蹊山交三成赔偿金吗?为了防止赔的倾家荡产, 咱们应该从现在就开始攒灵石。”   崔子息犹豫了一下, 还是点了点头。   廖星羡似乎是对毛茸茸的小动物特别感兴趣,他盯着海报上一只又一只的小毛团子看了好一会,也有些意动,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要跟着崔椋他们一起报名的意思。   毕竟修炼要紧,此时还不是享乐的时候。   ……   第二天,崔椋他们跟着助人堂的弟子们一起去了鹿蹊山灵兽谷。   “大家注意,今天我们是要去捡蹲蹲兽的粪便,为了避免有弟子晕倒,我现在先给大家发一下蒙脸的布巾。”在进入灵兽谷之前,带头的弟子突然停了下来,一条又一条地向众人宣读各类注意事项。   “第一,进入谷内禁止随意走动,违者自行承担后果。”   “第二,禁止私自向蹲蹲兽投喂食物,一旦被发现则重罚一千灵石。”   “第三,报名的弟子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将自己所负责的区域清理干净,否则取消灵石奖励。”   ……   不就是捡个灵兽粪便吗,搞得这么严肃干嘛?   ……话说,蹲蹲兽是啥啊,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保护动物吧?   崔椋将布巾蒙在脸上,乖乖排队领了长柄夹子和布袋。   她和崔子息被分到相隔很远的两个不同的区域,进入到她负责的那个区域之后,她彻底傻了眼。   “这、这就是蹲蹲兽?”她看着眼前深棕色的动物有些难以置信,便转头向一旁的助人堂弟子吐槽道:“你们也太会诈骗了吧,这图片与实物明显不符。”   眼前的蹲蹲兽一身棕毛,长相似猴,身体像兔子,牙齿又尖又利,看着很是恐怖。   不得不说,这幅样子也跟海报上画得相差太远了,明明海报上那么软萌,怎么现实中长成这个样子。   听了这话,助人堂的弟子瞟了她一眼说道:“别废话,解释权归助人堂所有。”   崔椋:……什么玩意儿?   想到等下可以拿到灵石,崔椋咬了咬牙,开始弯下腰兢兢业业地捡粪。   不知道这蹲蹲兽平时吃的都是什么,放眼望去,满地都是它们的粪便。这些粪便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哪怕蒙着布巾崔椋都差点被熏晕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崔椋马上就要将自己承担的一小片区域打扫干净了,她直起身子来锤了锤酸痛的腰,看向聚在一起围观她的蹲蹲兽,不禁打了个哆嗦。   助人堂只给他们一个时辰,她得快点干活。   稍稍休息了一会,崔椋又开始继续不停地捡捡捡。   那些聚在一起的蹲蹲兽还是呆在原地,动也不动,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搞得她想过去捡粪都不行。   为了能让蹲蹲兽分散一些,她朝它们挥了挥手中的长柄夹子,试图把它们吓跑。   看到崔椋凶神恶煞的样子,蹲蹲兽们果然受到了惊吓,于是它们整齐划一地蹲了下来,开始上厕所。   “哎,等等,别……”看着眼前新出炉的便便,崔椋气不打一处来。   怪不得叫蹲蹲兽,原来这些玩意儿受到惊吓之后就会立刻蹲下来上厕所吗?   “我看你们直接改名叫祖宗得了,说也说不得,吓也吓不得。”她将那些新鲜的便便逐一捡到袋子里,一边捡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刚刚受到惊吓的蹲蹲兽正处于一种很紧张的状态,他们听到崔椋的骂声,忍不住又蹲了下去。   崔椋:……   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崔椋总算是卡着点完成了任务。   她一脸疲惫地走出灵兽谷,正好碰上了才出来的崔子息。   “姐,灵石我帮你领了。”崔子息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一个人给三块,但是助人堂的弟子说参加这次活动的人等下可以去他们那边领免费的午饭。”   “三块?我出去要饭都比这赚得多。”接过那少的可怜的灵石,崔椋悲愤欲绝。   见她马上要发火,崔子息立刻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好歹还省了一顿饭钱——”   已经到了筑基期的崔椋转过头幽幽地看向他,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呵呵,老子已经辟谷了。”   带着一身臭味回到寝居之后,崔椋立刻伏在木桌上奋笔疾书。这几天她都没怎么动笔,但是多亏了那几只蹲蹲兽,她现在简直是创作欲爆棚。   她决定了,第三本书就叫“活在欺骗之下的我如何生存”,在这本书中最大的反派就是“指丑为萌”的助人堂弟子们!   忙活了这么久,每个人竟然才给三块灵石?有这时间她还不如去主动招惹一下段笙鹤,然后让曾玄黎揍她,再坑他点医药费呢。   想到这里,崔椋突然有些疑惑。   对了,好像最近怎么都没见到段笙鹤啊。   ……   私自跑去栾洲的段笙鹤在失联了几天之后终于又回了鹿蹊山,顺便还带回来一个白衣白发的貌美男子。   虽然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她还是一身血污,头发凌乱,看起来很是吓人。   风绪站在山脚下等她,本来他是打算好好责罚段笙鹤一番,看到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却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下次可不要这样了。”他咳嗽了两声,然后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云杪。   既然他是笙笙的救命恩人,风绪自然不会亏待他,便给他在山长殿安排了个房间让他暂住。   进了山长殿,云杪就立刻变为一只灵蝶,落到了段笙鹤的肩膀上。   他不想离她太远,他想与她待在一块。   仔细询问了段笙鹤下山的原因之后,风绪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之前那把剑是你师兄亲自替你寻来的,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眉目清冷,银灰色的眸子注视着段笙鹤低垂着的脑袋,最终还是让了一步:“你若还是想换,过几日我在去给你取一把剑来,但你日后可不能再任性了。”   “笙笙知错了。”段笙鹤讷讷地回道。   弟子们都传这次段笙鹤在山下遇险之后似乎就跟以往有些不同了,她原本只喜欢穿白色、青色等淡雅的衣裙,最近却不知为何总是喜欢穿红衣。   想到她穿着红衣的样子,崔椋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个人长得相似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不过,她这难不成是被暴打了一顿之后有心理阴影了吗,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为了避免跟越来越像雾绡的段笙鹤遇上,这几日崔椋都主动避着她,倒也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   就快到年中笔试考核了,她也该收收心了。   虽然这年中考核并不影响课程的总成绩,但由于她之前课业完成的过于糟糕,为了能给教习先生留下个好印象,让他在年末笔试考核的时候手下留情一些,崔椋和崔子息开始在课堂上花式表演。   他们两个即便是啥也不会,也会在教习先生提问的时候积极抢答,丝毫不怕丢人现眼。   “无论如何,好不容易才进了内门,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踢出去。”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年中考核,崔椋提前给孟安节发了个消息。   “孟叔,你暂时就别上山来催稿了,学业为重,暂时封笔。” 第44章 变小了 ◇   ◎【岑家法器】◎   没过多久便到了年中考核。   之前在菁华会的考核中折损了好多弟子, 这一次的年中考核便安排的格外小心,每个弟子都需要提前填写个人信息才能进入笔试考场,并且考核的内容也提前由各位教习先生联合审阅。   直到考核的前一天晚上崔椋还在挑灯夜战, 现在便困得要死。她打着哈欠进了考场,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袭红衣的段笙鹤。   崔椋:……   千防万防, 没想到还是跟她碰上了。   段笙鹤端正地坐在位置上, 明明只是一个考核,她却画着精致的妆容, 嘴唇上涂着艳红的口脂,眉眼看起来也不似以往温和。   啧,这么一看与雾绡就更加相似了。   好巧不巧,崔椋的座位正好被安排在了段笙鹤的后面。   “崔道友,真巧啊。”段笙鹤勾了勾嘴角,虽然是笑着的, 但眼中却一片冰冷。   崔椋朝她点了点头, 目光移向她肩膀处一只银色的蝴蝶装饰物。   这装饰物做得很是精巧, 周身还萦绕着浓郁的灵气,可能又是风绪给她寻来的好东西。   毕竟全鹿蹊山的人都知道, 山长大人对他那最小的亲传弟子很是偏爱,什么宝贝都会先拿给她挑选,剩下的才会给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   在崔椋的注视下,蝴蝶的翅膀突然轻轻颤了颤。   “……竟然还会动呢。”她疑心自己看错了, 不禁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这东西做的栩栩如生, 就像真的一样。   段笙鹤正在翻看着一本书,打算考核之前再多学一点, 听了这话便在心中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门课的年中考核主要是技巧性考试, 旨在测试这一段时间以来弟子们的学习状况, 并且根据考核结果调整下半年教习计划。   崔椋第一次参加内门弟子的考核,虽然崔子息在早上跟她说年中考核其实不难,但她还是有些紧张。   考核的题目被储存在卷轴里的芥子空间中,形式与课业类似,需要弟子们运用仙法独立完成。   崔椋进入了卷轴,她的题目只有短短一行字——“请于一个时辰之内完成水上点火,注意,只能使用火系法术”。   “水上点火?”崔椋盯着那行字,又看向眼前的大湖,有些无语:“你们这些修仙的能不能尊重一下科学?”   崔子息不是说中期考核不怎么难吗,现在看来都是扯淡。   不过,点火她倒是擅长。崔椋在心中默念法诀,她尝试了好几次,但火焰一接触到湖水便熄灭了。   如果能将浮在水面上的油点燃倒是可行,但这题的要求是只准用火系法术,她难不成要拿自己的脂肪炼油?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崔椋想变个火苗然后让它靠近水面伪装一下,说不定能糊弄到教习先生,但她又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课业成绩,便咬了咬牙,打算再想想办法。   考核开始大约一刻之后,段笙鹤便完成了全部内容,她从芥子空间中被传了出来,施施然地将卷轴交了上去。   在走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崔椋那张桌子上孤零零的卷轴,面无表情地用食指点了点肩上蝴蝶的翅膀。   “云杪,等一下就看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别的弟子也被陆陆续续地传了出来,他们依次将卷轴交还给在考场最前方的教习先生,然后三三两两的走了出去。   到了最后,就只有崔椋一个人没有完成考核。   教习先生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他看向崔椋的卷轴,心里很是疑惑:“这次的年中考核明明出的题都很简单,哪怕是最差的弟子应该也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她怎么会这么久还没做完?”   除非有人故意把题目给改了,不然就凭那些凝水成冰之类的简单题目,根本就不需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算了。”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瓷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然后吸溜了一口茶水:“这次都这么小心了,总不可能再出什么岔子吧。”   ……   崔椋看着眼前一人高的叶片有些恍惚。   “我刚刚难道不是在芥子空间中参加考核吗?”   明明上一秒她还在为“水上点火”而焦头烂额,怎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这里?   两边的草叶实在是太高了,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植物。为了能让视野更加宽阔一点,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旁边一个巨大的石块。   等看清周围的景象之后,崔椋不禁有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那些所谓的“叶片”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杂草,此时的她正处于一个森林中,眼前的树木似乎有百尺高,而掉下来的树叶就如同奚侠镇的云舟一般。   在这里,哪怕一颗小小的果子看起来都比思过崖下的屋子要大一些。   天空阴沉沉的,四周的空气也很潮湿,下一秒,巨大的雨滴便将崔椋砸了个晕头转向。她慌忙爬下石块,躲进旁边掉落在地的一朵残花中。   “到底是我变小了,还是周围的东西变大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想掏出玉佩看看能不能联络上其他人,手还没碰到储物袋,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一行红字。   【时间还没到呢,好好学习,不准玩手机】。   “……不是我说,这句话听起来也太现代了吧。”虽然崔椋有些诧异,但她并不打算听这行字的。她将传讯玉佩掏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打开,玉佩便在她手中化为齑粉。   她呆呆地看着浅绿色的粉末从指缝中滑落,不禁哀嚎出声:“混蛋,这新玉佩我才买了没几天!”   这地方太过诡异,早知道就不那么莽撞了。   痛失玉佩之后,崔椋彻底老实了。   下了雨之后林中雾气缭绕,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每次用灵力烘干后都会再次被雨水打湿。   崔椋听着外面沙沙的雨声,抱着膝盖坐在花里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去,现在雨下的这么大,她只能等雨稍小一些再出去。   周围的树木高耸,遮天蔽日,林间阴沉沉的,崔椋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外面的环境,突然皱起了眉头。   不顾落在身上的雨滴,她走出残花,踩着烬宵剑歪歪扭扭地飞了起来,然后低头朝下望去。   林间有条小道,她刚刚所处的位置便在道边,而小道的正中央一串脚印清晰可见。   这串脚印像是牛羊的蹄印,崔椋看了一眼头顶上没有尽头的树木,刚想再往上飞一些,便被雨水打落在地。   她重重地摔在一个蹄印中,这蹄印很深,里面积了不少水,对于崔椋来说几乎就是一个小水潭。   她呛了好几口水,扑腾了半天,这才爬了出来。   小道上的泥土都已经被雨水浸透,松软黏腻,她满身泥浆地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   突然间,小道的尽头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崔椋拨开被黏在脸上的头发,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在迷蒙的大雾中,一个全身漆黑,长着长毛的巨兽缓慢地行来。   它的脸像羊,头上顶着一对牛角,身子像鹿,尾巴像驴,还长着一对蜥蜴一样的竖瞳眼睛。   眼看着这巨兽似乎要朝自己走来,崔立刻椋连滚带爬地往道边跑去,然后迅速地躲进了刚刚那朵残花里。   幸好这巨兽行动迟缓,不然她很有可能会被一脚踩进烂泥中。   崔椋将头顶的花瓣拉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巨兽如同一栋小楼那么粗的蹄子从她面前踏过,溅了她一脸的泥水。   等了好久,外面终于没了动静,崔椋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头探了出去。   这一探,她便看到了也藏在道边的一人一狗。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狗子之前一直藏在一片树叶下面,听到她的声音便倒腾着腿跑了过来,它挤进花里,一脸悲怆的说:“你之前喝了我的血,咱们似乎是被联系到一起了。有人将你送到了这个地方,我便也被牵引到了这里。”   看着崔椋脏兮兮的脸,狗子流下来两行清泪。   它其实也不知道会这样,早知道打死它都不会让崔椋喝那几滴宝贵的狗血!   无视身旁发疯的狗子,崔椋又望向外面的孟安节。   “孟叔,那你呢,你难不成是催稿催到这里来了?”她本以为孟安节会否认,却没想到对方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他虽然知道崔椋要参加考核,但是这几日正是话本卖的最好的时候,大家都催得紧,为了能趁机多赚一点钱,他还是打算上山看一看她的第三本话本写了多少了。   等到了鹿蹊山的时候,他却被告知内门弟子们正在考试。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蹲守到崔椋,他便跑到考场门口等着她出来。   再然后,他就也到了这个地方。   崔椋:……早就跟你说别催稿了。   “狗子师尊,咱们现在要怎么出去啊。”   狗子瞟了一眼她,高深莫测地看向外面的雨,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什么?难不成等下会开启什么神秘通道,然后穿过通道就能回鹿蹊山了?”   “去你的。”一听这话,狗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傻蛋,说什么梦话呢!当然是等人来救我们啊!” 第45章 马蜂 ◇   ◎【岑家法器】◎   原本只是崔椋一个人坐在花里瑟瑟发抖, 后来狗子挤了进来,再后来孟安节也进来了。   好在这花够大,不然真的不一定能容得下他们仨。   崔椋表情呆滞地看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大雨, 脑子里不断猜测着那个把自己传送到这里的人到底是谁。   她虽然名声不好,但平日里也未曾结下什么仇怨, 也就只有段笙鹤会给她下点小绊子, 但也不至于玩得这么大。   在鹿蹊山上残害同门可是重罪,哪怕是山长的亲传弟子也会被送入灵狱的, 所以崔椋并不认为段笙鹤会对自己下手。   再说了,段笙鹤虽然已经是金丹期了,但想要悄无声息的将两人一狗传送到一个这么诡异的地方,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不过,最开始段笙鹤为什么会来找我的麻烦呢?”崔椋垂下眸子,小声说道。   在很久以前, 她也曾经寻找过答案, 但是似乎她就只是被无理由地针对而已。   这种事情看似不合常理, 但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去在意什么“被讨厌的理由”了。   雨变小了, 太阳也出来了,周围的温度在逐渐回升,崔椋有些昏昏欲睡。   “算了,我想这些干嘛, 有没有命回去都不一定呢, 就算找到了凶手又能怎么样呢?”她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   狗子挤在她的旁边早就睡着了,它虽然个头不大, 呼噜声倒是震天响, 瞬间将崔椋残存的睡意瞬间赶跑。   孟安节不过是个普通人, 他的不像在鹿蹊山上呆了多年的崔椋一般体质强韧。他刚刚淋了雨,又受了惊吓,此时正面色潮红,虚弱的靠在一旁的花瓣上。   崔椋看着他发白干裂的嘴唇,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装着灵泉的葫芦。见这回没有弹出什么文字提示,她便放心的将葫芦递给他。   “孟叔,喝点水吧。”   孟安节看向葫芦,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喝水,他觉得很冷,只想躺在床上抱着汤婆子好好地睡一觉。   早知道来催个稿连命都得搭进去半条,他就绝对不会上鹿蹊山。等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先将书舍关门,然后回家好好歇几天,等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上山找他们管事的索要赔偿。   鹿蹊山那么有钱,说不定能给他不少灵石呢,这么一想倒也不算亏。想到这里,孟安节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正当他做着白日梦的时候,残花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   狗子本来睡的正香,听到这个声音它先是耳朵动了动,然后便突然跳了起来龇着牙朝外面大叫。   崔椋紧张地握着烬宵剑的剑柄,她紧紧地盯着前方,下一秒便看到一个硕大的头颅钻了进来。   这个头颅毛茸茸的,口器不断翕动,脸上还有一对硕大的复眼,映照出几人惊恐的表情。   孟安节惊叫了一声,他迅速朝花心深处跑去,试图将自己藏进毛茸茸的花蕊中。   这颗头颅不断地往里挤着,直到最后半个身子都钻进花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腰,崔椋抬起烬宵剑对着它,脸色都变得苍白。   “是马蜂。”她咽了一下口水,定定地看着眼前巨大的昆虫。   孟安节早就吓破了胆,现在出口已经被堵住了,他便用力刨着一侧的花瓣,企图能搞出个小洞来。   为了能活命,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就连指甲都被掀起,手上鲜血直流。   但即便如此,花瓣也不过是被他刨下来一小层皮。   马蜂的触角在花朵中四处探着,上面细细的绒毛几乎快戳到狗子的脸上,过了一会,它又一点一点地退了出去。   崔椋握剑的手都在抖着,见它似乎是要走了,便松了一口气。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虫子的脸,这回可真是被吓得够呛。   马蜂退出去的动作很大,孟安节整个人都藏在花蕊中,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当他察觉到整个花都在颤动时,便以为马蜂在攻击崔椋,不禁吓得鬼哭狼嚎起来,刨花瓣的动作也更欢了。   马蜂稍稍出去一些之后,外面清凉的风便吹了进来,将孟安节手上的血腥气传到了外面。   突然,它停住了动作,一息之后,它发疯似的朝花里撞去。   幸好林中灵力充足,崔椋立刻使出一招烧火棍法,将马蜂的触角灼伤,一时间,花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受到攻击后,马蜂非但没退,反而更加猛烈的向里撞击着,它身上的绒毛扎进崔椋的皮肤,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   狗子不断地上蹿下跳着,试图去拖住马蜂的前足,却被它身上粗硬的毛戳穿了上颚,不禁疼得嗷嗷直叫。   这里空间太小,崔椋不敢释放太大的火焰,生怕灼伤他们这几个呆在花里的。   既然没办法释放火焰,那如果将花瓣一剑劈开然后飞出去的话可不可行呢?   看了一眼嗷嗷叫的狗子和老泪纵横的孟安节,她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带着一人一狗她本来就飞不快,更不要说是跟一只马蜂比速度了。   好在这马蜂的毒针还留在花的外面,一时半会应该伤不了他们,可它一直这么撞下去,别说孟安节了,就连她自己恐怕也会受不小的内伤。   难不成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崔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与血迹,她将狗子捞起向后丢去,然后猛地扑向马蜂。   如果在外面释放火焰可能会伤到自己人,那在马蜂的体内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将剑高高举起,然后一下子对着马蜂的头刺去,马蜂头上的绒毛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戳进她的皮肉之中,带出了无数的血珠。   崔椋咬着牙,哪怕身上再痛也绝不退缩,她紧紧地盯着烬宵剑的剑刃,看着它一点点刺进马蜂的头颅中,还没来得及念出法诀,马蜂便迅速地退出花外,然后用力的将她甩了出去。   崔椋在地上滚了一圈,她的身上脸上沾满了泥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马蜂抬起尾针朝她刺来。   虽然之前的计划没能实行,但起码孟安节他们是安全了。   到了外面之后她反而没了顾忌,这里空间更大,更方便她施展法术。   崔椋定了定心神,她迅速朝马蜂纵去,巨大的火焰霎时间从剑尖迸发而出。马蜂动作灵活,它不断的在空中飞舞,一边躲避着袭来的火焰一边照着机会攻击崔椋。   崔椋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正在不断地渗出血珠,没过多久她就成了一个血人,她甩了甩手上的血,又摇摇晃晃地抬起烬宵剑指着在正前方飞舞的马蜂。   马蜂尾部的毒针几乎比崔椋的手臂还粗,要是真被扎到她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喘着粗气,痛得浑身发抖,但脑子却格外清醒。   她想活着。   她虽然废,但是她不认命。哪怕一辈子都得被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她也不想被一只虫子杀死。   周围的灵力迅速汇集到崔椋的体内,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着剑柄,灵气顺着经脉游走,再从指剑进入烬宵剑,一时间,剑身红光大盛,犹如烈焰骄阳,她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都快被烬宵剑散发出来的热度给蒸干了   “赶紧给我去死吧!”她目光狠厉,持剑朝马蜂刺去。   马蜂见状迅速闪避,崔椋一个扭身又向它袭去。   她的剑刃与马蜂的毒针相接,发出尖锐的刮擦声,火焰烧焦了它一侧的翅膀,让它失去平衡,跌落到地面上。   崔椋早就累得不行了,她落到地上,跌跌撞撞的朝马蜂走去,打算再给它最后一击。   在崔椋靠近之后,原本已经失去战斗力的马蜂却突然又挣扎起来,它费力地扇动着残破的翅膀朝她撞去。   崔椋本来就已经力竭,被这么一撞便直接摔倒在地。她举起剑挡在马蜂翕动的口器前,艰难的挡住它进攻的力道。   正当那些坚硬的绒毛已经快刺入她的眼睛的时候,突然一道清爽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坚持住,我来助你!”   崔椋艰难地偏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白金相间锦袍,头上还带着个斗笠的少年站在她旁边。他手持千机弩,对准了马蜂的头。   尖利的弩/箭射出,一击即中,腥臭的液体溅了崔椋一身。   他飞身上前,将马蜂尸体一脚蹬开,丝毫不在乎崔椋身上的鲜血和脏污,直接伸出白皙秀气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没想到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进了这里面。”少年摘下斗笠朝她笑了一下,他的睫毛很长,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虎牙。他衣着华贵,哪怕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依旧惬意闲适,像是哪里来的小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收起千机弩,随意地问道。   “……崔椋。”   崔椋看向长相精致的少年,忍着伤痛艰难地回道。   “我叫岑暄曜,是栾洲岑家的子弟。”岑暄曜递给崔椋一块干净的手帕,有些好奇地询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我哥把你丢进来的吗?”   “我不知道。”   岑暄曜看起来有些惊讶,他疑惑地说道:“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你现在可是在我们岑家的法器中。”   “啥?”崔椋看了看周围高大的树木和草叶,很是诧异。这里难道不是室外吗,怎么可能是在什么法器中。   “千真万确。”岑暄曜手一挥,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相当现代化的控制面板:“这里是岑家弟子平日里修炼的地方,不信你看。”   崔椋的脸上映着控制面板发出的蓝光,半晌说不出话来。   ……话虽这么说,这玩意儿又是怎么回事? 第46章 岑家嫡孙 ◇   ◎【岑家法器】◎   栾洲岑家是四大修仙世家之一, 以炼器为长,族中子弟皆是从小便开始学习炼器。   而岑暄曜便是岑家家主最小的嫡孙。   将控制面板展开之后,看着崔椋呆滞的表情, 岑暄曜不禁有些得意。   “怎么样,是不是没见过?”他笑嘻嘻地在面板上点了几下, 然后一脸骄傲地说道:“这可是我岑家先祖炼出来的法器, 功能多种多样,还有不同的模式可以选择。”   “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模式, 就是难度等级最高的地狱模式!”见崔椋还是没有反应,他恍然大悟道:“对了,你应该不知道‘功能’、‘模式’之类的词是什么意思吧?这些都是那位先祖创造出来的词,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不用了,我其实大概懂的。”看着眼前泛着蓝光的面板,崔椋有些不敢置信。   这玩意儿明显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做出来的, 就连右上角的语言选择中还包括英文呢。   所以说, 难不成还有跟她一样的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 或者是曾经有外星人在这里生活过?   “可以给我看看这个模式的具体信息吗?”收起惊愕的表情,她出言问道。   岑暄曜点了点头, 熟练地调出了写着“环境特性”几个字的页面。   崔椋凑近看了看,只见无论是“难度等级”还是“对战时长”都被调到了最高,就连“相关物品是否含有毒素”之类的选项也被勾选了“是”。   在页面的最下方,还写着一行字——本模式仅适用于元婴期及以上。   “这些东西到底是谁调的啊?”崔椋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页面上的字, 有些烦躁地问道。   好特么恶毒。   “不知道, 按理说平日修炼根本就不用把难度调得这么高。其实我也好久都没有用这个法器了,之前有个蒙着面的小妖闯进岑家, 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法器偷走了……不过我也揍了她一顿。”   崔椋收回放在控制面板上的目光, 看向一旁背着斗笠的少年:“既然法器已经被偷, 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看这里。”岑暄曜点开设置按钮,打开里面的“个人偏好”,然后指了指上面的文字:“上一次用完后我点了这个‘法器开启后自动练习’,今日有人启动了法器,所以我才被传了进来。”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瞟了一眼颤颤巍巍从花中爬出来的孟安节和朝她奔来的狗子,崔椋有些担忧。   她已经辟谷了,不需要吃饭喝水,但孟安节不一样。他现在发着高烧,还受了伤,若是一直在这里耗着恐怕情况会变得更糟。   “放心吧,这里只不过是个用来练习的地方,虽然不知为何退出键已经被锁定了,但其实三天之后我们就能自动被传出去。”   岑暄曜揉了揉自己凌乱的浅棕色头发,笑得像只快乐小狗,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孟安节吓了一跳。   “你、你又是哪里来的?”   崔椋将一脸警惕的狗子捞了起来:“他叫孟安节,是跟我一起来的……其实这里还有一只狗。”   岑暄曜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起行动……”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一只蟾蜍,它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便将孟安节卷了起来,然后顺着林间小道飞快地跳着。   “孟叔!”崔椋二话不说便踩上了烬宵剑,一路追着蟾蜍就往前跑。   岑暄曜抱着狗子稍稍提气,脚尖轻点,也提气跟了上去。   几个起落间,他便追到了蟾蜍旁边,他将千机弩对准颠来颠去的孟安节,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只蟾蜍见有人一直追着自己便加快了速度,长长的舌头也缠得更死,勒得孟安节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他气若游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哀嚎:“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呢。”   盯着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木,孟安节突然呕出一大口血。这条舌头缠得实在是太紧,他的内脏仿佛都要被挤碎了。   眼看孟安节就要失去意识,岑暄曜抓住时机,迅速将弩/箭射出。   蟾蜍皮糙肉厚,个头又这么大,如果不能一下子将其击杀的话说不定它会因为疼痛而狂躁,到时候反而对孟安节不利,所以他就只能对它柔软的舌头下手。   弩/箭闪着银光擦过蟾蜍的舌头,岑暄曜飞身上前,将孟安节连带着捆着他的那一截舌头一起扯了下来。   崔椋此时正处于蟾蜍的后方,见岑暄曜已经得手了,她迅速将烬宵剑扔到空中,然后狠狠地用剑气将蟾蜍自上而下地洞穿。   火焰在它身上巨大的伤口处燃起,使它由内而外的烧了起来。   蟾蜍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它皮肤上的疙瘩被挤破,里面流出一股又一股的脓液,岑暄曜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他将孟安节靠在一旁,然后又加入了战局。   等蟾蜍彻底死了之后,崔椋早就累得气喘吁吁的。   她看向周围的场景,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然已经一路跑出了森林。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土坑,坑边有几道铁制的栅栏大门,看起来很像以前的斗兽场。   岑暄曜看着这斗兽场,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会是这里。”   瞥见他的表情,崔椋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应该不然让我们斗兽的意思吧。”   “我也不知道,这法器我用了那么多次,却也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   “……所以说呢?”   岑暄曜叹了一口气:“先祖把这个斗兽场称为隐藏任务,只要在斗兽场内获胜法器中的人就可以提前出去,只不过这东西实在是太难,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尝试。”   “如果能顺利离开法器的话,在法器中受过的伤都会自动复原,但若是死在这里面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崔椋看向一旁情况越来越糟的孟安节,心里有些犹豫。   孟安节这回是受她牵连才到了这个地方,她肯定不能丢下他不管,可若是她死在斗兽场中,孟安节能平安地挨到三天以后吗?   可是如果不试一试的话,说不定现在他就撑不下去了。   岑暄曜似乎是看出崔椋心中所想,他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咱们要不然先进去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再逃出来。”   说完这话,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也不知道进去还能不能再出来,所以这事儿还是有点风险,你考虑一下吧。”   深吸了一口气,崔椋坚定地说道:“我去。”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狗子蹲在她的脚边,有些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徒儿大了,最近越来越叛逆了,它这个做师傅的也不好说什么。   当然,崔椋爱去就去,它可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听到这话,岑暄曜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行,等咱们一起往里冲,看看是什么情况。”   ……等等,咱们一起?   崔椋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你难不成也要进去?”   凭岑暄曜的身手在此地自保应该是没问题的,与其涉险,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说了,两人非亲非故,他完全没必要帮她。   “你若是成功了大家便会一起被传出去,我又怎么好意思坐享其成?”岑暄曜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递给崔椋。   “这是储灵珠,你随身携带着,以防斗兽场内灵气不足。”   这储灵珠就类似于现代的充电宝,平时只要摆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它就会自发地开始储存灵力,可以反复使用。   崔椋接过这颗流光溢彩的珠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刚上鹿蹊山她就听说了这东西,但是仙山上灵气充足,她又没多少灵石,便一直没买。   岑家这种炼器世家做出来的储灵珠品质肯定远胜于那些小作坊,王都灵气稀薄,听说殷家每年都会从他们那里进购大批的储灵珠用于弟子修炼。   “这颗储灵珠多少钱啊。”进入斗兽场前,崔椋忍不住问道。   “容量小的大概一万灵石就能买到,你手里这颗要二十万灵石。”   “哦哦。”崔椋面上不显,心里却在一个劲儿的吐槽。   这么一颗小小的珠子竟然就要这么贵,怪不得岑家是四大家族中最有钱的,就凭这储灵珠一年就得赚不少灵石。   之前她听说符良是将什么法宝扔在秘境的湖中,所以山顶上灵气才会格外浓郁,既然储灵珠都这么贵,那其他的法宝肯定便宜不到哪儿去。   毕竟要将那么大的湖全部充满灵气,为了能在考核中给人行方便,他应该是没少破费。就算他用的不是法宝,选用的是价格较低的储灵珠,怎么着也得花上万灵石。   想着想着,崔椋逐渐皱起了眉头。   “奇怪了,我还以为符良是因为穷才去干这种勾当,没想到他这么有钱吗?”   可是,如果他真的能买得起上万灵石的储灵珠,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收贿赂呢? 第47章 小猪崽 ◇   ◎【岑家法器】◎   崔椋和岑暄曜进了斗兽场。   斗兽场的外围似乎有一层果冻状的透明物质, 它像是一张膜一样覆盖在斗兽场上。崔椋将手放在这层膜上,眼前立刻弹出一行红色的字。   “若要完成隐藏任务,法器中所有成员需要一起进入斗兽场。”   岑暄曜摸了摸下巴:“这可难办了, 孟叔受了伤,狗子又是一条狗, 进去恐怕会有危险。”   一听这话, 狗子立刻不乐意了:“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少在这里看不起我。我可不骗你,依我现在的战力,一打十不成问题。”   崔椋:……一打十,一条狗打十条狗吗?   岑暄曜见这条黄狗竟然口吐人言,声音听起来还是一个小姑娘,便好奇地蹲下来戳了戳它的鼻子:“竟然会说人话啊, 好神奇。”   狗子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含含糊糊地说道:“反正你们也看到了, 除非大家一起进去,不然就没办法完成这劳什子隐藏任务, 要不咱们等到三天之后吧。”   崔椋点了点头,她打算将手放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被牢牢地吸在了斗兽场外的那层膜上。   “咦?这怎么回事……”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眼前突然又跳出一行字。   这行字写的是“是否全员进入”, 旁边还有六十秒倒计时, 而在这行字的下方有两个按钮。   左边的按钮写的是“是”,右边的也是“是”。   岑暄曜似乎也看到了这行字, 他慌忙地将瘫在一边的孟安节背在背上, 然后朝崔椋大喊道:“法器被人做了手脚, 现在不想进也得进了。”   “进去之后咱们先把孟叔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尽量让他不受到波及。”崔椋抽出血迹未干的烬宵剑,全身紧绷,她跟着眼前的数字在心中倒数着。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狗子见自己也不得不进入斗兽场中,它气得七窍生烟,一边朝崔椋叫骂一边往森林的方向跑去:“别人家的徒儿都会孝敬师傅,自从收了你之后我就没啥好事,这斗兽场谁爱去谁去吧,反正我可走了。”   它窜的飞快,没过多久就跑出了好远。   崔椋没理它,她继续倒数着:“……三,二,一。”   下一秒,三人一狗一起出现在斗兽场的正中央。   狗子虽然跑得远,但它还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给扯了进去。它痛苦地嚎叫着,张嘴就开始骂娘。   岑暄曜反应很快,他背着孟安节,几个起落就将他放在墙上突出的一个石块上。这个位置离地面很远,应该没有什么安全问题。   崔椋的眼前又弹出了一行字,字的轮廓有些模糊,还在不断地闪烁着,仿佛出了什么问题的电脑屏幕。   【请进行模式选择。模式一:1V1车轮战;模式二:群殴。】   在这行字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说明,上面写着车轮战顺序由法器随即安排。   “按这阴间玩意儿的尿性,说不定孟叔会被排在第一个。”崔椋想了想,选择了群殴模式。   点击确认后,在斗兽场的一侧突然升起了一个百丈高的竹竿,竹竿的最上方挂着一面飘扬的旗子。   旗子的正面画着岑家的图腾,背面写着一个Q版的岑字,岑字中的那一点还是爱心形状的。   “你们这先祖还挺有个性的哈。”崔椋说道。   岑暄曜抬头看着旗子无言以对。   天空上突然浮现了一行字:【将旗子摘下来即为获胜,加油哦,啾咪~】。   等这行字消失之后,四周的铁门后突然传出一阵躁动的声响。   狗子夹着尾巴想跟孟安节躲在一处,却被崔椋给拦了下来:“师尊,你那么强,不如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岑暄曜点了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   狗子:……   铁门缓缓地打开了,连接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斗兽场内的两人一狗屏气凝神,打量着四周,生怕遭遇突袭。   不知门后面是什么猛兽,这个世界连个蛤///蟆都那么强,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不过这群猪崽子是怎么回事?   看着熙熙攘攘往外冲的小猪们,崔椋将握着剑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些猪崽看起来粉粉嫩嫩的,还不到崔椋膝盖高,它们倒腾着四只小短腿跑到斗兽场中央,用鼻子使劲地供着几人的脚。   见危险解除了,狗子得意地摇着尾巴,龇着牙把小猪们吓跑:“去去去,离我远点……你看,早就说我能一打十,没骗你们吧?”   见狗子如此凶残,小猪们纷纷向后跑去,它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还不断地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声。   “就这?”岑暄曜将一只要爬上他鞋面的小猪赶了下去,啧啧了两声:“看来法器果然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小崽子看起来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啊。”   瞟了一眼在小猪堆中大杀四方的狗子,崔椋将烬宵剑往天上一扔,然后一下子跳了上去。   “既然如此,我就先上去把旗子拿下来。”   斗兽场中果然跟岑暄曜预想的一样,这里没有多少灵气。崔椋在心中默念法诀,储灵珠的灵气便一丝一丝地汇集到她的身体中,连带着脚下的烬宵剑也微微地发着红光。   她抬头望着那个花里胡哨的旗子,直接御剑朝上飞去。   见她走了,岑暄曜又调出了控制面板,想看看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奇怪,这上面明明显示的都很正常,难度也的确是地狱级。”他踹了踹小猪一扭一扭的屁股:“这些东西难不成就是什么地狱凶兽吗?”   “不知道崔椋什么时候能把旗子拿下来。”   ……   崔椋已经往上飞了好久,明明旗子好像就在眼前,但她却总是够不到它。   越往上升周围的温度就越高,阳光晒得她都出汗了。之前被马蜂戳出来的伤口被汗水一激,立刻泛起针扎般的疼痛。   “奇怪,竟然有这么远吗?”   储灵珠中灵气明明很充足,但此时竟然已经少了三分之一,如果等灵气耗尽了她还是没能拿下旗子,那她可能就会直接掉下去摔成一滩烂泥。   这竹竿明显有蹊跷。   过了好久,崔椋已经看不到地面上的人了,她飞到了云层之上,却还是离旗子有一段距离。   她瞟了一眼只剩下一半灵力的储灵珠,咬了咬牙,御剑朝下方飞去。   再在这里呆着她就要被晒化了,不如先下去跟岑暄曜商量商量。   她在天上呆了许久,根本就不知道地面上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岑暄曜和狗子就已经跟猪打起来了。   崔椋飞上去之后这些猪崽便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时间越长它们就越躁动。狗子原本仗着身材优势正在小猪堆里称王称霸,一个不察竟被咬了一口,于是便凄厉地嚎了一嗓子。   就这样,原本还哼哼唧唧的小猪崽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攻击地上的人。   它们虽然个头不大,但是胜在数量够多。它们一个爬到一个的背上,生生摞成一根由猪组成的柱子,看起来几乎比岑暄曜还要更高一些。   柱子最顶端的猪崽瞄准岑暄曜的脑袋纵身一跃,照着他的头便啃了起来。   岑暄曜把这只猪崽扯了下来,又将眼前叠成一摞的小猪们打散,却没想到身后立刻又有一堆小猪开始向上攀爬,它们如炮制法地跳到岑暄曜身上,狠狠地咬着他的脸颊肉。   “我去,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他有些吃痛地叫了一声,举起千机弩便对着周围的猪崽开始扫射。   虽然用这种方式对付这些幼崽有点不道德,但是他总不能被几只猪给咬死吧。   狗子的尾巴被一只小猪啃下来半截,淋漓的鲜血流的满地都是,它也发了狠,张口就狠狠地咬住身旁一只小猪的喉咙。   “崔椋怎么还不回来!”它咬牙切齿地说道,将口中已经没了声息的小猪甩到一边,然后又一口咬住另一只小猪。   小猪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岑暄曜虽然一直紧紧盯着周围,却还是被不断跳到他身上的崽子们压到地上。身上的重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撑着地面刚想坐起来,却又被挤到他身上的猪崽们重新压了回去。   “果然是地狱级的难度,早知道就应该谨慎一些。”他喘着粗气,白皙的脸颊被咬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耳边的猪叫声震得他有些头晕,就连背上的斗笠都被撕咬得破破烂烂。   突然,一道剑光从眼前闪过,崔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到了地上。她将覆在岑暄曜身上的崽子们尽数掀飞,然后将他一把拉起。   少年的脖颈处的皮肉几乎快被咬烂了,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将白金相间的锦袍都浸湿了。   “旗子根本就够不到。”崔椋又将从黄色变成红色的狗子从小猪堆里救了出来,她大喊道:“真正的隐藏任务说不定是这些猪崽!”   “既然现在没办法将旗子拿下来,那把这些崽子都杀光之后说不定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岑暄曜点了点头,他一下射穿企图偷袭崔椋的小猪,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后纵了好几步。   “我负责东北方,你负责西南方。”他将破破烂烂的斗笠戴到头上,朝崔椋笑了一下:“既然现在拿不到旗子,那今天咱们就在这里杀猪证道!”   “崔道友,勉为其难,我先杀为敬。”他的眼睛亮亮的,满是鲜血的手将千机弩抬起,对准眼前不断涌来的猪崽。   崔椋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提剑砍去。   明明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此时却放心的将身后交给对方。   他们不断地击杀着面前尖叫的崽子们,鲜血溅了满头满脸,但却没有一个人回头。 第48章 猪猪狂怒 ◇   ◎【岑家法器】◎   崔椋和岑暄曜配合得相当默契。   之前遇险的时候崔椋总是被压着揍的那一方, 这还是她第一次打的这么畅快。哪怕身上添了很多被猪崽子咬出来的伤口,但她依旧毫无顾忌,将目前习得的那部分烧火棍法用的淋漓尽致。   狗子见他们打得那么起劲, 便也开始在猪群中灵活的乱窜,逮到一只就咬死一只。   没过多久, 斗兽场中覆盖着黄土的地面就被鲜血染红, 而那些狂暴的猪崽也所剩无几了。   一道火焰从烬宵剑的剑尖迸发而出,将身上没几两肉的小猪崽烤的滋啦滋啦地响, 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烤肉味,让狗子不禁流下了口水。   看着场中层层叠叠的幼崽尸体,岑暄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稍稍偏了偏头说道:“照这个速度,过不了多久就能把它们全部消灭了。”   崔椋都快要累死了,她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剑, 没工夫理会岑暄曜所说的话。   如果最后能成功出去的话, 她一定要把那个害她的人揪出来, 然后狠狠地丢到猪圈里!   崔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一只企图撕扯她脚腕的小猪一下子斩成两半, 咬牙切齿地说道:“明明前八年都过得好好的,怎么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会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遇险?”   但是该说不说,也多亏了她这些倒霉的经历,现在她的实战技巧的确是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可能有些修为比她高的弟子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场上活着的猪崽越来越少,崔椋虎口发麻, 手臂沉重的几乎都抬不起来了。   累, 实在是太累了。   身后的岑暄曜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浑身是血,动作也变得更加迟缓,射出的弩/箭有时也会偏了准心。   终于,将最后一只猪崽击杀之后,他脱离地坐到了地上。   狗子也累得半死,它侧躺在猪崽的尸体上,伸着舌头喘气:“现在可以出去了吧?总算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下应该可以拿到旗子了。   崔椋将剑往空中一抛,刚想站上去,却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几个血红的打字。   【隐藏任务现在开启】。   “什么?”岑暄曜有些不可置信地摘下斗笠,他调出控制面板,发现上面写着目前完成进度已过半。   “才一半就快要了我的命了。”狗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咬着崔椋的裤脚就往外拖:“咱们先出去吧,我看孟安节也挺好的,说不定能再熬一会。”   本来以为能出去了,此时收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沮丧。   前面一半就已经这么艰难了,依他们现在的状况,还能继续下去吗?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回头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孟安节,崔椋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无力的再次松开。   “……行。”   岑暄曜看着崔椋的表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脚步轻点,几个起落便跳到了孟安节所在的那块石头上。   “孟叔,孟叔,醒醒。”他拍了拍孟安节的脸,试图把正在昏睡中的他唤醒。   孟安节费力地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可以出去了吗?”   他的状态很不好,浑身出着虚汗,嘴唇已经干燥起皮,整个人都冷得发抖。   “快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岑暄曜将他背了起来,然后朝崔椋走去。   一听这话,孟安节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伏在少年的背上,眼前就是血肉模糊的脖颈。这惨烈的一幕让他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便又闭上了嘴。   岑暄曜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他走得很缓慢,眼看着就要到崔椋那里了,却又被一张突然出现的巨大猪皮挡住了去路。   这张猪皮就隔在他们之间,让崔椋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她抱起浑身鲜血的狗子师尊,心里有些不安。   突然间,地上的猪崽尸体纷纷飘了起来,它们在空中爆炸,漫天血雨把地上的人浇了个透心凉。爆开之后,这些猪崽的骨骼内脏也融化成血水滴落在地,剩下的小猪皮则是融入了面前这张巨大的猪皮。   面前的这张猪皮似乎还在不断的向上延伸,将站在两侧的人全部笼罩在阴影里。新加入的小猪皮上有的还带着完整的猪脸,这一张张诡异的脸就嵌在猪皮中,像是在注视着崔椋她们。   “岑暄曜!”崔椋朝着皮的另一边大叫道,但是却没能听到回应。   这张皮是在是太宽,几乎将整个斗兽场切成了两半,让她想绕都绕不过去。   “要不咱们走吧,说不定那小子早就从那边溜了。”狗子在她怀里挣扎了起来,它撕扯着她的衣领,声音中皆是恐惧。   “万一岑暄曜觉得我们没走,然后不肯独自离开可怎么办?”崔椋将狗子放在地上,又把自己的储物袋挂在它的脖子上:“师尊,你先出去等着,如果我死了,三天之后记得把储物袋交给封遂他们。”   这里边还有很多灵石呢,可不能白白浪费在这里。   只可惜,她死了估计就算是创业失败了,欠鹿蹊山的钱还得崔子息和封遂来还。   “疯子,你是不是疯了?”黄狗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那两个人是死是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可是他们也是受我的牵连才被传送到此处。”崔椋抽出剑对准眼前的巨大猪皮,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虽然废,但是我不能太缺德啊。”   狗子:……你清高,你了不起。   黄狗狠狠地咬了一口崔椋的脚腕,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行,那我也不走了。”   要不是被封印在这个身体里,它又怎会落得这幅田地。   这张皮虽然挡在几人之间,但没有什么其它的动作。一时间,斗兽场内十分安静,只余下风吹砂砾的声音。   狗子竖起耳朵,它突然听到了猪皮的那边传来了一阵金属声。   “是岑暄曜。”它笃定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应该还是活着的,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怎么跟他们会和。”   深吸了一口气,崔椋在心中默念法诀,然后持着烬宵剑一剑向猪皮劈去。   ……   岑暄曜见到猪皮之后也愣了一下,他将负在背上的孟安节往上托了托,抬起千机弩便朝猪皮射了几箭。   岑家擅长炼器,就连这千机弩的弩/箭都是经过了好几道工序才制作出来的,哪怕是再坚韧的东西都能被弩/箭破开。   这猪皮明明看起来柔软,可箭尖撞击在上面竟然只是发出了一些响声,连一个小孔都没有留下。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滋啦声突然从猪皮上传出,然后他便看到崔椋拿着一把发烫的剑将猪皮剖开了一个小口。   岑暄曜:……所以说整熟就可以切开了是吗?   崔椋双手用力,她盯着剑尖,看它一点一点的将像纸一样薄的猪皮切开,丝毫不敢懈怠。   她太累了,如果这个时候停下的话,不知道等一下还有没有力气继续切下去。   突然,原本光滑的猪皮突然抖动了起来。   “是我眼花了吗?”崔椋自言自语道,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张巨大的猪皮便从切口处一分为二地裂开。   这两张猪皮迅速地褶皱缩水,然后朝崔椋和岑暄曜包去。   岑暄曜拔腿就跑,却还是比不过猪皮的速度,他和孟安节被包在一处,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崔椋也中招了,狗子见状本来想往外蹿,没想到那猪皮竟然还特地分出来一小块把它也包了起来,气的它嗷嗷叫。   最近令狗生气的事实在是太多,它连叫唤都没什么力气了。   几个人就像蚕蛹一样在地上不断地滚着,崔椋想提剑将包在身上的猪皮剖开,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更要命的是,这猪皮内侧开始逐渐渗出黏液,这些似乎是有腐蚀皮肤的作用,让被包在里面的人皮肉溃烂,浑身火辣辣地疼。   这种感觉让崔椋觉得自己像一个在胃里被逐渐消化的食物。   岑暄曜的脸色苍白,嘴角也挂着一丝血迹,但眼中倒是神采奕奕。他带着孟安节咕噜咕噜地滚到崔椋旁边问道:“你还好吧,感觉如何?”   “……你自己不会看吗?”   崔椋只剩个头在外面,包在脖子上的猪皮边缘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我看你挺精神的啊。”岑暄曜笑了笑:“我倒是还好,只受了一点小伤。”   虽然他受的伤很严重,但他觉得现在也没什么必要说这些丧气话了。毕竟人都要死了,谁还管什么伤口。   想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只不过孟大哥……似乎不太好。”   崔椋挣扎了一下,然后便精疲力尽地垂下了头。她没劲儿了,现在也用不了剑,这回估计是真要栽在这里了。   狗子整个嘴都被包住了,它眼前一阵发晕,几乎要直接被闷死。   但好在崔椋喝过它的血,师徒两人心意相通,在这种紧急关头它只需耗费一点元神便能给她传递消息。   “崔椋,用你的血!”它忍着痛在崔椋的脑海中狂吠:“这猪皮一被烫到就不行了,你将灵力与血液混合到一起,说不定能将猪皮烧穿。”   “……恐怕在那之前我就被熟了。”而且还是像叫花鸡一样被闷熟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试一试。   她睁开眼睛,突然又一副充满斗志的样子,将旁边的岑暄曜吓了一跳。   “躲远点,我要开始发力了。”崔椋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气势磅礴的开始大喊。   “烧火棍法第二式——烧火棍就是我本人!” 第49章 雪 ◇   ◎【岑家法器】◎   听到崔椋的吼声, 岑暄曜被吓了一跳,他看向一旁满脸血污的人喃喃自语道:“竟然还有这么难听的招式……”   崔椋没管他,她在忙着烤自己。   灵气从储灵珠内溢出, 逐渐溶于猪皮包裹着的鲜血之内,崔椋本就体质特殊, 她心中默念法诀, 四周的血液突然急剧升温,将她烤的汗都出来了。   虽然周围的温度很高, 但她还是不断地将灵气引入血液中,试图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包裹着她的猪皮。   这猪皮原本很薄,现在皱缩了之后就变得稍微厚了一些。接触到灼热的血液后,猪皮的内部都或多或少的消融了一部分,覆在崔椋腰腹部的猪皮已经有些透明了。   突然,崔椋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了一点点移动的空间, 她费力地抬起烬宵剑, 将剑刃调转了个方向, 然后猛地向前刺去。   猪皮被她的动作绷得很薄,几乎都快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剑尖和着血紧紧地抵在上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戳破。   最终,猪皮上还是破了个小口,大量的空气从小孔涌入, 崔椋的周身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她迅速调集灵气护体, 却还是被烫得发抖。   岑暄曜第一次看到有修士能对自己这么狠,为了能活命竟然忍心让自己原地火化, 他不禁肃然起敬, 大声地给崔椋喊加油。   “崔椋!好样的!你是最棒的……小黄狗你也一起喊啊!”   长时间的憋气让狗子已经昏死了过去, 哪还有机会搭理他。   岑家虽然是修仙世家,但实际上还是以炼器为主,在仙法修习上倒也没那么重视。岑暄曜本人更是成天只顾着训练武技,对修炼一事也不过是入了个门,此时看到崔椋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燃起火焰,他表示很是敬佩。   果然,如果修士本身实力强大的话,那仙法仙术的威力肯定是冷冰冰的武器所无法比拟的。   终于,崔椋身上那块猪皮终于烧得差不多了。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将挂在身上已经焦糊的皮扯了下来,然后又从外部用沾血的剑刃将岑暄曜他们身上包裹着的猪皮划开。   “快走!”崔椋浑身是血,她将倒在地上的几人扯了起来,捞起狗子拔腿就向外跑去。   身后的猪皮正在逐渐复原,虽然体积没有之前那么大了,上面还带着一些被烧焦的痕迹,但恐怖程度却丝毫不减。   控制面板上显示进度又增加了一些,可是离完成却还是有些一些距离。   “隐藏任务啥的先别管了,先逃出去活命再说吧。”崔椋伸出被烫得通红的手掌抹了一把眼睫上挂着的血珠,直接向斗兽场外纵去。   虽然这地狱模式的确是很阴间,但好在可以及时退出。法器没有阻拦崔椋他们,穿过果冻一样的膜之后,他们便顺利的到了外面。   原本的森林不见了,在斗兽场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小木屋,上面挂着个写着“休息处”三个字的牌子,在牌子的下面还补充了一小行字。   【此处为休息处,可阻挡野兽侵袭,隐藏任务完成过半后自动开启】。   虽然不知道这休息处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全,但崔椋还是打算先进去看看。孟安节的情况很不好,他的背部已经被猪皮里的黏液腐蚀的很严重,隐隐约约能看到森森的白骨,无论如何,他现在需要休息。   小木屋前的阶梯似乎都有几丈高,几人从门缝走了进去,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屋内的设施很简单,只有一个破旧的小木桌和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一些破破烂烂的棉絮。   岑暄曜跳上高高的床,他扶着孟安节靠在床头上,小心地避开了背上的伤口。   崔椋御剑飞了上去,她将狗子放下,看着眼前宽阔的床面不禁有些感叹:“这就是小说里总裁五百平方米的大床吗?”   岑暄曜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又调出了控制面板,眉头紧紧皱起:“有人将初始数值全都改变了,所以才导致法器里的东西都大得离谱。”   最可气的是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这些数值竟然都改不回去了。   孟安节咳嗽了两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周围的环境,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他揉了揉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打算在今年年底回一趟甫阳县的,没想到夏天还没过,他就得死在这个破地方了。   “外面……是下雪了吗?”望着窗外,孟安节虚弱地问道。   崔椋随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的空气中正漂浮着一大团粉末,看起来就如同下雪一般。   可是这里看起来明明不是冬天,又怎么会下雪呢?   她刚想下床去外面看看,却突然被孟安节叫住了。   “崔椋,你等等。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听完再走。”   他仰起头看着房梁,有些出神:“孟氏爱情故事,泣血绝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个故事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生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   孟安节本是甫阳县外一个茶农的儿子。   他从小便在茶园里长大。家中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胜在父母恩爱和睦,他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更是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平日里不是帮着父亲制茶,便是在园中劳作,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安逸而简单的生活。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不过就是这样,每天干着同样的活计,攒一些钱,过几年取个老婆,再生两个孩子,死后被埋到山上,这一生便过去了。   却没想到,在十六岁那年,他会遇到那个人。   甫阳县县令有个女儿,名叫秦寄真。她容貌清秀温婉,却因自幼体弱多病,到了二十多岁都未曾婚配。县城里流传着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但是她却从来不放在心上,照样每日吃喝玩乐,过得逍遥自在。   她从小便没了母亲,秦县令宠她,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这日,她照例坐着马车出城游玩。却没想到遇到几个在道路中央打闹的孩童,车夫在慌乱之下一下子勒紧了缰绳,眼看马车就要冲到田垄上。   孟安节背着一筐茶叶正往进城的方向走,看到这一幕便跳到马背上,试图安抚受惊的马匹。过了一会之后,摇摇晃晃的马车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他刚打算回头说什么,便看到一只嫩白的手掀开了车帘,不禁有些愣神。   “开车开得这么快,你要死啊。”秦寄真揉着被撞得发红的额头,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她瞟了一眼孟安节,转头对身边的丫鬟说道:“我们秦府从不欠人情,铃儿,给他点银子。”   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盘起来的头发上插满了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孟安节有些睁不开眼。她的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大红大紫的颜色仿佛即将出嫁的新娘,再配上翠绿的腰带,整个人就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少年,秦寄真颇有些得意:“啊,今天的我依旧是光彩照人。”   她做作地甩了甩头发,然后才坐上马车。   田中的一个农民目睹了这一切,在秦寄真走后,他便向孟安节靠了过来,暗搓搓的问道:“喂,小子,刚刚那个女人给了你多少钱啊?”   “五两银子。”孟安节攥着手中的二十两银票,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   “呸,算你走运,这县令的女儿出手就是大方。”   县令的女儿?原来她便是那个嫁不出去的秦小姐?   孟安节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出神。   两月后的一日,秦寄真带着丫鬟去城中书舍取书,恰好路过一处人烟罕至的河堤,堤岸柳絮飞扬,仿佛下雪了一般。   她用力的皱起了眉,刚想故作风雅的吟诗一首,却转眼就瞟到了柳树下坐着个小泥人。   “……谁啊,这么煞风景?”她小声的嘟囔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泥人正是之前在城外遇到的那个少年。他低垂着头,灰头土脸的,衣服上也沾了柳絮,脚边还放着一个装满茶叶的大筐。   当时在城外没仔细看,现在这么一瞅,这小子虽然脸脏了点,但长的还蛮清秀的。   诶嘿,落难少年,真是太妙了。   秦寄真有些兴奋,她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你给我在这儿待着,没有重要的事不准过去。”   说完之后,她拍了拍裙子,随后便仰起头朝树下走去。   此时的孟安节正靠着树休息,他脑海里不断地盘算着怎么阴那个缺德茶馆一把,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嫩白的手,手上还握着一条帕子。   “小弟弟,擦擦脸吧。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跟大姐姐说说。”   什么玩意?   孟安节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秦寄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像是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他的眼眶都红了。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今日的遭遇。   “……我本来是像平常一样往茶馆送货,一个新来的伙计看我老实,便将价格压得很低。我当时没忍住一把揪住了那人的领子,然后就被茶馆雇的几个打手给打了出来。”   秦寄真看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别怕,你再去送茶叶,这回我跟着你,还让你按原来的价格卖。”   孟安节觉得有些诡异,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你为什么要帮我?”   “……自然是因为我人美心善。”   盯着秦寄真涂得鲜红的嘴唇,孟安节心里有些发毛。   自那以后,好几次进城他都能碰巧遇到来书舍取书的秦寄真,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秦寄真似乎完全不介意他茶农之子的身份,每一次看到他后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她和传言中完全不一样,明明体弱多病,看起来却总是充满了活力。她的言谈举止也十分奇怪,一点也不像个知书达理的县令之女。   甚至有的时候,孟安节会觉得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秦寄真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说:“可惜了,你家的茶这么好,若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开个网店肯定能赚不少。”   每当这时,他便会出言询问,却只能换回来对方意味深长的笑,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除此之外,这位秦小姐似乎经常做些奇怪的梦,她有时也会跟孟安节讲起自己梦中的故事。在她的梦中,每个人只要花些银两便能登上飞在空中的船,哪怕远在天边的两人也可以通过法宝交流。   她时常感叹自己在这住了太久了,好想出去游历一番,只可惜自己根本就走不远。   有一次两人在河堤旁散步时,秦寄真见到了一个鹿蹊山招生的小册子,上面就画着能在在空中飞着的船和可以交流的法宝。   当时的她眼前一亮,兴奋的揪住了孟安节的袖子:“我靠,这地方竟然真的有神仙?这么说我也能修仙,然后长生不老吗?”   听了这话,孟安节只是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从出生起就在村子里生活,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鹿蹊山。但是看到秦寄真开心的样子,他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个茶农的儿子,似乎是喜欢上了县令的女儿。   从那以后,每次去茶馆送茶叶他都很期待能遇到秦寄真。虽然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她,但是只要能说几句话其实他就满足了。   有一日天气很热,秦寄真站在茶馆外面等着孟安节出来。她看着孟安节汗水浸湿的后背,不禁开口说道“你与其种茶,不如去出去卖茶,赚的钱肯定更多。”   “啊?”孟安节抹了一把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个女子,父亲不让我出远门,明明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了,我却连王都都没去过呢,但你不一样啊。”她笑嘻嘻地说道。   “你又在说胡话了……”   秦寄真眼睛亮亮的,她扭头看着孟安节:“你爱去不去吧,不过你可别将我今日说的话告诉别人啊,不然传到我爹耳朵里,他可能就不再让我出门了。”   孟安节觉得她真的是病的不清。自家世代经营茶园,自己又怎么就因为她的一句话便出去经商?   真是荒唐。   几天后,孟安节看着自己连夜收拾好的行囊,不禁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没出息。   他就这样辞别了父母,去隔壁的镇子上找了自己开铺子的发小,让他帮自己寻个门路。   秦寄真没想到,自己当日只是随便一说,他却当了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孟安节给家中多盖了一间屋子,还买了些鸡养在院子里,一切都仿佛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着。在十七岁生日当天,他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第一次主动去秦府找了秦寄真。   “秦小姐,我想去奚侠镇干一票大的,等我赚了钱回来,到时候你能不能、能不能……”   秦寄真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妙,还没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哈?不能。你年龄也太小了,在我们那儿算犯罪,我哪敢啊。”   “不过,你既然能去奚侠镇,就替我看一看真正的仙人吧。”   她知道奚侠镇就在鹿蹊山的山脚下,要不是去不了,她早就想过去旅游了。   孟安节听了这话后便一脸灰败的低下了头。甫阳县十五六岁娶妻的大有人在,她以年龄小为借口,想必是不喜欢自己。   秦寄真看着他攥得紧紧的拳头,有些不忍:“再说了,我病的这么重,随时都会死,说不定你回来之前我便死了呢。”   “你别这样说。”孟安节慌乱的抬起头,正好对上她吊儿郎当的表情。   她明明现在壮的像头牛,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是真的,现在连药材都吊不了我的命了。”她摇着头啧啧两声:“不过也还好吧,你不要太过悲伤,就当我是回了另一个世界……你什么时候走,那天我送送你吧。”   孟安节走的那日阳光正好,秦寄真站在河堤边等他,身旁皆是飞扬的柳絮,仿佛立在雪中。见他来了,便笑着说:“苟富贵,勿相忘啊。”   “好,你等我。”孟安节点了点头,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孟安节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每当他想回家的时候,都会逼着自己咬牙坚持。渐渐地,他有了自己的商队,也开了几家铺子,成了瞿河一带叫得上名号的茶商。   而等他再次回到甫阳县时,已经过去了五年。   他骑着马往回赶,内心皆是愉悦。   无论秦寄真现在是否婚配,他都想见一见她,哪怕就是远远的看一眼便好。   此时正是冬季,马匹跑过河堤,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渐渐地又再次被新雪掩埋。   他兴冲冲的来到秦府门前时,却只听见里边哭声一片,心下不禁便有些慌乱。   秦寄真的丫鬟认得他,见他呆呆的站在门口,便将他拉到一边,哽咽的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小姐昨日便去了……”   孟安节怔怔的站在原地,仿佛听不到丫鬟说的话一般。   她最终还是没有等他。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那个冬天。   孟安节摸了摸衣袋中的已经被洗的发白的帕子,突然觉得有些烫手。   再后来,孟安节便来到了奚侠镇,他想替秦寄真看一看那些真正的仙人,他放弃了自己茶商的身份,然后开了一个书舍。   自那以后,每一天他都在书舍中等着。   说不定某天那个奇怪的县令女儿就会过来取书。 第50章 公主抱 ◇   ◎【岑家法器】◎   孟安节知道自己要死了。   明明坐在柔软的棉絮之中, 但他却冷得发抖。   崔椋看出了他的异常,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看到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别折腾了, 早点死我还能轻松一点。”   孟安节望着窗外漂浮着的粉末,眼前一阵发黑:“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喜欢秦寄真。”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血腥气, 他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才接着说道:“我想娶她, 但与她成亲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   “不过,在生前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 说不定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完成。”   崔椋鼻子有些发酸,她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却只觉得更加难过。   “……等你下次再想写话本的时候,能不能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孟安节长舒了一口气,好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书舍我赠给你, 你就按照我跟你讲的故事……这回……结局一定要让我们在一起……”   “好。”崔椋重重的点了点头。   “写完了之后记得烧给我, 自己的故事, 怎么着我都得是第一个看的……”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帕子,紧紧地攥在手中。   孟安节死了。   岑暄曜把背上的斗笠盖在他的脸上, 静静地垂下了眼眸。   “……咱们走吧。”崔椋深吸了一口气,她跳下了巨大的床,朝门口走去。   如果不是她,孟安节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是她连累了他。   “只有出去, 才能找到那个将我们带到法器中的人。”她淡淡地说道,声音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等等。”岑暄曜跟在她的后面, 扯着她的手臂往后拽了一下:“先别出去, 外面飘着的白色粉末是毒菌孢子, 有剧毒。”   他将控制面板上的字展示给崔椋看,原本舒朗的眉目尽是严肃:“这些孢子能腐蚀皮肉骨骼,此时出去有危险。”   “既然孟叔已经……那我们不如在此处待到第三天,等三天一过便能出去了。”   突然,房顶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脆响,地上的两人一狗朝上望去。   “恐怕呆在木屋里也不会安全到哪儿去。”崔椋喃喃自语道。   木屋的屋顶不知何时被孢子腐蚀出一个大洞,从那个大洞中不断的有白色粉末往屋子里落下来,房梁突然断裂,差点砸到狗子师尊。   看来这地方是真不能呆了,在被腐蚀之前他们很有可能会被砸死。   岑暄曜在储物袋中翻翻找找了半天,掏出来一个披风:“来的太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天蚕丝披风说不定能抵挡住那些孢子,等下我们可以披着它直接冲出去。”   “这就一个披风,咱们能躲得进去吗?”   岑暄曜将狗子塞到崔椋的怀里,然后一把揽住她的腰,让她紧紧贴着自己:“没事,我只用挡个脑袋就行了。”   他将披风盖在两人头上,脚尖轻点,一下朝门外纵去。   在踏出木屋的那一刻,崔椋放了一把火烧了木屋。   她不想让孟安节被孢子腐蚀,与其面目全非地死去,不如带着那块帕子一起在火中去往生。   岑暄曜大半个身子都露在披风外面,他紧紧搂着崔椋,几乎将她整个纳入披风之下。   他被腐蚀的皮肤正在逐渐溃烂,这孢子虽然没有猪皮中的黏液腐蚀速度快,但是一旦沾上了却是深入骨髓的疼。虽然这些伤口在出了法器之后都会自动愈合,可此时的痛感却是真切存在的。   岑暄曜咬了咬牙,偏头朝崔椋说道:“咱们飞高一点,看看能不能脱离孢子的范围。”   一听这话,崔椋立刻将烬宵剑抛起,然后将一直搂着她的岑暄曜打横抱了起来,狗子被垫在两人之间痛得嗷嗷叫。   她一下子跳上剑,然后催动灵力御剑向上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周围的孢子总算是少了一些,这让崔椋稍稍舒了口气。   岑暄曜猜的果然没错,只要飞得足够高就能脱离险境。   被公主抱的岑暄曜一直没说话,他僵直着身体,就好像一条干巴巴的咸鱼一样。活到这么大,他可是第一次被个姑娘抱着,此时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喂,你要再往外靠就掉下去了。”崔椋把他往上颠了颠,似乎并不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有多近。   “……哦。”岑暄曜乖乖地应了一声。   形势紧急,由不得他多想,抱着就抱着吧,多大点事儿啊。   只不过这个崔椋明明浑身是血,看起来活像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恶鬼,身上却这么柔软……等等!   意识到自己刚刚碰到了什么,岑暄曜的脸迅速飚红,他又开始往外扑腾,搞得崔椋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瞟了一眼他红得像个番茄的脸,狗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它看着自己柔软的屁股摇了摇头:“年轻人,真是太纯情了。”   不过是靠个狗屁股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   等落到一根粗粗的树枝上时,岑暄曜腿都软了。他两手撑着粗糙的枝干跪了下来,气都有些顺不过来。   崔椋:……这又是什么被孢子腐蚀的后遗症吗?   下方的草木皆被腐蚀枯死,幸好他们跑得快,不然估计也是这个下场。   崔椋坐在树枝上,看着地上熊熊燃烧着的小木屋沉默不语。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孟安节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烬宵剑的剑柄。   这个秦寄真怎么听起来那么像现代人?   除此之外,创造法器的岑家先祖似乎也与这个仙侠世界格格不入。   ……难不成穿越过来的的不只有她?   岑暄曜似乎是缓过来了,他坐得离崔椋很远,一副“誓死守护自己贞洁”的样子。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夜幕降临,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嗡嗡声。   “有蚊子?”岑暄曜从树枝上站了起来,他掏出一颗夜明珠朝四周照去。夜明珠的光很亮,周围的景色瞬间一览无余。   看着围着两人飞舞的超大号蚊子,崔椋无语地张了张嘴:“这几天怎么净跟虫子过不去。”   这玩意儿跟人差不多大,就算把他们仨都吸干了恐怕也不够它一顿饭的。   为了防止蚊子被吸引过来,岑暄曜又将夜明珠装了回去,一时间,几人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抬起千机弩往崔椋那边靠了靠,顺便将趴在树枝上的狗子也拐到自己脚下。   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蚊子似乎又飞近了一些,站在树枝上都能感觉到有轻轻的风扇到脸上。   伴着震天响的翅膀振动的声音,崔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着:“信女愿单身十年换这些蚊子都是公的。”   她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刺痛从腿上袭来,崔椋一剑挥去,火光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一只漆黑的大蚊子正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企图吸一口她小腿上的血。   火焰将蚊子瞬间烧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糊味,狗子警惕的朝着黑暗叫了起来,时不时还问候一下蚊子的祖宗十八代。   崔椋小腿的伤口处传来一阵血腥气,周围的蚊子仿佛是得了什么号令,它们纷纷朝树枝上的几人涌来。   岑暄曜刚射出一支箭,反手又折断了一只蚊子的口器,趁着喘息的空当他迅速将夜明珠又掏了出来放在一边。   反正这些蚊子都围过来了,既然这样还不如把周围照亮点,这样他们还能看得更清楚。   狗子在粗壮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他一口将身旁一只蚊子的前腿扯了下来,扎了一嘴的细小绒毛。   “尼玛,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蚊子!”它呸了两口,又跳起来咬断一只蚊子的翅膀。这些蚊子虽然个数多,但攻击性明显没有之前那只马蜂强,只不过就是有些烦人罢了。   自从进入这个法器中,崔椋他们便没有休息过,此时皆是精疲力尽,连行动都变得有些迟缓。   瞥见崔椋马上就要被偷袭了,岑暄曜飞身过去将她抱起,然后一脚踹飞她身后的一只大蚊子。   他似乎很是得意,眼神却有些躲闪:“崔道友,你可真轻。”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像我,我那么重,所以还是我抱你比较合适。”   崔椋:……为什么你在这些无所谓的地方这么有胜负欲!   见这两个人一直在讨论着谁抱谁的问题,狗子气势汹汹地吼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看了看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岑暄曜默默的将崔椋放了下来。   他一向是孩子心性,刚刚倒也没多想,只不过是想要向崔椋证明一下,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弱,也可以保护别人。   他只有几个哥哥,没什么姐妹,从小便不怎么跟姑娘接触,刚刚不过是抱了一小会,他的心竟然一直跳到现在。   定了定心神,岑暄曜又将千机弩对准眼前的蚊子,弩/箭射入蚊子腹中,发出噗嗤的一声。   月亮逐渐落下,太阳缓缓的从东方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蚊子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打了一夜蚊子的崔椋一屁股坐了下来,她从储物袋中掏出灵泉喝了一大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灵泉……怎么一点灵气都没有了?” 第51章 赌约 ◇   ◎【岑家法器】◎   葫芦里装着的灵泉是在鹿蹊山上灌的泉水。作为修仙圣地, 鹿蹊山上灵气十分充足,就连泉水都清甜可口,每喝一口都能感觉到灵气进入体内, 沁人心脾。   作为容器的葫芦都是特制的,按理来说灵气应该不会消散得那么快才对。   狗子也尝了一口灵泉, 它砸了咂嘴:“跟普通的泉水没什么区别。”   岑暄曜见状便掐了一个小法诀, 细细地感受了一番之后,他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不好!”   “有人在法器中布了阵, 这周围的灵气在逐渐消散,三天足够耗死我们……”   虽然他在打斗时以武技为主,但岑家制作的法器都需要通过灵气来驱动,这样下去他手中的千机弩必定会威力大减,更不用说崔椋这种依赖灵气使用仙法仙术的修士了。   本来以为这三天只要一直躲躲藏藏的怎么着也能出去,现在看来可够呛。先不说野外那些各种各样的动物昆虫, 到时候他们连飞到树上躲避毒菌孢子都做不到。   看着自己小腿上的伤口, 崔椋敛下眉目。   在这种灵气急剧减少的情况下, 就连伤口愈合的速度都变慢了,没了仙法的加持, 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与普通人无异。   看来那个把她传送到法器中的人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狗子立刻哀嚎起来,它垂头丧气地趴在树枝上,不断地感叹它的命有多苦。   “嗷呜呜呜, 这下好了, 再也出不去了,没想到就连死我也得以狗的身份死……”   “不, 我们还有机会。”岑暄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崔椋, 眼睛亮亮的:“只要完成隐藏任务便能提前出去。”   “之前都那么拼命了也没能完成任务,还差点死在里面。”崔椋不抱什么希望地扯了扯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衣袖,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她比进斗兽场之前还要弱,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赢了,能再次活着逃出来都是奢望。   “要么在外面死,要么在斗兽场里面死。”岑暄曜突然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崔道友,比起被一群蚊子戳死,我更愿意死在战场上……哪怕是跟猪打架的战场上。”   崔椋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   少年浅棕色的发丝有些凌乱,白皙的脸颊上沾满了血迹,就连那身白金相间的锦袍也被撕扯的破破烂烂。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起来依旧惬意闲适,像是哪里来的小公子。   “喂,你敢不敢赌一把。”岑暄曜一把将坐在树枝上的崔椋拉了起来,他望向斗兽场的方向说道:“赌谁能活到最后。”   “进去之后咱们开启车轮战模式,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赢了。”他狡黠地笑了笑:“当然,你要是不敢就算了,咱们就在这里呆着,等天黑之后看看还能活多久。”   崔椋盯了他半晌,突然开口说道:“我跟你赌。”   她将空了的葫芦往树下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将烬宵剑往空中一抛,伸手就要将岑暄曜扯过来。   “哎——别别别,我虽然上不来,但是直接从树上跳下去还是没问题的。”岑暄曜连连摆手拒绝,甚至还往后退了一小步。   开玩笑,再让她抱一回自己这面子往哪儿搁!   ……   过了一夜,地面附近飘扬的孢子早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崔椋抱着狗子行走在枯萎的草木之中,时刻提防着周围的情况。   本来身上的伤就不轻,可别又被什么东西给咬一口,到时候连爬都爬不到斗兽场。   岑暄曜跟在她后面,一个转头便看到趴在草丛中的蟾蜍,不禁吓了一跳。这蟾蜍就是昨天被几人合力杀死的那只,它的尸体本来应该在斗兽场附近,却不知被什么动物给叼到了这里来。   这蟾蜍的肚皮被孢子给腐蚀出一个大洞,两条后腿也被扯走了,看起来十分可怖。   走了一会,几人便又回到了斗兽场旁边。   崔椋咽了一下口水,缓缓地将手放在斗兽场外围的薄膜上,然后便看到眼前弹出了那行熟悉的文字。   一分钟过后,他们出现在了场内。之前斗兽场中层层叠叠的小猪尸体早就消失了,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是那个画着岑家图腾的旗子倒是依旧在高高的竹竿上飘扬着,只不过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   【请进行模式选择。模式一:1V1车轮战;模式二:群殴。】   崔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车轮战。   既然是1V1车轮战,那他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对方应该也只会放出来两头猪吧?   她屏住呼吸,看着缓缓打开的铁门,握紧了手中的烬宵剑。   下一秒,从铁门之后走出来三个巨大的傀儡。   这些傀儡似乎是木头制成的,身体结构跟真人类似,无论是腿脚还是手指都可以随意活动,做得十分精细。傀儡的眼窝中空无一物,它们眼神空洞,静静地注视着正前方。   “……怎么是三个?”   这难道不是耍赖吗!   岑暄曜看了看一旁的狗子说道:“应该是把这只狗也给算进去了……可能是它会说话,比较特别,所以被判定成人了吧。”   崔椋仰起头来看着那三个巨大的傀儡人,连脖子都酸了。跟这么大的东西对打,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比较好。   难不成跳起来打它们膝盖吗?   还没等她想清楚要怎么对付这些玩意,在天空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字。   【注意,直到一方全部成员均被消灭对战才可停止,在此之前禁止私自离开斗兽场】。   【第一轮开始,傀儡小花VS猫猫】。   狗子:……什么猫猫,老子是狗!   在斗兽场的中间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擂台,狗子突然就被一只透明的手拎了起来,它不断的在半空中挣扎着,却还是被狠狠地甩到了擂台上。   随后傀儡小花也站了上去。   虽然小花的个头不小,但擂台足够大,倒是能容纳得下它。   【对战现在开始】。   这行字还没消失,傀儡便朝狗子走去,它伸出两指狠狠地钳住狗子的脖子,几乎要将它捏爆。狗子张嘴就朝傀儡木头做的手指咬去,却被硌掉了好几颗狗牙。   狗子的喉咙逐渐泛上一股血腥气,它不断地扭动着,却还是没办法挣脱,于是便开始大声嚷嚷道:“我投降,我投降,让下一个来吧!”   崔椋:……师尊,输得好快!   话音刚落,天空上就浮现出几个字。   【第二轮开始,傀儡小花VS岑暄曜】。   “不是我说,这车轮战也轮不起来啊,说不定打了十几场之后还是跟这个小花……”岑暄曜握紧了手中的千机弩,一边念叨一边朝擂台走去。   小花一直紧紧注视着他,它的头颅随着岑暄曜的移动而转动着,像是在等着他上场。   岑暄曜咽了咽口水,纵上了擂台。   他抬头向上看去,发现这傀儡实在是太高了,他连它的脸都看不到。   【对战现在开始】。   对战开始之后,小花立刻如炮制法地想将岑暄曜也捏起来,却被他灵活地躲开了。   岑暄曜踩着傀儡伸过来的手往上一跳,然后顺着它的手臂一路向上狂奔。   这傀儡没有痛觉,就算是被弩/箭击中了估计也不会停下来,他想上去看看傀儡的行动是由什么操控的,到时候直接将其破坏,说不定就能打败它。   凭岑暄曜的直觉来看,傀儡的控制中心应该就在它的脑袋里。   见岑暄曜一直在自己身上跳来跳去,傀儡便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向他,却每次都让他险险逃脱。   傀儡的速度不算慢,但岑暄曜比它更快,他努力保持着平衡,几个起落间便到了木质的肩膀处。   傀儡的肩膀是由金属制成的轴承连接的,这轴承设计精巧,十分复杂,岑暄曜对着连接处射了几箭,却只能听到一阵清脆撞击的声音。   见它没那么容易被破坏,岑暄曜便又按着原计划往上窜去。他落到了傀儡的鼻梁上,准备从它黑洞洞的眼眶钻进去。   还没等他碰到眼眶的边缘,这傀儡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岑暄曜猛地遭到了重击,五脏六腑都差点被拍碎。   在一旁观战的崔椋表示这玩意儿对自己真狠。   岑暄曜右手持弩,左手死死地扒在它的眼眶上,他摇了摇被打晕的脑袋,手臂用力,企图将自己撑上去。   他的头受了伤,血液汩汩的从伤口处流了下来,浸湿了柔软的头发。一时间,新鲜的血液糊了岑暄曜满脸,让他的视线都有些受阻。   他之前受的伤再次被崩开,鲜血顺着脚尖往下滴,身上也疼得厉害。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努力的想看到这傀儡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看着眼前一片空旷,他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猜错了。   还没等他自己跳下去,傀儡的手便伸了过来,它扯着岑暄曜的腿,一把将他甩了出去。   浑身浴血的少年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他被掼在斗兽场场周的土墙上,然后又无力的滑落下来。   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狗子,崔椋赶紧跑了过去。   岑暄曜伤的很重,他连扯着袖子擦一把脸的力气都没有了。刚刚那一下实在是摔得太狠,他的骨骼几乎都要碎成一截一截的。   看到崔椋跑过来的身影,他愣了一下,然后便呕出一口血。又缓了一会,他强行支起身子,朝崔椋走去。   “我没事。”没等她说话,岑暄曜便抢先开口道:“都是小伤,等出去吃点药就好了,倒是你别被吓到了。”   “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他又笑了笑,扭头看向斗兽场中间的擂台:“现在该你上了。”   “崔椋,千万别放弃希望,说不能你一上去,咱们就赢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5月25号)先不更新,26号晚上九点会更两章补上的(鞠躬) 第52章 说明书 ◇   ◎【岑家法器】◎   把岑暄曜扶到一边坐着之后崔椋便上了擂台。她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高大的傀儡,脑子里不断地回顾着“烧火棍法”的内容。   在她登上擂台的那一刻,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行血红的大字。   【对战现在开始】。   在傀儡有所动作之前她便踩着剑朝上飞去。   虽然岑暄曜说傀儡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但她还是想先在里面躲一会。毕竟就算这个叫小花的傀儡再傻,它也不可能一拳把自己脑袋给打碎吧。   地面离那颗木头脑袋实在是太远了, 崔椋才飞到一半就被截了下来。巨大的拳头朝她打去, 她立刻闪身躲避,却不小心撞到了傀儡的胸膛上。   她在心中默念法诀, 像当初内门选拔时一样,直接两指并起朝前挥去,巨大的火焰迸发而出,将傀儡的拳头整个包裹起来。   但是预想中的焦糊味却并没有出现。   火焰熄灭之后,它的拳头除了被熏黑了一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变化。   现在这傀儡严防死守, 想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飞上去恐怕是不行了, 崔椋绕过它的再一次攻击, 直接朝它的背后飞去。   等她飞了半圈之后,却发现傀儡的头也跟着转了半圈, 它紧紧地盯着她,右手灵活的向她袭来。   瞥了一眼呆呆愣愣地站在场外的剩下两个傀儡,崔椋突然有了主意。   “只要不破坏规则,其他事是不是随便我干?”她咬了咬牙, 一边躲避着傀儡的攻击, 一边咬破自己的手指,很快伤口处便有血液流了下来。   她一边贴着傀儡的身体飞着, 一边用沾着血的手指在它的后背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 然后将灵力引到了那个血圈上。   很快, 沾了血的地方便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音。   崔椋将灵力汇集到烬宵剑上,她从剑上跳了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剑柄,然后一剑捅到圆圈的中心处。   在巨大作用力的冲击下,被血烧灼的地方破了个大洞,而崔椋也顺势滚进洞里。   进了洞之后,她看着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这里才是傀儡真正的控制中心?”   洞里像是一个操作室,在各类机关齿轮之中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册子。   见崔椋进了自己的身体中,傀儡便企图将自己的手也伸到洞里,好把她揪出来。但它的手实在是太大了,洞的周边被撑得簌簌的往下掉木屑。   看到粗糙的手指向自己背后袭来,崔椋立刻拿了册子往里跑。她找了个傀儡碰不到的地方,气喘吁吁地将册子打开。   只见册子的扉页写了几个字:生辰贺礼。   ……难不成这些傀儡竟然是送给某人的生日礼物?   压下心中的疑惑,崔椋迅速地向后翻去,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这竟然是一本傀儡操作说明书。”她看着册子上的图解,心里一阵激动。   既然傀儡会成为法器中的隐藏任务,说不定又是那个岑家先祖的手笔。   崔椋将册子收到储物袋中,她看着那只不断在寻找着的大手,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再引一些灵力出来,却发现储灵珠的灵力已经用光了。   但是没关系,灵力没了,她还可以用剑。   崔椋走到那些精巧的机关前,开始用剑对照着册子撬上面的零件。   ……   岑暄曜见崔椋进去那么久都没出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他坐着歇了一会,刚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强撑着站了起来朝擂台的方向走去。   “哎呀你看那只手,可别把我那可怜的徒儿给搅成一滩烂泥了……”狗子一直关注着擂台上的战况,正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却看到之前瘫在一旁的血人突然站了起来。   “喂,岑家小子,你要干嘛去!”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上去咬住岑暄曜的裤脚往后拖着,死活不让他过去。   “崔椋的灵力用的应该差不多了,我得给她再送点。”岑暄曜捂着嘴咳了两声,继续固执地向前走着。   “你怎么知道她的灵力要用没了,再说了,不就是储灵珠吗,你给我,我给她扔上去。”   听了这话,岑暄曜摇了摇头:“不是储灵珠。”   他只带了两个储灵珠,大的那个给了崔椋,小的那个里面的灵气刚刚已经被他耗光了。   不过,虽然没了储灵珠,但他还有别的方法。   岑家历代家主都有收集各类秘法的习惯,虽然那些秘法一般都堆在书阁中,没有几个人会去看,但岑暄曜不一样。   他从小就喜欢进书阁……跟哥哥们玩捉迷藏。   有一次他藏得比较隐蔽,愣是没人找到他,他便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下来边看边等。   那本书上写的是如何将自身骨血炼化为灵气。   凡是修道之人,无论修为高低,其骨骼血肉中一定是蕴含灵气的,只不过平日里无法为人所用而已。   岑暄曜天资聪颖,从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时他不过是浅浅地浏览了一遍,脑子里便记了个大概。   按理说,像这种秘法如果在使用过程中稍有偏差,便容易反噬自身。但此时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拖着残破的身体和一只紧咬着他不松口的狗子,岑暄曜步履蹒跚地走到擂台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朝台上的傀儡大喊。   “崔椋——我这里有灵气——”   ……   傀儡见崔椋不出来,便使劲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它跺了跺脚,开始原地转圈圈。   仔细撬着零件的崔椋一下子便被甩到了一边,剑也脱了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晃了晃头晕目眩的脑袋,她再次爬了起来,捡起剑继续锲而不舍的撬。   烬宵剑的剑身实在是太长,为了方便操作,崔椋一直是抓着剑刃前端,刚刚那一下子让剑刃在她的手上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按照册子上所说,在这些齿轮后面应该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将机关打开,就可以人为的使用灵力操纵傀儡。   现在的傀儡是靠制造者预先设置好的方式行动的,用打游戏来比喻的话就是处于托管状态,而这个机关则能让崔椋取消托管。   机关本是为了防止傀儡的运行出了什么差错而设置的,此时却派上了大用场。   崔椋看不见外面的状况,生怕傀儡会因为自己的操作而做出一些动作,反而会误伤了岑暄曜他们,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拆解一些无关紧要的部件,例如控制张嘴的轴承和控制摇头的齿轮。   因为没有灵气,所以拆解的过程就格外缓慢。   崔椋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操作着。傀儡一直在暴躁的晃动,让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拖拉机上,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傀儡内部的温度很高,汗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流,她却连擦一下的功夫都没有。恍惚间,她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叫她。   过了一会,崔椋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岑暄曜?”她放下剑,往那个被打穿的洞口靠了靠,企图听得更清楚一点。   “崔椋——我这里有灵气——”岑暄曜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太阳很大,他抬着头,连眼睛都张不开。   “灵气,什么灵气?”崔椋疑惑地挠了挠头,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便感受到丝丝灵气从洞外涌来。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她立刻引气入体,连一点灵气都舍不得浪费。   她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摒除脑内所有的杂念,驱使着灵气在机关中探索。这种方法需要很强的控制力,稍有差错便会导致元神受损,但哪怕外界再多干扰,她也依旧岿然不动。   渐渐的,狭窄的空间开始响起金属掉落的轻响,那些小小的零件径直砸在地面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   覆在外面的零件被一一摘除之后,灵气绞成的丝线终于触到了那个机关,她猛地睁开双眼,同时迅速的将机关打开。   傀儡小花突然就不动了,它呆呆地站在擂台中央,低垂着头。从岑暄曜的角度正好能望见它黑洞洞的眼眶。   “成、成功了?”他终于坚持不住了,猛地向后跌去,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下一秒,原本僵直站立的小花突然又慢慢地抬起了手,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狗子:……你可真会玩。   崔椋从来没有操纵过傀儡,便有些不熟练。她试探着用灵力将傀儡的脚抬了起来,然后一步又一步的走出了擂台。   毕竟是第一次嘛,难免会有同手同脚的情况发生。   自从打开机关之后,傀儡的胸膛处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从窗口处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崔椋站在控制室里,手舞足蹈的让小花走到剩下两个傀儡面前。   不得不说,腿长就是好。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它就到地方了。   岑暄曜看到这一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这是要……”他疑惑的出声,话音未落,便听到啪的一声。   随后又是啪啪几声。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花抬起了手,然后各扇了另外两个傀儡几巴掌。 第53章 作弊 ◇   ◎【岑家法器】◎   崔椋操纵着小花泄愤一般地疯狂扇着巴掌。   倒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打法, 只不过她连站都站不太稳,生怕动作太大把自己给绊摔了,便只能马步一扎, 左右开弓地的一阵猛扇。   那两个傀儡呆呆地站在原地,它们没有接到上擂台的指令, 自然是动不了的, 便只能乖乖挨打。   崔椋下手很重,小花的大手掴在同伴们的脸上, 几乎将它们的脸都打碎了。等脑袋被打得差不多之后,她又操纵着小花蹲了下来,开始对着这俩傀儡的肚子狂捶。   单方面殴打傀儡的时候崔椋虽然很爽,但心里还隐隐约约的有些紧张。像她这样游走在规则的边缘,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法器给惩罚。   过了一会,那两只傀儡已经被打成一堆碎木片。只见小花傀儡摇晃了几下, 然后一只手打爆了自己的头, 另一只手捅穿了自己的肚子。   在对自己下手之后, 小花的头慢慢地垂了下来,它缓缓地跪在地上, 然后彻底倒下。   地上的黄土纷纷扬起,在滚滚浓烟中,崔椋一边咳嗽一边往外爬。   “咳咳,呛死我了……”她扯着袖子捂住鼻子, 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岑暄曜见状立刻走过去, 脚步有些踉跄,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将崔椋从大洞中拖了出来, 帮她拍了拍头发上粘的灰。   “我早就说过了, 千万别放弃希望。你看, 这不就成功了吗?”   崔椋点了点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她刚想说些什么,就注意到岑暄曜愈发苍白憔悴的脸色和嘴边干涸的血迹。   明明才没过多久,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你怎么……”崔椋有些诧异,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岑暄曜打断。   “没事,就是刚刚摔了一下。”   岑暄曜朝两边看了看,微微眯起了眼睛:“明明控制面板上显示任务已经完成,为什么通道还没开启?”   崔椋踩着剑,用残存的灵气往上飞了一小段,她低头望去,并没有发现什么通道。   “难不成……像刚刚那样过关果然不行?”她自言自语道,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行字。   【使用他人灵气属于作弊范畴,即将接受惩罚】。   崔椋:……这又为什么作弊,难不成岑暄曜给自己灵气还能被判定为代考不成?   她刚想飞回地面,灵气却突然消耗殆尽,烬宵剑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这一人一剑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岑暄曜脚尖轻点,一下子接住了她。他将崔椋放在地上,浅浅地咳嗽了两声,突然余光扫到了一处发光的水潭,不禁眼睛一亮。   这水潭出现在刚刚擂台所在的位置,显得有些突兀。   “这就是通道,快跑!”他猛地伸出手推了一下崔椋的后背,又狠狠地踢了一下狗子的屁股。   法器中的世界似乎在逐渐崩塌,崔椋眼前的那行字依旧存在,只不过字的内容一会显示成功,一会显示作弊,有的时候还会跳出惩罚启动的字样。   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水潭的边缘有些模糊,看起来很不稳定,像是下一秒便会消失了一般。   岑暄曜身受重伤,他根本就跑不快,没一会便被落在了后面。崔椋注意到之后便转过身想去扶着他,却被一支弩/箭挡住了去路。   弩/箭正好钉在崔椋面前的地上,阻断了她的脚步。   放下手中的千机弩,岑暄曜五脏六腑疼得厉害,却还是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往前跑,别回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崔椋看着他的脸,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岑暄曜却又射出一箭。   这支箭力道很大,它穿过崔椋的衣领,带着她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正好跌入了那个水潭。   狗子站在水潭边朝岑暄曜摇了摇尾巴,然后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   出了法器,崔椋看着周围的景象有些愣神。   “哎呦喂,总算是出来了。”监考的教习先生等了半天,几乎都快要睡着了,见她出来了便将手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放到一边。   他站起来朝崔椋走去,然后将她桌上的卷轴收走。   崔椋站在原地,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她都快忘了,在进入那个诡异的法器之前她是在参加年中考核来着。   ……对了,好像还没完成那道在水上点火的题呢。   崔椋叹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储物袋中掏了掏,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她将这物件拿了出来,发现是那已经变成粉末随风飘扬的玉佩。   “幸好损坏的物品在出来之后都能自动复原。”她握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又想到了岑暄曜。   出了法器之后,他的伤应该也好了吧?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手中的玉佩却突然震动了起来,崔椋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人在给她发消息。   她点了接收,玉佩那边的声音舒润清朗,隐隐约约还带着笑意:“崔椋?”   “咦,你是怎么搞到我传讯玉佩的灵诀的。”听到这个声音,崔椋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一听她就知道,这个人是岑暄曜。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是有些手段。”岑暄曜清了清嗓子,突然又变得严肃了起来:“出来之后我看了一下,法器上一次开启的位置是在东南方。”   而鹿蹊山就是在栾洲的东南方。   见崔椋没有吭声,他继续说道:“为了防止使用法器的人加害于你,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此事也别跟外人说。”   崔椋轻轻地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眸。   果然是有人要害她,果然是她连累了孟叔。   至于那个人是谁,她还是打算自己先去查一查。毕竟如果将此事上报给刑罚堂,肯定又会弄得路人皆知,到时候她在明,那人在暗,恐怕更不好寻找线索。   “这一段时间你可以先休息休息,不用着急调查法器在谁手上,岑家会处理的。”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岑暄曜便出言安慰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然后崔椋便将传讯玉佩收了起来。   虽然已经从法器中逃了出来,但她还有一些事要去做。   跟崔子息他们说了一声之后,崔椋独自下了山,她攥着孟安节临死前给她的一枚钥匙去了书舍。   在书舍中帮忙的小童正干得热火朝天,见她进来不禁一愣:“崔姑娘,你怎么来了,老板刚刚上山去找你了。”   崔椋点了点头:“我见到他了。”   小童看着她手中的钥匙有些诧异,他将手上的书包好递给眼前的客人,然后便凑了过去。   这枚钥匙上系了条五颜六色绳子,绳子尾端还挂着两个铃铛,每天早晚孟安节都会拿着钥匙开门或关门,所以小童对其很有印象。   应该没看错,这就是老板的钥匙。小童吞了一下口水,心里有些不安。   虽然这个女修什么都还没有说,他却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   但这个猜想无疑是荒唐的,明明只是上了趟山,怎么会再也回不来了呢?   “你叫什么名字?”崔椋问道。   “我叫苏辰。”小童盯着鞋尖,声音有些闷闷的。   “孟老板出远门去了,从今以后我代替他经营这间书舍。”看着苏辰的表情,她放柔了声音:“他不就之后就会回来的。”   听了这话,苏辰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孟老板曾说过开这间书舍是为了等人,人还没等到,他肯定会回来的。   ……   回了鹿蹊山之后,崔椋便往甫阳县写了一封信,希望能联系到孟安节的父母。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在他的家乡办一场后事。   信发出去之后她等了好久,却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都在山门口等着信差,时间一长便也不再来了。   又过了一个月,她终于收到了回信。   信是孟家的邻居写来的,上面说孟安节的父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们家的地也早就被别人买了过去,买地之人将茶树都砍了,种了好几棵果树。   崔椋很想再问一问有关秦寄真的事,她抽出一张纸,写了很长的一段话,却最终还是将其折了起来,压在了一堆书稿下面。   这些日子年中考核的成绩下来了,崔椋果然差得离谱,这让崔子息都有些诧异。   出成绩的当天晚上她便去找了审题的教习先生,他们却连看都没看便说这次的考核绝对没问题,卷轴也肯定没问题。   被追问得有些烦了,他们就开始疑心崔椋故意说这些是不是为了能将考核的分再提高点。   这些对话被几个在场的弟子听到了,其中就包括曾玄黎。当时的他看着崔椋,眼中尽是讥讽,嘴角还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等崔椋走了之后,他便立刻将自己听到的那些全部发给了段笙鹤。   段笙鹤坐在寝居中听着玉佩中传来的话语,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曾玄黎还没说完,她便将玉佩往桌子上一扣,转身上了床。   云杪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便只是化为一只灵蝶落在床账上,静静地等着她气消。 第54章 查寝的来了 ◇   ◎“被子没叠,扣五分。”◎   从法器中出来之后, 崔椋的生活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每日就是上课、修炼、写话本。   她和狗子很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有关法器的事, 但是崔子息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比如说,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狗子最近似乎变得乖顺了一些, 它每日都在院子里转着圈地看自己的尾巴, 像是在看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再比如说,崔椋参加了个年中考核之后便到了筑基中期。   为了搞清楚这一人一狗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崔子息近几日总是故意从崔椋的小院子外面路过,企图从她嘴里套点话出来,却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这一日,崔子息照例站在院门外,他一边啃着从飨间斋拿过来的桂花糕,一边抖着腿跟狗子聊天。   “小黄狗, 你不是能说人话吗, 怎么不搭理我啊?”   狗子恹恹地趴在地上, 瞟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到一边。   正当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突然从远处来了几个穿着深棕色衣袍的人。这几人直接推开了院门,目不斜视的朝屋内走去。   见有不速之客竟然就这么直接地闯了进来,狗子立刻来了精神,它跳起来便朝着棕袍弟子们大叫。   为首的棕袍弟子瞟了一眼这只聒噪的黄狗, 朝后头说了一句:“私自圈养家畜, 扣五分。”   ……   崔椋昨天练了一晚的烧火棍法,现在正坐在床上调息。她虽然早就听到了狗子的叫喊声, 但每日崔子息都会来招惹它,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下一秒, 突然有人敲了敲寝居的门:“开门,我们是事务堂的弟子。”   “事务堂的弟子?”崔椋睁开眼睛,她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手刚扶在门上,却猛然想起来了什么。   ……完蛋,这些人不会是来查寝的吧?   她回头瞟了一眼自己杂乱的屋子,不安地咽了一口口水,最近忙的事实在是太多,她都忘了还有这茬。   为了保证鹿蹊山弟子们健□□活,积极向上,每个弟子在一年之内都会被事务堂随机抽查两次内务卫生,不合格的会被扣分,分数过低则会被取消该年度奖学金资格。   之前崔椋一直在外门呆着,奖学金跟她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她从来都没把查寝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还盘算着要捞点零花钱呢。   听着敲门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崔椋咬了咬牙,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五个事务堂弟子,为首的那个人个子不高,小身板却挺得很直。他趾高气昂的带着其他弟子走了进来,看着乱成一团的床褥皱了皱眉。   “这么睡你难道不硌得慌吗?被子没叠,扣五分。”他朝那团被子一指,身后的弟子立刻掏出小册子开始勤勤恳恳地记录起来。   “道友,天气这么热,要不要喝杯灵泉啊。”崔椋站在一旁讪笑着说道。   “灵泉?你想贿赂我?”为首的弟子眼睛一斜,很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金属质地的小牌子。   “看好了,这是我的牌子,从今天开始,只要我来了就是来检查内务的。”   这矮个弟子怕崔椋看不清楚,便又将牌子往她眼前凑了凑:“我是今年才从助人堂调到事务堂的,你可能对我有些面生。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最是清正廉洁,想贿赂我?门都没有!”   看着牌子上那行小字,崔椋抽了抽嘴角。   “菁华会年度最佳弟子钱星星?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钱星星一直打量着她,此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很是不满。   像这样不识抬举的弟子,就不要怪他找茬了。   他带着其余四个弟子在寝居内外转了几个来回,又挑出了几个扣分的地方,然后凶神恶煞地说道:“哼,下次提前收拾把寝居收拾收拾,别给咱们鹿蹊山丢人!”   “……怎么,难道别的地方的人还能知道我叠没叠被子?”分扣得太多了,崔椋学着李秋荼默默翻了个白眼,嘴里还在小声抱怨着。   她的声音不大,按理说钱星星应该是听不到的,但是抵不住有人传话。   有个事务堂的弟子站得离崔椋比较近,一听这话便立刻报告给了钱星星。   然后崔椋不仅被扣了分,她还被罚了点灵石。   等这一帮事务堂弟子走了之后,崔椋一屁股坐在床上,幽怨地看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崔子息和狗子。   想起刚刚以“督促整改”为由被拿走的灵石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表情越来越阴沉,然后突然冲向门口,一把揪住了打算逃跑的崔子息。   “有空去帮龙哥打扫三天寝居,没空帮你姐叠个被子?”   崔子息被骂得一脸懵圈,为了避免受到波及,狗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跑到院子里之后,它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寝居的小门,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   “啧啧,真是无妄之灾啊。”   ……   中期考试结束后的一个月,便到了一年一度派出交换生的日子。   一般来说,等四大世家派来访学的子弟回去之后,鹿蹊山便应将山上的优秀弟子派出去交流,但前一段时间在秘境中折损的弟子太多,所以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各长老的亲传弟子如果有意愿的话可以自荐下山访学,剩下的名额则是按照个人能力进行挑选。除此之外,菁华会每年都会被分配两个名额。   按照往年的惯例,菁华会的名额一般都会由会长苍榆随即分配给各堂堂主,但今年李秋荼却提议加入内门弟子,然后再集体摇号,这样也能给别人出去看看的机会。   外派的弟子一定要较为优秀,如果通过摇号的方式来选人的话,那就有可能会选到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   听了李秋荼的提议后,苍榆思索良久,却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用灵力制作了写着弟子名字的小纸条,然后将这些小纸条放进了一个箱子里。   她瞟了一眼在一旁看热闹的曾玄黎,示意他抽两张出来。   曾玄黎本来坐得好好的却突然要被叫起来,自然有些不情愿。但他向来敬重苍榆这个大师姐,便只好慢吞吞的走了过去,随便取了两个纸条出来。   “第一个,甲卫堂徐昆……他不行,甲卫堂还有活干呢。”   将写着徐昆的小纸条丢到一边,他先是读了手上剩下的那张,然后又从箱子里掏出来一张。   看到上面的字,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第二个,弘彰堂、聚财堂弟子,崔椋。”   ……   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山门口,崔椋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   她的身边都是被选上出去交流的内门弟子们,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自荐的亲传弟子。   好巧不巧,段笙鹤与廖星羡也在这些人之中。   曾玄黎似乎很是放心不下段笙鹤,他一路将她送到山门口,像个老妈子一样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栾洲靠海,气候潮湿,也不知道你带的衣服够不够……”   “知道了,我又不是没去过栾洲。”段笙鹤似乎是很不耐烦,她背对着曾玄黎,不想再听他说话,却正好看到了站在一旁打量着她的崔椋。   见她望了过来,崔椋立刻别开目光看向一旁。   段笙鹤神色如常,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次访学,她和一个女弟子被派往栾洲岑家,而崔椋和廖星羡则是要去王都殷家。   在昨天收拾包袱的时候,桑檀曾联系过崔椋,说要和她一起去殷家。   “你们先去,阿花坐云舟会晕船,我到时候带着她坐马车去王都。”   当时桑檀正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浇汁肉丸,她自顾自的对着玉佩说道:“虽然奚侠镇就有会做傀儡的,但听说殷家做的傀儡最好,我就想带阿花去看看。”   当年桑间花被雾绡挖了眼睛之后高烧不断,整个人危在旦夕,桑檀便去寻了个傀儡做她的身体,只留下了她的皮肤和用于思考的大脑,这才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只可惜桑檀找来的傀儡实在是质量太差,用了没多久就开始往外掉木屑,她便想去找殷家买个耐用的。   商量妥当之后,崔椋便答应她到时候在王都会合。   呼吸着早晨清凉的空气,崔椋一边想着昨夜桑檀说的那些事,一边在山门口四处溜达。   巳时三刻弟子们才能出发,她今天来得早,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廖星羡站在一旁复习昨日学习过的法诀,让崔椋总是忍不住朝他看去。   这小子可真刻苦啊。   背着长/枪的少年默默地垂着头,睫毛上挂着朝露凝成的水滴,修长的手指翻过泛黄的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   见他如此,崔椋也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本书。   这本书叫“王都游记”,上面记载着王都的风土人情,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她打算先研读一番,到了地方先好好的逛一逛再去殷家。   又过了一会,总算是可以出发了。这些等在山门口的弟子一起朝奚侠镇走去,然后便登上了飞往四大世家的云舟。 第55章 搭黑车 ◇   ◎【王都】◎   所谓的云舟不过是一艘依靠灵力驱使的大船, 无论是再远的路,只要乘着云舟最多也只需要一天便可以到达。   崔椋站在云舟的甲板上,吹着凉凉的风, 感觉十分惬意。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心里有些激动。上了鹿蹊山之后她就很少出远门了, 平日里最多也不过是去邻近的镇子上卖卖灵草罢了。   虽然说是派去交流仙法的, 但除非特别自律,一般的鹿蹊山弟子到了地方之后都会先去周围游玩一番, 这已经成为了外出访学的必备项目。   有些弟子经常被派出去,他们回来之后甚至写了一本“访学纪事”,专门记载四大世家周边好玩的地方和访学期间的衣食住行。   想到这里,崔椋偏头看了一眼廖星羡。   这小子上船之后先是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便托着腮看向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依崔椋对他的了解来看, 他下了云舟之后肯定直奔殷家, 一刻都不会耽搁。毕竟这家伙性格古板, 固执又认真,心里定是把这次外出当做自己的任务来看待。   不愧是鹿蹊山上的著名好学生。   行至中午, 云舟便降落在了王都边界。   崔椋拎着她的小包袱兴高采烈地下了船,廖星羡却磨磨蹭蹭的,非要检查一遍是否有东西落下来才肯离开。   在云舟降落点的附近停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马车,马车上的车夫大多都百无聊赖地坐着, 他们盯着云舟的方向, 准备等里面的人一下来就开始拉客。   简单来说,这些马车跟等在机场、火车场出口处的黑车差不多。   虽然在降落点附近也有官府为乘客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但这些马车又小又破, 而且只能在规定的时间出发, 对于有急事的人来说很是耽误时间。   所以即便这些官府马车价格不贵,但选择的人也不多。   崔椋刚下了云舟,便听到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有没有到王都悦来客栈的?有没有?还有三个空座,马上就发车了!”   “低价送到王都,童叟无欺,灵石或铜板支付均可!”   “公子,你们几个人啊,要不要坐车?哦,有家仆来接啊……”   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崔椋捏了捏储物袋中的铜板,回头看了一眼廖星羡。   这里离王都还有些距离,要是御剑飞行过去得花不少时间,就连瞬移符箓都得用好几张,实在是不划算。   在离开之前,弟子们已经统一在奚侠镇中将灵石兑换成了铜板和银票,方便在其他地方使用,钱这方面倒是没问题。   可是他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一看就好骗,说不定就会被坑,所以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廖星羡本来垂着眼睛跟在她身后,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便抬起眼眸朝她望来:“怎么了?”   有个眼尖的车夫看到崔椋他们,立刻凑过来讨好地问道:“姑娘,你是要去王都吗,我这里比别的地方都便宜,不拼车,就送你和你弟弟两个人,只用给我十块灵石就行了。”   “十块灵石,倒是还行。”崔椋皱起眉头来暗自在心中计算着。   官府的马车是四块灵石一个人,但只能送到固定的地方,说不定下了马车之后还得走好远的路才能到目的地,而且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发车。   这么一看,十块灵石也贵不到哪儿去。   不过什么叫“你和你弟弟两个人”!   崔椋刚想强调一下自己和廖星羡只是同门关系,从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看挺划算的,正好在天黑之前能到王都,要不咱们就选这辆吧。”廖星羡清凌凌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笑意,他勾了勾唇角,缓缓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姐姐?”   崔椋:……你是哪里来的妖怪?   看着廖星羡一脸正经的表情,崔椋有些难以置信。他之前不是死都不叫自己姐姐的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小子晕车晕迷糊了?   而且你答应得这么快干什么,我本来还想再砍砍价呢。   ……   廖星羡知道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   从小到大,与他交好的弟子们一般对他的评价只有三个词:无聊,轴,沉默寡言。   很明显,崔椋应该也是这么看他的。   虽然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也觉得没什么,修道本来就是一条无聊的路,如果人生中有太多值得喜悦或者悲伤的事反而容易失了道心。   廖星羡听到了那个车夫说的话,虽然看不到崔椋的表情,但他猜她的脸色一定不怎么样。   但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他才故意那样叫了崔椋,然后他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张惊愕的脸。   他做这一切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或者,其实他也希望自己在崔椋心中并没有那么无趣。   ……   坐上了那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崔椋和廖星羡在傍晚的时候到了王都。   自从廖星羡叫了姐姐之后,崔椋就再也不敢直视他了。她靠在马车的车壁上昏昏欲睡,时不时还撩起车帘朝外望去。   上了马车廖星羡便开始继续开始学习。明明车内的光线很昏暗,但他却还是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册子,丝毫不受影响。   听着耳边的翻书声,崔椋默默地想着恐怕天塌下来了廖星羡也得先看几页书再死。   下了车之后,廖星羡果然打算直接去殷家。   现在已经不早了,崔椋奔波了一天,倒也没什么兴致在外面乱逛,但她也不想立刻去报道。   虽然已经辟谷了,但好不容易到了王都,哪怕在城里吃个饭也行。   毫无疑问,当她把这个提议告诉了廖星羡之后,对方果然拒绝了她。   “办正事要紧,咱们先赶紧去殷家吧。”廖星羡认真地看着崔椋的眼睛:“吃那些五谷杂粮对修行无益,你平时最好少吃。”   崔椋有些无语:“也不能这么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拿吃饭当做一种兴趣爱好,再说了,就吃个饭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廖星羡掏出玉佩看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你要是执意如此,那我便先走一步。”   “……廖星羡,自律使你自由。”崔椋咬了咬牙:“你可真是无欲无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修的是无情道呢。”   踢走一块脚下的石子,崔椋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朝着殷家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很想自己去吃,但如果让廖星羡一个人去的话似乎也不太好,再怎么说她还是想给殷家接待的人留下个好印象,起码接下来几天能住的舒坦点。   见她妥协了,廖星羡便没再说话,径直走在她的前面。   下车的地方离殷家不远,走几步路就能到了。崔椋慢吞吞地往前挪动着,突然嗅到一阵香气,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她抬头望去,发现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开着各式各样的店面,有面摊,有馄饨铺,还有飘着甜甜味道的糕饼铺。   现在正是饭点,这些店里都坐满了人,香气溢满了整条街。   行在前方的少年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地从来来往往的路人之间走过,高高束起的头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崔椋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身旁烤着红薯的大炉子,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突然,走在前面的廖星羡停了下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偏过头看着崔椋。   “你不是想吃东西吗,怎么不去买?”   崔椋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她心里一阵开心,小鸡啄米式点头:“买,现在就买,刚刚我只是在挑而已。”   她的目光中在周围梭巡了一圈,然后迅速锁定了街对面的一个面摊。她寻了个位置坐着,兴高采烈地点了两碗面。   廖星羡口味清淡,只点了一碗清汤面,而崔椋点的则是这家的牛肉面。   一刻之后,两碗面便上了桌。看着眼前的牛肉面,崔椋吞了一下口水。   这家的面条吃起来很是筋道,汤头浓郁,红油上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深吸一口气便能闻到鲜香的辣椒味。   大块的牛肉已经被炖得酥烂入味,筋头爽滑弹牙,吃下一口便唇齿留香。崔椋端着碗喝了一口汤,汗都出来了。   廖星羡坐在她对面搅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他本来是不想吃的,又怕崔椋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独食,这才点了这碗面。   没过多久,崔椋便吃饱喝足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边亮起了灯,看起来十分繁华,两人一前一后的在街道上散着步,慢悠悠地朝前走去。   崔椋刚刚吃得大汗淋漓,被凉爽的晚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搓了搓手臂,突然瞟到街边有一个小摊子,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首饰。   她走到摊子前蹲了下来,拿起一条黑绳编就的手链看了看,上面还缀着一颗红色的珠子。   “老板,这个多少钱?”   “姑娘,您可真有品味,这是我前天才进的新货,五十文便能到手。”   五十文?崔椋飞快的将这些钱在脑内兑换成灵石,然后又不舍的把手链放了回去:“那啥,我就是问问……”   虽说现在也没那么穷了,但她还是嫌贵。   说完这话,她便背着手假装毫不在意的向前走去。   看了一眼崔椋离开的背影,廖星羡弯腰将那条手链拾起,然后又从储物袋中掏出铜板递给摊主。   “这条手链,我买了。” 第56章 奇怪的家主 ◇   ◎【王都】◎   亥时, 崔椋和廖星羡总算是到了殷家。   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一直在门口候着,见有人来了便急忙迎了过去。   “两位小友便是鹿蹊山来的吧?”他接过廖星羡他们递过来的拜帖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请进, 我是殷家的管事赵梧,家主现在在正堂等着二位。”   为了能体面一些, 早在来之前崔椋就换上了那套青绿色的弟子服, 在灯火下活像一根大葱成了精。她正了正领子,煞有介事的向赵梧行了个礼。   进了殷府之后, 里面便是另一片天地。   不愧是王都的世家大族,看着周围的亭台楼阁,土包子崔椋表示非常的羡慕。   明明已经这个时辰了,殷家府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甚至比外面的街道还要更亮一些,路上仆人来来往往, 他们穿着灰色的衣服, 步子放的很轻,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不知院子里种着的是什么花,一阵风吹来, 香气四溢,行在小路上的崔椋几人全部都被裹挟在这阵令人迷醉的香风之中。   看着眼前的景象,廖星羡倒是没多大感触。   他虽然出身贫寒,但在鹿蹊山上呆了这么多年, 平日里也没少被外派到各个地方学习, 倒是比来自现代的崔椋还要有见识一些。   只不过看到那些卑躬屈膝的仆人们,他的眸子还是暗了一瞬。   比起其他三个修仙世家来说, 殷家可以说是后起之秀。在许多年前, 殷家先祖举家迁往王都, 并在一年之内便站稳了脚跟。   经过了若干年的发展,殷家的势力逐渐扩大,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门客企图能进入殷家的大门,殷家的子弟也能享受到普通修士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了能在王都争得一席之地,当时的殷家家主曾经残忍的将活人扒皮制成傀儡。   这些事都是廖星羡之前在外修习的时候从一本残卷上看到的,虽然他不知道这上面的记载到底是真是假,但他依旧对殷家持有很深的警戒心。   他与那些出生在世家大族的天之骄子不同,他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多年来的摸爬滚打让他比一般人更加敏锐。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仆人有古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看向一旁毫无防备的崔椋,廖星羡突然柔下目光。   虽然他一直想让崔椋更加刻苦的修炼,早日独当一面,不再受鹿蹊山上弟子们的欺辱,但是像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下了山之后便不用再上课了,她这么傻呆呆的,这几日一定能在殷家玩的很快乐。   到了殷家正堂,崔椋抬眼便看到了那个才上位没几天的新任家主殷清晓。   这位家主相当年轻,像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端坐于主座,右手还在拿着茶杯的盖子轻轻地刮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看起来很是闲适。   仔细一看,殷绛阙倒是跟他这亲哥长的不太相似。   比起殷绛阙慵懒轻佻的眉眼,殷清晓更像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见赵梧带着两个人进了正堂,他便慢悠悠地将杯盖放下,然后细细地打量起崔椋他们。   不久之前,上一任家主残害本族子弟,结果被小辈们给揭发了,也不知道殷清晓在这些“小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你们便是鹿蹊山来的弟子?”殷清晓笑了笑,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是从角落里传来的一般:“时候也不早了,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崔椋:……我倒是也不想来。   将两人带过来的赵梧一听这话便有些惶恐地跪了下来,他急得满头大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廖星羡便走上前朝殷清晓施了一礼,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与崔道友此番前来乃是奉素魄长老之命祝贺家主继任,深夜打扰,还请家主勿怪。”   “是这样吗?”殷清晓又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缭绕的雾气挡在面前,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既然如此还要多谢素魄长老。”他突然眯了眯眼睛,看向跪在一旁的赵梧:“还跪着做什么,把这两位小友带去客房。”   “夜深了,两位便在房中好好休息吧,千万别在府上乱跑,小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听到这话,崔椋不禁皱了皱眉。   这殷清晓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在下山之前,崔椋曾细细地将“访学纪事”中有关殷家的部分看了一遍,明明前几任殷家家主对待鹿蹊山弟子都是和颜悦色,衣食住行也都是提供最好的,怎么到殷清晓这里便完全变了个样。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奇怪地瞟了一眼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的赵梧。   这个殷家管事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害怕殷清晓呢?   察觉到崔椋的目光,廖星羡给了她一个眼神,提醒她不要多嘴。   出了正堂之后,两人便跟在赵梧的后面走到客房中。崔椋的房间跟廖星羡是挨着的,送走了赵梧之后廖星羡立刻用传讯玉佩给她发了个消息。   “稍安勿躁。”廖星羡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灯火,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记住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其他的事一律别管。”   崔椋咽了一下口水,握紧了腰间别着的烬宵剑。   刚刚正堂的气氛太诡异,她就算想察觉不到也难:“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该干嘛干嘛……当然,你最好是抓住这个机会多学一点东西。”廖星羡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原先只知道殷清晓是个留恋烟花之地的浪荡子,却没想到他性格如此阴晴不定。   作为殷家的嫡长子,上任家主必然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哪怕他表面再不学无术,也必然不会是个善茬。   到了子时,崔椋躺在床上一直对着传讯玉佩说话。   虽然她现在很想睡觉,但岑暄曜一个劲儿的给她发消息,她想睡也睡不了。   “你们鹿蹊山来的那个段笙鹤真的有点怪怪的。”岑暄曜窝在被子里小声地抱怨着,想起白天那一幕,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明明是金丹末期,却连我都打不过。她打不过就打不过吧,直接认输算了,没想到她输了之后还哭了,害得大哥又骂了我一顿。”   想象了一下段笙鹤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场面,崔椋回道:“对美人你竟然也下得了手?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她那样的呢。”   岑暄曜的性子直,一听这话他吓得声音陡然拔高:“不不不,我可不喜欢这么弱的,我喜欢那种武力高强、可以保护我的,实在不行力气大有肌肉也可以,在家里还能帮着劈柴。”   崔椋:……你们岑家还需要自己劈柴吗?   说到这里,岑暄曜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说真的,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了,一想到要跟别人成亲我就难受。”   “哈?”一听这话,崔椋立刻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你难不成是恐婚了?”   虽然岑暄曜不知道“恐婚”是什么意思,但这两个字他都认识,稍一琢磨便回过味来了:“嗐,也可以这么说吧……等你以后发达了可以娶我当夫婿,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到时候我就不恐婚了。”   “呵呵,是吗?我先睡了,告辞。”崔椋打了个哈欠,她将传讯玉佩往旁边一扣便睡了过去。   看着暗淡下来的玉佩,岑暄曜啧啧两声,他摇了摇头,也躺回了床上。   ……   第二天,一个殷家子弟带着崔椋和廖星羡去参观了殷家的学习系统。   这个殷家子弟是殷绛阙的庶弟,名为殷青山,他性格温和彬彬有礼,令崔椋心生好感。   殷青山能说会道,他将自己平日里学习生活状况都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顺便还展示了几个自己小时候做的迷你傀儡,每个傀儡的后背上都画了一个小小的兔子。   “族中子弟从小便开始学习制作傀儡,做得好的便能卖出去换点零花钱,我从小便喜欢兔子,于是便习惯在上面做个标记。”   摆弄着傀儡小小的手脚,殷青山笑着说道:“殷家正是靠这傀儡才能在四大世家间占有一席之地,但除此之外,我们也会学习别的。”   “一般来说,大家会在鸡鸣之时起床,上午学习仙法仙术,下午学习机关术,而晚上则是制作傀儡的时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对了,每个月的月末还会有小考核,没通过的人下个月任务加量。”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虽然很辛苦,但在为了让族人勤奋上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了这话,廖星羡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是的,不付出努力怎能有收获。”   如果单从时间安排来看的话,那其实这里的人都跟他差不多。   “……这就是地狱吗?”听着殷家子弟作息时间表,崔椋喃喃地说道。   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生活,说不定就会有几个子弟被逼疯。怪不得殷绛阙之前在鹿蹊山上行为举止那么奇怪,这么一看倒也情有可原。   话说回来,既然她现在暂住在殷家,那是不是就有可能遇到殷绛阙? 第57章 火树银花 ◇   ◎【王都】◎   逛完了殷家, 崔椋便回了客房。   殷青山说今天王都有七夕灯会,还给了她和廖星羡两个令牌,说这是赵管事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只要拿着令牌,哪怕是夜半三更才回来也能进得了殷府。   好不容易来一趟王都, 崔椋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廖星羡晚上要去参观殷家子弟制作傀儡, 她便只好一个人去。   到了戌时,她将令牌揣进储物袋里, 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殷家的门。   外面的景象可不仅仅是由热闹二字便能概括完全的。   路上行人接踵摩肩,更显著左手拿着个糖葫芦,右手拎着几块糕点的崔椋形单影只。她不断地向四周张望着,觉得那些华丽的花灯很是新奇。   这些花灯形状各异,有的上面画着奏乐的美人们,有的则是做成了老虎兔子之类的形状, 要说最壮观的, 还得是天空中摇摆着的龙形花灯。   这龙形花灯做得十分逼真, 它的身体是由一截一截的灯组成的,风一吹, 这条龙便开始在空中摇头摆尾,吓得地上的孩童放声大哭。   路中央有人在表演喷火吞剑,那人将一柄三尺长的铁剑一点一点吞进肚子里,然后再原封不动地抽了出来, 看得围观的人们不断拍手叫好。   容貌妍丽的姑娘们精心打扮了一番, 挽着情郎的胳膊走在人群中,听到这边的声音便也过去凑热闹。   豪华的马车一路驶过, 带起阵阵香风, 从马车中不断地传出欢声笑语和悠扬的箫声。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路边乞讨, 马车上的人见了便朝他扔了个盛满美酒的玉壶,周围的人见状立刻涌上去哄抢。   一时间,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崔椋等了许久都没能再往前挪动一步,她咬了一口裹着脆脆糖衣的山楂,打算绕个路,便朝边上走去。   路边是不断吆喝叫卖着的小商贩,见崔椋往这边走来,有个胡子花白的大爷便朝她喊道:“姑娘,糖炒栗子吃不吃?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崔椋刚想摆摆手拒绝,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她抬头望去,只见绚烂的花火在夜空中绽放,一朵接着一朵,映得天空都有些发白,可谓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烟花燃尽,炙热的火星落下,就像漫天星子变成了雨水降到地上,衬着地上的灯都黯然失色。而空中的龙形花灯则像是在雨中舞动一般,看起来更是壮观。   看着眼前的景象,崔椋不禁有些愣神,下一秒,她却张大了眼睛。   那些四散的火星温度还未褪去,有的落在龙形花灯上,竟然将外面糊着的那层纸都给点燃了。霎时间,一条火龙盘旋在夜空中,吓得地面上的人惊叫出声。   本就水泄不通的道路更加混乱,人们互相推搡着,与父母走散的孩童们站在原地哇哇大哭,慌忙逃跑的路人摔倒在地之后便再也没站起来过。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大街突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条火龙离地面并不远,炽热的温度将崔椋的脸都烤红了,她的眸子里倒映着不断裹挟着火焰落下的碎纸,耳边尽是凄厉的嚎叫声。   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中央整个燃烧着,路边的小贩们纷纷逃跑,什么糕饼点心都洒了一路。   崔椋抽出烬宵剑,一剑劈散了朝她飞来的龙灯碎片,然后脚尖轻点便跳出了人堆。   一阵风吹来,大火覆盖长街,周边凌乱的摊子被依次点燃,无一幸免。幸好她跑得及时,不然肯定就被烤熟了。   火势蔓延得很快,街上浓烟滚滚,崔椋被呛得一阵咳嗽,此时的她正站在房顶上,离那条火龙很近,一阵一阵涌来的热浪让她睁不开眼。   龙形花灯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框架,它在空中摇摇晃晃的,最终还是倒了下来。   滚烫的碎屑飞得到处都是,崔椋驱动灵力将框架整个兜住,她连退几步,衣服上却还是沾上了火星。   按照“王都游记”上面画的地图,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应该有一条小河。   崔椋咬了咬牙,用灵力托举着这巨大的框架,朝郊外御剑飞去。   王都灵力稀薄,她御剑的速度又太快,丹田中的灵力在逐渐耗尽,经脉也一阵干涩发疼,但她却还是不敢停。   终于,她看到了那条河。   河边十分静谧,月落星沉,暗香疏影,跟火光冲天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崔椋将框架用力向前丢出,只听“扑通”一声,它重重地沉在了水中,河面上立刻冒起阵阵雾气。   她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突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这个时间河边没有什么人,倒是不远处有个小作坊还亮着灯,血腥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作坊的外面挂了个羊头,像是卖羊肉的,但仔细一闻,这血腥味中还隐隐约约带着一些灵气,应该是修士或者灵兽的血。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但崔椋还是握着烬宵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先是在小作坊门口探查了一番,然后便蹑手蹑脚地翻了进去。   院子角落处的一间屋子血腥味最浓,崔椋轻巧地跳到那间屋子的房顶上,掀起一片瓦片朝里看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被剥了皮的人,他们层层叠叠地被堆在屋子中央,有的似乎还是活着的,手指还在微微地颤动。   在房间的一侧放着一张竹床,竹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旁边站着两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他们手持银刀,正缓缓的在床上之人的后脑上划出一个口子。   床上的人手脚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弧度,像是全身的骨骼都被敲碎了。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将手伸进了那个后脑的口子中,将皮里面的人一点一点往外扯。   很快,床上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见同伴已经处理完了,另一个黑衣男子摇了摇一旁的铃铛,没过多久便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人。这人推着个小板车,将屋内的人皮放到车上,然后又转身出了门。   崔椋定了定心神,她跳下了房顶,一路跟着那个推车之人。   那人进了另一个屋子,崔椋便又如炮制法的再次跳上了房顶。   这第二间屋子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中一张张人皮起起伏伏,池边的人不断地往水里撒着什么药粉,像是在清洗这些人皮。   整个房间中水汽弥漫,崔椋将脸紧紧贴在房顶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下面的情景。她甚至能嗅到药粉的清香味,这让她有些反胃。   那些撒药粉的黑衣人依旧是蒙着面,他们有男有女,脚步轻盈,一看就是修道之人。   洗好的人皮会被送到第三个屋子,另外一拨黑衣人会将人皮表面破损的地方缝合,并且细心地整理在清洗过程中脱落的毛发。   他们就像绣花一样细致地修补着这些人皮,似乎是想要尽量将其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等人皮被修补好了之后,它们便会被送到最后一个屋子。这间屋子十分黑暗,里面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崔椋就借着微弱的灯光向里打量着。   屋子的最中间放着一个宽大的木桌,木桌旁堆放着各种各样不同大小的木质傀儡。   这些傀儡做得十分精细,黑衣人在人皮的四肢处分别切开几个小口,然后把傀儡先拆解成几个部分,再将其放到人皮中组装起来。   套上人皮的傀儡看起来跟常人无异,黑衣人给这些“半成品”装上眼珠和牙齿,又将刚刚切开的小口缝上。   “这简直就像是一条完整的产业流水线一样……”崔椋吞了一下口水,又往房顶上的小口凑了凑,企图再看得清楚一些。   却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一块小小地碎瓦从房顶摔到了地上,发出了一点动静。   屋内的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他们敏锐地抬头向上看来,正好与崔椋眼神相交。   “有人!”站在门口的黑衣人立刻拉响了身旁的一个铃铛,很快各个屋子中的人便都收到了消息,他们纷纷朝这里跑来。   见势不妙,崔椋立刻跳下屋顶,她想翻出院子,却看到有几个黑衣人站在院墙上不断地搜寻着,直接阻断了她出去的路。   听着耳边的呼喊声,崔椋想都没想便跳到了旁边的一个地窖中。   她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屋子中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那几个靠在墙角的傀儡。   这些傀儡的手腕处刻着一只小小的兔子,跟殷青山曾经展示给她和廖星羡的一模一样。   ……   地窖的入口处只是虚虚地扣了个铁盖子,一掀就能进去。   里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重的血腥气,隐隐约约还有腐臭味从地窖深处传来。挥开在脸旁飞舞的苍蝇,崔椋调高传讯玉佩的亮度,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去。   地上很黏腻,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衬着周围更加安静。   不知为何,此时地窖中的安静竟然让崔椋有些不安。 第58章 地窖 ◇   ◎【王都】◎   走到地窖深处, 崔椋将亮着光的传讯玉佩举起,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宽敞一些,差不多有两个寝居院子那么大, 无论是地上还是墙上都被完整的铁片给覆盖着,上面糊着厚厚的一层血。   而在角落里则塞满了人, 这里也就是腐臭味的来源。   这些人都被剥了皮, 数量远超第一个房间里堆放的那些,想必这地窖便是尸体存放处。   闻着周围的铁锈味崔椋有些反胃, 她眉头紧皱,慢慢朝这些露出粉红色肌理的人走去,还没等她靠近,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喊。   “崔……崔椋……”有个人在角落里奋力挣扎了起来,压在上面的尸体簌簌地往下落,差点砸到她的脚上。   这里竟然还有活人?   听到这个声音崔椋吓了一跳, 她抬起玉佩照向人堆, 然后便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绝望地看着自己。   听声音这人应该是个女子, 但由于她的嗓音太过沙哑,崔椋根本无法分辨她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说话之人已经没了眼皮, 裸露在空气中的眼珠上趴了几只苍蝇,她们正在不断地搓着手脚,贪婪地享用着这一顿美餐。   “我是洛丹曦……”血人再次出声,她的声音很小, 听起来气若游丝, 每个吐字都十分费力。   “洛丹曦?”之前在内门选拔的时候来找茬的那个人?   崔椋有些错愕,她紧紧地盯着血人的脸, 企图找出和那个蓝衣姑娘的相似之处:“……你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在鹿蹊山上吗?”   这个人连皮都没了, 崔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   她虽然有些怀疑, 但还是打算再追问两句,还没开口,从地窖入口处便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   一听这声音,崔椋立刻将传讯玉佩收起,然后闪身躲进黑暗之中。   从地面上下来了两个黑衣人,他们掏出了个夜明珠细细地往里打量着。夜明珠的光很亮,小小的空间立刻一览无余,连一个死角都没有放过。   在黑衣人身后的斜上方,崔椋用手和脚死死地抵住天花板处的墙角,生怕自己撑不住后直接掉下去。   幸好她刚刚反应够快,不然肯定会被发现的。   “我早就说过那个溜进来的人肯定不在这里。”其中一个黑衣人摇了摇头,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板车,他将板车放在地上,然后朝那堆尸体走去。   另一个黑衣人又朝四周看了一遍,然后也跟着向前走去。   崔椋的手和脚都在剧烈地抖动着,现在的她就好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青蛙,四肢张开,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才撑了一小会她便出了汗,汗水顺着头发滴下,有些还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而那个疑似“洛丹曦”的人则是被一下子铲到板车上,她躺在一堆尸体的最上方,眼睛死死地盯着崔椋的方向。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还没等出声便被新铲上来的尸体给砸断了气。   “这回攒了这么多,不知道要烧几天。”黑衣人看着剩下的尸体叹了口气,他们将板车连带着尸体一起收回储物袋,然后又离开了地窖。   这两人一走,地窖中便再次陷入了黑暗。   崔椋呼出一口气,她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充血的手脚麻得厉害,像是针扎一样的疼痛着。   她忍着疼痛站了起来,也顺着地窖出口处的梯子爬了出去。   院子里有很多人,他们似乎是在寻找崔椋的踪迹,不过好在地窖口恰好藏在阴影中,倒也没有那么引人注目。   崔椋灵活地跳到地面上,她轻轻地将入口的铁盖子放回原处,然后跟上那两个将尸体带走的黑衣人。   她屏住呼吸,紧张得全身紧绷,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这两个人径直走到屋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焚烧炉,炉边的地面上被挖出了个深坑,坑里全都是被烧毁的残骸。   他们将储物袋中的板车又拿了出来,然后将上面的尸体一个一个填入焚烧炉中。   崔椋远远地躲在一旁,听着炉内传来的噼啪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鹿蹊山上。   查了这么久,那个在夜里闯进崔椋寝居的小矮人总算是被抓到了,抓住它的是一个当时正在巡逻的甲卫堂弟子。   这弟子本来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在山道上,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储物袋丢了,他离了队伍刚打算回过头去找,便听到身旁的树丛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在手脚并用撕扯着一只死兔子的小矮人。   接到消息的曾玄黎匆匆赶到,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看到小矮人头一歪,嘴角一条血迹蜿蜒而下。   这东西竟然咬舌自尽了。   看着地上软趴趴的尸体,曾玄黎恨恨地咬了咬牙。   他是想私下审问这个小矮人的,这下好了,它既然已经死了,那这事儿就肯定不能私了。   本以为能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情解决,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上报刑罚堂,这下他应当是免不了被曹总管责罚了。   夜晚的刑罚堂灯火通明。   曹总管坐在主座上,恹恹地看着下方低垂着头的曾玄黎:“你这小子胆子挺大啊,出了这种事竟然敢私自隐瞒这么久。”   啧,本来都要休息了,大半夜的还要加班,这谁还能开心得起来?   曾玄黎没说话,他紧紧握着拳头,手上青筋暴起。   在主座的旁边坐着山长风绪。他本来只是想在山上散散步,却刚好撞见曹总管审问一个弟子,便打算进来瞅两眼,却没想到那个弟子是跟笙笙交好的曾玄黎。   他咳嗽了两声,皱着眉看向瘫在地上的小矮人尸体。   虽然当了山长之后他就不怎么下山了,但活了那么多年,他也算是有点见识,平日里看的书也不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又盯着小矮人看了一会,风绪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走上前蹲在小矮人旁边细细查看。   看着他的动作,曹总管扬起了眉毛。   “这是被改造过的人。”风绪又咳嗽了两声,严肃地说道:“竟然会有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让这改造人混进鹿蹊山,此事一定要彻查。”   一听这话,曾玄黎的脸瞬间就白了。   ……这、这小矮人竟然是被改造过的人?   “曾玄黎,你现在知道了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一听这话,曹总管也沉下目光,他用食指轻轻地敲击着身前的桌案,阴柔的嗓音中尽是讥诮。   “所以说啊,少自作聪明。”他勾起鲜红的唇角,阴森森地打量着台下站着的青年:“我问你,如果这小矮人不是去了崔椋的寝居,而是去了段笙鹤那里,你还会打算私下处理吗?”   “……弟子知错。”被两侧刑罚堂的弟子注视着,曾玄黎觉得非常丢脸。   他喜欢笙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所以曹总管才会拿崔椋和她做比较……希望这件事不要传到笙笙那里。   看着他的神情,风绪还是心软了。   他虽然眉目冷冽,天生长着一张面瘫脸,实际上却十分爱护小辈,此时见曾玄黎被为难便淡淡出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起伏,却明显是在给曾玄黎台阶下。   “……呵,还是山长大人心善。”曹总管心里有些不满,但风绪毕竟是山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就算他现在没办法再出言嘲讽,对于曾玄黎的处罚却还是免不了的。   “小牛小花,你们俩把他带到思过崖去。”揉了揉太阳穴,崔总管有些疲惫地说道:“先关上个一个月吧。”   再怎么说,这小矮人除了去崔椋那里偷了一些话本手稿之外,倒是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曾玄黎也顶多也就是办事不力而已。   牛亮和花二蛋从队列中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扯着曾玄黎往外走,却又被他狠狠地甩开。   “别碰我,我自己去。”拍了拍起皱的袖子,曾玄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便快步走出刑罚堂。   “……你瞧他拽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去领赏的呢。”牛亮小声地吐槽道,丝毫不怕被他听到。   “是啊,我看曹总管就应该多关他几个月,看他到时候还牛不牛。”花二蛋连忙附和。   走在两人前面,曾玄黎的脸黑如锅底。   ……   王都,小作坊内。   看着焚烧炉内不断飘出来的细灰,崔椋的心砰砰直跳,不断地在脑中盘算着等下要去哪里。   她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小作坊的秘密,便绝对不可能就将此事撂下不管。   制作傀儡需要人皮,那说不定在作坊内的什么地方还关着活人,只不过她还没有发现而已。所以她打算先在这里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将那些即将要被制成傀儡的人放出来。   下定决心之后,崔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但她却没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她。 第59章 重逢 ◇   ◎【王都】◎   为了避免被发现, 崔椋一路都是贴着墙根走的。   这院子不大,除了刚刚她探查过的那几个屋子之外,就只剩下一间小小的柴房, 柴房面堆满了柴火,看起来就连一只兔子都挤不进去, 更别说什么活人了。   难不成这个小作坊用的活人都是出去现逮的吗?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崔椋闪身躲进柴房,打算等这些人走远了再出去。   这附近如此偏僻, 想必是为了阻止别人发现这些勾当,既然如此,那些黑衣人便更不可能放过她这个窥探到其中秘密的人。   崔椋小心翼翼地将柴房中的柴火往外挪了挪,好不容易开辟出一个能容纳一人的缝隙,她长舒了一口气,掏出传讯玉佩打算先联系一下廖星羡。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她今天死也得把那小子拖出来看花灯。   玉佩幽幽的蓝光照在脸上, 崔椋还来不及将消息发出, 便听到一道慵懒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崔道友?好久不见啊。”   在这种环境下突然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崔椋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迅速抽出烬宵剑对准声音来源,将身旁堆在一起的柴火都撞倒了。   附近的一个黑衣人似乎是有所察觉,他手持匕首缓缓地朝柴房靠近,银白色的利刃折射出清冷的月光。   “殷、殷绛阙?”看着跟自己一样挤在柴火堆里的青年, 崔椋咽了一下口水。   虽然她曾将想过会不会在王都遇到殷绛阙, 可是却没料到他们相遇的地方如此诡异。   殷绛阙的皮肤很白,眸子又很黑, 在玉佩微弱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看着崔椋的表情, 他闲适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离得近了, 崔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再叙旧。”听到柴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殷绛阙抽出殿春剑,他一剑劈向堆放着的柴火,破碎的木屑糊了黑衣人满头满脸,有的还戳进了他的眼睛里,疼得他痛呼出声。   扯着崔椋的胳膊,殷绛阙带着她迅速地逃离了柴房。   “等等,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崔椋被扯得东倒西歪,却还是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殷绛阙。   “当然是去救人。”   刚刚柴房的动静吸引了很多正在寻找的黑衣人,他们纷纷朝那边赶去,院子里的人便没那么多了。殷绛阙带着崔椋一路左拐右拐,然后溜进了那个洗人皮的屋子。   屋内此时空无一人,近距离看着水中上下翻腾的人皮,崔椋汗毛都竖起来了。   殷绛阙走到墙边摩挲着,没一会便打开了一个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个长长的通道,这通道一路往下,两人便顺着陡峭的阶梯走了下去。   “崔道友,你也太莽撞了。”殷绛阙走在前方,面容隐在黑暗之中,让崔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已经在这里观察了好几天,要不是你被发现了,说不定过几日我便能带人将此处一网打尽,只不过现在是不行了。”他回头瞟了一眼崔椋:“今天之后,恐怕他们会更加警惕,所以最好是立刻将那些人放出来。”   “这里果然关着活人?”崔椋快步上前细细追问道:“你来到这里便是为了救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说来话长……此事还跟殷家有些关系。”   一路向下走去,崔椋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哀嚎,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谩骂声。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那些被关在里面的人。   这是一个地牢。   牢中差不多关了三四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见有人来了,他们靠在铁质的栏杆前大声朝外呼喊。   “大爷饶命啊,饶命啊!”一个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跪在地上,狠狠地朝崔椋他们磕着响头,发出哐哐的声音。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要被拉去做傀儡的吗?”看着夫人怀里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崔椋喉咙一阵干涩。   真是残忍至极。   “是。这作坊是几个月之前才出现在这里的,当时我还在鹿蹊山上访学。”   殷绛阙抬起剑依次斩断牢上的大锁,同时低声解释道:“作坊的主人曾经是殷家的门客,他偷学了我们制作傀儡的方法,并且在外面覆上人皮,然后把这些逼真的傀儡高价卖出,我此番便是奉家主之命调查此事。”   崔椋也学着他打开牢门,她将跪在地上的妇人扶起,然后转身又去将其他人也放了出来。   会制作傀儡的人并不在少数,但殷家制作的傀儡绝对是技艺最精巧的,放在外面千金难求。   作坊的主人偷学技术之后用这种方法制作类似真人的傀儡,然后以稍低一些的价格将其卖出,便可以赚取大量的钱财,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人会将这些傀儡买下?   牢门被打开后,被关在里面的人先是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声询问道:“你们……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崔椋点了点头:“我们会把你们带出去的。”   一听这话,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哭嚎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走出人群,他抹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出不去的,我们都出不去的,得罪了那人,怎么可能还能活命……”   “出得去。”殷绛阙淡淡出声:“老人家,你跟紧我们就是了。”   那老头一听这声音便朝殷绛阙看去,他突然两眼通红,激动地冲到崔椋面前想说些什么。   然后崔椋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殷绛阙甩了甩殿春剑上的血珠,偏头朝崔椋笑了一下:“崔道友,人都冲到你跟前了还傻呆呆地站着,是在等死吗?”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剩下的人:“外面人多,只有听话的才能活命。”   看到地上的尸体,那些人都噤了声,他们像一群小鸡仔一样乖乖地向外走去。   殷绛阙走在众人的最前方,崔椋殿后,他们两个人就护着中间这几十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地牢。   回到那个洗人皮的屋子,殷绛阙先是一剑解决了两个刚刚进来的黑衣人,然后又握着殿春剑率先走到了院子里。   那两个黑衣人似乎是十分惊愕,他们还来不及出声便倒在地上,其中一个伸出手想拽住殷绛阙的袍脚,却被他一脚踹开。   不得不说,元婴期的修士就是能打。   崔椋一路跟在众人后面,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她不禁感叹地摇了摇头。   等她走到院子中的时候,殷绛阙已经杀得差不多了。   院中站着的青年眉目慵懒,脸上沾着一点血迹,他的脚边全是倒伏的尸体,温热的血液将院子的地面几乎全都染红了。   “这么快?”崔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她本来都准备好来一场苦战,却没想到殷绛阙一个人就能将这些黑衣人全部解决了。   不过,既然他这么强,为什么之前几天只是在观察,而没有直接动手呢?   难不成他的初衷不是来救人,而是为了别的东西而来?   想到这里,崔椋便有些晃神,下一秒她的肩膀处便传来一阵刺痛,只见一支漆黑的箭直直地插入她的肩膀,鲜血汩汩流下。   而射箭之人则是一个站在院墙上的黑衣人。   这箭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崔椋整个右臂发麻,烬宵剑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只听飕飕几声,那人又射出了几箭,被护在中间的一些人应声倒地。突然遭此变故,那些牢中之人立刻便躁动起来,人群中又传出来小小的抽泣声。   在黑夜的掩映下,竟有十多个黑衣人站在院墙上,他们举着弓箭对准了院中的人,只等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回去!”有个黑衣人朝他们喊道:“再敢往前一步,立刻射杀。”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尽量留下几张完整的人皮,毕竟皮上留下的箭痕不是很好处理,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殷绛阙沉下眸子,他偏头对崔椋说道:“还记得你在秘境中做的事吗?”   “什么?”崔椋疼得满头大汗,她迷茫地看向他,费力地思索话中的意思。   殷绛阙一下子纵到崔椋身边,用鞋尖将烬宵剑挑起,他抬手覆在崔椋的右手手背上,跟她一起握着剑柄:“崔道友,别紧张,屏气凝神,将灵力汇于剑尖!”   ……如果像当时在秘境中一样发挥出烧火棍法的威力的话,说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崔椋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借着殷绛阙的力道一剑挥去。   同时,漫天的箭雨也瞬间落了下来。   烬宵剑火光大盛,灵气源源不断地从殷绛阙身上的储灵珠引出来,这些灵气尽数汇于剑尖,然后化为巨大的火焰迎向那些袭来的箭。   火焰将箭矢烧为灰烬,黑色的灰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呛得地上的人不住地咳嗽。   “再来一次。”贴着崔椋的耳朵,殷绛阙轻轻说道,随后又一剑落下。   院墙上的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陷入滚烫的热浪之中,周围的草木房屋也纷纷剧烈的燃烧起来,整个小作坊内瞬间燃起了一片火海。   “这下,便都解决了。”殷绛阙叹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眼中却丝毫没有什么笑意。 第60章 等她回来 ◇   ◎【王都】◎   在熊熊大火中, 崔椋他们将地牢里的人全部带出了作坊。   殷绛阙用传讯玉佩联系了殷家管事赵梧,让他派几辆马车来将这些人送回他们各自的家里去,再叫来几个殷家子弟来处理此事。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 两人也坐上了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往殷府驶去。   坐在马车上, 殷绛阙单手支着头, 饶有兴致地看着崔椋。   “崔道友,我有些好奇。”他清了清嗓子, 缓缓说道:“我看这作坊的外面下了禁制,你是怎么进去的?”   有禁制?怪不得当地的官府竟然由着这作坊开了这么久,原来是根本探查不到啊。   “我也不知道,我是直接翻墙进去的。”   “翻墙?呵,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可以破除禁制的法器呢。”殷绛阙忍不住笑了笑,他懒懒地靠在软垫上, 打了个哈欠。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 崔椋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殷青山给我的, 会不会是你们殷家的令牌有什么特殊功能?”   ……或者是这禁制只对殷家人开放,所以才把带着令牌的她放了进去。   崔椋悄悄观察着殷绛阙的表情, 心里有些不安。   看到令牌,殷绛阙露出了了然的目光:“或许吧。这令牌都是统一制作的,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特殊功能呢?”   听到这话,崔椋竟然在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殷绛阙三番五次地救了她,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去怀疑他。毕竟每一次他的出现都太过巧合, 就好像一直在暗中等待着,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闪亮登场一般。   但是再怎么说, 殷绛阙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 自己可能早就死在龙腹中了。   崔椋看了一眼传讯玉佩, 发现已经到了丑时。   廖星羡在不久之前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这下总算是有时间回复他了。   ……   参观完殷家弟子制作傀儡之后,廖星羡便回了房间。   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想了想还是给崔椋发了个消息,那边却半天都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眉头紧皱,心中一阵不安,生怕崔椋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廖星羡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他拿起靠在一边的雁行枪便往外走,还没走到大门口,便听到有些殷家子弟在大声地讨论着什么。   “幸好今天没去看灯会,不然我说不定早就被烧死了。”有个头上别着绢花的姑娘脸色惨白,她抚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听说整条街都烧起来了,光是灭火就花了好久。”   她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却没注意到身旁一个背负长/枪的少年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啊,咱们殷家也送来不少受伤的人,府上的大夫全都被叫走了,我想拿副伤寒药都找不到人。”她的同伴点头附和道。   “……你们说什么?”廖星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双拳紧握,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两个人。   头上带花的姑娘被吓了一跳,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廖星羡,像是认出了他:“你不是鹿蹊山来的……”   “灯会怎么了?”廖星羡打断了她的话,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一条街都着火了?那街上的人都逃出来了吗?受伤的人被送到了哪里……有没有人看到崔椋?”   “崔椋?我、我不太清楚。”那姑娘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蒙了,她结结巴巴地回道,然后赶紧扯着同伴走了。   这个鹿蹊山来的修士皮相好,举止又彬彬有礼,她本来还对他挺有好感的,怎么突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廖星羡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崔椋虽然修为不高,但也算是有些小聪明,定能化险为夷。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还是朝门口的方向走去,却没想到刚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攥着的传讯玉佩便震动了一下。   “廖星羡,我这里耽搁了一些事,可能得晚点回去。”   听着那边的声音,廖星羡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跟殷绛阙在一起呢。”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看着自己的青年,崔椋说道。   ……原来今天她是跟殷绛阙一起去看花灯了吗?   廖星羡有些疲惫地停下脚步,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资格问她刚刚去干了什么。   听着玉佩那边传来的清浅呼吸声,崔椋有些疑惑:“廖星羡?”   这小子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没事了,早点回来。”廖星羡将传讯玉佩塞进储物袋里,抬脚继续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见廖星羡不想再多说,崔椋便也放下了玉佩,她迅速的给崔子息发了个消息,让他明天一大早就去看看那个洛丹曦到底还在不在山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晃了晃自己已经有些晕乎乎的脑袋。   箭上的毒素一直在扩散着,崔椋突然就觉得有些困倦,她甚至想直接躺在马车上睡一觉。   然后她便真的闭上了眼睛。   “崔道友?崔椋?”看到崔椋睡着了,殷绛阙抬起白皙修长的食指戳了戳她的脸,但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她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殷绛阙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走上前朝崔椋微微俯下身子,然后将她腰间别着的烬宵剑拿了下来。   “咦?竟然已经认主了?”看着手中这把不断发出清鸣的烬宵剑,殷绛阙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他屈起两指狠狠地弹了一下剑刃,有些嘲弄的说道:“再敢出声,现在就解除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这剑本来应该是他们殷家的,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抹去烬宵剑上的血契。   殷绛阙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将这把剑放回原位,顺便拧了一下崔椋布满浅浅疤痕的脸。   “这剑就先借你用两天吧……谁叫你这么有意思呢?”   崔椋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然后再次沉沉睡去。   她就这样睡了一路,快到地方的时候殷绛阙才把她拍醒。摸着有些刺痛的脸,崔椋茫然地从储物袋中掏出来一个小镜子,然后她便看到了脸上的红痕。   “……就算我醒不过来,你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听到崔椋这么说,殷绛阙的笑僵在脸上,他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下了车,崔椋一眼便看到了等在殷家大门口的廖星羡。   “你是来等我的吗?”她快走了两步,仰头对他说道,心里很是感动。   多么伟大的同门情谊!半夜三更,更深露重,竟然还能有人在门口等她!   廖星羡没回她,反而是越过她看向站在马车边的殷绛阙。   察觉到他的目光,殷绛阙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廖星羡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连衣袖都被露水打湿了,崔椋有些内疚的低下了头,便更不打算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   反正回了鹿蹊山这些东西就与他们都无关了,既然是王都的事情,那就让殷家自己解决吧,何必再给廖星羡增添烦恼。   毕竟他成天不是看书就是修炼,哪有时间管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   回了卧房之后,崔椋迅速地洗漱一番,然后疲惫地趴在了床上。   刚刚殷绛阙叫人送来了一瓶药,说是解毒用的,本来在马车上就睡了一会,现在吃完药之后她简直是精神的不得了。   正当她无聊地翻着传讯玉佩的时候,封遂突然给她发了个消息,说是想去学铸剑,过几天便要下山。   崔椋迅速坐了起来,很是惊讶地问道:“你要去学铸剑?去哪里学?”   “还没想好,我打算先去找个铁匠铺子,先入个门再说。”封遂本以为崔椋应该睡了,等明早才能回复他,听到她的声音便有些诧异。   此时他正在收拾卧房,毕竟马上就要走了,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外门弟子不是鹿蹊山的重点培养对象,除了一些影响仙山名声的事情之外,在其他方面限制本来就少,所以封遂便只跟交好的人说了这件事,然后就向事务堂申请了下山修习。   所谓交好的人,也就只有崔椋和崔子息而已。   他从小便跟常人不同,听父母说,他出生之后村子里大旱三年。由于他的眸子是赤金色的,体温也比别人要高一些,所以村民们都说他是火光兽转世。   虽然别人都叫他怪胎,但他一点都不在乎——起码表现出来是这样的。   可是崔家收留了这样的他,崔家灭门之后,崔椋和崔子息也固执地说要带着他这个天资奇差的人一起上鹿蹊山。   他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份恩情,所以他竭尽全力地想做一个有用的人。   既然崔椋和崔子息都用剑,他便去学铸剑,到时候起码能帮他们加固一下武器。   崔椋可不知道封遂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虽然觉得封遂的决定做得很突然,但她倒也挺支持他的。   对了,岑家炼器那么厉害,不如让他去岑家拜师?   想到这里,她立刻就给封遂安排上了:“你可以去栾洲学铸剑,我跟岑家少主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他们肯定不会拒绝你的。”   说完之后,她仗着自己不困,又直接给岑暄曜发了消息。   ……   河边小作坊的火已经灭了,而在作坊的外面则站着一个人。   那是殷家家主殷清晓。   月色映着他的脸色格外苍白,他表情古怪,手指弯曲成一个不太正常的弧度,看起来跟白日有些不同。   在他的面前停着好几辆马车,车上坐着的都是之前从牢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放大声音。   “都抓回来了。”殷清晓扯了扯嘴角,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主人说了,你们一个都不许跑。” 第61章 百城斋 ◇   ◎【王都】◎   第二天早上, 崔椋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伸出手去扒拉传讯玉佩。   看着上面崔子息发来的消息,她瞬间就清醒了,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洛丹曦竟然待在鹿蹊山上?”   点开那边传输过来的影像, 崔椋越发的疑惑。画面上的洛丹曦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她穿着那身蓝色的衣裙走在路上, 像是要去上课的样子。   平日里她总是和段笙鹤形影不离的, 现在段笙鹤去岑家访学了,只有她一个人倒也正常。   但如果这个才是洛丹曦的话, 地窖里的那个又是谁呢?   崔椋才想到段笙鹤,玉佩便微微震动了起来,看着上面显示的灵诀,她微微扬起眉毛。   岑暄曜这么早联系她,难不成是为了封遂的事?   她用手指轻点了一下玉佩,然后就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段笙鹤跑了!”   “……啥?”崔椋疑心自己听错了, 便又凑近了一些, 却差点被岑暄曜的吼声给震聋。   “我都说不打了, 她非要跟我打,输了之后便要死要活地往外冲, 本来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今天早上人就不见了。”   因为打不过然后便恼羞成怒地跑了,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呢?   崔椋无意识地揪着被角,脑内反复琢磨着岑暄曜说的话。   段笙鹤是这么任性的人吗?   不管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 起码在外人面前她一向是挺会装的, 怎么这回如此反常,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所以说, 当时上山的人有可能并不是段笙鹤?   “说是人现在已经在云舟上了, 为了这事父亲可把我骂个够呛。”   岑暄曜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似乎很是头疼:“不过我才不管她呢,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对了,你昨天说的那件事有着落了。”   “真的?”一听这话,崔椋来了精神:“你们肯让封遂学铸剑?”   “嗐,岑家家大业大的,养几个门客算什么,你让他尽管来,我们一定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岑家靠炼器发家,每年通过贩卖法器就能赚不少的钱,他这么说倒也没夸大其词。   收到这个消息的崔椋心情大好,她与岑暄曜聊完后立刻转告了封遂,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寝居。   按理说,今天桑檀便会带着桑间花到殷家,此时说不定已经到门口了,她得去把她们带进来。   果然,她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了等在门廊下的桑檀,她将桑间花用个长布条绑在身上,为了防止妹妹吓到人,她还贴心的往桑间花的头上盖了一块抹布。   看到崔椋,桑檀立刻朝她招了招手。   “崔椋,你都在这呆了几天了,能不能推荐一个厉害的人帮阿花做个傀儡啊?”桑檀掏出一个储物袋晃了晃:“钱不是问题,五十万灵石以下都可以接受。”   ……你这财富积累也太快了,原来当个贼这么赚钱吗?   不过,她也没什么推荐人选啊。   崔椋想了想,决定带着桑檀去找殷绛阙。他既然年纪轻轻修为便到了元婴,除非太过偏科,他制作傀儡的技术应该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除了他和殷青山,崔椋就没有其他认识的殷家子弟了。   跟庭院中的仆从确认了一下殷绛阙住的地方,崔椋和桑檀便直接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路上的时候崔椋给他发了个消息,不过对方没回,想必是在做其他的事情。   殷家子弟众多,府上占地面积很大,两人走了半天才到地方。   穿过一片竹林,崔椋便看到了一个围着木篱笆的小院子,不禁在心里啧了两声。   这殷绛阙虽然穿着华贵,住的地方倒是挺朴素。   屋子的门半阖着,偶尔还从里面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崔椋上前敲了敲门,将头探了进去,室内弥漫着浓烈的薄荷味,让她觉得有些呛鼻。   然后她便看到了裸着上半身的殷绛阙。   殷绛阙的皮肤很白,表面上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身材却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腰间缠着绷带,绷带上还隐隐沁出血迹……可惜的是,这绷带刚好挡住了他的腹部,不知道下面有没有腹肌。   崔椋:……   她迅速跑到院子中央,然后虚张声势地喊道:“殷绛阙,你在吗?”   殷绛阙昨晚也受了一些伤,不过倒是不严重,此时正在给伤口换药,却没想到崔椋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他刚刚已经看到了崔椋的半个脑袋,此时听她在外面大喊便有些哭笑不得,他将衣服穿好,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崔道友,你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吗?”他看着崔椋勾了勾唇角,衬着眼角的那颗泪痣更显风流意态。   “……君子也防?”虽然明显是被发现了,但崔椋还是打算再挣扎一下。   殷绛阙的声音干净温润,语气却十分轻佻:“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做出什么行为,我自然就会怎么看你。”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站在崔椋身后的桑檀:“这位又是为何而来?”   之前在藜和镇他便见过桑檀,后来又将她从龙腹中带了出来,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见他主动转移了话题,崔椋立刻将桑檀的来意告诉他。   “做傀儡?可以是可以,但是得花点时间,不介意的话我等下去找人给你们安排个客房。”殷绛阙走上前,掀开桑间花头上的抹布细细打量了一番,吓得桑间花瑟瑟发抖。   一听这话,桑檀立刻点头答应。   “至于钱财方面,你既然是崔道友的朋友,我自然是不好意思收钱的。不过你要是执意要给,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殷绛阙从储物袋中掏出个小册子翻了两下,然后抬头说道:“五十万零九百八十块灵石,我就收你五十万块灵石如何?”   得,这可真是就抹了个零头,不过倒也是在桑檀的预算范围之内。   安排好桑檀的事,崔椋便暂时跟她告别,然后按照安排跟廖星羡一起参加了殷家的傀儡制作体验课。   看着摆在桌子正中间的迷你木头傀儡,崔椋突然觉得有点晦气。   这玩意怎么这么像秘境中傀儡的缩小版?举着小小的零件,她突然觉得无从下手。   廖星羡倒是上手很快,他先是将那个范例傀儡拿过来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便开始操作,不一会便拼出一个小小的傀儡。   啧,怎么这么快,原来他在做傀儡这方面也有天赋吗?   经过上午的打击,吃过午饭之后,崔椋毅然决然地打算再出去逛两圈。   反正有廖星羡这个兢兢业业的合格交换生撑门面,她还留下来丢人现眼干嘛,不如拿下午的时间去观摩一下王都的书舍。   既然孟安节把书舍留给了她,那她就一定要将其做大做强,让书舍的连锁店遍布神州大地!   溜出殷府之后,崔椋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她走在宽敞的大街上,看什么都稀奇。   王都最大的书舍叫百城斋,取得是拥书百城的意思,这便是她此次要参观的书舍。   刚走到书舍门口,崔椋便看到一只大狗在欺负小狗,小狗的毛都快被啃秃了,嘴里还发出阵阵哀嚎。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自家的狗子师尊,不禁有些神伤——那个凶神恶煞的大狗跟狗子长的竟然如此想象,真是相由心生啊!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本着千里同风的“山训”,崔椋从路边捡了一根小树枝,打算将大狗赶开,却没想到它紧紧地将小狗压在地上,无论怎么打都不走。   “……你干嘛打扰人家行夫妻之事?”有个腰间别着九节鞭的俏丽姑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出言询问道。   这姑娘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听到这话,崔椋默默的将手上的小木棍丢了下来:“啊,这都是误会,误会……”   别的不说了,人生在世,少管闲事。   本以为这事儿到这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她和那个姑娘竟然一前一后地进了百城斋,并且在同一个书架面前遇到了两三次。   等到第四次撞见的时候,那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总故意跟着我干嘛?不会是看我有钱便想让我收你做家仆吧?”   还没等崔椋说些什么,她又颇为得意地抚弄了一下自己的红宝石耳坠:“像你这样的人,做我们吕家的马夫都不够格,有这功夫不如去牙婆那里挂个名,说不定会有人要你。”   “你够能脑补的哈。”崔椋学着李秋荼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径直绕过她向前走去。   “等等!”   这姑娘扯住崔椋的袖子,眯了眯眼睛,高深莫测地说道:“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叫吕缃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椋。”   “不错,这个名字果然很普通,符合你平民的身份。”吕缃绮将崔椋上下打量了一番,啧了两声:“百城斋的书在王都是数一数二的贵,你来这里干什么?”   啧,这人怎么这么欠扁!   不就是装逼吗,搞得像谁不会似的。   崔椋深吸了一口气,也学着她高深莫测地样子说道:“实不相瞒,这百城斋便是我家的产业,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想上架几本话本而已。”   “……真的吗?”听了这话,吕缃绮将信将疑地看向她。   这都信?小姑娘倒是挺好骗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这就是我带过来的话本。”崔椋从储物袋中掏出了“霸道仙长爱上我”和“与魔尊同居的日子”递给吕缃绮,这两本的扉页上还有她闲来无事用来练笔的签名。   吕缃绮翻了翻这两本话本,然后便猛地抬头说道:“请务必将它们上架!”   虽然她平日里便爱看书,但这话本的内容实在太过新奇,她不禁看得有些入迷,哪还有心情管崔椋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两本我可以先买了吗?”她收起嚣张跋扈的样子,颇为乖巧的问道。   “不用买,毕竟这是我家的产业,里面的书随便拿都行,这话本送给你了,就当交个朋友。”   吕缃绮将话本递给身后的随从,郑重其事地对崔椋说道:“之前是我误解你了,像你这样胸怀宽广的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女。”   “所以说胸怀宽广跟富贵有啥关系……算了,你开心就好。”崔椋看着吕缃绮身后那两个仆从的脸色,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跟着一个这么天真的小姐出来逛街,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第62章 见识真男人 ◇   ◎【王都】◎   在那之后, 崔椋没事就往百城斋跑。   这王都第一的书舍果真是名不虚传,无论是经营模式还是藏书数量都是顶尖的,就算不买书也可以在里面公用的书房休息, 还有免费的茶水喝,相当人性化。   这几天比较热, 每当要跟着殷家子弟制作傀儡的时候崔椋就会偷偷溜出来。   百城斋请修士施了降温的法术, 里面很是凉爽,每次她便会找个凉快的地方呆着, 琢磨琢磨书舍要怎么开,等到要吃饭了再回去。   当然,自从跟吕缃绮认识之后,崔椋便总能在百城斋碰到她,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吕缃绮也在一次谈话中偶然暴露了她爱看言情小说的属性。   每当聊起那两个话本的时候, 她便会捧着脸两眼放光, 不断追问什么时候再进一些这个作者写的新话本, 还夸崔椋有眼光,以后一定能将百城斋发扬光大。   她的随从早就看出来崔椋是个骗子, 奈何自家小姐很是相信她。他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真像告诉吕缃绮,生怕她恼羞成怒拿九节鞭抽人。   吕缃绮虽然家里有钱,但因为父亲怕她玩物丧志, 所以她一直没有买传讯玉佩, 每次便只能提前与崔椋约好了时间,然后再一起进百城斋。   再后来, 桑檀也加入了她们。   这几天桑间花一直被搁在殷绛阙那个院子的偏房中, 最开始的时候桑檀也时不时会过去看一眼, 后来觉得无聊,嘱咐了妹妹两句便也跟着崔椋出来乱跑。   这天,三人一起进了百城斋,桑檀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书舍,便有些好奇地不断张望着。   吕缃绮看到她晃来晃去的样子十分嫌弃,她清了清嗓子,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别摇头晃脑的,瞧你们这没见识的样子,要不要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崔椋本来在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听她这么说便抬起头来。   “象姑馆,你们听说过吗?”   崔椋和桑檀看着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看这两人都不知道,吕缃绮便更加得意:“得,本小姐今天就做做好事,带你们去见识见识真男人。”   一听这话,崔椋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你说的真男人是指什么?”   “真男人?那当然是指真的很好看的男人!”   ……   站在象姑馆门前,崔椋看着里面的景象睁大了眼睛。   这象姑馆原来就是鸭楼!为什么吕缃绮她爹不给她买传讯玉佩,却由着她来这种地方?   “还愣着干嘛,快进去啊。”吕缃绮推了推她的肩膀,率先抬步朝里走去,一旁的龟公立刻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吕小姐可是好久都没来了,幽兰公子每天都念叨着您。”他目光一转,看向她身后的两个随从和桑檀她们,便朝这些人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四个去外面候着吧,别打扰了小姐雅兴。”   一听这话桑檀可不乐意了,她一把揽住崔椋的胳膊:“我们俩也是来消费的!”   崔椋立刻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她还是挺感兴趣的,反正也不用自己掏钱,不去白不去。   只不过让廖星羡自己在殷家学习,而她却偷偷来这种地方,这还真是让她有些心虚。   进去之后,她们便被分别带到了三个房间之中。   崔椋进的房间里摆着一些软垫,软垫前面有一张小案,她靠着软垫坐了下来,然后便有几个小厮送来了一些水果美酒。   在软垫的正前方缀着一块淡青色的纱帘,帘子后面坐着一个脊背挺直、身形修长的男子。   “姑娘,这位是玉柳公子,等下有什么吩咐您就摇一下身旁的铃铛。”小厮指了指一旁的银色铃铛,然后便弓着腰退了出去。   看着纱帘后的玉柳公子,崔椋有些局促地喝了一口酒水,然后清了清嗓子。   在进来之前,她也不知道会这么尴尬啊。   “姑娘想听什么曲子?”那玉柳公子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温润清雅,煞是好听,却没什么感情,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询问一番罢了。   “唔,什么都行,你随便来一首吧。”崔椋往嘴里塞了一片切好的桃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她本以为会更刺激一些呢,没想到进来就是听曲,也不知道吕缃绮她们那边是什么情况。   玉柳公子点了点头,他取过一旁的琵琶,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至于为什么要弹凤求凰,这只不过是他使的一些取悦女客的小手段罢了,毕竟身在象姑馆,还是钱最重要。   虽然这绿衣姑娘看起来也不是有钱的样子,但若能打赏他几枚铜板也是好的,前几天他被一个男客弄伤了身子,已经好几天没接客了。   悦耳的曲声从帘后传来,伴随着男子轻轻的吟唱,听得崔椋放松地眯起了眼睛,不禁又喝了几口酒。   虽然她不知道这曲子叫什么,但她就是觉得好听。   纱帘后面的人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但从气质上来看就是个帅哥,这让崔椋很是满意。   啊,这种被帅哥取悦的感觉真好,有朝一日她成了个有钱人,一定要将这玉柳公子包下来,天天让他唱歌给自己听。   想着想着,崔椋便在不知不觉中将一壶酒都喝干了。   她打了个酒嗝,突然觉得有些晕。   她的酒量虽说不至于一杯就倒,但也没有多好,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部门联谊之后薅秃了一院子的灵草。   只不过这象姑馆提供的酒水不过是助兴用的,倒也没有那么烈。   崔椋晃了晃空了的酒杯站了起来,她走到纱帘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柳公子停下吟唱,淡淡回道:“回姑娘的话,我叫玉柳。”   “不不不,我是问你的真名。”   “……我叫关朽。”   “关朽?”崔椋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呼出来的酒气吹动了纱帘,她伸出手慢慢地将帘子掀开,却又被关朽眼疾手快地拉了回去。   “姑娘,这是另外的价钱。”他冷淡地说道:“您得去楼下再交五两银子,才能跟我做别的事。”   “哦哦。”崔椋点了点头,乖乖地坐了回去。   她倒是想看看关朽的脸是什么样的,但是她没钱,也不好意思去找吕缃绮替她出钱。   见她没有下去交钱的意思,关朽敛下眉目,继续弹起琵琶。   果真是个穷鬼。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关朽原本生于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父母接连病故,他才不得不出来讨生活。   最开始的时候他自恃原先的身份高贵,不愿意干什么粗活,每日只是支个摊子帮那些不识字的人写信,就靠那三四个铜板的收入勉强度日。   再后来,他便也开始放下身段去酒楼当小二,他每日都穿着沾满油污的衣服,鸡鸣时分便要起来干活,直到子时才能歇息。   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依旧端着架子,不肯像其他人一样点头哈腰。   可是,仅仅靠着文人气节是赚不来钱的。他就这样一连在酒楼中干了许多日,没过多久就招惹到了一个前来吃饭的达官贵人。   那人让小厮将他打了一顿,然后丢到酒楼外面。酒楼的老板看着他摇了摇头,当着达官贵人的面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   甩去头上的烂菜叶,关朽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   在那以后,为了维持生计,他什么活都干过,最后他凭借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进了象姑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要能给他钱,让他有东西吃、有地方住,那让他干什么都行。   哪怕是出卖色相,他也无所谓了。   听着原本缠绵的曲调突然变得晦涩,崔椋稍稍坐直了身子,她有些疑惑地看着纱帘后的那个人。   他是突然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崔椋刚想站起来开门,便看到一杆枪直直的将门板穿出了个洞,然后擦过她的鬓发钉在身后的墙上。   崔椋:……怎么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下一秒,廖星羡便一脚将这扇门踹了个四分五裂,吓得崔椋赶快退了两步,酒都醒了一大半。   琵琶声骤然停止,关朽听着帘外的声音沉默不语。   在象姑馆呆了这么久,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多了,无非就是丈夫出来抓在外寻欢作乐的妻子而已,只要他不出声便没什么事。   “崔椋,跟我回去。”廖星羡盯着崔椋寒声说道,隔壁房间的吕缃绮和桑檀听到声音都探出头来,整齐划一的向他看去。   “这小子谁啊,有几分姿色。”吕缃绮吹了个口哨,一身酒气,明显就是喝大了。   桑檀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又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廖星羡走进屋子里将雁行枪拔了下来,又瞟了一眼坐在帘子后的关朽。他压抑着怒气,上前便扯住崔椋的手腕:“走,别在这里丢人。”   崔椋看着小案上的水果十分不情愿:“我走!我走!你让我再吃两口,我马上就走。”   廖星羡咬了咬牙:“你吃个屁!” 第63章 小木偶 ◇   ◎【王都】◎   听到廖星羡说了一句“你吃个屁”, 崔椋表示十分震惊。   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激动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廖星羡又开始絮絮叨叨一顿输出:“有时间逛象姑馆,你怎么不趁着下山访学的机会学些本领?现在这么放纵自己, 等你以后后悔了都找不到地方哭!”   崔椋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廖星羡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 看着崔椋的头顶,廖星羡更加火大, 他将她的手腕握得越来越紧,开始跟她翻旧账。   从昨天跟殷绛阙玩到半夜才回来,到今天私自来烟花之地听曲,在他口中,崔椋简直就是个玩物丧志的废物。   关朽本来以为这个叫廖星羡的少年能把这绿衣姑娘直接带走,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这里教训起人来, 不禁有些不满。   吵架能不能出去吵, 等下把这里打扫之后他还要接客呢。   等廖星羡又说了两句, 崔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顶嘴:“我就只能活一次,干嘛还要先苦后甜?”   对上廖星羡震惊的眼神, 她缩了缩脖子,又假装硬气地继续说道:“现在吃苦以后享受、现在放纵以后后悔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先苦后甜就是好的?这明明就只是谁先谁后的区别罢了,就算我以后真的没出息,那我起码现在是享受到了!”   “你!”廖星羡似乎是气急了, 他一把甩开崔椋的手腕, 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关朽突然有点好奇, 他悄悄地撩起纱帘朝外看去, 露出半张俊秀文雅的脸。   他一头墨色的长发似乎是保养得极好, 带着绸缎的光泽低低地绑成一束,整个人气质典雅,自带一股书卷气,倒是真如他的称呼“玉柳公子”一般清冷文弱。   帘外的绿衣姑娘刚刚放完狠话,却眼神飘忽,看起来怪怂的,而她对面的少年则是什么也没说,直接便转身离去。   刚刚踹门的声响实在是太大,走廊里站着一些看热闹的人,廖星羡阴着脸从这些人中走过,直接出了象姑馆。   走到门外,他将之前买的那条黑绳手链狠狠地撇到草丛中,怒气冲冲地盯着上面那颗红色的小珠子。   “真是不知好歹。”想到刚刚关朽在帘后露出的那半张脸,廖星羡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崔椋的酒量他是知道的,不久之前她才发了一场酒疯,搞得鹿蹊山上的弟子人尽皆知,那帘后的男子姿容甚好,要不是他来的及时,说不定崔椋就要轻薄了他!   再说了,认识崔椋这么多年,他怎么才知道她是喜欢这种调调的?   ……明明之前她是喜欢自己的来着。   廖星羡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睫,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崔椋还是没有出来。   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善变呢,明明之前她那么喜欢自己,怎么现在不是跟别的男人去逛灯会就是来象姑馆。   刚刚那个什么“玉柳公子”跟殷绛阙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为什么崔椋会对他们感兴趣呢。   廖星羡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雁行枪,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刚刚门上飞溅的木屑在他的手上划出了几道细小的伤口。   只不过他方才太过恼怒,根本就注意不到这些小地方。   又等了一会,廖星羡终究是将那条手链捡了起来。他擦了擦上面的灰,将它揣进怀里。   他发了那么大的火,想必崔椋应该也很气恼,既然这样的话他倒不如先自己回去。   少年揩去手上的鲜血,他走在大街上,表情落寞,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怎么说都是花钱买的,丢掉了多可惜啊。”   他家境贫寒,不像那些世家弟子有家族作为靠山,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攒下来的,所以他才对挣得的钱财分外珍惜。   嗯,一定是这样的,他才不是因为崔椋喜欢才把手链捡起来的。   ……   崔椋其实一直躲在象姑馆的大堂里盯着廖星羡的一举一动,等他走了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她头一次见廖星羡发这么大的火,此时自己要是再巴巴地凑上去惹他生气,那着实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崔椋心虚地扣着指甲,也没心情再呆在这种地方,跟吕缃绮她们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回去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廖星羡的房门,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她便只好灰溜溜地在殷家闲逛。   本来是想道个歉的,没想到廖星羡竟然都不想见她了。   崔椋低垂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她想了想,打算去看看桑间花。   自从到了殷府崔椋便没怎么看见过她,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最近待的怎么样。   一路走到殷绛阙的小院子,崔椋谨慎地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请进”才敢往里走。   殷绛阙正在靠里的一间屋子中鼓捣傀儡,听到崔椋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怎么,这回知道敲门了?”   “……其实我上次也敲门了。”   只不过就是提前往里看了一眼。   这间屋子似乎是一个工作室,屋内摆着几个木头架子,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零件,而殷绛阙正站在一个很大的木桌前,木桌上躺着一个小傀儡的半成品。   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一个装着金属关节的篮子,崔椋朝坐在一个高凳上的桑间花走去。   桑间花用一双空洞的眼眶看着殷绛阙忙碌的背影,表情似乎有些恐惧,见崔椋来了,她立刻跳下凳子牵着她的手往外面拖。   听到背后的声响,殷绛阙停下手头的工作,他摘下手上厚厚的布手套摸了摸桑间花的小脑袋,很是亲昵的笑了笑:“今天也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出去玩吧。”   被摸着脑袋的桑间花瑟缩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崔椋,跺了跺脚便自己朝外跑去。   ……是她的错觉吗,桑间花看起来怎么有些害怕殷绛阙呢?崔椋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桑间花的背影,刚想问些什么,却又被殷绛阙给打断了。   “崔道友是来我这里参观的?”他闲闲地坐在刚刚桑间花坐过的凳子上,看着崔椋问道。   “我来看一看傀儡做得怎么样了。”   “大概做了一半吧,我这几天在研究怎么才能让面部表情更生动一些,可能还需要再花费一些时间。”   崔椋循着他的目光看上桌上的那个小小的傀儡,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她总算是知道殷绛阙为什么敢开口就要五十万灵石了。   桑间花个子不高,这个傀儡便也不大,但机关部件却即为精巧。傀儡的脸是由很多块小木片构成的,稍稍一拨动便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这傀儡做得这么用心,明显就没少下功夫。   “这要是将皮也覆盖上去,那看起来不就与真人无异了吗?”崔椋感叹道。   “总有人会被皮囊所惑,他们看不到真实的骨。”看着崔椋的表情,殷绛阙笑了笑,他伸手在高高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小木偶递给崔椋:“这个送你。”   双手接过小木偶,崔椋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这木偶看起来做工略微粗糙,后背上还写着岁岁平安四个字,字迹飘逸洒脱,行云流水。   “这木偶也是我做的。”点了点小木偶的脑袋,殷绛阙说道:“将灵气注入其中,你说什么它就会模仿什么。”   崔椋将信将疑地照着他的话注入灵气,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猪。”   下一秒,小木偶立刻有样学样地回道:“我是猪。”   “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崔椋提溜着它的手臂,又一连说了好几句辱骂自己的话。   殷绛阙抱着殿春剑靠在桌子上,泰然自若地听着耳边的污言秽语:“只不过是一些小机关罢了,骗骗你这种外行人倒是不难。”   他走到崔椋身边微微俯下身子,清凉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耳后,沉声说道:“其实要破解殷家的机关也没那么难,我可以教你一个小诀窍……”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崔椋手上的小木偶,开始在她耳边讲起了那些“据说不能外传”的诀窍。   两个人贴得很近,崔椋有些不自在,心脏却怦怦直跳,脸上也迅速升温。   殷绛阙身形颀长,容貌惑人,本来是一副清贵的长相,看起来却极为不正经。   听了一会,崔椋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揉了揉耳朵往前走了两步,假装饶有兴致地点评着房间内架子上的几本书:“哎,你看这书,这么厚,作者得写多久……”   见自己的话被打断了,殷绛阙倒也不生气,他走到崔椋身边取下一本图册:“这些很多都是很早以前流传下来的,我一向喜欢研究各类秘法,便托人在外帮我寻找类似的书……比如这一本。”   他翻开图册,每一页上都画着不同的地形图,旁边还有文字注解。   这书已经有些发黄发脆了,要不是一直用仙法护着,可能下一秒便会化为齑粉。   “这本书上说,人的魂魄轮回几世,现在的人可能曾经是上古时期的神。这样的人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却还拥有着对上古时期事物的直觉……我这有很多不传世的奇书,有兴趣你可以来看看。”   接过那本图册翻了翻,崔椋竟然在上面看到了鹿蹊山。   不,应该是很早很早以前的鹿蹊山。   图上的景色跟当初菁华会考核秘境中的极为相似,山顶上有个巨大的湖泊,奇怪的是,山脚下却并没有韶年年曾经居住过的那个平安镇。   抱着这本图册,崔椋千恩万谢的走了,她打算回房好好的研究一番再说。   崔椋走后,殷绛阙从木桌的下面拿出来一张卷起来的画像。将画像展开平铺在桌子上,他看着画上的红衣女子,用指尖细细描摹她的容颜。   下一秒,他的指尖一股灵力涌出,这幅画瞬间就变成了粉末。   “岑家插手了,这回可就难办了。”殷绛阙看着眼前飞扬的粉末笑了笑:“这么轻易就下了杀手,她可真是沉不住气,简直是蠢到家了。” 第64章 预热倒计时 ◇   ◎【王都】◎   鹿蹊山, 山长殿。   看着传讯玉佩上显示的消息,风绪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头。   关于那个小矮人的调查似乎受到了一些阻碍,所有的线索都在王都中断了, 所以他打算下山亲自去那里探查一番。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出山长殿的正门,岑家那边又通知他段笙鹤跑了, 说是乘着云舟也去了王都。   明明事情已经够多了, 笙笙竟然还这么任性,等把她抓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责罚她一番。   “……这回可不能再心软了。”微微叹了口气, 风绪掐了个法诀,然后便突然在殿中消失。   ……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笙鹤,崔椋抽了抽嘴角,她不顾玉佩那边传来的说话声,直接将其收到了储物袋中。   上一秒岑暄曜才给她发了消息,说段笙鹤似乎是来了王都, 下一秒人竟然就已经站在眼前了, 这速度堪比火箭。   段笙鹤风尘仆仆的, 像是才刚下了云舟便赶了过来,头发都有些凌乱了。   “崔道友, 从今天开始我便与你们一同在殷家访学。”她背着个小包袱朝崔椋笑了一下,又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客房:“我就住在这里,咱们也算是邻居了。”   “……我的荣幸。”   岑家明明那么有钱,吃穿用度说不定比在王都的殷家还要好, 这姑娘到底发什么疯啊非要来这里。   看着段笙鹤带着笑意的脸, 崔椋有些无力吐槽。   收到段笙鹤来到王都的消息之后,殷家立刻就给她在府上安排了住处, 顺便还通知了一下岑家家主, 搞得岑暄曜他爹脸上很是挂不住, 二话不说便将岑暄曜捞过来猛揍了一顿。   毕竟人本来在栾洲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这么走了,这在外人看来还以为岑家多亏待这些前来访学的鹿蹊山弟子似的。   之前还有个女弟子跟段笙鹤一起去了栾洲,段笙鹤溜去王都之后她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其他岑家子弟对她也颇有微词,导致这女弟子每晚都在客房中暗自抹泪,好不可怜。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之后,崔椋坐在凳子上又将传讯玉佩掏了出来,继续听着岑暄曜在那边不断抱怨着什么。   “哎,你刚刚没说话,我还以为是玉佩出了什么问题呢。”岑暄曜刚刚说到一半就发现对面没声音了,一直等到现在才看到玉佩重新亮起。   “我刚刚见到她了。”盯着挂在墙上的烬宵剑,崔椋有些疲惫地说道。   “哈。”岑暄曜嗤笑一声:“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了,这回她去王都不会是为了参加乾坤论道吧,只不过是拿被我气走这件事当个幌子罢了。”   “乾坤论道?”从他说的话中捕捉到关键词,崔椋细细追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四大世家联合举办的一场比试啊,每五年一次,这次就是在王都举办,你竟然不知道?”   听到这话,崔椋有些茫然。   前几天她为了给桑檀安排客房的事去找了赵梧,但每次那些下人们都告诉她赵总管去忙别的事了,原来最近是在准备乾坤论道啊。   怪不得最近殷家的人看起来都很忙碌,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搬着东西在府上进进出出的。   在这个世界中有四大修仙世家,分别是以机关傀儡术为根基的王都殷家,以炼器为长的栾洲岑家,擅长炼制丹药毒药的东陵莫家和以绘制符箓为看家本领的扶城沈家。   这四大家族族人众多,每年还会吸纳不少门客。   其中,为了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沈家从很多年以前便开始吸纳异姓修士,故沈家的子弟不一定是沈家的血脉,也可以是别的地方前来求学的。   就比如说赵家儿郎有几分本事,他想拜入沈家学习绘制符箓,便也可以成为沈家弟子。   而这乾坤论道则是四大世家联合举办的一场盛会,旨在友好交流,激励本族子弟奋发向上,顺便也能提高各自家族的影响力。   按照往年的规则,乾坤论道一共分为三关,大概要持续数十天才能结束,四大家族的子弟将同台竞技,筛选出来的前十名可以获得稀世珍宝。   所谓的稀世珍宝则是由举办乾坤论道的世家提供的奖品,为了不落人口实,一般来说举办方都会提供很多珍贵的法器,参会的子弟们每次都要挣个头破血流。   不过,虽然这场盛会的确是一个与同辈们交流的好机会,但四大世家的本家嫡出却很有默契的统一不参加这种比试,反而留在家中处理事务或潜心修炼。   在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本家还是旁系,世家子弟们都对乾坤论道抱有极大的兴趣,便纷纷上报各家家主参加比试。   但这比试毕竟是真刀真枪的打,每次都是法器仙术在天上乱飞,时常有见血死人的事情发生,尤其是对于那些实力强大的人来说,他们之间的相争只会更加凶残。   比试到了最后,那些被筛选下来的弟子们往往已经不是为了什么稀世珍宝了,而是为了面子,为了给宗族争一口气,在前几年甚至出现了世家嫡长子直接被打死的事情。   若是旁门弟子陨落倒也不算什么,可宗族中最受器重的继承人竟然在一场比试中被打死,这让各家家主都有些后怕。   自那以后,这些金贵的本家嫡系子孙便不允许再参加乾坤论道了。   此次乾坤论道的举办地点在殷府后面的山上,早在好几天前,山顶上便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这场比试允许普通民众观看,王都的小商贩得了信儿,纷纷上山来提前占好位置摆摊。   “清酒果浆山泉水,花生瓜子牛肉干,脚让一让啊……”山顶上早就聚集了好多人,有个小贩推着一车吃食,费力的在人群中穿梭。   听岑暄曜说了之后,崔椋便也兴致勃勃地上了山,看到眼前这一幕便有些震惊。   这布置,说是音乐节她也信啊,也就差挂个闪亮的灯球了。   只见在山顶空地的正中央布置了一个大大的平台,平台上正在进行歌舞表演,世家弟子们纷纷亮相,在各个表演的间隙中还穿插了游戏互动环节。   看着在台上积极互动的殷青山,崔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对这四大世家不太了解。   不错,有钱人就是会玩。   后天比试才正式开始,今明两天不过是预热阶段,周围人声鼎沸,吵得崔椋有些不适应。   而挤在人堆里脸色苍白的廖星羡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听说山顶已经布置好了便迅速地上了山,本来是打算看看着乾坤论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没想到会被挤得出也出不去,动也动不了。   虽然门客和访学弟子没有资格参加乾坤论道,但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廖星羡本是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些世家子弟的对战技巧,却没想到山上竟然是这么一副光景。   看着台子上又唱又跳的那些年轻修士,他低下头,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头疼,耳朵疼,哪里都疼。   “台下的道友们你们好吗?让我听到你们的尖叫声——”殷青山刚刚唱完了一首歌,此时正拿着一个喇叭一样的法器对着台下招手。   观赏表演的人们立刻将双手举起,积极地回应他。   在那一刻,崔椋突然觉得她现在正呆在一个猴子堆里,而台上的殷青山就是那只猴王。   “早就说按殷家那种培养方案迟早会把人逼成神经病,这些人估计是压抑太久了,趁着这乾坤论道打算好好释放一番。”她摇了摇头,啧啧两声,费力地挤出人堆买了一小竹筒果浆解暑。   不得不说,这些商贩可真会赚钱,明明山脚下一枚铜板能买一大壶的果浆,山上两枚铜板才能买到一小筒。   崔椋嘬了一口沁凉甘甜的果浆,喝得很是小心,生怕多尝一口就给它尝没了。   所以说,无论是这里还是现代,景区的物价果真恐怖如斯啊。   正当她打算将剩下的果浆先收好,等下再喝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被人群裹挟着朝她撞了过来,竹筒也被撞翻了。   “啊!我的钱!”心疼地看着地下的竹筒,崔椋开始骂骂咧咧:“怎么回事啊,也不看着点……”   她抬起头,先是看到了那人被果浆濡湿的胸膛,然后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崔椋:……这不是之前跟我吵了一架的廖道友吗?   廖星羡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低垂着眉目,似乎是已经被挤得没了脾气。   他没有理会崔椋,愣了一瞬之后便扭头朝台上的殷青山看去,一副宁愿听着台上之人鬼哭狼嚎也不想跟崔椋说话的样子。   见他这样,崔椋撇了撇嘴,也看向殷青山,而且还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互动了起来。   台上的殷青山:“我说修道你说妙!修道——”   台下的崔椋高举双手:“妙!!!!!!!!!!”   听着耳边的吵闹声,廖星羡的脸似乎更白了一分。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想吐。 第65章 课间操之王 ◇   ◎【王都】◎   最终廖星羡还是忍受不了山顶上的聒噪, 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步履蹒跚地下了山。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崔椋感叹地摇了摇头, 突然又被一阵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   在山顶的正中央,一身红衣的段笙鹤款款走上了高台, 崔椋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段大小姐, 您这又是在干嘛呢?   看到这位今天才刚到殷家的红衣美人,殷青山的脸上浮上可疑的红晕, 他将抬起手上的大喇叭法器开始帮段笙鹤热场:“各位道友,现在上台的是我们殷家的贵客,大家掌声欢迎!”   崔椋:……   这段笙鹤说不定真是为了看乾坤论道才特地赶过来的,她估计是才把行李收拾好就上山了,而且竟然还顺手报名了表演。   不愧是她,这效率就是高啊。   “谢谢殷道友。”顶着台下热切的目光, 段笙鹤行了一礼:“各位好, 我是鹿蹊山山长的亲传弟子, 是来王都殷家访学的,此番上台是想为大家表演剑舞助兴。”   “长得这么漂亮, 竟然还是山长的亲传弟子,真是不错。”台下有个穿着褐色布衣的男人摸着下巴,色眯眯地说道。   崔椋瞟了他一眼,厌恶地皱了皱眉。   这乾坤论道是所有人都能前来观看的, 素质自然是参差不齐, 可不像是在鹿蹊山上那样大家起码都受过一点教育。   段笙鹤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她面上不显, 握着剑的手却又攥紧了一些。   要不是因为那个人, 她才不会上台呢。   看着人群中站着的崔椋, 她眯了眯眼睛,然后拿过殷青山手中的法器朝下面喊话:“台下那位崔椋道友是我的同门,不知愿不愿意与我一同舞剑?”   “哈?我?”崔椋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成天就是舞剑舞剑,自己舞就算了,每次还要带上别人?   想起上一次在雅宴上的悲惨经历,崔椋决定装死。   这回可没有封遂能替她上台了,她今天就算直接种在脚下这块土地里也不会上去舞那劳什子剑!   下定决心之后,崔椋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看着段笙鹤,脸上扬起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谁知下一秒这个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崔道友,快上来啊!”站在段笙鹤旁边,殷青山一脸幸福地朝崔椋喊道:“不要害羞,快跟段道友一起展示自己!”   “去您妈的!”崔椋暗骂了一声,刚想转身就往山下跑,却被旁边一个大哥往高台的方向推了一下:“妹子,别怕,虽然你长得没有那个姑娘美,但是你这么年轻,一定要敢闯敢拼,去吧,我们挺你!”   一听他这么说,周围的男男女女纷纷附和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把她往高台推去。   此时的崔椋就像一个被放在工厂传送带上的货品,她连掏出瞬移符箓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到了台下。   顶着殷青山殷殷期盼的眼神,她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喂,你这回又要干嘛?两个人怎么跳啊?”站在段笙鹤身旁,崔椋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   “崔道友,请——”段笙鹤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她抽出灵剑,扭身便朝崔椋袭去。   看着马上就要划过脸颊的剑尖,崔椋连退数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段笙鹤:“你疯了?”   这哪里是剑舞,明明就是要杀人!   “不好意思,手滑而已。”段笙鹤微微一笑,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捧粉白相间的花瓣往天上一扬,然后一个旋身便跳入花瓣之中。   飘飘洋洋的花瓣缓缓落下,在绮丽馥郁之中是舞动的红衣少女,银色的剑光若隐若现,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这一幕让台下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刚刚那个推着崔椋的大哥立刻就叛变了,他双手捧脸看着台上的段笙鹤,周身不断地冒着粉红色泡泡。   花瓣落了崔椋一头一脸,她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看到段笙鹤一剑朝她挥来,剑光藏在漫天花瓣中让人分不真切。   这两天的预热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普通民众和一些修为较低的修士,之后要参加比赛的弟子都在养精蓄锐,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起掺和。   所以现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能看出段笙鹤的杀招。   或者说,有的人为了明哲保身,即使是看出来了也不会直接点出。   原本已经落在地面上的花瓣再次被周身旋转的灵气抬起,崔椋抽出烬宵剑便迎了上去,火焰从剑尖迸发而出,将空中的花瓣几乎都烧成黑灰。   段笙鹤见状便又掏出一捧,她不急不缓地将花瓣撒向空中,然后再次朝段笙鹤袭去。   “我去,这又花瓣又喷火的,这简直比俺们村子的庙会还要精彩。”刚刚那个色眯眯的男人砸了咂嘴,像是看入了迷。   见台下的人都朝这里看着,崔椋倒也不好直接攻击段笙鹤。她看着花瓣中段笙鹤若隐若现的脸,突然有了主意。   不就是边跳边打吗,这还不简单?   “各位——现在是课间操时间!”   崔椋气沉丹田,脑袋里不断回忆着“烧火棍法”上的剑招。她抬起烬宵剑,大声喊道:“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是全国第七套广播体操——七彩阳光!献丑了!”   段笙鹤被这一吼吓了一跳,她定下心神持剑朝崔椋的方向跃了过去,还没落地就被一道炽热的剑光掀翻。   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凌乱的头发盖在脸上,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断做着体转运动的崔椋。   这、这是什么招数?   最可气的是,这家伙只有在转到正对着她的时候才会放火。早就听说过崔椋练的招式很奇怪,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   算了,她形容不来。   看到段笙鹤狼狈的样子,崔椋发出了桀桀桀的反派笑声——笑话,凭你那花里胡哨的剑招能比得上广播体操吗?   做着熟悉的动作,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激昂的音乐。   看着一脸嘚瑟的崔椋,段笙鹤握紧了灵剑刚想再次上前,却又一次被掀翻在地。   这回是跳跃运动。   崔椋跳得热火朝天,身旁火星四溅,就连站在台下的殷青山也遭了殃。他看了看自己被烧穿一个洞的衣袖,有些担忧地望向段笙鹤。   既然是段道友主动邀请崔道友上台,那她们这说不定是排练好的吧?   只不过这剑舞得也太惨烈了一些……俩人一个比一个跳得丑。   刚刚还在欢呼的台下观众们此时都纷纷沉默了下来,他们望着台上蹦蹦跶跶的崔椋和一直在地上滚的段笙鹤,觉得这节目实在是难以评价。   技巧性满分,观赏性为零。   又过了大概一两分钟的时间,崔椋优雅地站在原地,以一个整理运动作为结尾。   空中的花瓣缓缓落下,原本吵闹的山顶上一片寂静。   收起手中的烬宵剑,崔椋端端正正地朝台下行了个礼,然后镇定自若地下了台。   “这、这位道友是哪里来的?”有个莫家子弟愣愣地出声问道。   “好像是鹿蹊山来我们殷家访学的。”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头上别着绢花的女弟子,她看着崔椋离开的背影一脸憧憬。   怪不得之前那个叫廖星羡的人那么着急找她,像这样的奇女子若是真是死在火中那多可惜啊。   于是,在来到殷家的十几天之后,崔椋光荣的在世家子弟的圈子中小范围出名了。   至于为什么……背后的故事令人暖心。   ……   殷家议事堂。   不同于山顶上的热闹,议事堂中一片死气沉沉。   殷清晓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其余三大世家家主的影像沉默不语。   趁着外面小辈们在小打小闹,这四个家主正在紧急开视频会议。   莫云晖的眼神阴狠毒辣,他有些不耐烦地等了许久,终于主动打破了议事堂中的宁静:“要我说,咱们就应该联合起来跟风绪谈判,这神脉虽然在他鹿蹊山的范围之内,但理应与天下人共享。”   听到莫家家主这话,殷清晓轻轻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赞同。   岑家家主岑郁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他的长相与岑暄曜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他就像只狡猾的老狐狸一样,等着看剩下三人争执出一个结果来。   无论如何,这事肯定不能让他们岑家牵头,万一不成,可是要被世人所诟病的。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哪一个不是将面子看得比天大?   倒是影像中端坐的沈尘央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莫云晖说得倒是轻巧,可这谈判到底要怎么谈,大家心里肯定都有数。   鹿蹊山享有神脉这么多年,此时定是不愿意拱手让人,为了争夺神脉肯定少不了一番纷争,到时候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想到这里,沈尘央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神脉到底存不存在还未曾知晓,此时还需从长计议。”   听到这话,殷清晓笑了笑:“殷家已经派人去鹿蹊山探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 第66章 乾坤论道 ◇   ◎【王都】◎   持续整整两天的预热结束之后, 乾坤论道就正式开始了。   见没什么表演可看,许多普通民众便不再上山,倒是那些世家子弟和各路散修将山顶挤得水泄不通。   自从崔椋前天在高台上表演了一番名为“广播体操”的剑舞之后, 便有很多世家弟子私下联系过她,想要结识一下她这个奇怪的女修, 却都被崔椋给婉拒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 只不过她的传讯玉佩牌子不太好,存储容量没那么大, 加不了太多人,剩下的灵诀空位当然要留在有用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她今日到了山顶之后依旧立刻就被团团围住。   那些当天在场的弟子们将她困在中间,一个一个看着她两眼放光:“道友,你那天舞的是什么剑啊,怎么看起来那么厉害?”   ……原来是因为我的剑吗?   崔椋清了清嗓子, 煞有介事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乃是我在自家炉膛中掏出来的神剑, 可不能直接告诉你们。”   之前可是在雅宴上吃了大亏,这回她得长点心眼。   “炉、炉膛?”有个头上别着绢花的女修很是佩服地点了点头:“崔道友果然不走寻常路, 请问这把剑的名字叫什么?”   “这把剑的剑名乃是……烧火棍。”看着她崇敬的眼神,崔椋认真地说道。   这话说完,周围的弟子们立刻爆发出剧烈的讨论。   “烧火棍?好名字!竟然如此奇特,一定是不出世的名剑!想不到崔道友不仅舞剑舞得丑, 铸剑也是一把好手!”   “啊?呵呵, 舞剑舞得丑就不用特地挑出来说了吧。”崔椋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余光便扫到一起上山的段笙鹤和廖星羡。   嘶, 段笙鹤特地跑来王都不会是因为廖星羡吧?崔椋扬起了眉毛, 突然觉得自己又悟到了什么。   之前天气那么热的时候她也要来咨询处和廖星羡一起干活, 明显就是对这小子有意思啊!   “不会吧?段笙鹤难不成是看我和廖星羡一起来了王都,于是便醋意大发对我狠下杀手?”崔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虽然很离谱,但是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穿越之后她见到的离谱事多了去了,倒也不差这一件。   虽然周围这帮弟子吵吵嚷嚷的,可从今天起在山顶上便要开始真刀真枪的实战了。   乾坤论道一共分为三关。   第一关是以打擂的方式决出胜负,每个擂台都有世家子弟自告奋勇去当擂主,挑战他们的人若是赢了便可以成为新的擂主,这样一轮一轮下去,评分最高的前百分之五十的弟子即为获胜。   看着那些在擂台旁活动筋骨的世家子弟们,崔椋不禁又想起来自己在内门选拔当天的壮举。   啊,美好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那短短几秒钟的装X,她却要用一生来回味。   除了那些准备上台的人之外,还有一些小门派的掌门或者大师兄大师姐在擂台下围着,他们手上举着巨大的传单,不断朝往来的修士们吆喝。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各位打擂失败的青年才俊们来我派一定是首席弟子!”   “首席弟子算什么?兄弟,你是哪个家族的,来我们这里直接就是掌门待遇!”   “诶诶诶,那边那位小哥,我看你骨骼清奇,就适合修炼我们宗的功法。啊?是散修啊……散修也行啊,我们广招贤才,不看门第。”   虽然四大世家的弟子一般都会留在自己家修炼,但也有一些人会加入门派仙山之类的,这样会更自由一些,也能学喜欢的东西。   因此,各宗门便会趁着各种大会前来挖墙角。   当然,像鹿蹊山这样的倒是不需要派人来抢弟子,毕竟招牌在那里摆着的,一般都是别的修士哭着喊着要进山门,但对于其他小门派来说,要是能捞几个修仙世家子弟,那可就真是赚到了。   崔椋站了半天都没看到有人来捞自己,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啧,一定是这身绿油油的衣服提醒了别人她是鹿蹊山来的,才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平平无奇!   说到衣服,崔椋又看向不远处的廖星羡。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衣,脚上还蹬了一双长靴,配上他高高束起的马尾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旁边站着的段笙鹤巧笑倩兮,两个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想到这里崔椋突然发现了盲点。   不知为何,李秋荼跟这小子站一起她觉得配,段笙鹤跟他站一起她也觉得配。   像廖星羡这种百搭的男人不行,太没有特点了,还不如象姑馆那个玉柳公子呢。   想到象姑馆,崔椋的脸上不自觉得便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廖星羡捕捉到了这一幕,便向她看来。   他剑眉星目,本是个翩翩少年郎,此时眼神却透着寒气,吓得崔椋一激灵。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东西吧?   随着一声敲锣声响起,正在对视的崔椋和廖星羡一起转头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擂台看去。   “莫绮靡,胜!”   只见一个长相美艳的女子拍了拍手上的残留的毒粉,一脚将面前七窍流血的人踹下擂台:“不好意思啊,下手重了一些,可能你下半辈子就要在床上躺着了。”   说到这里,她啧了一声又补充道:“倒也不是不好,反正老的时候也得在床上躺着,我也是帮你少走了一些弯路。”   围观的众人:……   在乾坤论道的比试中被打死打残的并不是少数,所以这受伤弟子的亲友也不过是狠狠瞪了莫绮靡一眼,就把他抬走了。   至于这莫绮靡,崔椋倒也听说过她。   她是莫家的旁系嫡女,擅长使用毒针毒药,武力高强脾气火辣,现在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至于崔椋为什么会知道她的事,那自然是殷绛阙跟她说的。   这几天她没少去殷绛阙那里借书,为了能蹭点他的茶点吃,索性就在他的书房将要借的书看完了才走。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也聊了不少东西。   不得不说,殷绛阙这小子懂得多,人虽然看起来懒了一些,之前在鹿蹊山的行为举止也有些奇怪,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谈话伙伴。   当然,他要是别时不时突然凑近就更好了。   ……   昨日崔椋正吃着牛乳糕的时候,殷绛阙便突然提起了这一次的乾坤论道。   “这乾坤论道有什么好看的,每年获胜的弟子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没什么新意。”当时他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子,靠在软垫上朝崔椋说道。   没等她回答,殷绛阙便继续讲道:“今年的魁首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莫家的莫绮靡,我看她最近修为长进的很快,应该没少下功夫……”   然后,崔椋便听了长达一个时辰的科普,听完之后她差不多把那些比较有名气的世家子弟都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莫绮靡之外,据他说还有一个叫宁槐的人也是夺冠热门。   这宁槐目前是金丹初期的修为,性格温和,是沈家的带队大师兄。他虽然不是沈家的人,但由于天资聪颖,对符箓又即为感兴趣,于是在年幼的时候便拜入沈家。   至于岑家那边的带队弟子则是岑暄曜的本家庶兄岑栖止,目前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比起前面那两位倒是稍稍逊色了一些。   说完这些之后,殷绛阙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笑着看向崔椋:“对了,我见崔道友的修为最近也提升很快,是不是得了什么秘法?”   “我?我这就是自己瞎练的。”崔椋有些心虚,她看着眼前的书架开始干巴巴地乱编。   “是吗?”殷绛阙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打算为难她:“说起来,上次在鹿蹊山上一别本以为还要好久才能再次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咱们还挺有缘分。”   “是,有缘有缘。”崔椋见他不再提修为的事便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心里却有些疑惑。   本以为好久才能再次相见是什么意思,他难不成还打算再上一趟鹿蹊山?   看着崔椋的表情,殷绛阙又说道:“下山之前我曾跟你说过,等我把第二本话本看完,还要去找你题字的。”   所以说,他口中的再次相见就是来找自己提字?   崔椋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你赶紧看吧,看完我就给你签名。”   ……   回忆完昨天的谈话内容,崔椋又看向意气风发走下擂台的莫绮靡。   擂台的旁边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他的腰上挂着个小小的黄铜制的阴阳八卦仪,见莫绮靡下来了便赶快迎了上去,看样子便是那宁槐了。   毕竟据殷绛阙所说,宁槐跟莫绮靡的关系一直很好,这一幕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突然,一个尖利的嗓音从崔椋耳边响起,让她有些疑惑地朝一旁瞟去。   “一个女人罢了,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说话之人便是前天那个色眯眯地看着段笙鹤的男子,此时他有些愤恨地盯着莫绮靡,气得连脸都涨得通红。   听到这话,莫绮靡猛地望向这个方向,然后抬脚就走了过来。   崔椋:哦吼?大兄弟,你完了。 第67章 赛狗屁 ◇   ◎【王都】◎   “你是修士?”看着眼前的男子, 莫绮靡挑了挑眉,略带嘲讽地说道。   “我是不是又能怎么样?”男子见她走了过来,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下一秒却又强行嘴硬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我不成?”   说完这话, 他立刻扯着脖子大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莫家子弟要残害无辜了!”   这边的吵闹声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宁槐面露担忧,刚想过来劝一劝莫绮靡, 却突然被一个女修拉住说话。   他自幼被教导君子之道,自然是没办法做出直接离开的举动,便只好站在原地听着。   “不过一个炼气初期而已,怪不得我看不出你的修为,啧啧。”莫绮靡看着那男子扯着嗓子鬼哭狼嚎,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 我都提不起出手的兴致。”   一听这话,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在场的还是修士居多, 正是因为知晓修炼的苦,所以才不像普通人那般看不起女子。   但再怎么说, 除了各类大大小小的门派、宗门之外,其余的大部分地方还是以男子为尊,女性从小便要求学习三从四德,在官府、朝堂中能独当一面的女子也还是少数。   “你!”褐衣男子气急败坏地指着莫绮靡:“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在我们家那边是要被绑起来扔到湖里的!”   有个莫家子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站出来大声理论:“就你厉害,有本事别光在这儿说话啊, 你去跟她打一架, 看你能不能接下她三招!”   在场人纷纷点头附和, 褐衣男子看了看周围,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挤出去下了山。   这姐牛X!   崔椋崇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莫绮靡,心里不住尖叫着。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的一切东西都是浮云。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莫绮靡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这个眼冒绿光盯着自己的绿衣姑娘……是不是前天上台的那个,好像是叫什么崔椋?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朝依旧站在擂台下的宁槐走去。说也奇怪,按理说看到她吵架,宁槐应该立刻过来劝架才对,今天怎么这么淡定。   转过身之后,莫绮靡就有了答案。   只见一身红衣的段笙鹤正在抬头笑着说些什么,而宁槐似乎有些为难,却依旧温和有礼地附和着。   “……这又是哪儿来的女人?”看着那个红衣姑娘,又看了看身旁眼冒绿光盯着自己的绿衣姑娘,莫绮靡啧了一声。   “崔道友,麻烦你件事。”她拍了拍崔椋的肩膀:“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是不是你们赛狗屁组合的人啊,就前天跟你一起在台上丢人现眼的那个?”   “赛狗屁组合?”崔椋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红配绿,赛狗屁,倒也没错。   但是什么叫在台上丢人现眼!你侮辱段笙鹤那唧唧歪歪的剑舞就算了,怎么能侮辱广播体操!   无视崔椋气愤的眼神,莫绮靡继续说道:“我那朋友向来受姑娘们欢迎,但他每次遇到这种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既然那个红衣服的你认识,能不能劳烦你把她带走?”   ……你还不如让廖星羡叫她两嗓子,说不定她就被勾走了。   崔椋看着笑得很开怀的段笙鹤,颇有些无语。   所以她到底喜不喜欢廖星羡啊,还是说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在这一瞬间,崔椋突然有些可怜远在鹿蹊山的曾玄黎——曾师兄,你被偷家了你知道吗?   ……   低头看着眼前乖巧的红衣少女,宁槐很是无奈,却仍是温和有礼地回复她的每一句话。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让段笙鹤很有好感,于是便聊地更起劲了。   “宁道友,你刚到沈家的时候会不会有点不适应啊,小小年纪便离开家里,自己孤身在外求学一定很寂寞吧?”段笙鹤扑闪着大眼睛,努力的没话找话。   虽然她看出来宁槐对这些话题根本就不感兴趣,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万一两个人就聊到一起去了呢?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但后来就好了,沈家的人对我很好。”   宁槐看了一眼往这边走来的莫绮靡,想赶快结束这场谈话:“段道友不也是很早就上了鹿蹊山吗?对于修士来说,修炼一事本就艰苦,倒也谈不上寂寞。”   段笙鹤还想问什么,余光却突然瞟到一抹绿,于是就立刻闭上了嘴。   看着段笙鹤肩头光芒暗淡的银色蝴蝶,崔椋微微扬起了眉毛。   啧,几天不见你这小饰品怎么成这样了,难不成买的假货?   顺着崔椋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肩头,段笙鹤一把抓住灵蝶就往自己的储物袋里塞去,表情却还是维持着之前的笑意:“崔道友,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来叫你回家吃饭。”崔椋想了想,随便编了个理由:“殷家家主说了,你要是不吃,明天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啊?”段笙鹤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崔椋,到底是我看起来像个傻子,还是你有病?   听了崔椋的话,宁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却突然被拉住了袖子。   段笙鹤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口,还微微晃动了两下:“宁道友,我这几天暂住殷家,你要是有空……不知是否有幸和道友一同在王都里游玩一番?”   生怕宁槐不答应,她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带上那位姐姐一起,我这也是第一次来王都,有好多地方想去呢。”   姐姐?   莫绮靡一听这话便嗤笑一声:“大姐,谁是你姐姐,我看你长得年轻,说不定也七老八十了呢。咱们都是修士,你还在这儿装什么嫩呢?”   她平日在家中已经习惯这么说话了,此时便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一旁的宁槐却皱了皱眉头。   他低头看去,只见段笙鹤紧咬着下唇,似乎很是委屈的样子。   崔椋本是来帮忙拉人的,见状便眼观鼻鼻观心,站着不说话。   过了许久,段笙鹤才苍白着一张脸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倒是莫道友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她本来就生得好看,此时眼眶泛红,当真是我见犹怜。   除了不吃这一套的崔椋和宁槐之外,旁人投到莫绮靡身上的目光都隐含斥责之意。   莫绮靡自知说错了话,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刚想道歉,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唉,这莫家的女娃就是性格火辣啊,厉害是厉害,脾气可真是不怎么地。”   随之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是啊,长相还这么妖媚,我看刚刚那位兄台说的没错,成天打打杀杀的哪有时间顾家?”   “娶妻还是应该取那位红衣小仙子那样的,温柔可亲。”   “刚刚我也就是没说话,现在一看还真是这样。”   “你们这些臭瘪三,也配对我莫家的人指指点点?”   ……   听着耳边的声音,莫绮靡淡定的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又把目光放回段笙鹤身上。   “抱歉,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见莫绮靡道歉了,段笙鹤眼睛一眨,一串晶莹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看得崔椋在心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不愧是鹿蹊山影后,哭戏还是你专业。   宁槐站在这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他想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段笙鹤,在储物袋里摸了半天,却只找到一沓符箓。   “段道友,这个也吸水,你擦一下吧。”   看着眼前的十多张黄纸,段笙鹤在心中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继续委委屈屈地哭。   于是宁槐又将符箓揣进储物袋里……这些符箓可珍贵了,幸好段笙鹤没用,不然他还有点心疼。   宁槐和莫绮靡从小就认识,后来宁槐拜入沈家门下,远走他乡,两人这才断了联系。   而等几年前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同辈中的佼佼者。   虽然中间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对方,但宁槐还是下意识地想保护那个莫家的小妹妹,听着耳边段笙鹤嘤嘤的哭泣声,他不禁有些头疼。   按照他对莫绮靡的了解,她现在心里应该也相当不好受,虽然看起来不在乎,但被这么多人议论着,她又怎么可能完全当做没有听见?   想到这里,宁槐不自觉地护在了莫绮靡面前,低声安慰道:“没事,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看到段笙鹤被晾在了一遍,崔椋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拍了拍段笙鹤的脑袋:“没事,你妆花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紧紧攥着手中的烬宵剑,生怕段笙鹤又从哪里掏出一把花瓣然后来砍她。   却没想到段笙鹤愤恨地瞪了她一眼,抹着泪迅速的御剑飞走了。   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崔椋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是在王都,她爱走就走,也不可能遇到什么危险。   见段笙鹤跑了,宁槐便有些担忧:“段道友初次来王都,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崔道友,你既然是她的同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劝劝她?”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想再替绮靡道一次歉,她不过是脾气爆了点,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听了这话,莫绮靡把玩着手中的毒针默不作声,看起来很是不在乎的样子。   瞟了一眼在不远处围观打擂的廖星羡,崔椋朝面前温和的青年点了点头。   “行,我跟你去。” 第68章 轮流上床 ◇   ◎【王都】◎   段笙鹤御剑飞行, 一路火花带闪电,没过多久就溜出去老远。   她微微偏了偏头,见宁槐跟着自己便有些开心, 看到他后面的崔椋脸又猛地一黑。   两人一路穷追不舍,跑得肺都要炸了。崔椋喘着粗气, 感受着灵气不断的汇入身体里, 再迅速地被抽入脚底的烬宵剑中。   擦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珠,她不禁张口吐槽:“这哪是闹别扭之后哭着跑走, 这明明就是强迫我们跟她一起跑马拉松!”   虽然宁槐不知道马拉松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还是好脾气的笑了笑。   他平时不用剑,此时便踩在一个放大了的黄铜制阴阳八卦仪上,看起来就像一盘在天空中飞速移动的菜。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崔椋摇了摇头。   按理说宁槐完全可以不掺和这件事的,他却非要追着段笙鹤不放,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一个这么善良的人。   像他这样的, 可能吃口红烧肉都要先跟猪道个歉。   “啧啧, 你也不怕那丫头以为你看上她了,然后再讹上你。”崔椋驱着烬宵剑稍稍加了点速度, 飞到宁槐身旁偏头朝他说道。   “再说了,她爱跑就跑呗,王都就这么大地方,她又是金丹末期, 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要她说, 像她这种筑基的小弟子才应该警惕一些,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身上还带着一把好剑,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拐跑。   宁槐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说实话,他这一遭更多的是为了莫绮靡。   两人从小相识,他不希望朋友被别人误解,所以一定要说个清楚,以免段笙鹤心存芥蒂。   虽然宁槐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很爱钻牛角尖的人,从小到大他听过最多的评价便是“轴”这个字。   因为轴,所以他放弃了家族经营了上百年的产业,孤身一人前往沈家学习符箓。   只要是他喜欢的,便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   段笙鹤一路疾驰,最后落到了一条河的河边。   这里是小作坊旁边那条河的下游,周围荒无人烟,杂草丛生,虫子倒是很多。   段笙鹤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将储物袋中的云杪放了出来,只见一只发着光的灵蝶从里面翩然飞出,然后又幻化成一个白发男子浮在半空中。   他伸手摸了摸段笙鹤还泛着红的眼角,递给她一个草编的小蝴蝶。   “笙笙,我看储物袋中有一株灵草,就编了一个这个,你喜欢吗?”云杪注视着她,看起来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刚刚段笙鹤哭得那么惨,他也觉得心里有些不好受,便想送她个小东西让她开心一些。前几日他本就耗费了不少心神,此时便只能用一点点灵力编一个小蝴蝶。   “喜欢。”段笙鹤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随手接过那个草蝴蝶揣进兜里,然后一把将悬空的云杪拉到地上:“你下来点,别被发现了。”   刚刚为了强行装哭,她可是酝酿了好久的情绪,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看着云杪有些失落的表情,她稍稍放软语气:“再拜托你一次,等事成了便不用再做这种事了……这回可绝对不能再让她逃脱。”   她知道云杪心善,他自诞生之日起便一直待在林中,见到人就会躲起来,所以不辨是非善恶,这才会被自己给利用。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他巴巴的贴上来,要不是他天生便修为高深,她可没心情天天哄着他。   听了段笙鹤话,云杪点了点头。他转向崔椋他们的方向,微微一抬手。   下一秒,从他的掌心迸发出一道强烈的光束,将飞在天上的两人瞬间吞噬。   盯着那道光,云杪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他不想害人。   不久之前他曾经帮笙笙将考核卷轴中的芥子空间与一个法器联结在一起,光是那一次便让他元气大伤,更不用说后期强行改变法器运行方式了。   但为了保护笙笙,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   崔椋在天上飞到一半,突然发现前方那个红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她停下来向四周张望着,有些疑惑地问道:“咦,她刚刚不是往这边飞的吗?”   看了一眼脚下的密林,宁槐若有所思:“应该是下去了。”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这个段道友是故意往这边飞的,为的就是将二人引到此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不成是为了对付崔道友?   宁槐看向身边的崔椋刚想说些什么,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他的脑袋突然有些发懵,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身下是冰凉的铁板,手脚也都被缚住。   躺在地上的宁槐尝试着挣扎了一番,却发现绑着自己的竟然一种法宝,这法宝会根据被缚之人的修为自由变化,修为越高便越难挣脱,还会抑制仙法仙术的施展。   宁槐平日里专攻符箓绘制,本来便不如其他修士体质强韧,此时更是连动一动都困难。   他费力地抬起头朝周围看去,只见这里像是一间小小的密室,密室的内壁被完整的铁片给覆盖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在密室的最中间则摆放着一张小床,床边站着一个黑衣人,他正用烈酒擦拭着手中的银刀,似乎是打算切割什么东西。   而崔椋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闪着寒光的刀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白光闪过之后自己会出现在一张床上……本以为能穿越回去呢。   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眯了眯眼睛,突然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这不是那个小作坊的地窖吗?   这殷绛阙怎么办的事,斩草还得除根呢,他但凡要是能往地窖的入口处看看,也不至于留下这么个地方。   不过该说不说,这小作坊生命力可真是顽强,主要经营场所也没了,员工也大部分都挂了,竟然还能窝在这么个小地方苟延残喘,到底是什么样的企业文化支撑着它!   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响动,崔椋斜着眼睛朝一旁看去。   然后她便看到了在地上不断扭动的宁槐。   原本温和有礼的青年此时看起来十分狼狈,他清秀的脸上蹭满了地上的血污,手脚都被一条漆黑的绳子死死地绑着,像一条顽强的毛毛虫不断地在地上弹跳。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崔椋尝试着挪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自己好像被喂了什么药,几乎动弹不得,喉咙也一阵剧痛,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完蛋了,当时她在房顶上看人被剥皮的时候看得可认真了,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个人。   突然,那黑衣人将崔椋翻了过来,让她后背朝上,还拿着刀在她颈边比比划划,似乎是在琢磨从哪里开始下手。   原本堆放着尸体的墙角已经被搬空了,崔椋盯着那个沾着血迹的角落有些无力吐槽。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她也得说一句,这位大兄弟明显不是干这个环节的,看起来一点都不熟练,说不定是从补皮、安装傀儡之类的部门紧急调过来的幸存者呢。   剥皮之前难道不是应该先将衣服脱了,然后将全身的骨头敲碎再在后脑开口吗?这回怎么跳了这么多步骤!   被翻过来之后,崔椋的头也顺势偏到一边,她对着目眦欲裂的宁槐翻了个白眼。   看吧,这就是非要当老好人的下场,做人干嘛要那么正直。   看着利刃马上就要朝崔椋的身上落下,宁槐全身紧绷,猛地向前撞了过去。   他抬起来的脑袋正好顶在黑衣人的膝窝,那人一时不察,便有些没站稳,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刚刚那一番动作过大,宁槐手腕和脚腕处的绳子都嵌进了皮肉里,血液也渗了出来,疼得他不住的冒着冷汗。   他紧紧地盯着那把掉在地上的银刀,猛地伸头一把咬住了刀柄,然后狠狠地将刀刃插到了黑衣人的小腿处。   那黑衣人痛呼出声,听到他的声音,崔椋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   脑子里一片混沌,任她再怎么想也回忆不出来这声音到底是谁的。   宁槐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发尾处沾满了血污,他恶狠狠地看着黑衣人不断涌出血液的小腿,早就失了原先的礼节,连腰间别着的储物袋已经掉了也没注意到。   那黑衣人疼得跪倒在地,抓住宁槐的脑袋便往地上猛磕,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一下又一下,直到青年的脸上布满了血痕,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   “既然这么不识相,那就先剥你的皮。”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是为了刻意隐瞒自己真实的嗓音。   “崔道友……快走……”透过凌乱的头发,宁槐看向躺在床上的崔椋。   这回是他的一意孤行才导致崔道友涉险,所以理应由他来承担后果。   听了这话,黑衣人冷哼一声,他把崔椋从木床上扯到地上,然后又将宁槐放了上去。   走个屁!我走得了吗?   脸挨着冰凉的地面,看着眼前的储物袋,崔椋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前爬去。 第69章 崔道友好帅 ◇   ◎【王都】◎   崔椋一边往前爬着, 一边将地窖中稀少的灵气尽数引入体内,想要让这些灵气强行冲开阻塞的经脉。   这种痛苦不亚于之前喝狗血时的感受,她脸色苍白,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嘴角也流下一丝血迹。   但即便如此, 她也绝对不能停下来。   身后的小床上传来一声利刃没入血肉的噗嗤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着的痛呼,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 崔椋蹭到了那个储物袋边,她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忽冷忽热的,像是一下子坠入冰湖,下一秒又被投入火中。   这到底是什么药,竟然这么厉害。   在灵气锲而不舍的冲击下, 经脉终于有了要打开的趋势。   崔椋闭了闭眼睛, 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 她突然伸出手将储物袋攥到手中,然后在里面随便掏出一把符箓往空中一甩。   她猛地跳了起来, 忍着身上的疼痛强行抽出烬宵剑,她将体内仅存的灵气注入这些飘扬的符箓和烬宵剑中,然后向小床边上的黑衣人纵去。   那黑衣人本来手上正在操作着,听到身后的动静便转过头来, 却正好对上漫天的紫色电光和的袭来的火焰。   “这招是我刚发明的‘一路火花带闪电’, 正好在你身上先试试!”经脉被冲破,药物的效用也减淡了, 崔椋立刻趁着能说话的功夫多说几句。   她高举烬宵剑, 一下子朝黑衣人的心窝处插去。   黑衣人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他转身便将床上的宁槐拉到身前挡剑,却没想到宁槐高举双手,正好让手上的黑绳对上火红的剑刃。   只听一阵噼啪作响,黑绳便被整齐地斩断,却没伤到宁槐分毫。   崔椋眼前一阵阵发黑,刚刚剑势收得太急,她自己也遭到了重创。   她将宁槐一脚踢开,又把刚刚拿到的储物袋丢给他,二话不说继续向前攻去。   黑衣人恨恨地甩出几个小机关,却还没近崔椋的身就被带着雷光的火焰全部烧焦。   幸好刚刚掏出来的这一沓符箓是雷符,这些机关上都带着灵气,想必是什么自行研究出来的法器,仅靠普通的火焰肯定是难以烧毁的,但再加上雷电的力量就不一样了。   “偷学了殷家的机关傀儡术就算了,竟然还敢开黑作坊。”崔椋挽了个剑花,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你说你都有这技术了,干点啥不好。”   “少说废话。”黑衣人伸出被火焰燎焦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傀儡,口中还念念叨叨的:“这是他给我的,有了这个我定能,定能……”   “你定个屁屁!”借着最后的雷光,崔椋将烬宵剑捅入黑衣人的心口。   “知道吗,反派死于话多。”   阴森灰暗的地窖之内一时火光大盛,紫色的电光混杂在火焰中发出巨大的响声,将黑衣人完完全全地淹没在其中。   宁槐抱着自己的储物袋,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脏怦怦直跳。   ……好帅!   忍受着身前的热度和后脑的刺痛,他呆呆地望着崔椋,像是看到了话本中他最喜欢的雷公电母。   等炽热的温度消去之后,黑衣人终于软趴趴地倒了下来。   崔椋拿脚尖踢了踢他的尸体,有些疑惑:“怎么都这样了还没被烧成灰呢?难不成带了什么护体的法器。”   还没等她蹲下来揭开黑衣人的面罩,从地窖的入口处便又跳下来两个人。   崔椋:……来之前也没跟我说过是一对多啊。   “早知道就不装X了,说不定少说两句话还能早点出去。”她将倒在地上的宁槐背了起来,有些悔不当初。   看着那两个朝她走来的黑衣人,崔椋唯唯诺诺地一边往地窖深处退去,一边口不择言:“那什么,你们这兄弟皮还是完好的,正好能做个傀儡,也算是我为你们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可恶,要是宁槐能动就好了,起码能一对一,现在他们两个除了两张嘴完好无损之外,其余的地方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   只剩嘴能怎么办,难不成他俩要用嘴亲死这两个黑衣人吗?   想到这种场景,崔椋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了起来,看得黑衣人毛骨悚然。   ……   王都。   风绪刚下了云舟,便坐着黑车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城。   看着路边热闹的景象,他有些新奇地朝四周望去,见到什么都想买。   “唔,那个叫什么……糖葫芦?”看着身旁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风绪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   自从当了鹿蹊山的山长之后,他已经很久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也很长时间没有下过山。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进了城,怎么可能把持得住。   “老板,要那串糖衣厚一点的。”风绪面无表情地伸出苍白的手指,指了指面前的糖葫芦,然后摸出一枚铜板递了出去。   “公子,这一枚铜板都是多少年前的物价了,现在一支糖葫芦两枚铜板。”看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容,老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哦,那不要了。”仔细在脑袋里盘算了一番,风绪觉得很亏,便将铜板收了回去。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便又迅速地回到了卖糖葫芦的那里:“老板,买两支。”   他们鹿蹊山还有三个小辈在殷府呢,他这个做长辈的怎么着也得带点见面礼。   只不过笙笙最近太过顽劣,所以没她的份。   将用油纸包好的糖葫芦小心翼翼地装到储物袋中,风绪接着向前走去,他打算先去一趟殷府看看廖星羡他们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再去探查那个小矮人的事。   路才走了一般,他便停了下来,拿出其中一支糖葫芦咬了一口。   他本来就是想尝尝这玩意儿酸不酸,却没想到这一尝便停不下来,没过多久整支糖葫芦便被吃完了。   看着仅剩的那支糖葫芦,他煞有介事地说道:“只有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才能激励人上进,既然这样,就把它留给最努力的弟子吧。”   刚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到了段笙鹤的消息。   她说她被人抓到了一个烧毁的作坊内,现在遇到了危险。   听着玉佩那边传来的呼喊声,风绪迅速赶到了她口中那个作坊的位置,打飞了几个在院子中坐着唠嗑的黑衣人,然后将倒在废墟中昏迷着的段笙鹤救了起来。   这作坊里一片焦黑,想必之前经历过不小的火灾,风绪看了一眼怀中只受了一些皮外伤的段笙鹤,打算先将她带回鹿蹊山再说。   至于小矮人的事只能暂时先往后稍一稍。   只不过,那只总是跟她形影不离的灵蝶去哪里了,它跟笙笙关系那么好,怎会让她独自涉险?   风绪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脚边的铁盖子下传来一阵谩骂声,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他循着声音走到地窖中,却看到了一个狼狈的绿衣女修背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不断地对着面前的两个黑衣人辱骂。   虽然这女修已经看不清楚面容了,但这衣服的确是鹿蹊山的弟子服,这应该是崔椋没错。   只不过她这是在干嘛?靠一张嘴骂人就能取胜吗?   风绪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却还是抬手替她解决掉了那两个黑衣人。   “你们有种别过来,过来你现在立刻阳/痿……”崔椋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却突然看到一个一身白袍的男子抱着一个红衣姑娘从地窖口跳了下来。   “山长大人?”   不得不说,他刚刚跳下来的样子还挺像个仙人,清清冷冷,仙风道骨……当然,要是跳的不是地窖可能会更美一点。   跨过地上的尸体,风绪缓缓走向崔椋。   他抬起冰冷的手,将挡在她面前的头发往后掀起,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小弟子,却没想到她的发尾直接甩到背后青年的脸上。   “唔!”宁槐躲避不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看着两人现在浑身是血的样子,风绪原本清冷的眼神中头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愕的情绪。   倒不是他没有经历过什么血雨腥风,只不过比起怀里的段笙鹤来说,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实在是太惨了一些。   “疼吗?”风绪上下扫视着这两个人,冷漠地问道。   崔椋嗫嚅了两下,不知道自己该说疼还是不疼。   见没人应答,风绪知道又是自己这张毫无表情的脸吓到了她,他咳嗽了两声,将段笙鹤靠在一个干净的地方,然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糖葫芦。   见崔椋没手可接,他便将糖葫芦递给了她背上的宁槐。   偏头望着这只糖葫芦,崔椋有些错愕。   这都啥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吃!   风绪冷着一张脸揉了揉崔椋满是血污的脑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这是只有最努力的弟子才能吃的糖葫芦,送给你们。“   “马上就不疼了,我带你回山。”   崔椋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无语,她将背上的宁槐又往上颠了一下:“山长大人,这些话出去再说吧,再过一会儿宁道友可能就要完蛋了。”   人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可别死在她的背上。   最主要的是,她怕被沈家讹上。 第70章 好感 ◇   ◎只是不愿意将真相戳破罢了。◎   将宁槐交给沈家的人之后, 风绪便带着段笙鹤和崔椋回了鹿蹊山。   而廖星羡一直在山顶上看那些世家子弟打擂,等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火急火燎地回了殷家,却发现崔椋的房间早就空无一人, 她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但不知为何,殷绛阙却站在房门口, 就好像是在等着廖星羡过来一般。   “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靠在一旁, 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乾坤论道有意思吗?”   “……还好。”廖星羡并不打算理他,转身便要进自己的屋子, 却在听到殷绛阙接下来的话后猛地僵在了原地。   “廖道友,看清现实吧,该放下的人已经放下了,只有你依旧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懂你的意思。”廖星羡喉咙有些干涩,头也不回地说道。   殷绛阙嗤笑一声,很是不屑地盯着少年的背影:“犹犹豫豫, 不够果断,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感兴趣的东西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这是我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他摇了摇头,慢悠悠的往外走去。   “既然你不想要, 就别怪我下手喽。”   廖星羡咬了咬牙,走进屋子里,重重地将门关上。   他知道这几日崔椋总是去殷绛阙那边看书,他总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 但大脑却总是跟他作对。   虽然崔椋说过是为了蹭茶点, 可按她的性格,如果不是对殷绛阙有好感的话, 她又怎么可能成天往那边跑?   其实答案就已经摆在那里了, 无论是他还是崔椋, 只是不愿意将其戳破罢了。   “呼……”廖星羡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好累。   不得不说,殷绛阙也是有些手段,明明两人平日里没什么交集,他却能知道自己的心意,三言两语便能戳到人的痛楚。   心思缜密,细致入微,只靠言语便能蛊惑人心,想必崔椋便是这样才逐渐对他有了好感。   想到这里,廖星羡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黑绳手链。   犹犹豫豫,不够果断,这句话倒是没错。   可惜,等回到鹿蹊山之后自己才是跟崔椋朝夕相处的人,而殷绛阙最终也不过是个过客罢了,任凭他手段再多又能如何呢?   “我可以等。”背负雁行枪的青年垂头站立,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我可以等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   之前在地窖中崔椋强行冲破经脉,这种行为对自身的损耗非常大,还没到山上她就撑不住了。   于是,在医堂的弟子便看到平日里总是冷着脸的山长一手拎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明明都晕倒了,还抓着个只剩一颗山楂的糖葫芦不放手。   医馆弟子们手忙脚乱的将这两个姑娘放到床上,穿着灰色罩衫的医师们接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见崔椋她们已经被安顿好了,风绪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医馆大堂中的藤椅上,等着里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一个医师便跑了出来:“山长大人,那红衣姑娘只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兴许是惊吓过度所以才昏迷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说到这里,他有些吞吞吐吐:“可那另一个就有点不妙了,她的经脉似乎之前就受过什么撕裂的旧伤,如今再经过这么一遭,早就变得残破不堪,修为也受损了。”   “有过撕裂的旧伤?”风绪皱了皱眉:“可有医治的方法?”   “三天之内便能将经脉修复完全,可在这之后必须静养一阵子,不然定会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   风绪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他在将几人带出地窖之后便已了解到了情况,正是因为笙笙的任性才让宁槐和崔椋涉险。   虽然宁槐将一部分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但实际情况如何,风绪心里倒也是有数。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笙笙私自下山求剑,身负重伤被那只灵蝶带回来之后,性格便与以往有些不同。要放在以前,她虽然有时会耍些小性子,可并不会像最近这般屡屡犯错。   难不成真是他的教育出了问题?   风绪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打算先将小矮人的事放一放,明天还是应该先去看一看那个作坊是怎么回事。   剥人皮做傀儡这种勾当实在是丧尽天良,不知这小作坊明明已经被烧毁过一次了,却为何还有干这事的人在王都郊区藏匿着。   王都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甚至是殷家,他们难道真的容许这样的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吗?   所以这作坊肯定没有那么简答,若是没有什么势力作为支撑,它早就被人毁得渣都不剩了,又怎能撑到今天。   ……   段笙鹤导致崔椋他们涉险的事很快便在世家子弟的圈子中传开了。   毕竟这件事正好发生在乾坤论道的第一天,在场的人又不少,肯定有人看到了当时是什么情况,有的世家子弟甚至将这话传到了交好的鹿蹊山弟子那里。   虽然仙山弟子们不一定知道宁槐是谁,可段笙鹤谁不认识啊,更不用说那个臭名昭著的崔椋了,一时间山上议论纷纷,谣言也满天飞。   其中传的最离谱的便是“两女共争一男”的说法,当时崔子息听到之后,鼻子都气歪了。   “这是什么鬼话!我姐能去跟别人争吗?应该是那些男人倒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口不择言地气愤嚎叫,吓得交好的弟子赶紧捂住他的嘴。   “子息,你先冷静一点。”那弟子感受到四周怪异的目光,便压低声音转移话题:“对了,之前有个叫封遂的外门弟子跟你姐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她受伤了,那人怎么不来?”   “封大哥在外修习,我倒是已经告诉他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赶回来。”一把扯开捂在嘴上的手,崔子息闷闷地说道。   想到崔椋的伤,他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那个段笙鹤,以后在路上见到她,他绝对不给她什么好脸色!   其实除了他之外,也有一些弟子对段笙鹤有些不满,他们倒不是为崔椋打抱不平,只不过是看不惯这亲传弟子的弱智行为罢了。   一时间,段笙鹤和崔椋便成为了言论的中心,到了饭点,飨间斋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听说等段笙鹤醒来之后,山长要把她送到思过崖下呢……”   “哈?差点害死两个人,就只是关个禁闭?”   “咱们这些修道的弟子平日里陨落的还少吗?死个人其实也还好吧……”   大家各执一词,最后也没争出来什么结果。   幸好崔椋这几日都在医堂躺着,没办法听到什么“二女争夫”的谣言,不然她可能会一口老血喷出来。   远在殷家的廖星羡也没什么访学的性质,他曾经给素魄长老发消息,想要提前回到仙山,但他一走鹿蹊山便在殷家没人了,所以素魄长老只是安慰了他几句,让他再呆几天。   廖星羡一向很听师长的话,便只好继续留在殷家,只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房间里修炼,生怕看到殷绛阙给自己添堵。   而因为桑间花的傀儡还在制作中,桑檀也是继续留在王都,这一段时间她跟吕缃绮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待得倒也挺开心的。   只不过,听说崔椋受了重伤之后,封遂倒是迅速地赶了回来。   他才刚刚到了岑家报道没多久,这几天正上着炼器基础课,回了鹿蹊山后便只能用传讯玉佩看着影像远程学习,也就是所谓的上网课。   躺了三天之后,崔椋终于醒了过来,她看着坐在旁边兢兢业业上网课的封遂,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你咋回来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觉得自己一身轻松,只不过经脉还有些隐隐作痛。   只不过前几天她明明已经到了筑基末期,现在竟然又退回了筑基初期。   啧,之前白那么努力了。   “我来看看小姐怎么样了。”封遂瞟了一眼她脸上浅浅的疤痕,然后便简述了一下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过了这么久,之前那些疤竟然还没褪去吗?是不是那些药还不够好?   想到这些,封遂敛下眸子。   这几天在岑家住着,他听岑暄曜说栾洲有名为寒枝的仙药,可以让皮肉长合,去除伤疤,等他再去岑家的时候便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仙药。   虽然崔椋平日里不怎么打扮,但封遂知道她其实对芳容永驻非常执着,储物袋中总是揣着个小镜子。   听了封遂刚刚的讲述,崔椋觉得有些奇怪:“段笙鹤也受伤了?”   本以为是她故意将两人引去那个地方,这么一看,说不定她只是恰好跑到了那里,导致自己也遇险了?   ……她倒也没什么害人的理由,可崔椋还是觉得有些诡异。   段笙鹤还没醒,虽然崔椋一肚子疑问,但也无从下手。   从医馆出来了之后,她想先回自己的小院子看看狗子师尊怎么样了,却没想到才走几步便看到了洛丹曦。   那个蓝衣姑娘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嚣张,见了崔椋之后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然后便抬着头走了。   别的不说,这个欠揍的样子一看就是她本人。   既然如此,那个地窖中被剥了皮的人又是谁呢? 第71章 昔日情人 ◇   ◎善恶难辨。◎   自从封遂从岑家溜回来之后, 他便每日清晨都会来看一看崔椋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可是每天早上这家伙都起不来床。   为了不将炼器课落下,等着崔椋起床的时候, 封遂就会在外间坐着上网课,或者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吭哧吭哧挖土。   有一次崔椋去飨间斋大吃了一顿, 为了消食她便在鹿蹊山上到处溜达, 恰好就路过了封遂的院子。   只见院中原本平整的土地都变得坑坑洼洼的,可怜的童工崔子息站在坑里往外刨土。   “姐!”看到崔椋来了, 崔子息立刻扔下小花铲跟她诉苦:“你快跟封大哥说一声吧,让他每天多干点正事……”   他话音未落,封遂便提着一小桶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院外的崔椋后,他赤金色的眸子里便有一丝慌乱。   无视一旁崔子息可怜巴巴的表情,崔椋盯着他手中的水桶问道:“你干嘛呢?”   “……我想种花。”见被发现了, 封遂只好坦白:“我想在院子中种些长春花, 等花开了拿给小姐看看。”   “种啥长春花啊?”崔椋挠了挠头, 觉得封遂是不是最近上网课实在太过无聊,竟然开始在院子里种花了。   这种些灵草还可以偷偷卖了赚些灵石, 这种花有什么用啊?   想到这里,崔椋担忧地问道:“封遂,你是不是怕落下课程,最近心理压力太大了?”   没等封遂回应, 她便接着说道:“其实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不用陪着我,早点回岑家还能多学点东西。”   封遂放下水桶, 他抿了抿唇, 低下头看着崔椋:“我怕小姐觉得孤单。”   “哈?”崔椋有些疑惑:“就算你不来, 崔子息也会每天都来看我的,狗子又成天在那儿叫唤,我都觉得吵,怎么可能会觉得孤单。”   听了她的话,封遂有些无力辩驳。   可是明明受了伤之后就很容易觉得孤单啊……起码他是这样的。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蹩脚的借口的话,他可能过了好久之后才能再次见到崔椋。   崔子息站在坑里摇了摇头:“封大哥,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姐这种俗人要什么花嘛,你给她种点金子得了,到时候她肯定喜欢,说不定伤会好的更快一些。”   “去你的!”被道出了心声的崔椋有点心虚,她看了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坑有些心虚:“算了,反正是你的院子,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但是她还是想吐槽一句,这坑挖这么大,到底是种花还是埋人?   ……   山长殿。   看着玉佩上刚刚几位长老汇报的进展,风绪觉得有些头疼。   鹿蹊山是一个相对来说较为独立的存在,它不受皇室、官府的管辖,同时也不会过度干涉仙山之外的事物,有关小矮人的证据搜集本就异常的艰难,而那个小作坊由于位于王都,他们也无法彻查。   带着崔椋和段笙鹤回到鹿蹊山的当天夜里,曹总管便奉山长之命下山调查此事,但等他到了河边,那个小作坊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现场只发现了几滴血迹。   这血中的灵力很充足,它能使周边的草木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生长的异常茂盛,应当是什么灵物的血。   听了他的汇报之后,风绪便立刻想到了总是跟在段笙鹤身边的那只灵蝶。   云杪是笙笙的朋友,他本不应该多想,可此时此刻他却还是皱起了眉头。   山上事务繁忙,小弟子又昏迷不醒,风绪不可能撇下这一切再次去王都调查,便只好将其交于自己还在山下的大弟子去处理。   除此之外,曾玄黎由于办事不力被曹总管关到思过崖的事情也传了出去。   大家将前些日子秘境的事与此事一合计,便联合上书给了仙山总管,说要彻查菁华会,于是在菁华会便迎来了第二次整改。   接到消息的李秋荼表情惨淡,每日都嚷嚷着要请大家吃散伙饭。   崔椋听了这话之后似乎很是期待,毕竟李秋荼这几年没少攒钱,如果菁华会真的倒了的话,那怎么说也得请大家吃点好的。   不同于这位李堂主的焦躁,远在王都的殷绛阙倒是很闲适。   此时的他正站在自己的工作间里制作一个罗盘。   世人皆知殷家擅长制作傀儡,可却没人知道殷绛阙每日跟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古书学了不少秘法,炼器倒也不在话下。   前几日桑檀来看桑间花,见到这个罗盘之后她很是好奇:“殷公子,这是什么东西啊?”   “做着玩的一个小玩意。”当时的殷绛阙笑了笑,随口敷衍了两句。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玩意。   古书上曾记载,在王都的郊区有一个小小的入口,进入那个入口便可以到传说中的云之国。   虽然殷绛阙没有实践过这入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他现在的确是需要去一趟云之国——如果这个国家并不只是传说的话。   他需要一块名为云璧的玉,只有装上这块玉之后,罗盘才能启动。   虽然云璧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代替,但可能效果会大打折扣。   去一个本就可能不存在的地方找一个传说中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荒唐,殷绛阙虽然想去,但他不打算亲自前往。   “既然岑家那小子还在查,那要不要给他们一点线索呢?”他坏心眼地勾了勾唇角,看起来很是愉悦。   虽然他仅靠三言两语便能煽动别人,但是有的话还是由相识的同伴说出口才能更加令人信服。   想到这里,他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崔道友可一定要从那里活着出来啊,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不知为何,一个那样的人如果就这么死了,他竟然还觉得有些可惜。   ……   传说中有一种妖树,这妖树有善恶两面,一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面坠满了漆黑的枯藤。   妖树平日里以恶为主导,化形之后为妖身,偶尔也会以善为主导,此时便是人身。   段笙鹤则是善,而雾绡便是这妖树恶的一面。   她生性恶劣,喜欢窃取别人的珍宝,在人间游走的时候没少偷东西,有一次便从莫家旁支顺走了几枚药丸,这药丸能让人陷入昏迷状态,不善药理的人根本没办法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而这枚药丸现在便在段笙鹤的肚子里。   在昏迷的时候,段笙鹤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以前的故事,在这个梦中有一个眼角缀着泪痣的少年。   梦里的段笙鹤穿着一身红衣,那时候她还不叫段笙鹤,她叫雾绡。   而在她面前站着的,便是她昔日的情人。   眼前的殷绛阙稚气未脱,明明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已经有了日后慵懒的神态。   对于段笙鹤来说,她并不希望回忆起那段被恶主导的时间,她生性怯懦,只愿在师尊的庇护下勤勤恳恳修仙,当一个人人称道的鹿蹊山弟子。   但是雾绡不一样。   自从上一次下山求剑之后,殷绛阙就将她恶的那一面调换出来,从那以后,山上众人见到的便都是雾绡,只不过段笙鹤和雾绡本来就是一个人,所以大家都只是觉得她性格有些变化而已。   虽然雾绡和段笙鹤是同一个人,这善恶两面共享着同一具躯体,拥有着同一份记忆,但身份转变之后她对待事情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了。   段笙鹤虽然知道崔椋就是被自己灭过门的崔家女儿,但她却只敢给崔椋使些小绊子。她生怕自己恶的那一面的所作所为被说出来,生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所以她对崔椋又厌恶又恐惧。   可雾绡只想杀了崔椋。   虽然她想杀人,但是她又不愿意自己善的那一面经营出来的好名声付之东流,所以她只能偷偷下手,却没想到崔椋这么命大,每次都让她逃脱掉了。   但是没关系,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昔日的情人也在一直帮着她,不是吗?   当年殷绛阙爱上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明艳美丽的皮囊,虽然没过几天他们就双双厌烦对方了,可怎么着也是有些感情基础。   所以说,现在的互相利用也会更加顺手一些。   她不知道与自己合作能给殷绛阙带来什么,但她只是想除掉崔椋,在鹿蹊山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毕竟前几年总是打打杀杀的,她也会有厌烦的时候。   要是当年在年城若是能斩草除根就好了,现在也不至于给自己平添烦恼。   当时还以为崔家有什么奇珍异宝呢,毕竟那里的气息波动那么奇怪,也不怪她想要乔装之后混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殷绛阙这小子阴险狡诈,可不要临时反水才好。   画面一转,梦中的场景突然变成了几天前,那时她还在殷家,刚打算去找殷绛阙谈话。   当时崔椋蹭完了茶点,刚从那个竹林里的小院子离开,段笙鹤便走了进去。   看着木桌前摆弄着傀儡的青年,她突然心里有些不安:“喂,既然答应了帮我对付崔椋,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瞧他这懒散的样子就不像有什么契约精神,她可得提前点醒他,以免日后留下祸患。   当时的殷绛阙低垂着眸子,也不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不后悔。”   见他如此,段笙鹤心中的不安越来浓重。   希望他能说到做到。 第72章 一号样刊 ◇   ◎一起来看《解闲集》!◎   山长殿。   风绪冷着一张脸看着段笙鹤沉睡的样子, 手中紧紧攥着把灵剑,仿佛打算一剑将她捅穿。   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毕竟哪怕是对待自己最宠的小弟子,他的表情也实在是算不上温柔。   过了许久,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剑放在了段笙鹤的枕边。   这是他托人去岑家寻来的一把灵剑, 名叫断月, 本来打算等段笙鹤从殷家回来之后就给她的,却没想到现下会是这幅光景。   风绪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 似乎是很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对小辈却一直很好,之前得知段笙鹤下山是为了去殷家求剑之后,他便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番段笙鹤犯了错,这断月剑本来是不应该给她的,但是看着她苍白的脸, 风绪却又总是狠不下心来。   ……等她醒了之后送她去思过崖, 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这断月剑便先放在这里,等她出来之后再用吧。   想到这里, 风绪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弟子。   虽然崔椋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但她也是因为笙笙才受伤的,作为鹿蹊山的山长,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一下她。   只不过, 既然给笙笙带了断月剑, 他也不能厚此薄彼,他应该先去找点好东西, 到时候借着探病的由头去看一看崔椋现在怎么样了。   之前只给了一串糖葫芦, 这肯定是不够的。   ……   看着站在自己门前的面瘫男子, 崔椋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   “山、山长大人……”她悄悄地把手中的话本往身后藏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将他迎了进来,心中有些忐忑。   今天是怎么回事,封遂明明才刚走,这风绪怎么又来了?   搞得她话本都不敢翻了。   昨晚岑暄曜给她发了个消息,说是那个有斗兽场的岑家法器曾经出现在王都附近,可能是在一个叫云之国的传说之地。   当时岑暄曜也有些犹疑,但从他得到的消息来看,云之国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为了了解这个“云之国”,她昨天一晚上没睡,一直在书舍中翻各种典籍,几个时辰前才刚上山,本打算看一会话本就睡了,却没想到她这小院子今天会这么热闹。   “我来看看你的伤。”风绪面无表情地说道,又递给崔椋一包东西:“这里都是去腐生肌的药,你先拿着,不够再来找我要。”   刚拿到东西,崔椋就感觉纸包里面正在往外透着灵气。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品阶的灵药,此时便有些震惊。   这药里的灵气多得都可以修炼了,不愧是山长,手头的东西就是好。   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他舍得就这么给出来?   小心翼翼地瞟着风绪的脸,崔椋暗自猜测他是不是为了段笙鹤才来的。   看着她的表情,风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像在小作坊地窖中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别多想,好好休息。”   他的眼神淡漠,但语气却明显比平常要稍软一些。   崔椋有些懵懵地点了点头,她一直盯着风绪的脸,让他有些不自在。   “你看起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平日里还是要小心一点。”想到那天医堂里的医师说的话,他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尽量少使用仙法,等经脉恢复一些再说。”   听到这话,崔椋感动万分。   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冷漠,但山长大人真是个温柔的大好人!   她急忙开始表忠心:“好,我一定好好休养,早日恢复,到时候为鹿蹊山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风绪点了点头,他只是想来看一看崔椋的情况,见她恢复的还不错便放心了。   没再多说什么,他便离开了崔椋的寝居,只留下一室清冷的气息。   确认风绪已经走了之后,崔椋才长舒了一口气,将刚刚藏在身后的话本掏了出来。   这话本跟普通的话本还有些不同,它的纸张更加柔韧,整本书也更薄一些,封面上写着“解闲集”三个字。   说实话,她昨晚去书舍,不止是为了查找云之国的消息,也是为了看看前几天交代给苏辰的事办得如何了。   得知书舍被孟安节送给崔椋之后,原先那个书舍小童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主动包揽各项事务,平日里崔椋在上课的时候书舍也是他一直打理的,算是半个小老板。   将门关上之后,崔椋在那个破旧的木桌前坐了下来。   她将解闲集放在桌子上,细细地翻阅了起来,还不住的满意点头。   不错,苏辰这小孩脑子挺灵光,之前她不过才描述了一遍他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日后书舍要是真的开了分店,可以派他去当个分店店长。   这一段时间,为了休养生息,崔椋将修炼先暂时放了放,每日下课之后她都在琢磨书舍的事。   仅靠她一个人写话本是没办法将书舍做大做强的,借着地理位置的缘由,奚侠镇平日里人流量并不少,所以她打算将其利用起来,将书舍的名号打出去。   她将这间书舍改名为解闲斋,而这“解闲集”则是她即将要隆重推出的招牌产品。   看着手边不断闪烁着的玉佩,崔椋心情很是愉快。   最近找她投稿的作者变得多了起来,也不枉她让吕缃绮替她在王都宣传。   前几天,崔椋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吕缃绮,对方虽然一开始气急败坏地骂了好久,但是最终也接受了自己被骗的事实。   而等吕缃绮发现那两本快被自己翻烂的话本竟然是崔椋写的之后,她又立刻化身为“兰陵哭哭死”的头号铁粉,每日都准时催更。   知道崔椋最近打算做每月一刊的综合性话本,现在急需招募作者,吕缃绮便借着自己的人脉在王都大肆宣扬了起来,渐渐地便有些人开始主动联系了崔椋。   那些报名的作者中除了正经的文人之外,还有很多姑娘小姐,她们平日里没少看话本,便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自己写一些。   回复完那一条又一条的自荐申请,崔椋继续开始翻着面前的解闲集。   凭着在现代的经验,她打算以连载的形式每个月出一次话本,定价为三块灵石,前天她已经让吕缃绮帮自己联系了一些京中的小书舍,打算把第一刊先送他们几百本,让他们摆在店里售卖,看看效果如何。   按照她的规划,解闲集中一共分为三个板块。   第一个板块是短篇故事,几页就能说完的那种,主要接受各类投稿。   第二个板块是连载的长篇故事,每个月在解闲集上刊载几个章节,吸引人持续购买。这个板块的作品则来自于崔椋这几日招募的作者,只要他们能保证不断更,便能从卖书的钱中拿到分成。   而第三个板块是“明星作者”,当然,目前这个板块主要是宣传崔椋自己。   毕竟除了兰陵哭哭死也算是有点小名气,说不定能起到一些宣传的作用。   为了能接收到更多的优秀投稿,崔椋承诺会帮反响较好的作者出书,也就是将其正在连载的话本印成单行本,并且对这单行本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宣传。   像解闲斋这样没什么名气的书舍,那些文人墨客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不用说往这里投稿了,但由于门槛低,所以很多普通人也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己写的话本发给崔椋。   仔仔细细地将这“一号样刊”检查了一遍之后,崔椋表示非常满意,她立刻联系苏辰让他多印几册,然后给之前联系的那些王都书舍发过去。   虽然她联系的都只是一些小书舍,但那毕竟是王都,影响力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奚侠镇能比较的,如果能有幸在王都小火一把,那肯定能多赚不少钱。   再说了,比较有名的书舍她也不是没问过,对方鸟都不鸟她。   吩咐完苏辰之后,崔椋便一头栽在自己的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至于那个云之国的事,可能得等她醒了之后再继续琢磨琢磨。   封遂最近天天上网课,本就落下不少进度,就算要去云之国肯定也不能带着他。   按照那些典籍上所说,云之国的子民性格都十分的平和善良,到时候如果真能找到这个国度的入口,那只要带好丹药符箓之类的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   等崔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晚上了,她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先将解闲斋托付给苏辰,告诉他自己要出一趟远门,然后便打算联系崔子息,让他跟自己一起去王都找找那个云之国的入口。   虽然她经脉还未恢复,但她更想赶快找到那个使用岑家法器的人是谁,再说了,据说云之国是一片安宁的乐土,只要她不主动招惹人家,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次她虽然只打算带上崔子息和狗子,但还是跟封遂说了一下。   接到消息之后的封遂没多说什么,正好他也该回岑家了,等下次回鹿蹊山的时候,他想将那个能去除伤疤的寒枝给崔椋。   几人合计好了之后,便开始各自准备着。   终于,在一个清晨,封遂在山门口与崔椋他们告别,然后再次登上了飞往栾洲的云舟。   而崔椋和崔子息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便拎着狗子往王都的方向赶去。 第73章 暧昧 ◇   ◎不过是鱼塘里的一条鱼罢了。◎   按崔椋在书舍中找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典籍上的记载, 传说中的确是有个叫云之国的地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在殷绛阙那里好像也看到一本相关的书籍,当时她去借书看, 刚好在他工作间的大桌子上看到了那本书。   这书的纸张都有些发黄了,应当也是一本古书, 殷绛阙一向喜欢看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连带着崔椋也跟着他看了起来。   毕竟当时在殷家呆着实在是太过无聊,除了每天跟着廖星羡去学习各种七七八八的知识, 剩下的时间她一般都会用来看书。   而这本书上便记载着云之国。   不知为何,殷绛阙似乎也对这云之国很感兴趣,他特地将相关的页数都折了一个小小的角,方便下一次直接翻到这一页。   虽然崔椋对他这种破坏古书的行为十分谴责,但这也的确让她对这个云上的国家印象十分深刻。   书上说,云之国的入口就在现在的王都远郊, 只要寻得钥匙就可以进入。   至于这钥匙是什么, 书上没写, 但崔椋还是打算先去看看。   如果那个岑家法器曾经在云之国出现过的话,那说明这个入口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去碰碰运气说不定真的能进入到那个地方。   ……   在寻找云之国之前,崔椋带着崔子息和狗子先去了一趟那个小作坊原先所处的位置。   那条小河倒是没变,只不过河流旁边只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地,在绿地的上方氤氲着灵气, 一副生机盎然的态势。   看到这一幕, 崔椋有些不可置信。   那个挂着羊头的作坊竟然真的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看着自家姐姐痴呆的表情, 崔子息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 这什么都没有啊, 咱们先去找云之国入口吧。”   “先等等。”崔椋似乎是才回过神来,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桑檀和廖星羡还在殷府呢,既然来了王都,那要不然去看看他们?”   “……哦。”崔子息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这两个人既然一直在王都,那从云之国出来之后再去看不行吗?   还是说她有什么急事?   看着崔子息的表情,崔椋有些心虚,二话不说就御剑朝王都的方向飞去。   她倒是没有什么急事,她只不过是有些私心而已。   等进了城中,这两人一狗便从剑上跳了下来,乖乖的在地上步行——没办法,王都上空有交通管制,不允许修士御剑飞行。   崔椋一路疾走,崔子息在她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大门。   她将怀里的狗子塞到崔子息手中,她清了清嗓子,又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转头跟崔子息说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毕竟我怎么着之前也来过殷家访学,你一个外人就在门口等着吧。”   崔子息:……所以呢,我是外人,你就是殷家的内人了吗?   无视身后探究的眼神,崔椋掏出之前殷家管事赵梧给她的令牌,带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走了进去。   她轻车熟路地一路走到那个竹林中的小院子,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之后才敢进门。   看到走进工作间的崔椋,殷绛阙微微扬起了眉毛:“崔道友?”   “那什么,我来看看桑间花的傀儡做得如何了,顺便还一下你们家的令牌。”崔椋眼神飘忽,她轻轻地将令牌放在桌子上,看东看西,就是不看站在桌前的青年。   看着她的神情,殷绛阙玩味地勾起了唇角,走到她面前问道:“你伤已经恢复过来了吗?”   “差不多了。”崔椋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有些不自然地盯着桌上的傀儡半成品。   实际上,她这次来殷府并不是为了看桑檀和廖星羡的,这些都是借口,她骗不了自己。   虽然她只不过是鹿蹊山上的一个小废物,但是肖想一下世家的公子哥也是可以的吧。   毕竟殷绛阙救过她几次,他长得又不错,懂得也多,虽然每天就像没骨头一样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靠着就绝不坐端正,但崔椋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移向他。   反正她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只不过是来看看,看看又不犯法。   想到这里,崔椋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直视殷绛阙的眼睛。   只不过,这小子的个子蛮高的,看久了脖子有点酸。   感受着崔椋如有实质的目光,殷绛阙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崔椋的意思?再说了,她的眼睛都快要冒绿光了,想忽视都难。   殷绛阙眯了眯眼睛,眼角一颗泪痣衬得他眉目柔和,自有一股风流意态,但他口中吐出来的言语却格外的冰冷。   “崔椋,感情误事。”   一听这话,崔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便迅速飚红,说出来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啊?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早知道蒙着面来好了,一定是表情暴露了自己。   重新低下头的崔椋在心中泪流满面,整个人羞愧地想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刚想寻个借口溜走,殷绛阙的声音便又从头顶上传来:“崔道友,其实……我喜欢妖女那一款。最好是穿着红衣服,长相妖媚,做事风格肆意妄为的那一种。”   崔椋:……这不就是雾绡吗?   崔椋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开始口不择言:“是嘛,我正好知道有一个这样的人,等我找到她了可以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   “不必。”看着面前站着的姑娘,殷绛阙突然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有缘自会相见。”   这一刻,工作间内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   崔椋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她搓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很是失落。   这么一看还是玉柳公子好,他不会让人尴尬,给钱就能听曲,比殷绛阙好多了——好歹是患难之交,也不至于这么不给人面子吧。   虽然她这么想着,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盯着她的头顶,殷绛阙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小小的银牌递给崔椋,吓得她一激灵。   “崔道友本来是我们殷家的座上宾,却在访学期间受了重伤,我着实是过意不去。”见崔椋没有动作,他便将这枚银牌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这是我前几日自己琢磨着做出来的银牌,按理说只要将灵力注入便可以抵挡一部分攻击,但是只能用一次,而且好不好用我也没法保证。”   他微凉的手指触到崔椋被汗水濡湿的掌心,清凉的鼻息吹动着她的额发,显得格外的暧昧。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嗅着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让她心跳如擂鼓。   崔椋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她局促地道了个谢,然后便抿着唇一路小跑出了这个竹林中的小院子。   殷绛阙明明是拒绝了,却为什么还是给人一种不清不楚的感觉呢?   崔椋没谈过恋爱,她唯一的感情经历就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罢了,所以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正常的。   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殷绛阙扯出一个恶劣的笑,继续低下头摆弄桌子上那些小小的木制零件。   他撒谎了,实际上比起雾绡那样的人,他更对崔椋感兴趣,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非要说刚刚的那些话。   崔椋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明明屡次涉险,但她就是不认命,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活下来。   不得不承认,当时在龙腹中见到坐在蛇堆中的崔椋的时候,他竟然起了兴致,破天荒地想要看看这小姑娘最后能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从那天起,他就忍不住总是将目光放在崔椋身上了。   ……   廖星羡一直在屋子里修炼,没人告诉他崔椋来过。   出了院子之后,崔椋一路往外狂奔,之前找的借口早就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站在大门外抱着狗子的崔子息看着气喘吁吁的她有些讶异:“这是咋了?你见到桑檀和廖星羡了吗?”   “我忘了。”崔椋大口喘着气,悲伤地回道。   “……那你到底是进去干嘛的?”   崔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疲惫地摆摆手,表示这些话以后再说吧,先去找云之国的入口要紧。   听了这话,崔子息皱了皱眉。   他本来就对这云之国的存在将信将疑,此时看到崔椋有所隐瞒的样子心中便更加疑惑。   她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被什么男妖精给迷惑了,非要去云之国找什么宝贝博蓝颜一笑吧。   不得不说,像崔椋这样人,说不定真的能干出这样昏庸的事。   两人一狗一路御剑飞行,穿过一片沼泽地,便到了那个疑似云之国入口的附近。   崔椋从天上落了下来,看着眼前发着绿光的树洞有些无语。   “怎么会这么明显啊,这也太草率了吧。”她喃喃自语道:“啧,咋感觉这就是有人故意将入口打开,等着我们进去似的。”   听了这话,狗子谨慎地在树洞周围嗅了嗅,表示崔椋想多了,这里应该没有人来过,然后便率先走了进去。   等崔椋和崔子息也跟着进去之后,狗子才突然惊叫道:“对了,都忘了最近我有点感冒,鼻子堵了,可能闻不太清楚。”   崔椋二话不说,狠狠地踹了它一脚。   “有屁不早放。”她磨了磨后槽牙,戒备地盯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男孩。 第74章 小男孩 ◇   ◎【云之国】◎   钻进树洞之后, 里边便是另一幅天地。   洞中的世界十分开阔,周围却只有两种颜色——脚下的是洁白柔软的云朵,头顶上是纯净湛蓝的天空, 在白色的地面上还长着一些洁白的小花小草,这些植物的手感就像是针织品一样柔软。   不愧是云之国, 什么东西都是云做的。   此处应该可以算作是云之国境内的一片草地, 远远望去,似乎在前方还有一些用云朵搭成的亭台楼阁。   崔椋他们几个五彩斑斓的人出现在此处着实是有些突兀, 倒是这个出现在云之国入口内的小男孩则显得合理得多。   他一头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差点便要拖到地上,身上还穿着白衣,再加上他的皮肤几乎白到透明,远远看起来几乎与身边的云融为一体。   看着面前两人一狗诧异的表情,小男孩歪了歪头。   看来崔椋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银色蝴蝶“装饰物”。   在风绪将崔椋和段笙鹤从小作坊带回仙山之后, 一直藏在石缝中的云杪便飞了出来, 他动用残存的灵力将小作坊移动到一片很遥远的荒地中。   他之前的损耗便很大, 将作坊移走之后,他便无法再维持成年男子的形象, 而是直接变成了一个小孩。   现在的他周身的灵气少得可怜,几乎难以察觉,除了头发的颜色之外,看起来就跟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无异。   崔椋和崔子息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人身的样子, 所以他们应该也不会将眼前的小男孩和段笙鹤联系起来。   这么想着, 云杪抬起手扯住了崔子息的袖口,努力地憋出几滴眼泪:“大叔, 我找不到家了, 你们能不能带我回家?”   崔子息:???   “我怎么就是大叔了?”崔子息气不打一处来, 他拂开小男孩的手,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妖怪,怎么会进到这里来?”   云杪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本来是一个人在林子里玩的,然后就迷路了。”   一个人在林子里玩?   崔椋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办法坐视不理:“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云杪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编个什么地名才好。   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栾洲的一片密林中,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概念,很多东西都是上了鹿蹊山之后笙笙一点点教给他的,此时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来。   盯着对方怀疑的目光,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好像是叫鹿蹊屯吧……”   反正地名他只知道一个鹿蹊山,之前在仙山上的时候他曾听一个弟子说起自己的老家,好像就是叫什么屯。   听着这个离谱的名字,崔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是又仙气飘飘,又接地气的好名字。   她揉了揉额角,还是打算先将这小男孩送出去再说,等她一回头,却发现身后那个发着绿光的入口已经消失了。   “这……”崔子息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看着身后白茫茫的一片,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入口没了,他们要怎么出去。   狗子焦躁不安地龇着牙,一时间,这片宁静的天地间弥漫着恐慌的气息。   崔椋看着远处洁白的城池咬了咬牙:“进都进来了,咱们先去有人的地方看看再说。”   崔子息瞟了一眼个子矮矮的小男孩,终究还是心软了:“姐,要不然让他先跟我们呆在一起吧?”   崔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云杪本就生性纯良,气质也是天真无垢,身上既没有妖气也没什么灵气,看起来十分无害,虽然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但崔子息觉得这可能是什么疾病导致的,便也没多问,怕伤了小孩子的心。   “你叫什么名字?”他放下防备,弯腰问道。   “我叫云云。”云杪从善如流地答道。   在吞下那颗可以让人晕倒的药丸之前,段笙鹤曾经吩咐过他,如果崔椋没有死在地窖中,那他就得亲自动手。   他要跟着崔椋,然后找机会杀了她。   想到这里,云杪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他现在自身损耗很大,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要杀了崔椋其实并不容易。   而且他现在好想回鹿蹊山上休息一会,他也好想陪在笙笙身边。   明明他上鹿蹊山也只是为了跟着笙笙,现在却为什么要被迫做这些他不喜欢的事呢?   云杪看向眉头紧锁的崔椋,心里都是怨气。   都怪这个女人,她为什么那么坏,总是跟笙笙过不去,害的他现在不得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云杪将作坊搬走之后便一直留在王都附近,那个笑得很欠揍的男人跟他说崔椋他们早晚会来到这里,于是他便在这附近守着,今天总算是等到了。   他趁着几人没注意的时候提前进入了树洞,然后就一直等着他们进来,顺势跟他们一路同行。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笙笙说下手的时候不能让别人察觉,如果被人发现了,仙山上的那些人可能会讨厌她。   所以等他偷偷解决掉崔椋,便可以一直跟笙笙待在一起了。   看着小男孩雀跃的样子,崔子息挠了挠头,他小声嘟囔道:“至于这么高兴吗……也对,这小傻子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见到人是应该高兴一些。”   崔椋没理他,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城池,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明明典籍上说云之国的子民生性平和,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就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等找到那个岑家法器的线索之后,他们说不定还得向当地人询问出去的方法。   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软绵绵的地面踩上去不会发出一丝声响,耳边只余下衣料摩擦的声音,就连狗子都蔫了,它沉默地往前走着,尾巴夹在两股之间,早就不复往日的嚣张。   几人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着,早就没了什么交谈的性质,而等进了城之后,他们心中的不安便更加的浓重了。   城中的一切都是云做的,走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崔子息有些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   在他们身边行走着的,都是没有眉眼、由云朵塑成的人,他们身姿缥缈,像是一个个云雾做的人。   这些云人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外人了,他们看起来是在道边的摊位上挑挑拣拣,实际上也在偷偷打量崔椋他们。   虽然他们没有眼睛,但目光倒是如有实质般落在一行人的身上。   看着一旁云朵塑成的水果摊,崔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这个国度,无论是吃的、喝的、用的器皿还是亭台楼阁,全部都是云朵做的。处于这些洁白绵软的云之间,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让她觉得又温馨又恐怖。   崔子息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这些沉默的云人,他往崔椋那边靠了靠,用气声说道:“姐,现在我们该去哪里啊?”   崔椋本来正看着一个肉贩将一条诡异的云猪腿切割成块,闻言便回过神来:“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云之国这么大,想要找到一个小小的法器并不容易,他们说不定还得在这个地方呆上几天,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个住的地方。   可这里似乎没有客栈这种东西。   也是,云之国与世隔绝,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外人进来,倒也不需要什么客栈。   “还好那法器应该是彩色的,放在这些云中间起码能一眼看出来。”崔椋苦中作乐,打算买一个云苹果看看是什么味道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尝尝当地特产可说不过去。   看着自家姐姐兴致勃勃的样子,崔子息有些无语。   可就算心里急着去寻崔椋口中的那个法器,他也的确是没什么办法,毕竟这地方一片白,说不定多走两步就迷路了。   本着反抗不了就享受的原则,他也屁颠屁颠的跟着崔椋走到了水果摊前面。   见突然过来了两个彩色的人,摊主似乎非常惊讶,他盯着崔椋递过来的灵石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没办法说话,只好连忙摆手。   “啊,这里不收灵石啊。”崔椋有些失望地将灵石揣进兜里,又掏出几枚之前在山下兑换的铜板。   看着眼前几枚棕色的金属片,摊主似乎是没了脾气,只好勉为其难地将铜板收下,然后丢给崔椋两个小小的白色苹果。   崔椋掂量了一下这没什么重量的果子,突然觉得自己受骗了。   云云看起来十分好奇,他踮起脚来想要戳一戳苹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指便“噗”的一声陷了进去。   崔椋揪下来一大块棉花一样的苹果递给云云,然后又给了崔子息和狗子一个苹果,让他们分着吃。   捧着手上一团已经没什么形状的“云苹果”,云云小小地咬了一口,却什么都没尝出来。   这苹果凉丝丝的,入口即化,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倒是挺解渴的。   无视四周云人嫌弃的目光,崔椋连苹果核都给吃了。   “这波血亏啊。”她砸了咂嘴,看着味同嚼蜡的狗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感同身受。   下一秒,她便看到了崔子息惊恐的眼神,这小子直直地望向她的身后,就好像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第75章 云宫仙子 ◇   ◎【云之国】◎   看着崔子息惊恐的眼神, 崔椋背后发凉。   “干嘛这么看我……”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发现有个奇怪的云仙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这云仙子虽然也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云做的人,但她与其他云人还有些不同。   崔椋咽了一下口水, 脖子都仰得有些酸了——倒也不是她太矮,只不过是云仙子实在是过于高大, 明明看轮廓是一个纤柔的女子, 但实际上应该有两米多高。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崔子息立刻抽出灵剑, 表情很是戒备,狗子也焦躁地狂吠着。   似乎是没想到这几个彩色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云仙子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她稍稍弯下腰,让自己没有五官的脸恰好能对上崔椋的脸。   由于身材高大,云仙子的脸也等比例的放大了, 她靠得很近, 崔椋眨了眨眼睛, 只觉得脸上一片清凉,就像是埋在云雾之中一般。   见自家姐姐要被这个诡异的东西“吞噬”了, 崔子息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下一秒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弹飞。   他在柔软的云朵地面上滚了几圈,口中还不断叫嚣着:“离我姐姐远点!她平常最爱磕驻颜丹了,身上积累了很多丹毒, 就是个大毒人!你要是吃了她小心自己也中毒!”   崔椋:……我谢谢你啊。   眼前的云仙子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这让崔椋稍稍放心了些许。   看来典籍上说的果然没错, 云之国的子民性情温顺, 并不会主动攻击外面来的人。   至于这云仙子为什么要把脸凑得这么近……可能就是好奇吧。   云做的集市上虽然人来人往, 但那些云人都不会说话,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能听到崔子息和狗子在不断地叫唤,显得既诡异又滑稽。   云仙子缓缓地抬起手,将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狗子拎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将它丢在一旁。   比起这个黄黄的小玩意,她还是对眼前这个小姑娘比较感兴趣。   崔椋接住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的狗子,有些犹豫地看向云仙子。   说实话,在这里干站着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她可不想跟这个奇怪的人大眼瞪小眼。   可就直接这么走了,她其实也不太敢,万一被揍了怎么办。   看了看云仙子洁白柔软的手,崔椋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自己被一团云雾猛捶的样子。   正当她还在脑补的时候,她的脑内突然响起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   “这个地方已经好久没有外人来过了。”   这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吓得崔椋一个激灵。她看向眼前连嘴都没有的云仙子,有些不可置信。   原来这里的云人是可以说话的吗?   云仙子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但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便出言解释道:“城里的人都是平民,他们没有什么法力,便只能与自己的同类交流,但我不一样。”   “我是云宫里的仙子,可以用法术将言语传到你的心中……你们既然远道而来,要不要到云宫歇歇脚?”   “……云宫?”崔子息似乎也听到了云仙子的话,他微微扬起了眉毛,顺便拂开云云企图扯着他袖子的小手。   这地方这么诡异,按理说应该找到那个岑家法器后就赶紧离开,避免节外生枝才对,去云宫溜达一圈纯属是浪费时间。   崔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刚想拒绝,便感受到一股压力自头顶袭来。   原来是云仙子将手压在了她的脑袋上,生怕她跑了一般。   “你们若是不想去云宫,那也无妨。”云仙子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微微用力,压得崔椋脑袋充血,红得像颗番茄。   看着半截身子都被压到云中的崔椋,崔子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还有得选吗,再犹豫,他姐就要被种在地里了。   ……   坐在云宫中的崔椋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迷茫。   虽然那个云仙子强迫他们来了云宫,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本着参观旅游的心态,倒也没有多么紧张。   只不过,来之前打死她也想不到,他们几个本来就是想找一下法器的线索,此时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云宫的座上宾。   这云宫中的云仙子皆是十分高大,她们将崔椋几人安排在几张小案后面,给他们上了很多的食物,然后又让七八个舞姬打扮的云仙子在殿中翩翩起舞。   最开始的时候崔椋听不到伴奏,便觉得这歌舞表演有些干巴巴的。   发现这一点后,为了能让这些外来者听到奏乐,甚至有几个云仙子特地将乐声用法术传到几人的脑海里。   狗子也有专门的位置,它享受着桌上没什么味道的食物,看着眼前的表演,心里很是满意。   自从变成了狗之后,它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此时便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尾巴也摇得很欢。   云宫里的仙子很是耐心,为了防止云云这个小孩子吃到衣服上,甚至给他准备了一小块云做的围兜,这让本体是个成年男子的云杪很是新奇。   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系着的一小块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的装饰物。   吃着桌子上没有什么味道的水蒸气烤鸭,听着脑海中叮叮咣咣的声响,喝着云杯中没什么味道的云茶,崔椋觉得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这顿饭明明看起来丰盛,但也只能喝个水饱。   吃完饭之后,崔椋总算是有机会说明自己的来意。   几个云仙子将她团团围住,她们低下头俯视着她,辨别不出喜怒。   “你们可以在云之国待上七日,七日之后,无论有没有找到你们想到的东西,都必须立刻离开。”其中一个云仙子说道。   另一个补充道:“作为交换,你们需要给我们一些外面世界的宝物。”   穷得叮当响的崔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储物袋递出去:“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随便拿。”   虽然她的确是没什么好东西,但是既然这些云仙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看什么都新奇,那说不定能糊弄她们一下。   崔子息也如炮制法地将自己的储物袋乖乖上交,因为他也很穷,所以没什么顾虑。   有个稍稍矮小一些的云仙子将目光移到云云脸上,看他还是个小孩,便没有要求他交出什么宝贝。下一秒,她又看向一旁的黄狗。   感受到这道目光,狗子心中一紧,它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被扯着后腿拎了起来。   后腿被扯得生疼,它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唤:“别找了,老子连个兜都没有!”   听到这话,崔椋下意识地看向云云。   刚进龙腹的时候崔子息便知道狗子可以说人话了,可云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为什么此时看起来这么淡定?   等用手在狗子身上摸索了一番之后,这云仙子才有些失望地将它放了下来,转身去看崔椋他们两个的储物袋。   自从交出储物袋后,那些云仙子便饶有兴致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看到崔子息储物袋中被掏出来的“王都美女图鉴”,崔椋脸色一黑。   臭小子,竟然敢花钱买这种东西!这书在书舍中定价可贵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   感受到自家姐姐不善的目光,崔子息唯唯诺诺地躲在了一个云仙子的后面。   “咦?这是什么?”有个云仙子发现了崔椋储物袋中的小木偶,她将其拎了起来,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我要这个。”   看到那个小木偶,崔椋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却还是及时住了嘴。   算了,不过一个木偶而已,给就给吧……   虽然她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暗示,但其实还是很舍不得。   另外几个云仙子拣了崔椋的话本翻了两页,竟然看得有些入迷了。   等选到自己喜欢的“宝物”之后,她们终于放过了这三人一狗。崔椋郁郁寡欢地跟在云仙子身后往客房走去,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个小木偶。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殷绛阙那小子拒绝得那么明显,她却更加想不通了。   第一次暗恋直接被拒,第二次刚有好感又被拒了,这谁能不难受!   狗子摇着尾巴走在她的身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也不怪它有所怀疑,崔椋现在丧得实在是过于明显,就像是脸上直接写了“情场失意”四个字一般。   云宫里的客房很大,地上铺满了软绵绵的白云地毯,在房间的正中央还摆着一块棉花糖一样的大床。   等云仙子走了之后,崔椋一下子扑到床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感受着身下软绵绵的触感,想到之前殷绛阙说的那些话,崔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吃着云朵桌子的狗子师尊。   在她躺到床上之后,空气中的水分就自动地凝结成了一床轻飘飘的云被,这云被缓缓落下盖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藏在被子里,崔椋的声音闷闷的:“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狗子瞟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啧,我说你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迷恋上哪个男修了?”   崔椋没回答,只是又叹了一口气,这让狗子更加认定心中的猜想。   “你还是太年轻了,日后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男修,到时候挑都挑不过来呢,现在这个人不算什么的。”   虽然它不知道崔椋是为哪个小子愁成这样,但它总觉得那人可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修,只不过是因为崔椋没多少见识,才这么容易就被勾引了。   崔椋将脸蒙在被子里,没有接话。   可是现在的我还没有遇到那么多的男修啊。她这么想着,心里更难受了。   “等我遇到很多人之后,可能殷绛阙的确是不算什么,可那时候是那时候,而会感到难过的是现在的我。”   她小小声地自言自语,又委委屈屈地想起了那个会学人说话的小木偶。 第76章 熟人 ◇   ◎【云之国】◎   虽然崔椋丧得要死, 但是她还是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客房里的各种设施,比如说那个坐在里面像是漂浮在云朵中的浴缸,还有云之国专用护肤品。   这护肤品的质感冰冰凉凉, 长得像是塞在罐子里的几小块云彩。她拿出一块在手上擦了一下,在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 这云彩立刻就变成了水珠。   虽然闻起来香香的, 但擦完护肤品的崔椋还是感觉自己只是洗了一把脸。   等到了深夜,她终于再次慢吞吞地爬回了那张软绵绵的大床上。   狗子早就撑不住睡着了, 它卧在窗边,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崔椋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看着云雾笼罩的天花板,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拿其他东西去把小木偶换回来。   ……   没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起来。   崔子息起得很早,洗漱完毕之后他神清气爽地走到了云宫外面, 看着光线从云层的另一端亮起。   说也奇怪, 这云之国似乎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一样, 这里虽然也会有白天黑夜之分,却没有太阳。   吃过云仙子准备的没什么滋味的早餐后, 他带着紧紧抓着围兜的云云,一起去叫崔椋起床。   按照计划,今天他们打算先在城内找一圈,然后再逐渐向外扩大寻找范围, 这样也可以尽量拓展覆盖面。   到了崔椋的房门口之后,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崔椋抱着软绵绵的云被坐在床上, 眼下一片青黑, 她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人, 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狗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见崔子息来了,便迅速地跑到他的脚下,大声控诉着:“你姐疯了!昨天半夜她突然开始揪我的毛,搞得我都没睡着。”   看着一地的狗毛,崔子息咽了咽口水。   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只崔椋手里攥着几根狗毛,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一边往地上一根一根地扔:“偷回来,不偷回来,偷回来,不偷回来……”   虽然崔子息不知道她要偷什么,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啥,咱们刚来这里就偷东西不好吧。”   听到他的声音,崔椋才如梦初醒般地朝他望过来:“到早上了?咱们走吧。”   云云扒在床边,好奇地看向崔椋。   这个女修是不是疯了啊?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那他现在就直接解决了她,然后跑回鹿蹊山看看笙笙醒了没有。   在崔子息和云云的注视下,崔椋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然后萎靡地抱着脑袋上秃了一块的狗子往外走。   看到云云有些失望的神情,崔椋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云宫外面的空气很清新,时候尚早,街上的云人也很少,崔椋一行人从云宫出来之后便分成两队,崔子息带着云云,崔椋带着狗子,他们约定好集合的时间,然后便开始在周围搜索。   至于搜索的方法,就只是拿眼睛看而已。   毕竟周围白茫茫一片,如果有个带颜色的东西混在里面肯定一眼就能被分辨出来。   实际上,崔椋和崔子息能力不足,没办法直接用仙法将其找出来才是真正的原因。   行走在微凉的晨雾中,没过多久崔椋的衣服就被打湿了,她紧紧地搂着热乎乎的狗子,企图能让自己暖和起来。   今天出门之前她随意地吃了几口云彩做的包子,现在一肚子的水,简直是从里冷到外。   狗子被薅秃的脑壳生疼,它病恹恹地耷拉在崔椋的手臂上,也跟着她一起用目光在四周搜寻。   突然,头顶上传来的巨大声响把它吓了一跳,它迅速地从崔椋的怀里蹦了出来,朝着天上狂吠。   崔椋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洁白的、巨大的鲸鱼从她们头顶缓缓地“游”了过去,将天光全部遮得严严实实。   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的一人一狗睁大了眼睛,很是震惊,但四周的云人似乎是见怪不怪了,他们依旧做着手头上的事,连头都没抬。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周围的一草一木,街边无声叫卖着的小贩,街上的行人,还有天上这只巨鲸,这些云做的东西明明应该是没有生命的,此时却饱含生机,在云之国里肆意地生长。   可是明明入口并不难寻找,但这里为什么没有其他的人类呢?是从来都没有人进来过吗?   看着身边偷偷瞟着她的云人,崔椋加快了脚步。   明明是处于一个相当安静的环境中,她的注意力却总是不能集中,感受着周围诡异的目光,她的额头上逐渐渗出了汗水。   奇怪,这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狗子刚刚跳下来之后便不让她抱了,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云中,一颗秃秃的头转来转去的。   它并不知道崔椋心里想得是什么,它只顾着找那个劳什子法器,都没注意到自己踩了一个云人的脚。   那云人像是没有知觉似的,他呆呆地用自己不存在的眼睛“看”着崔椋,根本就不管自己有没有被踩到。   崔椋一把将狗子拎了起来,跟他道了个歉。   这几天总是有云人会偷偷瞟她,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倒也是头一个。崔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云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   明明没有五官,但崔椋就是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的身形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怀里还抱着一个云朵做的琵琶,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看起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   被一个没有脸的人盯着看,着实是有些渗人。   崔椋搓了搓胳膊,打算绕过他往前走,却突然被扯住了袖子。   这云人指了指自己的琵琶,然后便有些着急地比划了起来,看得崔椋一头雾水。   虽然很离谱,但是她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   听到这话,云人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琵琶。   看着那个琵琶,崔椋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在哪里见过我?”   云人将琵琶放在一旁,他蹲了下来,似乎是想在地面的云朵上用手指写字。但他还没来得及将第一个字写下,周围的云人便立刻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他们就这样呆呆地正对着那个蹲着的云人,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那蹲着的云人似乎很不甘心,却只好又抱着琵琶站了起来。   ……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问题。   为了知道这云人到底想说什么,崔椋倒也不急着走了,幸好传讯玉佩没被那些云仙子拿走,现在她还可以联系崔子息。   她从储物袋中掏出玉佩,刚放到耳边,那云人便激动地抬起手将玉佩夺下。   “喂!你干什么?”玉佩离崔椋的脸很近,云人这一下相当于拿玉佩扇了她一耳光,疼得她有些发懵。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周围的云人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他们慢吞吞地将抱着琵琶的云人和崔椋围了起来。   抱琵琶的云人指了指玉佩,又指了指自己的琵琶,然后又做出了演奏的动作。   “玉……”崔椋眨了眨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该不会是玉柳公子吧?   当时在象姑馆的时候,玉柳公子一直坐在纱帘后面,她根本就不知道他长得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身材是什么样的,爱穿什么衣服,头发长不长……   可玉柳公子明明应该呆在王都,又怎么会变成云之国的一个云人呢?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周围的云人突然一拥而上,他们用手中的锤子、菜刀直接将那个抱着琵琶的云人扯成碎片。   崔椋抽出烬宵剑,她刚想上前将那个疑似玉柳公子的人扯出来,却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异乡人,在别人的地盘上最好不要冲动,以免出什么意外。   毕竟,只要主动招惹这些云人,应该也不会受到攻击。   ……再说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连累跟她一起进来的崔子息和云云,还有地上那只一直龇着牙看着眼前场景的狗子。   过了一会,那些云人又逐渐散开,他们没有管站在原地的崔椋,又开始各干各的去了。   崔椋从地上那些云的碎片中拾起自己的玉佩,突然觉得这些云之国的子民似乎并不像典籍中写得那样温和。   ……   看到崔椋的那一刻,已经变成云人的关朽突然又燃起了希望。   她是修士,一定能将自己救出去对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绞尽脑汁想告诉崔椋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可惜云之国的原住民实在是将他防得太紧,生怕他将这里的秘密说出来,于是关朽只好小心行事。   ……早知道那天崔椋掀帘子的时候,自己就不要提什么去楼下交钱了。   他有些后悔地看着眼前一脸懵圈的女修,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怒火。   如果不是这个崔椋,他根本就不会被那个殷家的人骗到远郊,也根本就不会被推到云之国的入口中。   他刚进云之国的那天就被带到了云宫,那些云仙子看起来对他很感兴趣,她们上了很多没什么味道的食物招待他,甚至还主动给他表演了歌舞。   她们拿走了他小指上戴着的一枚戒指,并且承诺他只要在这里待上七天就能从云之国出去。   当时的关朽将信将疑,但他不过是一介凡人,除了老老实实地呆在客房中也没有别的法子。   但等到第七日的时候,他竟然也变成了一个云做的人。见他也变成了云人,那些云仙子便对他没了兴致,她们出尔反尔,将关朽赶出了云宫。   在那之后,他便只好在云之国住了下来。   城里的云人似乎很听云宫仙子的话,他们每日都守着关朽,强迫他吃那些没有味道的食物,喝云雾做的茶水,他们努力地想要让关朽融入他们,变成一个真正的云人。   在这种情况下,关朽根本就没有办法辨别这些云人中是不是有跟他一样的外来者。   而在今天,他总算是看到了希望,但他还没来得及为重获自由而喜悦,就被撕成了碎片。 第77章 诱骗 ◇   ◎【云之国】◎   崔椋离开象姑馆的那天, 并没有料到关朽会来殷府找她。   关朽并不是个傻子,虽然这帘外的绿衣女修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那个来惹事的少年倒是挺惹眼, 他留了个心眼,等一直等在大堂的崔椋走了之后, 便花了点银子打点了守门的小厮, 然后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崔椋后面,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毕竟再往前走可就不是平头百姓住的地方了。   果然, 一刻之后,他便看到崔椋进了那扇漆红的大门。   “她竟然是殷府的人?”关朽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眼睁睁地看着殷府门口的府卫接过崔椋手中的令牌,然后恭恭敬敬地替她将大门打开。   在象姑馆的时候,他曾经听那背负长/枪的少年叫她崔椋。   明明姓崔,她又是怎么成为殷家的座上宾的?   除了修为高深这一点, 关朽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修士的脚步会比普通人更加轻盈, 呼吸也更加绵长, 家道中落后,关朽在各个地方都做过工, 以前也没少读书,算是有些见识,所以刚见到崔椋的时候他便看出来她是个修士。   想到刚刚在象姑馆中的所作所为,关朽有些后悔。   他不懂修炼一事, 也不知道崔椋修为几何, 但能成为殷家的门客,她肯定不是个普通修士。   回了象姑馆后, 关朽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都睡不着。   从白天的情形可以看得出来, 那个叫崔椋的修士似乎对他还挺感兴趣的……只不过她家里那位实在是太过彪悍,不过是来听一听曲,竟然就这么直接将人给拽走了。   这么想着,关朽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唇。   像她那样的修士,即便看起来穷,但手头上的钱应该也不少,之前他就听说殷家出手大方,在殷府呆着,想必崔椋一定是得了不少好处。   ……如果能跟着她的话,日子是不是就能过得好一些呢?   在底层社会磋磨了那么久,关朽早就把那什么文人气节丢到了脑后,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吃饱饭重要。   所以,成为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对他来说其实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下定决心之后,又过了几天,关朽便再次去了殷府。   他特地买了一身新衣,为了不弄脏鞋子,刚出象姑馆的门便忍痛花钱叫了一辆马车。   抱着自己的琵琶,他有些紧张地登上殷家门前的石阶。   为了能让崔椋为自己赎身,他这回可是下了血本,甚至把琵琶都带了出来,为的就是能在殷府中演奏一曲,让崔椋看到自己的价值。   毕竟,除了一张脸之外,会弹琴唱曲可能是他现在唯一能讨人欢心的地方了。   门口的府卫冷着一张脸,二话不说就将他拦了下来:“你是哪里来的,有没有拜帖?”   “我是来找崔椋姑娘的。”关朽说道,心里也有些没底。   万一他猜错了,这崔椋不过是殷府的一个下人,那可真是亏大了。   一听他的话,那府卫便将已经出鞘的剑又收了回去:“你来找崔姑娘?你是何人?”   看来他猜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一直观察着府卫反应的关朽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来的路上提前想了好多借口,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找崔椋?”说话之人刚登上石阶,他眼角缀着一颗泪痣,皮肤白皙,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哪里来的公子哥。   见这人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此时正要进殷府,关朽便恭恭敬敬地回道:“正是,在下昨日在见到崔姑娘后一见钟情,此番便想来崔府表达心意。”   “哈?崔椋还有这能耐?”那青年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他细细地将关朽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神色有些奇怪:“你来表达心意还特地带了个琵琶?”   听到这话,关朽抿了抿唇:“……在下是个伶人,想着能靠弹琴唱曲讨姑娘欢心,便将琵琶也带了过来。”   青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了然地说道:“原来是象姑馆的,她倒是有些能耐。”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青年突然勾起嘴角:“我认识崔椋,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只不过她现在不在府上。”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听到崔椋不在殷府,关朽心里有些失落,朝青年行了个礼便想先回象姑馆。   “明日她可就走了。”青年啧啧两声,似乎很是惋惜的样子:“到时候她回了鹿蹊山,你可就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鹿蹊山?”关朽很快地就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那女修既是鹿蹊山的弟子,又能进入殷家的大门,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么一想,他就更不可能放弃眼前的机会。   关朽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青年,低声恳求道:“公子若是有空,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可以啊。”青年笑的更开心了:“我早就说要带你去见她,走吧。”   上了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之后,关朽心里更加紧张,他坐得笔直,都不敢靠在身后的软垫上。   这位贵公子实在是过于客气,他若是想帮忙的话,直接告诉自己崔椋此时在何处便好,何必特地走这一遭?   嗅着车厢内的熏香,他不由得开始畅享自己日后的生活。   如果今天这事能成的话,他便可以离开象姑馆了,说不定还能过上以前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马车行得很平稳,它就这样带着正在做白日梦的关朽一路行到了王都远郊。   下了车之后,看着周围的景色,关朽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但面上不显。   他抚平衣袖上的褶皱,恭恭敬敬地问道:“请问公子,崔椋姑娘现在在何处?”   听到他这么问,那青年突然恶劣地笑了:“你喜欢她?”   “……这是何意?”关朽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抱着琵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向眼前的青年。   “我是何意?呵,那人马上就会来这里了,你可以提前进去等她。”青年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关朽便感觉有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这股力量实在是太大,即便他有所戒备,却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时没站稳向后倒去,但哪怕在这种危机时刻,他也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琵琶不放手。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发着绿光的树洞,他便直接跌到了洞中。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能从云之国走出来。   ……   那个抱着琵琶的云人被撕碎了之后,崔椋迅速地揪着狗子跑到了别的地方。   她焦急地给崔子息发着消息,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复。   “这地方不对劲,我们得赶快出去。”她躲到了一个民宅旁,蹲在云做的墙边,企图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狗子虽然长着一张狗脸,但此时也面色凝重。   哪怕它再迟钝,刚刚看到了那样的事,它也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那些云人为什么要阻止那个抱琵琶的往外传递信息,他们在守着什么秘密?   哪怕绞尽脑汁,狗子也还是想不出来。它只好呆在崔椋的边上,等着她一次又一次地给崔子息发着消息。   过了没多久,崔椋有些疲惫地将玉佩收了回去:“这里没办法用传讯玉佩。”   传讯玉佩是靠灵力驱动的,在没有灵力的地方就像没了信号的手机一样,只能看时间,没办法往外传消息。   可是,云之国里的灵气并没有那么稀薄,却为什么没办法使用玉佩呢?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很多东西都没办法用常理解释,试了几次之后崔椋便打算放弃了。   “起码现在咱们还没惹出什么事端,等回到云宫与他们汇合之后再做商量。”她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是焦躁不安。   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不得不回到那个宁静又诡异的云宫,简直是太折磨人了。   云之国很大,早上的时候他们只是大致划分了一下搜寻的范围,就算她现在去找崔子息也不一定能找到,甚至还有迷路的可能。   如果到了约定的时候,崔子息没有在云宫门口看到崔椋的话,他甚至可能会以为崔椋在外面遇险了。   毕竟也在鹿蹊山呆了那么多年,崔子息可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今天在城里逛了一会,他说不定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为了防止这小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来,崔椋还是打算按原计划执行。   ……   正如崔椋所料,崔子息也发现了云之国的奇怪之处。   在他看来,城里的云人虽然长得是人的形态,但是却没有一点“人性”。   看着眼前几个云人将自己的同伴切成碎片然后放到摊位上售卖的场景,崔子息紧紧地牵住了云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咱们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再回云宫。”   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想提前回到那里等着,怪渗人的。   拿着个云朵做的糖人,云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崔子息买给他的。   看到这个糖人的时候,他的确是表现出了好奇与渴望。上了鹿蹊山之后他只是听说过这东西,却从来没有尝过。   看着他的表情,崔子息二话不说便掏出几枚铜板,强迫那个卖糖的小贩卖给他一个。   接过糖人之后,云云有些吃惊:“为什么给我这个?”   “你不是喜欢吗?”崔子息挠了挠头,随意地回道。   喜欢?   咬了一口糖人,云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第78章 盘中餐 ◇   ◎【云之国】◎   到了傍晚, 虽然天上没有太阳,但周围的云彩还是变成了橙色,就好像是被夕阳照耀着一般。   周围十分安静, 连晚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看着传讯玉佩上显示的时间,崔椋抱着狗子, 目不斜视地从路上或走或站的云人间穿过。她的眼睛被周围的云霞映得发红, 神色却冷漠至极。   但只有狗子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么紧张。   自从发觉了云之国的不对劲之后, 她就没办法再用平常心去看待那个巍峨的白色宫殿了。   等走到云宫前,看到也才刚刚到那里的崔子息和云云,崔椋不禁松了口气。   见她来了,崔子息立刻快步走来,他压低声音问道:“姐,你有没有发现, 这里……”   还没等他说完, 崔椋就打断了他:“行了, 我知道了。”   倒不是她不想听崔子息在说些什么,只不过她用余光瞟到了几个云仙子正缓缓地从云宫中走出来。   看到这三人一狗, 那几个云仙子款款地对他们施了一礼,然后又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现在怎么办?”崔子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咱们到底还要不要进去?”   看着傍晚发红的云宫,崔椋有些犹豫。   相比起外面那些没什么法力的云人来说,云宫中的云仙子明显是要更加危险一些。   可是现在明明就还没发生什么, 心里的那些不安也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如果就这么走了,云仙子们会不会有所怀疑?   见崔椋没有说话, 狗子便沉声道:“找到云璧咱们就可以出去。”   “云璧?”崔子息微微扬起眉毛:“那又是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   狗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云璧就是一块能打开通道的钥匙, 只要拿到了云璧咱们说不定就可以出去了,怎么说也活了那么久,我还是有点见识的。”   说完这话,它有点心虚。   它虽然活得久,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被封印在狗的身体里,关于这个云璧的事情还是他好久之前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崔椋瞟了一眼它的神情,有些了然。   她这师尊一向不怎么靠谱,这回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不过经狗子这么一提,崔椋好像想起来了,之前在殷绛阙那里看书的时候,他曾经就提到过这云璧,说是个灵力充沛的宝物,可以将不同的空间联结起来。   当时他也就是随意地提了一句,并没有说这东西是不是在云之国。   天色越来越暗了,几人站在云宫的外面,被云做的蚊子叮了好几口。   崔子息拍死一只云蚊子,然后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吧,一直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再说了,只要咱们不犯事,她们应该也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吧?”他的话语中带着希冀,却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忧。   话音未落,刚刚从云宫中出去的那几个云仙子便从集市的方向行来,她们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个篮子,篮子中装满了云朵碎片。   看到那些碎片,崔椋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些碎片堆叠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中让人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碎片中一只残破不堪的手。   那是一只云做的手。   这几个云仙子见崔椋他们这段时间一直站在云宫外,便有些好奇地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马上就要到晚饭的时间了。”其中一个云仙子说道。   看着眼前的人,崔椋咽了咽口水,赶紧点头:“我们就是吹吹风,现在就进去。”   听了这话,那几个云仙子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戒备。   崔椋抱着狗子往云宫大门的方向走去,崔子息牵着云云跟在她后面,而云仙子们则是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   这些云仙子似乎是生怕这几个外乡人逃跑一般,她们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崔椋几人护在中间,跟着他们一起进了云宫。   从光线昏暗的地方进入亮如白昼的室内,崔椋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跟昨天一样,他们还是被安排在了几张小案后面,然后便有几个云仙子端着云做的瓜果送到他们面前。   除了云云带壳吃了一个云做的荔枝之外,崔椋和崔子息一口都没动。   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盘东西,崔椋甚至有些反胃。   谁知道这些所谓的“佳肴”是不是那些云人碎片做出来的,这云宫服务态度倒是挺好,用料倒说不定挺糟糕的。   反正外面都是云,她宁愿这些餐食是云仙子们从地上揪了几块云搓出来的。   又过了一会,几个云仙子将她面前丝毫未动的食物撤了下去,然后几个舞姬打扮的人便开始表演节目。   一切都与昨天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的一切,崔椋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些云之国里的人真奇怪,对他们是热情好客,对待同类倒毫不留情,说杀就杀。   不知为何,今日跳舞的云仙子似乎是比昨日少了一些,她们有些心不在焉地在殿内舞动着,也没心思将那些乐声传到崔椋他们脑中了。   坐在一片寂静中,崔子息紧张地全身都绷紧了。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不可能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然后泰然自若地看着这场诡异的表演。   他攥紧了灵剑的剑柄,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是他的错觉吗,比起昨日来看,今天这些云仙子明显没有那么殷勤了,起码昨天的晚饭还有菜肴,但今日上的却都是一些云做的瓜果。   就连眼前的云仙子跳舞的动作都变得软绵绵的,就像是一朵真正的云。   虽然算不上怠慢,但这种转变却还是让他有些不安。   云云也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今天这顿饭都快吃完了,都没人给他一个云做的围兜。   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很多的恶意。   作为一只至真至纯的灵蝶,他天生就比凡人要更加敏锐一些,在这种纯白无声的环境中,他的注意力就更加集中了。   他能感觉得到,这些云仙子想让他们留下,然后成为云人的伙伴。   再然后,他们便会变成桌子上的瓜果蔬菜,就像刚刚他吃的那样。   不过,虽然他察觉到了这一切,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崔椋,他现在元气大伤,肯定没办法直接把崔椋杀死,但他可以借这些云仙子的手。   至于事成之后他到底能不能逃出去,那都是后话了。   看出来席上之人的心不在焉,云仙子们便纷纷停下舞蹈,她们望着崔椋和崔子息,像是有些遗憾:“看来你们是不想待在云宫了。”   “真可惜,我们对你们几个很感兴趣,不想让你们现在就走。”   听到这话,崔椋也将手覆在烬宵剑的剑柄上。她不知道这些云仙子想表达些什么,便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   “正好我们也没有耐心了,再等下去,城里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云仙子继续说道,声音也逐渐变得有些扭曲。   “……什么意思?”崔椋紧紧地盯着往这边靠过来的云仙子,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我们……想要云……”云仙子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们缓慢地朝几人靠过来:“我们试过了,只有活人变成的云,味道才是最好的……”   听到这话,崔椋瞳孔一缩,她瞬间拔剑出鞘,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小案。   怪不得之前那些云仙子从外面拎了一些云朵碎片回来,原来她们是去捡尸体了。   至于那些消失的“舞姬”,可能也是被分食了。   “我们、我们只是想来找法器的!”崔子息有些害怕地站了起来,他颤声说道:“我们并不打算打扰你们,等找到法器的行踪后,我们马上便会离开。”   “这里根本就没有法器。”一个稍矮一些的云仙子笃定地说道:“而且,进入云之国的人是不可能出去的,你们根本就无法逃离这里。”   虽然崔椋并不怎么信云仙子说的话,但她却还是有些犹疑,难不成真的是岑暄曜骗了他们?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些云仙子便突然发难。   “杀了他们。” 八!零!电!子!书 !w!w!w!.!8!0!8!0!t!x!t!.!c!o!m   之前那些闯进云之国的外乡人,一部分变成了云之国的子民,另一部分变成云仙子的盘中餐。   眼前的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灵气,要是能将他们变成佳肴,吃了之后肯定能让人法力大增,这对云仙子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吸引力啊。   看到崔椋已经准备和那些云仙子打起来了,崔子息眼前一黑,开始站在原地吱哇乱叫:“各位,我们热爱和平,别一言不发就打架啊!”   “热爱和平?”一个云仙子嗤笑一声,她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崔椋脚下:“若是热爱和平,又怎么会把这东西给我们?”   看着被丢过来的小木偶,崔椋二话不说就将其捡起来塞到了储物袋中。   来不及细究云仙子的话,她慢慢朝崔子息那边靠近了一点,然后小声说道:“我数到三,懂我意思吧?”   “哈?”崔子息显然是没懂,他看了一脸崔椋,有些蒙圈。   没多解释,崔椋开始小声地倒数:“一……二……”   “三!赶紧跑!”   话音刚落,她一下子就扯着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云云蹿了出去。 第79章 不认命 ◇   ◎【云之国】◎   见崔椋跑得飞快, 崔子息迅速反应过来,他扯着狗子也往大门口蹿。   云仙子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们仓皇地逃跑。   “啧,她们怎么不动了……”崔椋有些疑惑地回头向后望去, 话音未落, 就突然撞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跌倒在地,抬头看去, 发现云宫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看着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的自家姐姐,崔子息无语地停下脚步,突然觉得有些丢人。   云云被崔椋带着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她的膝盖上,疼得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这下他们可真是出不去了。   瞟了一眼逐渐朝大门的方向走来的云仙子们,云云暗自思衬要如何全身而退。   以前的他并不惧怕死亡, 因为没有什么眷恋的东西, 所以生命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笙笙,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尽量多活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不得不死的话,那倒也没什么, 只要能完成笙笙安排给他的任务就好。   见之前那些站着不动的云仙子慢慢围了过来, 崔椋咬了咬牙,抽出烬宵剑, 往大门上丢了几簇火焰。   云朵做的门凉丝丝、软绵绵的, 火焰一粘上去立刻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现在怎么办?”崔子息紧张地搂住狗子, 勒得它不断地翻着白眼,四肢在空中胡乱地扑腾着。   看着眼前的云门,崔椋咽了咽口水:“反正都是云做的,这大门应该也能吃吧?”   说实在的,如果吃能管用的话,她愿意直接上嘴把门啃出一个大洞来,反正只要能活命就好,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到这话,狗子气得大叫起来:“吃个屁,门还没吃完呢,咱们就先被吃了!你体质特殊,赶紧放血试试!”   对啊,我上火啊!   崔椋点了点头,拿着剑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纠结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虽然这听起来很荒唐,但她的血既然能将之前斗兽场里的那块猪皮烧穿,那现在说不定也可以把这个大门搞出一个洞来。   她忍痛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然后将灵力汇集于剑尖,又将带血的剑插入大门,只听“滋啦”一声,这扇云门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个方法可行!”她将烬宵剑收起,然后伸出沾血的手就开始往门上糊。   崔子息见状,立刻上前也蹭了一把崔椋的血,然后迅速地在大门上涂抹,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在街头涂鸦的艺术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阵操作。   情况越是紧急,粉刷匠们手速越快。   看着这忙碌的姐弟俩,云云有些着急,他转过身去朝云仙子们悄悄比了个口型,让她们走快点,别让这几个人跑了。   如他所愿,见门上已经破了个洞,有个云仙子迅速出现在门边,一下子挥开看热闹的云云,然后伸手朝崔椋的脑袋抓去。   想起之前在集市上的那种压迫感,崔椋立刻回身去挡,她沾满鲜血的手刚接触到云仙子,那仙子的手便残缺了一块。   趁着这个空档,门上的洞已经大到能允许一人通行了,崔椋他们抓紧时间跨过这个洞,将那些云仙子都挡在门后。   只不过,这云宫毕竟是云仙子掌控,几人刚刚出了洞口,大门就开了。   钻洞钻到一半还卡在门上的云云:……   虽然云之国并没有什么“修为”之类的说法,但如果放在外面的话,云仙子们的修为绝对在崔椋和崔子息之上。   但她们似乎还是打着要将这些人变为自己盘中餐的心思,下手便有些顾忌。   毕竟食物本来就少,万一砍断了这两个修士的手脚,她们到时候还得再少吃两口肉。   “分头行动,去找云璧!”将骑在门洞上的云云揪了起来,崔椋朝崔子息大声喊道。   虽然狗子师尊的话并不可信,但是要想活命,也只能试一试,哪怕希望渺茫也不能放弃。云之国很大,他们只能在此处被迫分开。   “那咱们怎么汇合?”崔子息一边往前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找到云璧之后就往我们刚进云之国的那个地方跑。”崔椋也不知道该怎么汇合,便只好随口乱说:“实在不行就靠我们姐弟之间的心灵感应。”   情况紧急,崔子息强行压下想吐槽的心情,直接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崔椋的手臂上被划出长长的一条口子,流出的血将她的衣服都沾湿了,为了防止云云跑得过慢,崔椋便直接拎着他的领子开始往前逃窜。   感受到脖子上滴落的温热血液,云云忍不住伸出手去抹了一下,然后放到嘴里尝了尝。   好香,这可比那些云做的东西好吃多了。   云云原身是一只灵蝶,他本来是不需要进食的,只是靠吸收环境中的灵气便可以活下来,上了鹿蹊山之后他也没吃过什么真正的东西。   虽然他对食物并没有什么渴望之情,但这次在云宫,他破天荒地想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进食,于是也吃了一些云仙子提供的食物。   那些云做的瓜果并不好吃,但还是带给了他莫大的满足感,好像在吃东西的那一刻,他便成为了一个跟段笙鹤一样的人,而不是一只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精怪。   但在此刻,尝到崔椋的血之后,他似乎才真正了解了为什么有的修士明明辟谷了还要去满足口腹之欲。   崔椋跑得很快,她将灵气汇于足尖,几个起落之间便窜出去老远。   那些云仙子远远地缀在她身后,不断地施展着法术企图阻止她的脚步。   不得不说,崔椋虽然修为没有那么高,但是由于之前太过倒霉,经历的事情不少,实战能力也算是被锻炼出来了,她灵活地躲闪着周围突然窜出来的云做的触手,还时不时往后瞟两眼,时刻关注着云仙子的动向。   她走的这条路本就很偏僻,越往前跑两边的房舍就越少,到了最后周围便只剩下一片荒地了。   见崔椋已经跑出了城,云仙子们便稍稍加快了速度,朝她靠近了一些。   云云被拎得有些不舒服,他顺着崔椋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膀,顺便狠狠地碾过她鲜血淋漓的伤口。   看着崔椋满头大汗的样子,他有些疑惑地歪头问道:“你不疼吗?”   要是笙笙的话,她可能早就泪眼汪汪的了。   “疼能咋办。”崔椋无暇顾及肩膀上的小拖油瓶,现在她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平整的云地,很是不好摆脱身后的追击者。   闪身越过一堵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云/墙,崔椋狠下心,又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这回的伤口/交叠在旧伤上,疼得她浑身颤抖,她白着脸将灵力汇于血液之中,又向身后挥了一剑。霎时间,滚烫的血雾夹杂在火焰之中向云仙子们袭来,将她们本就没有五官的脸融得更加残破不堪。   “我们对你好生招待,你竟然害我们!”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到了崔椋的脑海中,吓得她一个激灵。   “怎么,为了报答你们,我还非得要主动上桌被吃,不然就是不识抬举?”崔椋一边跳来跳去,一边朝身后喊道。   虽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甩开身后的这些云仙子,然后去把那个不一定存在的云璧找出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多嘴。   刚刚那一下把云仙子们逼退了一些,崔椋一不做二不休,又往后撒了一些血,然后将自己隐藏在血雾之中,像个萝卜一样钻到了软绵绵的地里。   为了防止云云乱动,她便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头。   刚想给云仙子们通风报信的云云:……   云之国里虽然到处都是云,但云的质感也有些差别,比如说这地面上的云就比云宫大门的云要更加绵软一些,他们两个刚好能被埋进去。   崔椋把两边的云都扒到身上,然后屏气凝神,连呼吸都放缓了。   感受到云仙子从自己身上走过,她紧紧地咬住牙关,死也不肯吭声。   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云云竟然也乖乖配合着她,开始在地里当了一个沉默的萝卜。   他最开始喜欢笙笙,便是因为她身上那种柔弱与倔强混杂的独特气质,而此时的崔椋似乎跟她有些相似。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看起来似乎比笙笙强壮不到哪里去,此时却能承受着身上传来的巨大的压力,只为了求得一线生机。   人类真奇怪,明明那么脆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突然死去,却又那么想活下去,企图在自己短暂的生命中对世道做出一些改变。   即便是跟笙笙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但他今天才意识到,他根本就不了解人类。   对于一只能活上万年的灵蝶来说,他之前一直不理解修士们为什么拼命修炼,只是想求得长生,但此时此刻,他却从崔椋身上求得了答案。   因为不认命。   正是因为不认命,所以才有勇气去做出抗争。   那份坚持与倔强让他很是喜欢,他忍不住想要看一看,如果她能活下去的话能做到哪一步。   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忤逆段笙鹤要求的想法。 第80章 云璧 ◇   ◎【云之国】◎   地面上的云仙子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崔椋的行踪, 不禁有些暴躁,她们被血液和火焰灼烧得千疮百孔,身上不断地有破损的云絮掉落下来。   经过刚刚那一遭, 兴许是自身的力量也受到了损耗,这些云仙子竟然没有发现地里的崔椋, 她们在地面上找了好久, 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崔椋煎熬地躺在云朵中,感受着身上传来的压力, 几乎都快被踩爆了。   突然,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又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吓得她不由得将云云按得更紧了一些。   “你在哪里……”   “快出来……”   “我们已经发现你了……”   那些云仙子不断地将话语传到崔椋和云云的脑海中,企图逼迫他们暴露藏身之处。   但即便如此,崔椋也像个王八一样,趴在一层薄薄的云下面一动不动。   云仙子们又找了一会, 突然停在了原地, 下一秒, 包裹着崔椋他们的云突然暗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特别潮湿。   看到这一幕, 云云眨了眨眼睛,然后眼前便换了个场景。   “这是……”站在郁郁葱葱的植被中,他有些疑惑:“刚刚明明还是趴在云里,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林中?”   崔椋站在他的旁边, 刚刚身上的沉重突然消失了, 这让她感觉格外的轻松。   这是幻术,还是幻境?   她警惕的抽出烬宵剑, 往云云那边又靠了靠。   明明处在危机关头, 眼前的场景却突然变换, 这是不是因为那些云仙子使了什么法术,将他们困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中?   她们找不到崔椋和云云,于是就将附近的所有东西都纳入这个空间中,只是为了活活耗死他们,到时候只用轻轻松松地进来取走他们的尸体就可以饱餐一顿?   崔椋满腹的疑问无法解答,她站在原地,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虽然建造一个独立空间只是她的猜测,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她连出都出不去,要到哪里去找那个云璧啊!   林中云雾弥漫,灵气充足,即便周围的事物看起来不是云做的,但他们明显还是在云之国的范围内。   因为这里没有声音,依旧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我们现在去哪里?”云云将冰凉的小脸贴在崔椋受伤的手臂上,仰着头看她。   这血很香,他总是忍不住靠过来。   “先看看这里到底是哪儿,能不能出去。”有些奇怪地瞟了一眼云云,崔椋突然又想起了那只在藜和镇的狐妖。   那只狐妖好像说过她的血很美味,这么说,她似乎仅凭血肉之躯就能吸引妖物精怪。   那这个云云又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的血表现出着迷的神色。   想到这里,崔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又往前走了两步。   香甜的气息没了,云云看起来有些失落的样子,他晃了晃脑袋,小跑了两步追上崔椋。   行走在寂静无声的林间,崔椋突然有些疑惑——那几个云仙子竟然能凭空造出一个空间吗?   这种凭空造物的法术并不罕见,此处灵气充足,只要修为足够高深,说不定真的可以制造出一个如此真实的空间。   但在崔椋看来,仅凭那几个云仙子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她们虽然修为不低,但这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格外逼真,难辨真假,林子的范围又广,要想造出一个这样的空间着实不易。   若不是凭空造物,那肯定是有所依托。   可云之国除了云之外什么都没有,她们难不成是靠云堆积成一个幻境?   崔椋伸出手揪下身旁的一片叶子,仔细地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想了想,拿着这片叶子沾了沾自己伤口处未干涸的血。   下一秒,这叶子便直接在她手中融化了。   “……果然没错。”这周围的东西果然都是云,看来云仙子的确是将她们关到了一个云做空间内。   云云不甘心地又蹭了过来,他用手指沾了沾崔椋胳膊上的血,然后小心翼翼地瞟了她一眼,将那根手指含入口中。   啧,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只顾着吃血啊。   崔椋有些无奈地蹲了下来,她正视着目光躲闪的云云,沉声问道:“你是妖怪?”   云云没有答话,他背着手望着天空,似乎那上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看到他的表情,崔椋心下了然。   这个云云说不定真是什么修为浅薄的小妖怪,误入了云之国后便一直等着人进来带他出去。   只不过,他性子纯良,似乎也没什么心机,这得亏来的是她和崔子息,要是别人可能直接就杀了他取妖丹了。   怪不得他一头白发,来到云之国之后不哭也不闹,还这么喜欢喝血。   想到血,崔椋又垂下了眸子。   这么一看,说不定当年雾绡会混到崔家也是因为自己,毕竟她也是只妖,闻到血的味道之后可能以为崔家有什么宝贝,所以才特地变成了个小女孩的样子。   在那之后,因为一无所获,所以她才杀光了全府的人,然后一走了之。   崔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拍了拍云云的脑袋,什么也没说。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还是应该打起精神来,找到方法脱离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顺着云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她心念一转,将灵力汇集起来,从伤口处引出八条血线来。   这八条血线凝得很细,崔椋控制着它们向四周探去,同时也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   周围很静,她将精神集中在这几条血线上,感受着它们一点一点穿透周围的草木,并逐渐向四周延伸。   这些血线越伸越长,因为融化了周围的云,所以它们同时也在不断的损耗着,崔椋便只好持续地提供血液。   没过多久,往天上延伸的血线便触到了边界,但其他方位的血线还在延长。   这里虽然灵力充沛,但毕竟是在云仙子控制的空间内,要是在此处驱使着灵气探索,很容易导致元神受损,于是她便只好出此下策,直接以血为引,来探一探这里是否有界限。   现在看来,空间内最近的边界是在头顶上。   收回血线,崔椋将在一旁看热闹的云云抱了起来,她直接跳上烬宵剑,打算飞到天上去看一看。   趴在崔椋的肩上,云云看着她细白的脖颈问道:“都知道我不是人了,为什么还带着我?”   “哈?这跟你是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崔椋随意地回道,然后便驱动烬宵剑朝上飞去:“难不成你想永远呆在这里?”   云云摇了摇头,心里有些闷闷的。   笙笙虽然很好,但她只会不断地要求他,所以他一直以为被这样对待是正常的;可崔椋明明那么坏,却又对他还挺不错的。   人类真复杂,这么一想,还是在林子里生活比较快乐。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怜悯地看向崔椋。   感受到他的目光,崔椋以为这小子恐高,便又将他抱紧了一点。看着眼前纤细的脖颈,云云的手指微动,却最终什么都没做。   林内树叶纷飞,崔椋就在这飘飘洋洋的落叶中迅速地向上飞着,她心中不断地估算着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撞到边界处。   突然,身边落叶改变了运动轨迹,它们向烬宵剑上的两人袭来,就像是一把把利剑一样划过他们的皮肤。   脚下踩着烬宵剑,手上便没了武器,崔椋尽量护着云云,不断地施展着各类仙法仙术。   之前在作坊的地窖中她的经脉受损严重,此时强行运转灵气,让她浑身上下都泛起针扎般的疼痛。   树叶虽然是云做的,但的确是锋利异常,它们嵌入崔椋的皮肉之中,碰到她的鲜血便逐渐消融,然后化为血水从伤口处流下,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些树叶会无缘无故地攻击人,可能是外面的云仙子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打算直接在这里将他们杀死。   伤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灼痛,崔椋御剑飞行的速度也稍稍减缓了一些。   既然云仙子这么想阻止她往上飞,那说不定到了边界之后真的可以找到出去的方法。   树叶的数量很多,就算有些消融了,也会被附近的事物立刻补上,毕竟都是云做的,它们可以根据云仙子的意愿变幻出各种形状。   又过了一会,见崔椋还是没死,云仙子们似乎是觉得这样速度太慢了,便将树叶都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只老虎。   看到这只老虎,崔椋很无语。   这云之国的人没啥见识,估计已经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事物了,眼前老虎看着跟画上去的一样,倒是挺抽象。   这只抽象的老虎浮在空中张牙舞爪,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有些诙谐。   本着涨自己威风,灭他人志气的原则,崔椋刚想开口嘲讽一番,却突然瞟到天上有一处正在闪闪发光。   是太阳吗?   云之国自己都没有太阳,这些云仙子竟然还会给这个云造的空间安排一个太阳,真是稀奇……可是,就算用云造出一个太阳,它应该也没法发光啊?   难不成空间里的光也是周围的云雾做的?   抬头看向上方那个青色的“太阳”,崔椋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   找了半天的云璧,竟然被这些云仙子偷懒放在这里当灯照明用。 第81章 绝处逢生 ◇   ◎【云之国】◎   这只云做的老虎虽然长得潦草, 但咬起人来却丝毫不含糊,崔椋在空中飞来飞去,却还是被咬了好几口, 疼得她口中不断地骂骂咧咧。   既然这个空间是由云仙子掌控,那岂不是周围的所有云都可以攻击她?   想到这里, 崔椋突然觉得云仙子可能并不想直接杀了自己, 她们要吃活的。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要杀死她易如反掌, 又何必变出一只老虎跟她在这里像跳双人舞一般地周旋?   眼看着老虎要再度扑上来,崔椋立刻从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处引出一蓬血雾,将它融了个干净。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瞟了一眼乖乖趴在肩上的云云,崔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喂,你不是妖吗,能不能出点力啊?”   虽然刚刚的老虎已经被融化了, 但立刻又有新的老虎出现, 这一只像是临时做出来的, 比上一只还要潦草。   云云捂着自己的小屁股默默摇了摇头——开玩笑,不杀你就算好的了, 难不成还真让我帮你?   见他不愿意说话,崔椋只好继续飞来飞去地躲避着老虎的撕咬。   那块小小的云璧就高悬在头顶上,应该就处于刚刚探查到的边界那个位置,只要再往上飞一段就能够得到。   可是对于左支右绌的崔椋来说, 这一小段路却比登天还难。   “要不咱们玩个游戏吧?”她盯着眼前的老虎说道。   “……啥?”不知为何, 云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崔椋的脖子, 打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撒手。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变成稚童的他手也短, 力气也小,根本就比不上三天两头就打架的崔椋。   “我把你扔上去,你去把上面那个青色的东西拿下来,玩不玩?”崔椋一边躲闪着,一边做出无耻的诈骗行径。   看着头顶发着光的云璧,云云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有些心累。   这是玩什么,玩命吗?   还没等他拒绝,崔椋就趁着老虎扑空的空挡将他像个锤子一样抡了起来,几圈之后,他就直接被甩上了天。   “崔椋我@#%……”   虽然他一直生活在栾洲的林中,但是上了鹿蹊山之后,倒也学了一些骂人的话,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   为了能让云云一下子够到云璧,崔椋这回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还用上了仙法,生怕一次不成还得甩第二次。   见有人靠近了云璧,一直观看空间内情况的云仙子似乎终于坐不住了,她们纷纷施展法术,地上的花草树木瞬间化为云雾向云云袭来。   这些云雾看似轻柔,实际上暗含杀机,它能将包裹在其中的人瞬间搅碎。   只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可惜了这块嫩肉。   云仙子们都觉得这一行人中云云年纪最小,哪怕变成云人之后吃起来肯定也是口感最好的那个。   见身后有一团云雾袭来,云云咬了咬牙,强行施了个法术,加速向云璧冲去。   之前帮段笙鹤善后导致他元气大伤,这几天他几乎什么都没干,本是打算养一养身体,好不容易感觉稍稍恢复了一些,却又要被迫干活。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只灵蝶,不过是取个东西而已,对他来说倒也不难。   听着下面传来的打斗声,看着越来越近的云璧,云云突然有些犹豫,他伸出手试探地握住云璧,突然一阵沁凉温润的感觉传遍了全身。   不得不说,这云璧真是个好东西。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云雾吞噬,云云手上用力,直接将云璧扯了下来。   他轻轻一挥手,身下的云雾便立刻四散开来,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   感受着源源不断从云璧上涌来的灵气,云云突然有些不想放手了。之前他明明损耗那么大,在拿到云璧之后竟然瞬间就恢复了五六成,若是能将其据为己有,他便可以自己冲出去,然后让崔椋自己一个人死在这里。   既能拿到宝物,又能完成笙笙布置给他的任务,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是他并不想这么做。   崔椋忙着跟老虎一起跳双人舞,并没有看到他打散了那团云雾,所以他暂时还没有暴露身份,应该还可以装一会。   想到这里,云云立刻放松身体,直接向下坠去,打算伪造出自己掉下去的假象,却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云璧虽然个头不大,但很是光滑,他手又小,一个不小心便没抓稳,云璧也被扔了出去。   “啊!那块玉——”眼看着云璧就要砸到崔椋的头上,他立刻惊叫出声。   崔椋闻声抬头,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面前的老虎正朝她扑来都来不及去挡。   下一秒,那块玉便落到了她的嗓子里,然后云云也砸到了她的身上。   崔椋被卡得呼吸困难,她满脸通红,一拳打飞正在撕咬她的老虎,然后螺旋式的往下降。   看到云璧被吃了,云云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将它据为己有呢。   被他这么一砸,崔椋便开始飞速下坠,她一边往下落一边死命地扣着扒在自己伤口上的云云。   随着砰的一声,两人一起落到了地上,云璧也滑到了崔椋的肚子里。   “咳咳……你这个混蛋……”感受着肚子里的清凉,崔椋一边咳嗽着一边站了起来,她将云云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警惕地望向天上那只老虎。   奇怪的是,老虎突然停滞在空中不动了。   除此之外,周围的草木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凑近看还能发现草叶上不断有云雾涌现,似乎是已经维持不了植被的形态了。   见云璧被这个异乡人吃了,云仙子们便再也没办法只在外边看热闹,她们强行将崔椋和云云从林中抽出,然后把他们俩狠狠地掼在地上。   眼看着周围的景色又变了,崔椋有些发懵。   她又回到了之前藏身的那片荒地,明明刚刚还处于树林中,现在眼前却又是一片白。   崔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看着眼前一脸心疼的云仙子们,默不作声。   其中一个云仙子正小心翼翼地收起一个云做的盒子,盒子中简直是一片狼藉,她们抬起头来怒视着崔椋,恨不得直接将她撕成碎片。   这盒子本来是为了储存云璧准备的,平日里云之国太过无聊,她们便会时不时凭自己的想法往盒子里填些东西。   有的云仙子在千万年前曾经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便用法术将盒子里的东西都补上颜色,还把云璧挂在盒子的顶端,模仿一个小小的太阳。   这些云仙子中没有人见过真的老虎,便只能凭着想象画一个,所以那只云老虎才会长得那么潦草。   那片密林正好漂浮在盒子的中央偏上的位置,正是因为这样,崔椋才能碰到上方的边界,然后才能看到那块云璧。   这云盒能自动收纳一定范围内含有灵气的东西,云仙子们之前找不到崔椋和云云,为了图方便就直接用法力开启云盒,在那之后便一直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观察着盒中的两人,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竟然敢偷我云之国的宝物?”一个云仙子对崔椋说道,声音中隐含着怒意。   “……要不等我上完厕所之后还给你?”崔椋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牵着云云往后退。   腹中的云璧正在逐渐被消化,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将她剖开也无济于事了。   啧,怎么连块玉都能消化,难不成还是因为我血热上火的原因?   崔椋虽然心里很疑惑,但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为了蹭吃蹭喝才吞了云璧,她的表情相当诚恳。   随着云璧被逐渐吸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飞速上涨,明明之前只不过是个筑基,此时竟然直接一路升到了金丹。   突然间,脚底传出阵阵雷声,这让崔椋囧了一瞬。   因为云彩在脚下,所以雷劫也在脚下吗?   听着耳边的雷声,云仙子们都有些迟疑地停下要攻击崔椋的动作。   在云之国生活了这么久,她们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这声音从地下传到她们云做的身体中,让她们的手指都跟着颤动。   毕竟是来自天道的威压,而且这些云仙子也是云做的,要说一点影响都不受肯定是不可能的。   发现云仙子们的动作变得滞涩,崔椋立刻拎着云云的衣领迅速向身后纵去,她脚尖轻点,没过多久就将云仙子甩了老远。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便只能在洁白的云朵中跳来跳去,感受到周身运转的灵气,她腹中云璧似乎有了动静。   随后,她眼前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发着绿光的洞。   “这就是出口?”看着这个洞,崔椋咽了咽口水。   本来以为云璧都要被消化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开启出口。   “姐!”突然间,一道声音从远方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崔子息正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他抱着狗子,气喘吁吁地说道:“不知道这里为什么突然打雷了,那些云仙子都追不上我。”   出了云宫之后,他便一直被云仙子追杀,一路上都在东躲西藏,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   幸好刚刚突然传来阵阵雷声,影响了云仙子的行动,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跑得了。   不过,他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却没想到刚好遇到了崔椋,难不成这就是姐弟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崔椋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崔子息踹到了洞里,然后自己也扯着云云跳了下去。   “啧,这回真是白来一趟,那什么岑家法器还是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第82章 煽动 ◇   ◎“你就不怕他有了二心?”◎   因为云璧的原因, 崔椋脸上和身上那些淡淡的疤痕都逐渐消失了,之前损伤的经脉也逐渐复原,她整个人轻飘飘的, 像是马上就要飞起来一样。   跳进那个洞口之后,他们便再次回到了王都远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为迅速提升, 崔椋的元神有些动荡不安, 她晃了晃,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但即便如此,她的手也一直紧紧抓着云云的手腕。   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修,云云垂下了眸子。   崔子息见崔椋眼睛紧闭,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不禁有些着急,他将狗子甩到一边, 然后把崔椋背了起来:“先去王都。”   虽然从这里到王都需要耗费好几张瞬移符箓, 但此时也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着崔子息从储物袋中掏出几张符箓, 狗子立刻咬住他的裤脚,防止自己被落下。   在走之前, 它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云云。   不知为何,这小子身上的灵气似乎比初见时浓郁了一些,它现在才能看出来他是只小精怪。   不过,既然崔椋将他也带了出来, 那说明这小精怪并不会害人, 那不如就此别过,反正都出来了, 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狗子并没有提醒崔子息那个云云还在这里。   而因为着急崔椋的身体状况, 崔子息根本无暇关注别的事,他二话不说就将灵力注入符箓,之后便从原地消失了。   在他们走了以后,云云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变回了成年男子的形态。   既然已经出了云之国,那他便可以恢复原来的身份了……就当小妖怪云云已经回家了吧。   云杪垂下眼眸,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因为接触了云璧的原因,在云之国的时候他便已经可以变回以前的形态了,只不过为了隐藏真实身份,他一直强行维持着孩童的外貌。   “现在……我该去哪里呢?”他盯着自己沾血的指尖,喃喃自语道。   这是崔椋的血。   不知为何,他明明应该回鹿蹊山看看笙笙有没有醒,但此时此刻他却很想去王都,他想知道崔椋怎么样了。   又等了一会,他最终还是化为一只灵蝶,朝鹿蹊山的方向飞去。   ……   传送的目的地虽然能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但具体地点也是有一定随机性的。到了地方之后,崔子息发现面前正对着的就是殷府大门。   既然崔椋之前在殷府有过访学经历,那她一定在里面有认识的人。   来不及多想,崔子息立刻就上前求助。   府卫似乎是对崔椋脸熟,只是问了几句便将他们带了进去,还请了府上的大夫来为崔椋检查一番。   听到消息的殷绛阙施施然地从他的小院子中走了出来,无视崔子息诡异的眼神,他镇定自若地进了屋子,走到了崔椋的床边,弯下腰来查看她的情况。   “大夫怎么说?”殷绛阙头也不抬地问道,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让崔子息很不爽。   但这毕竟是殷家的嫡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到这里,崔子息便不情不愿地回道:“大夫刚走,你但凡早一点来……她没事,就是太累了,说是躺一会就好了。”   看着青年俊秀的面容,崔子息又补充了一句:“殷公子,麻烦你千万不要将这件事上报给仙山。”   这一段时间崔椋的名声时好时坏的,可别让山上那些爱嚼舌根的弟子又知道她受伤后晕倒了,不然一定会抓住机会狠狠嘲笑她一番。   “行。”瞟了崔子息一眼,殷绛阙淡淡答道。   实际上,虽然把崔椋他们骗到了云之国替他办事,但他自己也没闲着,趁这段时间,他又去了一趟龙腹。   外界皆以为龙腹中的人是被前任殷家家主残害的本族子弟,但实际上里面关押着的都是一些“知情人”。   所谓的“知情人”就是知道一些与神脉有关消息的人,他们曾经都与殷家交好,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哄骗到此地。   殷家门客众多,这些门客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外出游历,然后将有关“知情人”的情报带给殷清晓。   再然后,殷清晓便会派人将“知情人”全部带回殷家,再用些手段伪造出“知情人”意外死亡的假象,以免别人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将“知情人”关到龙腹中只是为了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神脉的下落,但神脉牵扯到的可不只是殷家的利益,被关着的人既然知道这些辛秘,身份则必定特殊,就更不会将消息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殷绛阙屡次前往龙腹,则是充当一个审讯者的角色。   而封遂在龙腹中看到的那个被穿在一根棍上的活人,就是被审到一半的“犯人”。   ……   没过多久,崔椋便醒了。   崔子息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怀里还抱着没什么精神的狗子。   “云云呢?”她坐了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熟悉:“这是殷府?”   夭寿啊,经历过上次那种直接被拒绝的事,她现在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殷绛阙……起码短期内是这样的。   “云云应该出了云之国就走了。”顿了顿,崔子息继续说道:“我直接用符箓过来的,当时情况紧急,我便直接把你送到了这儿来……对了,刚刚一直有人给你发消息。”   听到这话,崔椋立刻拿起了枕头边的传讯玉佩。   上面显示着一串陌生的灵诀号,崔椋疑惑地将消息打开,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吕缃绮?”这货她爹不是不想给她买传讯玉佩吗,怎么现在又能发消息了?   见对方总算是回了消息,吕缃绮立刻兴奋地说道:“对,是我!崔椋,你火了!”   意识到自己表达不清,她又补充了一句:“你那本书火了,解闲集火了!”   一听到“解闲集”这三个字,崔椋立刻来了精神:“怎么说,卖得如何?”   “反正王都中我认识的小姐们几乎人手一本,你联系的那些书舍都卖断货了。”   又细细问了几句之后,崔椋一脸肃穆地放下玉佩,然后泪眼汪汪的牵起崔子息的手:“过了这么多年,我总算是出息了。”   没想到,在修炼一事上她屡屡受阻,创业倒是挺有天赋。   “……啥?”崔子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里却也莫名地替她高兴起来。   与他们这处的欢天喜地不同,山长殿倒是愁云惨淡。   当然,这愁云倒主要是来自于段笙鹤。   此时药效才褪去,段笙鹤刚刚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了守在床边的白发男子。   听了云杪在云之国的经历后,段笙鹤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真是倒霉透顶。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崔椋不仅没死,还吃了什么宝贝,导致修为大涨?”   云杪点了点头,他呆呆地盯着段笙鹤衣袍上素雅的花纹,心里却惦念着远在王都的那个人。   崔椋天生烈火命格,她的血肉对于云杪来说格外香甜,只不过是在云之国尝了几口,他就像是上瘾了一般,每时每刻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尝一次。   不过,他倒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才总想着她。   看到云杪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段笙鹤有些无奈,她默了半晌,拿出传讯玉佩便给殷绛阙发了个消息。   殷绛阙正打磨着一个傀儡的关节,他听着段笙鹤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总算是搞清楚了事情原委:“被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段笙鹤是想要崔椋的命,可是他不想,他一开始便只是想让人替他取到云璧而已,可现在云璧已经没了,他便只好找别的东西来代替了。   “现在你想怎么办?”段笙鹤问道。   “其实,云璧也可以由其他东西来代替,只不过效果会差一点罢了。”殷绛阙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比如说那只灵蝶的内丹,我看就很合适。”   “什么?”听到这话,段笙鹤压抑着怒火,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要云杪的命?”   对面没人回复,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但殷绛阙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无需多言。   “既然是崔椋吞了云璧,那为什么不把她杀了,然后放她的血再重新凝成云璧?你舍不得她,我还舍不得云杪呢。”瞟了一眼面前站着的白发男子,段笙鹤有些后悔。   当时在那个作坊中,她会在联系风绪之后服下那枚从莫家偷来的药,正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营造出她和崔椋是一起被抓去小作坊的假象,但没想到风绪会来得那么快。   早知道风绪当时就在王都,她就晚点再给他发消息好了,这样崔椋就能直接死在那里,殷绛阙也不会把主意打到云杪身上。   “……我并不是舍不得崔椋。”沉默了一会,殷绛阙有些好笑地说道:“我只不过觉得她有意思罢了,想再多留她几天。”   “再说了,杀了崔椋肯定会引起仙山怀疑,但如果是云杪就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你那只小灵蝶在云之国呆了那么久都没有得手,你就不怕他有了二心?”   段笙鹤咬了咬牙,放下玉佩。   这殷家小子着实歹毒。   可明明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煽动人心,但段笙鹤却还是对云杪产生了怀疑。 第83章 被迫做客 ◇   ◎大热天送我围脖?◎   发现段笙鹤醒了之后, 风绪立刻就将她送到了思过崖下,任凭她如何哀求也绝不心软。   当然,他也只是表面是不心软, 实际上段笙鹤要是再多求他两句,他可能就松口了。   为了避免自己意志不坚定, 他一边咳嗽着, 一边直接用仙法将段笙鹤传送过去,然后便转身进了山长殿开始干活, 企图用繁杂的仙山事务来麻痹自己。   穿着亵衣站在思过崖下的段笙鹤:……   她已经不对这个唠叨的老男人抱有什么期待了。   这次她直接被关了七日,等能离开思过崖的那天,曾玄黎特地抱了一捧白色的菊花来迎接她。   至于为什么是菊花,那当然是因为在他的心中段笙鹤一直是一个人淡如菊的女子,只有这样的花才能配得上美丽的她。   为了避免寓意不好导致段笙鹤多想,他还用火红的丝带将这一捧菊花捆了起来, 企图用这喜气的颜色冲淡那淡淡的沉痛哀悼的感觉。   捧着洁白的菊花, 段笙鹤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没过多久, 她便向风绪提议,说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现在就要下山历练。   当时风绪冷冰冰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   在当上鹿蹊山山长之前,风绪也曾经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仙山弟子。以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他也曾在思过崖待过, 还在小屋子的墙上留了很多不堪入目的话, 所以他知道那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对于他这种连喝杯茶都要用梅上初雪来泡的讲究人来说,在思过崖下住上一天, 简直就像是在地狱中煎熬了十年。   看着自己清瘦的小弟子, 风绪不由自主地脑补了很多段笙鹤在崖下的悲惨生活, 本来就好说话的他,此时便更无法拒绝段笙鹤的请求。   虽然风绪看起来面瘫,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心疼坏了,他总觉得自己虽然长得年轻,但已经一把岁数了,还为难一个小姑娘,着实不是个东西。   看着自我厌弃的师尊,段笙鹤有些摸不着头脑。   实际上,她之前以雾绡的身份活动时也算是走南闯北,比崖下小屋更差的地方她也住过,所以并没有觉得有多苦。   听说了段笙鹤刚出思过崖就打算下山历练的消息,鹿蹊山上的一些弟子们很是佩服她的意志:“这才醒了没多久就被送去思过崖,结果现在又要下山,段道友可真是自律,连一天修炼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但是由于之前段笙鹤连累人的操作实在是太过离谱,有一些弟子便对她下山这件事嗤之以鼻:“她段大小姐能下山历练?我看是去游山玩水的吧。”   听到这些言论,段笙鹤只是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   她舍不得让云杪死,所以便只好先杀了崔椋。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总觉得殷绛阙最近脑子有些不清醒,但她不一样,撇去个人情感不谈,她清楚地明白留下云杪肯定比留下崔椋更有用。   云杪现在对她百依百顺,实力又强大,而让崔椋活着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她随时都可能扰乱现在进行中的计划。   仅仅是因为感兴趣就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随心所欲。   ……   王都殷家。   客房中,崔子息强烈要求崔椋必须得在这里休息几日再回鹿蹊山。   “你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但是万一受了内伤呢?”看着自家姐姐一脸的不情愿,崔子息苦口婆心地劝道:“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干嘛非要现在回去?”   “再说了,我已经问过殷公子,他说可以等你完全恢复了再走。”   “可是、可是我也没什么毛病啊……”崔椋有些心虚地说道。   自从吞了云璧之后,她身上的疤痕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在云之国里受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又碰巧避过了雷劫,现在她简直是通体舒畅,好得不得了。   再说了,自从上一次跟殷绛阙交谈后,她就对殷家有些过敏,一靠近就浑身不舒服,既局促又不自在。   但是看着崔子息一脸“你不留下我就当场自裁”的表情,崔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这样想有点不争气,但即便是被拒绝了,她的心中还是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期待。   至于到底在期待什么,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不知为何,殷绛阙明明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懒散的世家公子哥,但他的身上却总是有一种危险而又令人着迷独特的气质,让人想要深入的探究。   崔椋晃了晃脑袋,打算不再想他。   反正就几天而已,只要她一直不出门,那应该就不会碰到殷绛阙了吧。   殷绛阙给崔椋安排的是访学期间的屋子,崔子息就在她的隔壁,而她的另一边则是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天的廖星羡。   说也奇怪,这廖星羡之前一直对殷家的教学方式很感兴趣,这回怎么成天呆在房间里,也不嫌闷得慌。   像他这样的,估计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又来殷家了吧。   想到少年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崔椋微微叹了口气,毕竟上一次离开的太过突然,也不知道廖星羡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之前在象姑馆吵过一架之后,两人就没有再好好说过话了。   “……对了,象姑馆。”想到云之国那个被撕成碎片的云人,崔椋微微皱起了眉头。   虽然说好了不再出门,但还是得去看看那个玉柳公子到底还在不在象姑馆内。   此时崔子息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崔椋打开房门往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朝外走去。   在离开殷府之前,她还得找一下殷家管事赵梧,看看能不能再要一块令牌,防止她进不来。   崔椋凭着印象在殷府中拐来拐去,很快就将自己绕迷路了。   “可恶,早知道就跟赵管事交换一下传讯玉佩的灵诀了……”她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下一秒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要找赵梧?他生病了,几天前便回家了。”殷绛阙不知是从哪条小路上拐过来的,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眼下一片青黑。   这家伙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椋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回道:“啊,是嘛,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见她要跑,殷绛阙便出言拦住了她:“崔道友这回又是怎么遇险的?”   ……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就是闲得没事在王都周围溜达,然后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心虚地绞着袖口,疯狂地在脑中找借口。   殷绛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似乎是相信了她说的话:“这么看来,崔道友身体倒是不太好啊。也是,之前受了那么多次伤,也的确容易落下病根。”   还没等崔椋反应过来,他突然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围脖:“这个给你,这是狐狸的皮毛做的,你身体虚弱,平日里更要注意保暖。”   谁大热天送这玩意儿啊……   看了一眼天上的大太阳,崔椋还是千恩万谢地接过了围脖。触到围脖上柔软毛发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啧,不会是经过藜和镇那一遭之后,她突然对狐狸也过敏了吧?   身处众多过敏源之中的崔椋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将围脖收到储物袋中,刚想找机会溜走,殷绛阙就又开口问道:“我见道友神色匆匆,现下是不是要出门?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坐殷府的马车。”   “我确实是有事。”   不过,她要去象姑馆这种不正经的地方,这话怎么能讲得出口!   明明看出来她不想多说,殷绛阙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为难一般说道:“既然要出府,那不如咱们一起同行?我正好也想出门逛逛,说不定可以为道友介绍一下王都的风土人情……”   “我要去象姑馆!”   今天的殷绛阙实在是殷勤得有些不对劲,崔椋生怕自己又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来,便急忙打断他的话:“我要去象姑馆找人,这种地方你去了不太好吧。”   听到“象姑馆”三个字,殷绛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怪不得道友刚刚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过是寻欢作乐罢了,人之常情。只不过,前几日好像有个象姑馆的伶人来殷府找过你。”   一听这话,崔椋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来殷府找我?是谁啊?”   “唔……好像是一个穿着青衣,抱着琵琶的公子,他说自从在象姑馆见到崔道友之后便寝食难安,想要跟你再见一面。”   殷绛阙回忆着说道:“当时我恰好在门口见到他,便跟他说你受了伤之后便被带回了鹿蹊山,然后他便一副伤心欲绝地样子叫了辆马车,说要去远郊……”   说到这里,他突然恍然大悟般道:“他不会是没有见到你,便想去寻短见吧!”   崔椋:……这倒不至于。   这么说,玉柳公子竟然来找过她?   玉柳公子会来殷府找她,崔椋并没有那么意外。虽然她很普通,但是廖星羡倒是很惹眼,两人在象姑馆争吵过之后又先后回了殷家,说不定会让人脑补一些东西。   毕竟是个在底层社会中摸爬滚打过的伶人,他会留意这些倒也正常。   而他特地过来,可能是想找人替他赎身。   殷家的府卫对待外人态度并不好,莫不是门口那几位大哥看出了玉柳公子的身份,然后对其出言侮辱,于是玉柳公子就一气之下去了远郊散心?   ……或者他真的是想寻短见,却误入了云之国?   人的心理本就复杂,哪怕崔椋绞尽了脑汁,都猜不出在驶往远郊的那一刻玉柳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这么一看,那个云之国的云人,恐怕就是玉柳公子了。 第84章 岁岁平安 ◇   ◎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走在王都的大街上, 崔椋有些恍惚。   知道玉柳公子的确是去了王都远郊之后,她本来已经不打算出门了,却没想到殷绛阙会主动邀请她出去走走。   想起当时被拒绝的场景, 她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溜掉的,但又竭力地想展示出自己的满不在乎, 于是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反正是跟帅哥出去散步, 倒也不亏……再说了,如果就这么拒绝, 他可能会以为我心虚了!   崔椋不断地在心中安慰自己,然后便心安理得地出了门。   现在正是中午,阳光正好,殷绛阙特地挑了一条小巷走,周围行人稀少,道边种着槐树, 在两人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凉。   明明已经给自己提前做了心理暗示, 但崔椋还是有些紧张, 实际上,刚出了殷家大门她就有些后悔了。   虽然殷绛阙的确是与她同行, 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近,甚至可以再塞一个人进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崔道友之前在王都住了一阵时间, 那些人多的地方应该都已经去过了。”看着头顶遮天盖日的绿叶和洁白的槐花, 殷绛阙淡淡说道:“但实际上,城内这些狭窄的街巷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着耳边孩童的笑闹声, 崔椋点了点头。   这一片应该是平民居住得多些, 树下面有老人搬了把藤椅出来晒太阳, 在两侧的槐树后面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院子里不断地传来捣衣声,周围的市井气息稍稍缓解了她的紧张感。   在这种宁静祥和的环境下,殷绛阙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之前崔道友被带回鹿蹊山后,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了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当时不能跟道友分享还觉得遗憾,现在正好说与你听。”   “那本古书里记载着鹿蹊山历任山长的名字,其中一任山长就叫崔椋,只不过他是个男子罢了。”   听到这话,崔椋有些好奇地瞟了他一眼。   见崔椋起了兴致,殷绛阙便继续讲道:“当时正是他在鹿蹊山的山门上刻下‘千里同风’四个字,比起其他几任山长来说,虽然他在任的那几年鹿蹊山发展得十分缓慢,但周围的百姓却没少受他的接济。”   “他带着百姓兴修水利,经营贸易,也算是真正做到了福泽苍生,千里同风。”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一边的崔椋:“崔道友,既然那位崔椋山长可以,那么你说不定也能做到,或者比他做得更好。”   崔椋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而且……福泽苍生,千里同风,她能成为那样的人吗?   看着她的表情,殷绛阙懒懒地说道:“毕竟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夏季本就多雨,没过多久,便有雨点落在了崔椋的脸上。   街巷中打闹的孩童大笑着往家里跑去,原本在树下坐着的老人也搬着藤椅回家了,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下雨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看着天色,崔椋提议道。   不知为何,殷绛阙这小子今天有些神神叨叨的,还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没事,我带伞了。”殷绛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油纸伞,伞面漆黑,上面还画着梅花,看起来很是素净风雅。   望着头顶的伞,崔椋不禁抽了抽嘴角。   殷公子,还是您装备齐全。   这把伞很大,将两个人完完全全地拢在了里面,殷绛阙的皮肤很白,他的手骨节分明,握在漆黑的木质伞柄上格外扎眼。   外面雨声阵阵,衬得伞内十分安静。两个人比之前要更近了一些,但中间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反而更显暧昧。   崔椋揪紧了衣角,手心都出汗了,她听着耳边清润的声音,突然有些恍惚。   明明只是一条小小的巷子,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崔椋便开始刻意地没话找话:“对了,之前你给我的小木偶上有‘岁岁平安’四个字,那是你自己写的吗?”   听到她提起小木偶,殷绛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是,这小木偶是我做的第一个傀儡,算是当时我送给自己的礼物,于是才写了个‘岁岁平安’。”   第一个作品?第一次做傀儡就能到这种程度,殷绛阙在这一方面着实是有天赋,可明明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直接送给她呢?   而且……他当年的期许是岁岁平安吗?   崔椋思绪万千,但还是客气地回道:“怪不得,我看这字颇有风骨,殷道友平时应该没少练字吧。”   “……都是我母亲教我的。”殷绛阙笑了笑,脸上神色不明。他拾起一根树枝,将灵力汇于树枝尖端,然后在一个小水洼上写了几个字。   写的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由于灵力加持的缘故,明明是写在水上,但这几个字却还是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   不得不说,殷绛阙的字写得确实好,善书者不择笔墨,哪怕是用树枝写出来的字都潇洒飘逸,苍劲有力。   在殷绛阙之前,她一直觉得廖星羡的字才是最好的,这么看来,两人倒是不分伯仲。但与殷绛阙的洒脱不同,廖星羡的字跟他的人一样,端正隽秀,一丝不苟。   看着水面上逐渐消逝的字迹,殷绛阙低笑了一声:“雨越下越大了,咱们回去吧。”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身旁的崔椋,恰好崔椋也正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眼睛很黑,像是没有星子的夜晚,又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溺毙于其中,他伸出手,轻轻将崔椋脸旁的一缕头发别到她的而后,顺势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淡淡的薄荷香。   崔椋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些,半个身子都出了伞,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   明明已经明确拒绝过她了,可殷绛阙为什么表现得如此亲昵,甚至还有些不清不楚的暧昧?崔椋皱起眉头,有些想不通。   明明不喜欢,却非要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小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是她之前想错了,殷绛阙只不过是恰好提起了他的理想型,并不是要拒绝她?   “抱歉。”殷绛阙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却依旧盯着崔椋说道:“再往前走一些,出了巷子就会有马车来接我们。”   崔椋讷讷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隐隐约约地有些雀跃。   这是不对的,她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   明明最开始她只是对殷绛阙有些好感而已,但不知为何,这一点点的好感却逐渐变得越来越多,连崔椋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对殷绛阙是什么样的情感了。   先是吸引,然后拒绝,拒绝后再引诱,然后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反复无常的行为简直是搞得她晕头转向。   人的情感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哪怕原先只有一分,但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之下,一分都能变成十分。   殷绛阙就像一个岸边钓鱼的人,他在不断地引崔椋上钩。   可崔椋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谨慎一些,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没关系,反正只是有些心动而已,又不会损失什么。她压下心头悸动,默默想着。   实际上,这种心动的感觉并不陌生,之前她也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廖星羡,当时廖星羡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她,然后她还难过了好一段时间。   比起那种难过的情感,现在这样若有若无的情愫明显让她好受得多。   人是会趋利避害的生物,比起直接斩断所有可能所带来的痛苦,她宁愿沉溺在现在这种带着不安的期待中。   上了马车之后,听着车外的雨声,崔椋有些昏昏欲睡。   殷绛阙支着头在她对面看书,翻动书页的声音不断地在厢内响起。   在崔椋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殷绛阙突然再次出声:“我有太多后悔的事了。”   被吓醒的崔椋:……所以呢?   突然间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话,崔椋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他在翻书的时候看到什么悲伤的片段,联系到自己悲惨的童年际遇后有感而发?   崔椋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突然有些荒唐,毕竟殷绛阙是世家公子,活得应该是顺风顺水,怎么可能有什么悲惨遭遇?   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道友,你看你自己都写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人嘛,还是要往前看。”   她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于是说出来的话就干巴巴的。   殷绛阙摇了摇头:“呵……我没那么豁达。”   话音刚落,窗子上覆着的帘子便被风吹了起来,还没等崔椋反应过来,殷绛阙便抽出殿春剑,打飞一把从窗外射进来的短刃。   崔椋:……您反应也太快了吧。   看着那把钉在座椅上的短刃,殷绛阙眯了眯眸子,然后轻笑道:“来得真不是时候。”   既然想要试探他,那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哪怕是盟友也不例外。 第85章 离间 ◇   ◎只能看清“花下相逢意中人”几字。◎   崔椋还没反应过来, 殷绛阙就直接从正在行驶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顺便还带走了那把短刃。   “喂!”她抽出烬宵剑,刚打算也出去看看, 却发现马车上被附了禁制,她连一只手指头都伸不出去。   车厢内一片寂静, 而外面除了雨声之外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车夫毫无察觉地继续驱使着马匹前行,没过多久就走出去好远。   崔椋又试了几次, 终于接受了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打开这个禁制的事实。   禁制是殷绛阙走之前留下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防止她下车。   崔椋有些暴躁地挠了挠头,她把烬宵剑收了回去,然后将耳朵贴在车壁上,企图听到一些雨声之外的声音。   王都是殷家的地盘, 殷绛阙又是元婴期, 他自己去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 她又闷闷地坐了回去,听着外面的沙沙雨声, 她掏出传讯玉佩,开始继续询问岑暄曜有关云之国的事。   ……   此时是正午时分,下雨之后天色稍有些阴沉,青石板路上起了阵阵薄雾。   巷中, 殷绛阙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 他面容苍白,黑色的头发也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的。   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他扯出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段笙鹤咬了咬牙, 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 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是被殷绛阙刚刚掷回来的短刃划出来的。   云杪告诉她崔椋来了王都,她便直接赶了过来,却没想到殷绛阙也和崔椋在一起。   实际上她一直对殷绛阙那套“感兴趣”的说辞持着怀疑的态度,此时便想试探一下他,所以才下了狠手……当然,要是能一击即中,直接杀了崔椋就更好了。   可殷绛阙竟然主动出手,挡住了那把裹挟着灵气射过来的短刃。   事实证明,这小子果然是个骗子。   “殷绛阙,你清醒一点。”段笙鹤恨恨地说道,手臂上的疼痛让她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不能留下她。”   看着昔日情人狼狈的样子,殷绛阙一脸无所谓地说道:“有何不可?”   “你不是想要云璧吗?吞了云璧的是崔椋,不是云杪!”隔着雨幕,青年的面容有些看不真切,段笙鹤又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也放大了一些:“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晚会坏了我们的计划!”   “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殷绛阙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道:“总是破坏计划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你。”   “要不是你沉不住气,岑家那小子也不可能查到王都来。”   听到他这么说,段笙鹤的脸白了一瞬,她咬了咬牙,毫不退让地说道:“那次只不过是有些失误罢了,我并没想到会将岑家也牵扯进来。”   “没想到?这世上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你又怎知杀了崔椋之后风绪不会查到殷家头上来?”   “崔椋不过是鹿蹊山上一个普通弟子,师尊他根本就不可能……”   “嘘,你那师尊可不一定。”殷绛阙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地说:“再说了,上次我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吗?”   “到现在为止,难不成你还觉得那只小灵蝶依旧是忠心耿耿吗?”他看着段笙鹤的表情,循循善诱道:“比起崔椋来说,像它那样实力强大,又随时有可能会反水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祸患。”   想到乖乖呆在山长殿的云杪,段笙鹤握紧了拳头。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她愤怒地低吼,心里却也有些微微动摇。   “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应该最是清楚。”青年的声音渐渐远去,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一袭红衣的段笙鹤却还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一只灵蝶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在她身边绕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   时间越长,坐在车里的崔椋就越焦躁。   “大哥,要不先停一会吧,等一等你们家少爷。”她坐在车厢内喊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车夫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依旧自顾自地驱着马车往前行驶。   ……奇怪,这人好像一直没有说过话,难不成是比较社恐?   可是,当时在巷子中走的时候,殷绛阙根本就没有用传讯玉佩联系过别人,车夫又为何会提前在巷口等他们呢?   崔椋想将头伸出车窗去看看,却又被禁制严严实实地挡在里面,气得她拿着剑在禁制上砍了两下。   “殷绛阙到底在搞什么,难不成是怕我看到他们家车夫的盛世美颜然后起了歹心?”她嘟嘟囔囔地坐了回去,心里很是不耐烦。   刚刚岑暄曜回了她,他说法器出现在云之国是下面的人查到的消息,今天他亲自去探查了一番,发现族内传递消息的法器被外人干预了。   听到这话,崔椋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利用了,不仅是她,岑暄曜也成了这场谋划中的一环。   可这么费心地引诱他们进入云之国,难不成那个幕后之人是想要得到什么吗?总不可能只是让他们进去溜达一圈吧。   除了云璧之外,她想不出第二种答案。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利用她和崔子息这种修为又低、实力又差的修士,而且他又怎能确定他们一定会进入云之国呢?   除非他知道他们在寻找岑家法器踪迹的事,或者说,他就是那个使用法器的人,所以才能以法器为引。   ……段笙鹤有这样的能耐吗?   又过了一会,马车总算是停下了。   带着一身水汽的殷绛阙钻了进来,洇湿了地上毛茸茸的毯子。   “道友勿怪,刚刚只是我的一位故人罢了,为了防止道友受伤,我才下了这么个禁制。”   ……故人?我看是仇人吧。   虽然崔椋在心中一个劲儿地吐槽,但表面上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殷家树大招风,殷绛阙又是嫡子,盯着他的人肯定是不少。   接下来的路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殷绛阙也没了看书的兴致,他将窗上的帘子撩起来挂在一旁的钩子上,支着头看着外面的景色。   潮湿的气息和细密的雨被风吹到车内,但他却似乎毫不在意,车内小案上的书也被打湿了,上面的字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清“花下相逢意中人”几个字。   他虽然不在意,崔椋却被吹得头疼,但这毕竟是人家的马车,她也不好说什么。   等到了殷府门口时雨已经停了,崔椋下车之后立刻跑到车前,她想看看那个车夫,而身后的殷绛阙微微扬起眉毛,倒是也没有阻拦。   感受到崔椋的注视,车夫总算是开口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感冒了一样。   “没什么,我就是看看。”见他发话了,崔椋便连忙摆手,然后镇定自若地朝殷府大门处走去。   她刚刚只不过是瞟了一眼,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车夫虽然看起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但他的关节处却微微突起,指骨也有些扭曲。   见识过那个小作坊盛况的崔椋突然觉得,他就像是随便做出来的一个傀儡一样,还是质量不太好的那种。   可是说不定得了某些疾病也会有这种情况呢?   崔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毕竟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一些。   刚走到客房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开门进去,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声响,然后廖星羡便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哟,稀奇啊,竟然主动出门了。   崔椋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廖星羡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进阶了?”   他虽然还没厉害到能一眼就看出别人的修为,但也算是有所察觉,因为现在的崔椋跟之前比起来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那就是凑巧。”崔椋心虚地咳嗽了两声,她并不打算告诉廖星羡云之国的事,于是便直接回了屋子。   看着她紧闭的房门,廖星羡一脸若有所思。   进去之后,崔椋刚坐下来就开始给桑檀发消息。   本来她应该去看看桑间花的傀儡做得怎么样了,但中午的时候殷绛阙却说傀儡早就做好了,几天前桑檀就带着桑间花回了奚侠镇。   可是,明明她给桑檀发了那么多条消息,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   随便瞟了一眼传讯玉佩上的时间,崔椋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启程回山。   毕竟一直在这儿呆着也不太好,反正她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不如明后天就收拾东西走人。   刚打算跟崔子息商量商量,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崔椋只好又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把门打开。   看到门口站着的廖星羡,她有些迷茫——难不成在自己回了房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鹿蹊山?”廖星羡垂着头看她,淡淡地问道:“既然你的访学已经提前结束了,那想必随时可以回去对吧?”   崔椋愣愣地点了点头:“我估计这两天就会回去……”   “我跟你一起。”   “……哈?”听到这话,崔椋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听师长话的鹿蹊山著名优秀学子吗?竟然敢私自提前结束访学?   “你就不怕被发现吗?”   “发现也没关系。”   “……所以你到底图啥?”   明明在殷家吃得也好住得也好,干嘛非要回鹿蹊山上过那种天天上课的痛苦日子?   察觉到崔椋的错愕,廖星羡思索良久才开口道:“我想念飨间斋的桂花糖糕了。”   哦,是吗?   崔椋强行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呵呵,这个借口我信了。” 第86章 发疯的小廖 ◇   ◎这种症状已经持续多久了?◎   廖星羡知道自己不应该现在回去, 可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不安。   这几日他一直在房内修炼,虽然没有出过门,但修士的五感俱是灵敏, 崔椋刚被崔子息送到隔壁的时候他就听到了。   虽然诧异于崔椋为什么会再次回到殷家,但他也并不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之前两人之间吵了一架, 他肯定不能做先低头的那个人。   可惜, 本来他修炼得好好的,今天下午却有两个小厮在他的房门口嚼舌根, 让他再也无法定下心神。   这两个小厮在讨论殷绛阙的事,他们说今天自家公子带着崔姑娘出去游玩了。   周围很安静,显得门口的谈话声更加清晰,听到崔椋名字的那一刻,廖星羡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来。   殷家的下人训练有素,今天却这么不知礼节地在客房门口大声喧哗, 说不定就是殷绛阙那个缺德鬼安排过来故意气他的, 虽然明白这一点, 但他依旧会忍不住多想。   明明之前还觉得殷绛阙跟崔椋这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肯定不会生出什么情愫来的, 可此时他却也有些怀疑自己。   他执意要提前回鹿蹊山,只是为了告诉殷绛阙,他和崔椋才是可以朝夕相处的同门,而那什么阴公子阳公子不过是外人罢了。   虽然这种想法很幼稚, 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一些。   所以他不仅要回去, 还要明目张胆地回,还要敲锣打鼓地回。   ……   出发那天, 看着眼前站着的几十个相识的殷家子弟, 崔椋十分无语:“喂, 你私自回山就算了,能不能低调一点?”   廖星羡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直接开始挨个跟殷家子弟们道别。   被叫过来的殷青山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   奇怪了,明明是廖道友要走,为什么他们这些本族的子弟要被叫过来,还非得被迫听他说“就此别过”四个字?   鹿蹊山上的人仪式感都这么强吗?   ……而且他怎么现在就要走,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看着这浩大的阵仗,崔椋觉得十分丢脸,她扯着崔子息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却刚好瞟到了正好路过的殷绛阙。   对上她的目光,殷绛阙朝她笑了笑,然后看也没看死死盯着他的廖星羡便径直走了过去。   见目标人物出场了,廖星羡便满意地驱散了殷家子弟们,转身便回房取出自己连夜收拾好的行李。   望着少年的背影,殷青山突然觉得鹿蹊山的教育是不是有点问题。   明明殷家的教习方式就已经够变态了,可看这鹿蹊山上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葩,这明明就是被逼疯了啊!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   直到坐上了云舟,崔椋还是有些恍惚。   昨天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地收拾行李也就算了,今天一大早廖星羡竟然就开始发疯,吓得她一秒都不敢在殷家多待。   而站在一旁吹风的廖星羡却很是愉悦。   他年岁不大,平日里却总是板着张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现在才算是表现出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恣意。   崔子息找了个地方坐着,他昏昏欲睡地靠在一旁,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姐姐已经跟廖星羡在船边站了很久,但狗子却看到了他们。   于是它便摇着尾巴走了过去,企图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走到崔椋的脚下,狗子仰着头看着廖星羡的脸。   他的皮肤很好,看起来脸也很Q弹,咬一下一定口感不错。想到这里,狗子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感觉到狗子的躁动,崔椋直接用脚把它拐到一边,却被咬了一下脚腕,疼得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个东西就开始抽狗。   但看到手上是那条狐狸毛围脖之后,她又有些不舍地将其收回储物袋。   “不孝徒弟,你欺师灭祖!”狗子骂骂咧咧地又咬了她一口,然后便气呼呼地跑到崔子息旁边趴着。   盯着崔椋将围脖收起来的动作,廖星羡不经意地问道:“你对殷道友……”   “咳、咳咳!”一听这话,崔椋吓得被口水呛到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回道:“啥都没有,别乱猜。”   虽然不知道廖星羡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她肯定不能承认啊!   廖星羡垂下眸子:“……没事了。”   他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转身便离开了船边。他的头发被一条朴素的发带高高束起,随着动作在空中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顺便抽到了崔椋的脸上。   被头发抽了一巴掌的崔椋:……   所以说廖星羡这小子今天到底在发什么疯,这种症状已经持续多久了?   ……   回到鹿蹊山的第二天,廖星羡就被带到了刑罚堂。   他是素魄长老的亲传弟子,按理说私自回山这件事应该由长老亲自处理,可坏就坏在他平日里太过惹眼。   他长得好,修为高,修炼又刻苦,经常被教习先生拿来当优秀范例,有的年长的师兄师姐也会拿他来教育小辈,时间一长便有人对他很不满。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的弟子眼红他的际遇,平时没少盯着他,就等着他什么时候能从高台上掉下来,到时候自己好去踩一脚。   只可惜廖星羡平日行事作风太过端正,没什么把柄,可这回不一样了,去四大世家访学的名额本就珍贵,亲传弟子虽然向长老申请就可以前往,但他却提前回来,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实在是太过可恶!   看着堆在案上的举报小纸条,曹总管觉得有些头疼,只好让人将廖星羡带到了刑罚堂,不仅扣除了他这一年的奖学金,还让他在寝居中禁足三十日。   得知这个消息后,素魄长老只是叹了口气,却也没打算替廖星羡求情。   这孩子一向冷静自持,也不知道这一回为何会如此冲动……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毕竟是鹿蹊山风云人物,廖星羡走刚出刑罚堂,他被罚的事立刻就在仙山上传开了。他目不斜视地朝自己的寝居走去,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刑罚堂的弟子,正是牛亮和花二蛋。   崔椋正拿着个包子边走边啃,还没吃几口,就看到廖星羡走了过来。   ……不得不说,他自己走在前面,身后还带着俩黑衣服的,这阵仗看起来真像□□大佬出街。   看到一脸痴呆样站在路边的崔椋,廖星羡稍稍放缓了脚步,他的声音冷淡且平静:“怎么在外面乱逛,还不回去好好修炼?”   对于他这种家境贫寒的人来说,好好修炼就是最好的出路了,他一直以来都希望崔椋能认真对待修道一事,等实力上去了之后,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了。   所以哪怕被这么多人用嘲弄的眼光注视着,他也要趁机嘱咐她一句。   崔椋抓着包子,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她的错觉吗,不知为何,自从在云舟上跟她短暂交谈了一番之后,廖星羡好像更加冷淡了一些。   实际上,她并不是在乱逛,她现在正打算去一趟菁华会,因为赵疏林说有要事找她。   ……   等到了菁华会大门口的时候,她的包子刚好吃完。   崔椋把包着包子的油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角的竹篓中,她跨过门槛,然后便看到了一院子的人。   见她来了,赵疏林便朝她招了招手。   崔椋:……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见各堂堂主都在院子里,还有一些会内的弟子也在院中站着,似乎是在等着她。   段笙鹤下山历练了,目前还没回来,所以她并不在此处。   崔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感受着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她咽了一下口水:“赵堂主,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崔,我思索良久,觉得只有你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赵疏林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沉痛地说道:“希望你不要拒绝。”   “堂主,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万死不辞。”见他这么正经,崔椋便也答道。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是心里也有些没底。   别的不说,可别是聚财堂运转出了问题,需要她将那五万灵石还回去。   “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赵疏林松了一口气,他开怀地笑道:“相信聚财堂在你手上一定能越办越好。”   “哈?”   接下来,赵疏林又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注意事项,崔椋这才听懂他的意思。   这家伙是不想干了,便要举荐她当新一任聚财堂堂主?   “这事儿会长知道吗?”崔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站在一旁看戏的李秋荼问道。   “呵呵,苍榆师姐是赵疏林的表姐,这小子关系户,为了让你当上堂主他天天去师姐那儿念叨,谁管得了他。”李秋荼翻了个白眼,也有些郁闷。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直接推崔椋上任,这不是找骂吗?   果然,赵疏林还没说完,有的弟子便出言反对:“赵堂主,你要想走我们不拦你,可你也不能这么草率啊。”   “对啊,让崔椋来当堂主简直是个笑话,她给菁华会做出过什么贡献吗?”   “前几任堂主最低也是金丹期修为,她这样的……啧啧。”   这些弟子都是听了风声之后特地赶过来反对赵疏林的决定的,他们中有的是聚财堂的弟子,有的是看热闹的外人,还有的是之前就跟崔椋有过节的。   本来赵疏林只是想在诸位堂主的见证下将自己宝贵的堂主之位传给崔椋,却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场景。   “停停停——”赵疏林高深莫测地看向周围的人:“你们倒是说说,这聚财堂主要是干嘛的?”   “……赚钱?”有个弟子犹犹豫豫地回道。   “那就对了!”扯过崔椋的袖子,赵疏林慷慨激昂地吼道:“这位崔道友,便是鹿蹊山赚钱的典范!”   “恐怕你们只知道她平日里会写一些下三滥的低俗话本,却不知道她就是解闲斋的新任老板,而且解闲集也是由她推广到王都去的!”   听到这话,崔椋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别的不说,山下书舍归她管这件事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而且什么叫下三滥的低俗话本!那是能被普罗大众鉴赏的无门槛艺术作品! 第87章 皮囊 ◇   ◎透过皮囊,看不到他的灵魂。◎   鹿蹊山上的弟子们只知道崔椋就是兰陵哭哭死, 但并不知道她开了间书舍,听到赵疏林说的话,他们俱是震惊地看向院子中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修。   崔椋有些紧张, 突然成为创业典范,她可真是怪不习惯的。   那些反对的弟子们哑口无言, 他们中有的人才买了最新一期的解闲集, 还没来得及看呢,得知这个消息后, 就连揣在怀里的书仿佛都突然变得滚烫。   于是,在一片沉默之中,崔椋最终还是如赵疏林所愿,成了新一任的聚财堂堂主。   为了方便管理,她弘彰堂弟子的身份也顺便被取消了。   看着癫狂的赵疏林,李秋荼心情很是复杂。   菁华会本就是一个学生自治组织, 自由度很高, 虽然的确会有鹿蹊山上层参与管理, 但大多数情况下会内事务都是靠会长决策。   既然苍榆没有反对,那大家即便是有怨言, 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私下偷偷地说崔椋的坏话。   至于坏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她以前干过的那些缺德事,除此之外还有人吐槽她修为太低、剑招太丑。   众所周知,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每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 崔椋都会默默地握住了烬宵剑剑尾挂着的小彩珠,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洋洋得意。   在从殷府出来之前, 她找殷绛阙讨了一枚小彩珠, 据说这东西可以隐匿修为, 这样即便她进阶了,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筑基而已。   当然,彩珠只对金丹期及金丹以下的人有用,那些元婴期、化神期的人一眼就能识破这小小的障眼法。   ……   殷府。   “当上堂主了?她倒是有能耐……不,应该说运气不错。”看着眼前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殷清晓,殷绛阙喃喃自语道。   他所在之处乃是殷家的一个只有家主才能开启的密室中,而此时此刻,殷家才上任没多久的家主却瘫在密室的角落里,头发散落,四肢扭曲,看起来十分诡异。   若是有人见识过小作坊内做傀儡的场面,说不定一眼就能发现殷清晓的奇怪之处——比起人来说,他更像一个披着人皮的傀儡。   实际上,在上任家主下台之前,殷清晓便已经是一个傀儡了,外人见到的他其实只是一块皮而已。   而这傀儡的制作者便是殷绛阙。   为了能扳倒自己的亲生父亲,殷绛阙谋划已久,从很久以前他便开始收买人心,他将自己不信任的知情人全部替换成傀儡,甚至连一个车夫都不放过,然后便开始打着反对家主残害本族子弟的旗号,成功让已经成为傀儡的殷清晓替自己上位。   算无遗策,心狠手辣,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他用殷清晓的身份把知道神脉消息的人诱骗至殷家,然后将其关押在龙腹之中,并且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亲自前去审讯,为的就是能得到神脉的具体位置。   而寻找神脉也是他收集古书、每日都会翻阅各类典籍的原因。   “你和父亲都没有什么野心,可我与你们都不一样。”殷绛阙蹲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殷清晓”,带着叹息轻轻地说道。   “我这几次下手太重,都没注意到你颈上的皮已经破损了。”扯起傀儡低垂着的脑袋,他细细地查看着那块皮上的缺口,然后啧了一声:“之前那些会补皮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可是我又不想亲自动手。”   想到这里,殷绛阙又叹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低垂着眉目,看着很是慈悲。   下一秒,傀儡便被法术轰到墙上,然后又软趴趴地滑了下来。   自从殷清晓被做成傀儡之后,他时不时就会被殷绛阙带到这密室中揍一顿,每次揍完后木质傀儡都会有所缺损,然后殷绛阙便会再给他安上新的傀儡。   不过,自从殷绛阙遇到崔椋之后,他便有了新的兴趣,这位现任家主被揍的次数倒是也少了一些。   “算了,反正不过是一个用来泄愤的玩意儿,拿衣领挡一下就好了。”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殷绛阙神清气爽地出了密室。   没有人知道,在他清贵的皮囊下,装着的是多么暴戾肮脏的灵魂。   虽然他装得很好,但他也是人,装久了也会累,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将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傀儡大哥拉过来单方面殴打一番。   若是崔椋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肯定会觉得他已经被逼得变态了。   想到远在鹿蹊山的崔椋,殷绛阙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送她那个狐狸毛围脖了,还不如拿来给殷清晓挡一挡脖子上的洞呢。   反正傀儡又不怕热,哪怕是夏天带着也没事,再说了,家主带头在大热天带围脖,说不定能引领族中的最新潮流。   “早知道就把它的尾巴也割下来就好了。”殷绛阙啧了一声,有些后悔。   其实,藜和镇屠镇的狐妖也跟他有些牵扯,但他倒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狐妖被羽流打出藜和镇后告诉它怎么才能迅速化为人形,然后引诱它再次回镇上杀人罢了。   当时他站在被打个半死的、好不容易才逃出镇子的狐妖面前循循善诱:“那道士早就走了,你要是回去,镇子还是你的,做人难道不比做狐狸好吗?”   他只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随便一说,没想到这蠢货还真信了。   藜和镇离鹿蹊山并不远,山上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发现镇子的异常,狐妖被封遂杀了之后殷绛阙便将它的残魂收集起来,然后给它换了个蛇的身体。   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他又顺手将狐妖丢到龙腹中替自己守着那处。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一直呆在殷家祖宅中,等到鹿蹊山派人来藜和镇探查的时候,他趁机让自己布置在仙山上的傀儡加入探查的队伍,然后将一直放置在祖宅里的小矮人带回山上。   把小矮人带上山这件事他本是想自己做的,现在却正好搭了个顺风车,还避免了暴露自己,真是一举两得。   在那以后,他便每日都驱使小矮人寻找山上疑似神脉的踪迹。   发现崔椋将烬宵剑拿走之后,他本是不想费心将其取回来的,但又想着要试验一下自己研究出来的改造活人到底好不好用,这才让小矮人夜里去偷剑。   可惜,这小矮人脑子不太好使,剑倒是没找到,反而还让崔椋发现了。   烬宵剑虽说是殷家的,但殷绛阙倒也不在乎它到底在谁的手上,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当是将这把剑送给她好了。   想到这里,殷绛阙愉悦地勾起唇角。   ……   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崔椋刚当上聚财堂堂主,就开始琢磨着怎么花钱。   “要我说啊,咱们就应该先把解闲斋发展起来。”她坐在椅子上,翘着脚说道,说完之后还吹了吹茶杯中浮着的茶叶,然后小嘬了一口茶水。   “小崔,你也在聚财堂里呆了这么久,你给我报一下咱们有多少钱吧。”瞟了一眼站在眼前的一众聚财堂弟子,她对着站在最边上的崔子息说道。   崔子息有些无语,却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回答:“之前听赵疏林师兄说大概有十几万灵石吧……”   “十几万?”一听这话,崔椋立刻两眼放光,兴高采烈地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见她这幅没见识的样子,一个弟子便嗤笑一声,很是看不起她:“区区十几万灵石罢了,堂主也不必这么激动吧。”   有人率先出声之后,一些聚财堂的弟子便也开始附和起来:“对啊,在场诸位有的每月家里给的零花钱就这个数……”   听着周围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崔子息缩了缩脖子。   崔椋倒也不生气,她看向刚刚发声的弟子好奇地问道:“有人一个月零花钱能有上万灵石?你说谁啊?”   那弟子见她直接问了出来,便扯出一直躲在后面的一个女弟子:“这位钱道友家里最是有钱,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   说完这话,他很是得意地看向崔椋——土包子,这回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有钱人。   崔椋站了起来,她一脸严肃地走上前,握住了那位钱道友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道友,投资吗?”   “……啊?”   “诸位手头要是有闲钱的都可以投到咱们聚财堂来,到时候赚了钱还能分成,盈利了算大家的!”崔椋环顾四周,对着目瞪口呆的一众弟子说道。   当然,赔本了大家也是一起赔。   崔椋心中有一个计划,虽然她没见过多少钱,但她也明白要实现这个计划仅靠十几万灵石应该是不够的。   她这几天让吕缃绮帮她留意了一下王都的铺位,等找到了合适的,她打算在王都开第一家分店。   那边的物价本来就高,铺子肯定也不便宜,再加上还有后续的安排,她得提前攒些钱。   看着眼前神色各异的弟子们,她在心中默默挑了几个人出来,打算到时候派去各地当分店店长。   反正在这个世界,只要有灵气和法术,就什么都能有可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以玉佩为载体,搞一个类似“网上书城”的东西呢?   想到自己的计划,崔椋激动地喝了一大口茶水,然后又被烫得全喷了出来。   被喷了一脸茶的弟子扯着袖子默默擦了擦脸:……堂主,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第88章 鹿蹊文学城 ◇   ◎速速开发分级功能!◎   满怀壮志的崔椋在聚财堂内开始迅速地部署。   在等着吕缃绮消息的同时, 她自己也在勤勤恳恳地联系各地的空铺子,顺便也让岑暄曜没事就去城里溜达,看看有没有铺面招租。   没过几天, 用来开连锁店的铺子就差不多都买好了,看着飞速减少的灵石, 崔椋心疼地暗自垂泪——她可是把自己之前领的五万灵石创业资金都投进去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花光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堂内还有几个有钱的弟子, 等这一波花完之后,再让他们往里投点零花钱。   除了买铺子之外,崔椋近些日子也开始组织全聚财堂一起研究网上书城的开发。   实际上,想要在传讯玉佩中搞一个类似APP一样的东西并不难,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法术都是以灵气为载体的,只要有灵气存在, 便可以直接创造一个新的功能负载于玉佩上。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 传讯玉佩只是被用于通讯, 并没有人对其做更多的研究,而普通牌子的玉佩和荔枝牌玉佩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传递消息时灵力场的稳定性。   虽然计划可行, 但要凭空造出一个网上书城,仅凭聚财堂弟子现在的知识水平肯定是不够的。   为了能早日开发出玉佩新功能,崔椋每日都会去山长殿和解闲斋拿些典籍,然后回到自己的寝居中埋头苦读, 读完之后再将相关信息写下来, 整合成一个小册子。   一周之后,她就搞出了一个“APP研发手册(试行版)”。   活了这么多年,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努力读书。   每天阅读时长超过八个时辰的崔椋头晕眼花地叫来崔子息, 然后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他:“给大家都看看, 没问题的话从明天就开始搞。”   翻了两页册子,崔子息一脸崇拜地说道:“姐,你太牛了。”   他本来以为崔椋不过是想闹着玩,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拼命。   话音刚落,一只仙鹤便落在了院子里,它扇动着翅膀,发出了阵阵响声,引着屋内的两人探头向外看去。   “咦?是有人给我送东西吗?”崔椋有些不解地走到院中,然后伸手取下仙鹤口中衔着的布包。   这个世界的物流体系均是以仙鹤为运输载体,价格按路程来计算,一般来说都不包邮,价格也不便宜。   崔椋拿着布包刚想往回走,却突然被仙鹤叼住了袖子。   “它不会是想要灵石吧?”跟在后面的崔子息看到这一幕,弱弱地说道。   “……是哪个混蛋给我发了到付的包裹!”崔椋咬着牙,恶狠狠地掏出几块灵石,仙鹤这才放开她。   将布包放在木桌上,她气呼呼地打开包裹:“最好别是有人读了我的话本之后给我寄了刀片……咦?”   看着布包内几本破破烂烂的书,她眨了眨眼睛。   在书的最上面放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潇洒俊逸,一看就出自殷绛阙之手。   ——这些是我最近找到的古书,里面记载着很多有意思的机关法术,便想拿给道友看看。   缓缓地读出纸条上写着的几个字后,崔椋立刻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了几页。   只见书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各类基础仙法的使用方法,还详细地描述了如何将通讯类法器联结起来,以及如何在法器上实现图像与影像的传输。   在这个世界中,通讯类法器的发展历史十分悠久,最早的时候修士们都是通过一面类似于镜子的法器传递消息,为了携带方便和造型美观,最后镜子才逐渐演变成了玉佩。   而这本书,应该就是传讯法器的初代开发者留下的手稿。   “殷绛阙怎么会有这东西……不对,他怎么会把这种书给我?”兴奋地翻着剩下的几本书,崔椋喃喃自语道。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古书简直就像是入门指南一样,来得正是时候。   殷绛阙的书给得实在是太过及时,崔椋用传讯玉佩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后,迅速地开启了第二轮挑灯夜读。   看完这几本古书,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方案有些问题,只能推翻重来。   终于,又过了一周,她总算是完成了“APP研发手册(最终版)”。   看着眼前厚厚的册子,又瞟了一眼像被妖精吸光精气一样形容枯槁的自家姐姐,崔子息不禁肃然起敬。   你但凡在修炼上能这么拼,可能早就到化神期了。   “拿……拿去给……大家看看……咳咳……”崔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那本册子,费力地说道。   “姐,你放心!”崔子息泪眼汪汪地捧着她的手说:“你放心地去吧,后续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崔椋最终还是坚持不住,一头砸在桌子上,然后便直接睡了过去。   她明明是个修士,按理说对睡眠的需求不会那么强烈才对,但经过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学习后,她却实在是撑住不了。   而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小小的寝居内则挤满了人。   崔子息将聚财堂中的弟子全都叫到了崔椋的屋子里来,他站在人群中一边慷慨激昂地讲述着什么,一边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诸位都见到了,自从当上堂主之后,我姐姐为了能将聚财堂越办越好,她不辞辛劳,没日没夜地看书学习,现在、现在竟然已经……”说完这话,崔子息竟然有些哽咽。   他一脸悲戚地转过头望向本该趴在桌子上的人,却正好对上一双幽怨的眼睛。   “我说……”崔椋虚弱地问道:“你把他们叫过来干什么?”   一旁的弟子们本来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看到干尸一样的堂主动弹了,脸上俱是露出了惊愕之色。   明明聚财堂也没有多没落,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拼啊!   连续看书两周,把自己熬成这种油尽灯枯的样子,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之前实名反对崔椋上任的人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自从换了堂主之后,他们便再也不拿聚财堂当一回事了,却没想到这位新堂主竟然是认真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堂内弟子们从那天起便开始乖乖地学习手册上的内容。   虽然崔椋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家伙突然变得这么听话,但她表示很欣慰。   有了她亲自整理的手册后,网上书城的开发便如火如荼地进行了起来,大概经过为期半个月的多次测试后,APP终于闪亮登场。   崔椋思索良久,最后将其命名为“鹿蹊文学城”。   在这一段时间内,王都和其他地方的铺子都已经置办好了,有几个弟子为了光明正大地不上课,便自告奋勇要去当分店店长,他们向上头提交了申请就下山了。   最开始的鹿蹊文学城页面十分简单,分类也很少,阅读体验并不好,为了方便使用,堂内弟子们夜以继日地对它进行开发升级,总算是把它打造得合理了一些。   为了方便推广,崔椋将鹿蹊文学城的原始灵力场以安装包的形式整合在一处,并将安装包免费提供给各个城市的商贩,要想下载只需在卖玉佩的地方让老板帮忙安装就可以了。   安装后,只要在玉佩上点击那个粉色的长春花图案便可以进入APP,在文学城弹出的页面中有许多的板块,板块内还被划分出完结区和连载区,看得人眼花缭乱。   很快,鹿蹊文学城便在鹿蹊山上小范围地火了起来,有很多弟子都主动申请成为作者,在上面发表自己写的话本。   为了便于管理,崔椋将这些仙山弟子写的话本都分入了仙侠板块。   渐渐的,别的地方的人也听说了鹿蹊文学城的事,使用者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多了起来。   有的农民们在闲暇之时将自己的日常写成话本发在文学城中,一些平民百姓也成为了创作者,甚至宫里的娘娘也闲得无聊开始编故事,这也催生了种田文板块、布衣生活板块、和宫斗板块。   他们主动投稿,写出了很多精彩的话本,收到了诸多读者的打赏,最终一夜暴富,于是鹿蹊文学城的名声便更响了。   当然,看到文学城这一成功案例,便有一些人开始有意地模仿,为此崔椋专门组建了一支研发小队,不断地开发新的功能,一时间,鹿蹊文学城竟然成为了鹿蹊山的招牌产业。   能创业成功当然是好事,但为了鹿蹊山的名声,曹总管特地约谈了崔椋,并且三令五申要加强文学城上话本的规范化管理。   于是,某天崔子息走在路上便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不是,都及笄了还不让看?”   “是啊,真的离谱,不就是亲个嘴吗,这怎么就风气不正了?”   “啧,看个话本都让人这么不爽,全篇都是口口,还叫什么鹿蹊文学城,直接叫小儿城得了……”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研发小队又紧急开发了分级功能,总算是挽救了鹿蹊文学城的口碑,真是可喜可贺。 第89章 歉意 ◇   ◎护犊子。◎   王都殷家。   廊下, 看着面前的棋局,殷绛阙修长白皙的手指持着黑子,久久没能落下。   “……我不后悔。”伴随着一声随风飘散的叹息声, 他喃喃自语道。   将棋子放入棋盒中,他直接向后仰倒, 看着屋外的竹林, 他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便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本书。   这本书似乎是曾经被水打湿过, 边缘有些泛黄发皱,有些书页上的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翻到之前看过的那几页,上面只有“花下相逢意中人”几个字清晰可见。   “意中人……吗?”指尖拂过“意中人”三个字,殷绛阙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将这本书扣在脸上。   嗅着鼻尖萦绕的墨香, 他又想起了那天的雨巷, 明明只是一条小小的巷子, 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后来在马车上,看到这句诗之后, 他曾经跟崔椋说过自己有太多后悔的事了。   想到那天自己说过的话,殷绛阙将书往下扯了一些,看着暗淡的天光,他欲盖弥彰地强调着:“我不后悔。”   无论结果如何, 他也不会后悔。   ……   虽然段笙鹤说是要出去历练, 可没过几天就又回了鹿蹊山。   有几个相识的弟子在山门口见到了她,便抬起手想跟她打个招呼, 没想到对方却理都没理, 径直上了山。   “段道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一个弟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呵, 还是她大小姐高贵,不过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罢了,别拿心情不好找借口。”有个丹凤眼的女弟子没好气的回道:“话说回来,她刚出思过崖就下了山,是不是还没给崔道友道歉?”   “确实,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道个歉吧……”   听着身后毫不掩饰的谈话声,段笙鹤攥紧了拳头,连指甲都嵌进掌心。   实际上,得知她要回山的时候,风绪便让她去给崔椋赔个不是。   “这次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崔椋和宁槐才会涉险,于情于理都应该亲口道歉。”在玉佩中,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这么说道。   “笙笙,你若是不太好意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风绪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心里却也在诧异她为什么才在山下呆了这么久就想要回来。   段笙鹤本就高调,平日里关注她的人不在少数,她私自前往王都并且连累同门的事几乎无人不晓,搞得部分弟子都有些怨言,甚至一些长老也对她颇有微词。   即便已经在思过崖下呆了一段时间,但大家对她的看法却还是因为此事而有所转变,再加上最近崔椋又搞了个鹿蹊文学城,风头正盛,于是这件事便又被扯了出来。   “我不道歉。”当时的段笙鹤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风绪还没能反应过来,就看到玉佩暗了下来。   “……竟然把玉佩给关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小弟子脾气为何越来越大,但却只能叹了口气,再一次亲自前往弟子居。   崔椋刚从飨间斋回来,她手上拿着一块米糕,一边吃一边往寝居的方向走,隔着老远便看到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院子外面。   “山、山长大人……”迅速地将嘴里的米糕咽了下去,她讪讪地问候了一下风绪,又瞟了一眼他提着的食盒。   上次不是来过一回吗,这次怎么还来?   看着一脸警惕的崔椋,风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然是仙山山长,但由于性格使然,他从来不爱摆什么架子,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比这些小弟子们高贵到哪儿去,所以此时替笙笙道歉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他咳嗽了两声,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崔椋,努力放柔声音:“这个给你。”   看着风绪那张冷冰冰的脸和毫无感情的银灰色眼瞳,崔椋抖了两下,颤颤巍巍地接过食盒。   “从王都回来之后笙笙便一直昏迷不醒,前些日子又被我送到了思过崖下,刚出来就下了山,可能今日她便能回来。”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按理说,她回山之后应该先来找你,可这孩子性子实在是太过别扭,我便替她来向你赔礼道歉。”   “哈哈,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崔椋用空着的那只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不得不说,这位山长大人虽然看起来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很是温和,尤其是对山上的弟子们。   而段笙鹤是他的亲传弟子中最小的那一个,所以他也对她格外纵容,连道歉都能替她亲自上门。   真像个溺爱孩子的长辈。崔椋看着他,默默地想着。   尴尬地回应完之后,两人就开始站在院子门口大眼瞪小眼。   瞟了一眼从刚开始就躲在一旁偷偷用玉佩录像的几个弟子,风绪也没过多干涉,毕竟他是来道歉的,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再说了,就算是山长也没有权力阻止仙山弟子使用传讯玉佩。   “笙笙这事实在是抱歉,是我教导不周,若不是她,你当时也不可能修为受损……可如今看来,你似乎是另有机缘。”   早在远远看到崔椋的那一刻,他便发现这小弟子竟然已经到了金丹期。   修道一事本就没有什么定数,对于修士来说,能不能进阶除了自身的努力外,有时也的确是看命。   “进阶太快容易乱了道心,我这里有几枚清心丸,你服用之后打坐调息,以定心神。”风绪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淡青色的小瓶子递给崔椋,然后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   做完这些之后,他便走了。   拿着这瓶珍贵的清心丸,崔椋哆哆嗦嗦地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食盒里装着的都是用珍贵食材制作的糕点,每一块都蕴含着充足的灵气,造型精致小巧,令人食指大动。   崔椋吞了一下口水,最终还是没舍得吃,无视狗子渴望的眼神,她将食盒收了起来,施了个保鲜的小法术,然后将它放在了抽屉中。   到了晚上,崔子息却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她的寝居,连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嚷嚷:“山长是不是给你送好吃的了?”   崔椋:……你是狗吗,鼻子这么灵。   趴在一旁的黄狗好奇地看向崔子息,似乎也在疑惑他的嗅觉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为了防止狗子偷吃,崔椋可是连施了好几个法术,把糕点的香气全部锁在抽屉中,它可是一点都闻不到。   “你们两个谈话的影像被传出去了!”崔子息在玉佩上点了半天,然后投出了一个影像。   风绪亲自替段笙鹤道歉的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弟子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毕竟那可是山长大人,他竟然能放下身份去找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道歉,这可是一件相当大的新闻。   看完影像之后,弟子们纷纷表示无法理解。   风绪修为高,人又冷冰冰的,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护犊子,简直就是溺爱!   作为山长来说,除了在各种大会上讲话太啰嗦之外,他在其他方面做得都很好,却唯独在段笙鹤这方面拎不清。   一时间,山上流言蜚语满天飞,刚上山的段笙鹤听到这些消息气得七窍生烟。   风绪这个老男人怎么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果然还是应该杀了她。”盯着正围着自己转悠的灵蝶,段笙鹤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心中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毕竟之前出手那么多次都没能成功,说不定崔椋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虽然她是一只妖,可她也不甘心让自己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名声毁于一旦,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想失去大家的喜爱。   妖树有善恶两面,平日里以恶为主导,化形之后为妖身,偶尔也会以善为主导,此时便是人身。而当初她以人身的形态被风绪带回鹿蹊山时,便已经打算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了。   ……   弟子居。   崔椋坐在自己的寝居中,呆呆地看着木桌上的一摞书。   这些书都是殷绛阙送给她的,为了写之前的APP开发手册,她已经快把最上面那几本翻烂了,但压在最下面那一本她却到现在还没能看完。   因为,这本书似乎是殷家秘法,她肯定要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崔椋微微叹了口气,她将最下面的书抽了出来,随便翻了几页,然后“殷家子弟共勉”几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前几天她曾经问过殷绛阙关于这书的事,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说让她看看是否感兴趣,要是觉得没意思直接丢了就好。   崔椋可舍不得丢,她将这本书妥善地保管了起来,平日里除了修炼和上课的时间以外,她便会将此书取出来一页一页地细细翻阅。   可是,殷绛阙为什么要将这本书给她呢?   崔椋百思不得其解,她心中有许多的猜想,但每一个她又都觉得离谱。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她站了起来,看向窗外,打算出去逛逛。   前一阵子实在是太忙,她已经好久没能在山上溜达了。   “对了,段笙鹤好像回来了。”崔椋刚走出院子就停了下来,她想了想,御剑朝山顶上飞去。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看看这位又是晕倒又是下山的段道友现在如何了。 第90章 拔树小能手 ◇   ◎仙山总管,恐怖如斯。◎   在御剑上山的过程中, 崔椋又看到了之前狮子开大口送自己上下山的黑车司机,瞟了一眼对方震惊的眼神,她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 加速向前飞去。   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那小弟子咽了咽口水。   他才从山顶上下来, 此时风绪应该正在教育自家弟子呢, 怎么还有人敢去山长殿那边,而且刚刚他似乎在山路上看到了曹总管……   不过, 这位道友看起来有些眼熟啊,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吗?   ……   “笙笙,你实在是太任性了。”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风绪咳嗽了两声,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要不是他确定眼前之人就是段笙鹤本人,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小弟子被夺舍了,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师徒, 哪怕段笙鹤装得再好, 他也能察觉到她的变化。   在他看来,段笙鹤虽然在哭, 但却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甚至连这哭可能都没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   这让他突然有些好奇,段笙鹤为了去岑家求剑而下山之后,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尊,我当时就是气不过而已, 这才跑了出去, 误打误撞被小作坊的人抓了起来。”看着自己的鞋尖,段笙鹤哽咽地说道:“明明我也是受害者, 为什么要向别人道歉?”   看着她乌黑的发顶, 风绪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那我问你, 你本应在栾洲访学,为何要私自跑去王都?”   “我与岑家一人有些龃龉,师尊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段笙鹤猛地抬起头来,她看着风绪的眼睛说道:“师尊要是怀疑我当时跑到作坊是刻意为之,大可直接说出来,何必在这里套我的话?”   风绪又咳嗽了两声,最终还是没不忍心再多说些什么。   曹总管抱着手站在一旁,神色晦暗不明。   他本来是打算向风绪汇报一下自己最近查到的线索,却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出。   由于不知道具体情况,是非对错他并不想做过多评判,但他又想看戏,所以才一直在这里站着。   只不过,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差不多一刻,明明知道有外人在,可风绪还是唠叨个没完,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曹总管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自己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一会,便感受到一阵奇怪的波动。   这种波动他并不陌生,一般来说,带有监听功能的传音法器周围都会形成稳定的灵力场,只要修为足够高便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只不过,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山长殿附近监听?   曹总管眯了眯眼睛,厉声喝道:“谁?”   风绪也感受到了附近的传音法器,于是便也停下了说教,朝周围看去。   最近四大家族之间暗流涌动,山下也有些不太平,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探听山长殿的谈话内容,让他不得不多想。   ……   眼看着快到山长殿了,崔椋便放慢了速度,晃晃悠悠地朝那里飞去。   之前为了写APP开发手册,她可没少到山长殿借书,当时段笙鹤还在山下,所以两人倒也没在那里碰上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段笙鹤很奇怪。   实际上,自从段笙鹤私自去栾洲求剑回来之后,她便觉得有些违和。   崔椋看着越来越近的山长殿,心里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想,可这个猜想实在是太过荒唐,让她不敢确定。   明明一开始她与段笙鹤并不认识,但却总是被对方下绊子,就好像她们两个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   以前的崔椋也曾经找寻过自己被针对的原因,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毕竟每天都忙着赚灵石,她哪有功夫去管那些七七八八的事。   再说了,人心最为复杂,有的人就是天生不对付,说不定段笙鹤就是突然觉得她不顺眼,就跟她只不过因为酷似雾绡的长相就对段笙鹤没什么好感一样。   可是,从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来看,她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正当崔椋暗自思索之际,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来自山顶的力量在将自己往下拉,这股力量十分强大,连烬宵剑都发出了阵阵清鸣,在空中不断地抖动着。   感觉到了危险,崔椋本能地抵抗着这股力量,却还是一点一点被扯了下去。   下一秒,她便感受到一束灵气朝自己袭来,脑海中随即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声音鬼魅阴柔,听得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是曹总管?   想到那个面色惨白两颊凹陷的男人,崔椋挣扎得更欢了。   此时她的高度已经降到了林中,两边的树枝不断地抽到她的脸上,几乎要将她打成一个猪头。   崔椋紧紧地抱住身旁的树干,但那股力量还是不断地将她往山顶的方向拖动,她使出吃奶的劲,最后竟然将树拔了起来。   崔椋:……早知道就不去山顶了。   她不知道曹总管为什么要将她拖过去,但听他的语气,自己十有八九就是又触犯了什么规定。   “看起来他还没认出我是谁,那我就更不能过去了。”虽然她的修为肯定比不上曹总管,不过本着能跑就跑的原则,她还是奋力抵抗着。   她不明白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可现在正是鹿蹊文学城运营的关键时期,她不能再被关到思过崖了。   这么想着,崔椋放下手中被连根拔起的树,转身又抱上了另一棵。   她所在的林子位置靠上,平日里很少有人会进入林中,此时周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她哼哧哼哧拔树的声音。   感受到崔椋的奋力抵抗,站在山长殿前的曹总管微微扬起了眉毛。   “……似乎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   而且过了这么久,对方除了抵抗就没有别的动作了,比起一个偷听谈话的人,更像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普通弟子。   这么一看,那人抵死不想被扯到山顶上来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仙山总管恶名在外,谁又愿意主动送上门接受刑罚堂的问责呢。   看到曹总管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风绪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是个小弟子罢了,何必这么为难人家。”   “呵,既然被我碰到了,那正好抓上来教育教育。”曹总管咧着鲜红的嘴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那人。   站在一旁的段笙鹤看着他诡异的笑脸,不禁打了个哆嗦。   仙山总管,恐怖如斯。   “哎,你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教训完你这小徒弟啊?”用余光瞟了一眼段笙鹤,曹总管幽幽地问道:“反正我现在闲得没事干,要不然我先下去看看那个用传音法器的人到底是谁?”   “……你悠着点。”风绪揉了揉额角,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   看着正在奋力拔树的崔椋,廖星羡很是无语。   他前几日都在寝居中面壁思过,今天总算能出来了,便想在山上走走,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你这是……”他下意识地询问出声,却又想到之前在象姑馆的争吵,便立刻闭上了嘴。   别的不说,他可是很记仇的。   自那天以后两人便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他可不能主动帮忙……他要让崔椋亲自开口。   看着一副沉思状的少年,崔椋开始在心中不断地吐槽。   要想问题去别处想啊,站在这里干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扯着她的那股力量似乎突然变大了,于是她便又拔下一棵树来。   眼看着崔椋就要被拖上去,廖星羡下意识便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就这么被一起向上拖了一段路。   抽出背上的雁行枪插在地上,廖星羡用尽全身的力气企图减缓两人的速度,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又惹上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大概是曹总管吧。”崔椋哆哆嗦嗦地回道。   想到那张阴森森的脸,廖星羡手上更加用力,掐得崔椋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在慢悠悠往下走的曹总管感觉到抵抗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一些,便随手施了个法术,将被力量牵制住的人控制在原地。   法术施完之后,崔椋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倒是扯着她的廖星羡变得面色凝重。   不知为何,这股力量竟然转移到了廖星羡身上。   “曹总管不会是把咱们俩判定成一个人了吧……因为你出力多,所以这股力量就开始主要拖着你了?”看着双脚被定在原地的廖星羡,崔椋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能是这样的。”感受到山上传来的威压,廖星羡缓缓呼出一口气,冷声说道:“他来了,你快走。”   “开什么玩笑,这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仅凭你现在的力量是没办法解除禁锢的,没事,我自有办法应对他。”   话音刚落,一道阴柔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想溜?”   “走!”廖星羡低喝道,却只觉一阵疾风从颊边擦过,直击崔椋的面门。   崔椋躲过这一击,廖星羡却又用全力使出法术将她击飞,她一个不察,直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看着慢慢走近的曹总管,廖星羡从容地迎向他的目光,丝毫不见惊慌。   “又是你小子?那个人呢?”   “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   “好一个没有别人。”曹总管笑了笑,语气却十分阴冷:“既然你要为那人顶罪,我就成全你。”   他瞟了一眼廖星羡,一挥袖子,继续向前追去。 第91章 崖下 ◇   ◎即便是蝼蚁,也想要活下去。◎   “噗噜噜噜——”   崔椋一路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她被横生地草木抽得晕头转向,脑子里全是浆糊,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个修士, 可以用法术。   廖星羡这小子刚刚那一击实在是太过用力,巨大的力量裹挟着灵气冲击而来, 若是没有外力的干预, 她想停都停不下来。   过了几秒,崔椋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她直接抽出烬宵剑插在地上,企图减缓自身的速度。   等完全停下之后,她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差点直接吐出来。   看着两边熟悉的景致,她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才说道:“这里……是思过崖?”   此时的崔椋正站在崖边, 往下望去, 便能看到一栋小小的屋子。   思过崖周围并没有什么禁制,此处离她之前所处的位置又不远, 所以她才能直接滚到这里来。   “不好,曹总管来了!”   感受到身边越来越明显的威压,崔椋敛下眉目,打算直接到崖下的屋子里躲一躲, 她将灵力汇于足下, 迅速地跃了下去。   她踩着石壁上突起的石头,一路纵到了崖底。   既然曹总管一直追着自己, 那廖星羡应该就没什么事了。想到这里, 崔椋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可她到底触犯了什么规矩, 曹总管为什么一定要抓她?   她逃得匆忙,心里又思绪万千,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直跟着只发着微光的银色蝴蝶。   段笙鹤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想必是为了崔椋的事,为了能让她开心起来,云杪便下定决心,打算亲自杀了崔椋。   在鹿蹊山上动手着实不是个好选择,可他却并不想管这些,他不想再看到笙笙失望的样子了。   ……   慢悠悠地往前追了一段路,曹总管突然停下了脚步。   想到廖星羡刚刚说的话,他嗤笑了一声,眸中染上不屑的神色。   比起那个在山长殿附近使用传音神器的弟子,廖星羡的行为才更让他恼火。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慌忙逃跑的人到底是谁,但也能猜出个大概,鹿蹊山上的金丹期弟子不足千人,大部分他都眼熟,在他看来,这些弟子中的确有人顽劣不堪,能做出今日之事倒也不奇怪。   所以,既然不会危害鹿蹊山,那人是否能被抓到,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只不过,廖星羡的所作所为却着实惹怒了他。   “呵,瞧他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恶人呢。”曹总管有些不爽地说道,然后便转身往回走去。   那个怕被责罚而慌忙逃跑的弟子他可以暂时不追究,但廖星羡既然愿意顶罪,他自然就不会客气。   “自以为是的臭小子,不是想当英雄吗,那我就如你所愿。”他眯了眯眼睛,一双云履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至于那人……就先暂且放过她。   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崔椋跳下去的那处思过崖。   崖下,一道银光闪过,直接刺穿了崔椋的肩膀,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了下来,滴落在草地上。   本来她只是想进小屋躲一会,没想到曹总管是走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白发男子,二话不说便朝她袭来。   “道友手下留情!”崔椋连忙用剑去抵挡攻击,从云杪指尖射出的银光击在剑刃上,震得她虎口发麻。   虽然崔椋看不出他修为几何,但这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仙山弟子应该拥有的实力。   也就是说,有外人混了进来,并且现在要杀了她。   眼前的银光越织越密,崔椋不断地用烬宵剑将其斩断,但还是有一道银光绕过剑锋,直接刺入她的肩膀。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她咬了咬牙,看向不远处的小屋。   她还没来得及进去呢,竟然在外面就被偷袭了。   “你是谁?”她一边挡着不断袭来的攻击一边问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手?”   “因为……笙笙讨厌你。”云杪的嗓音十分清冷,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遍体生寒:“所以我要杀了你。”   听到他的话,崔椋睁大了眼睛。   虽然现在事态危急,但她还是想吐槽一下,哪有人在杀人之前还将幕后主使供出来的,这也太不设防了吧!   “她让你来杀我的?为什么?”   但即便是亲耳听到了段笙鹤的名字,崔椋却还是想问个清楚。   哪怕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   云杪抿了抿唇,手上的攻势减弱了一些:“……我也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懂为什么笙笙会那么讨厌崔椋,毕竟在云之国的经历让他觉得崔椋并不是个坏人。   她虽然修为不高,但心性坚韧,总能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明明知道“云云”不是人类小孩,却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他,将他带出云之国。   ……可笙笙应该是不会骗人的吧?   他不明白。   哪怕是现在,明明受了伤,可崔椋看起来却像不知道疼一般,依旧奋力地挥着烬宵剑,片刻也不敢放松。   在云杪看来,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脆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散于天地之间。   可即便是蝼蚁,也会想要活下去。   一道银光从身侧划过,崔椋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这次攻击,储物袋却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便稀里哗啦地掉了出来。   她很想将躺在草丛中的小木偶捡起来,但是眼前源源不断的银光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银光的速度似乎是变慢了一些,原本凌厉的攻击也变得有些犹豫,在这一瞬间,她迅速持剑飞身上前。   银光不断地穿透她的身体,崔椋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向前纵去,在靠近云杪的那一刻,她双手举起烬宵剑,用尽全力刺了下去。   看着眼前几乎已经要被捅成一个筛子的血人,云杪有些惊讶地出声:“你——”   刚刚的攻击他都特地避开了崔椋的要害部位,可他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冲上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犹豫,云杪便被一剑刺穿了。   只是一剑而已,他便痛得手指微颤,可崔椋为什么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崔椋将剑抽了出来,迅速向后退去,她戒备地看着云杪,提防他再次攻击自己。   云杪的胸膛直接被贯穿,伤口处冒出汩汩的鲜血,血中蕴含着充沛的灵气。他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灵蝶,虽然崔椋这一剑的确是刺中了他的要害,但对他来说并不是致命伤。   看着浑身是血的女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去。   段笙鹤刚被自家师尊教育完,此时正恹恹地坐在床上把玩着断月剑,她才刚察觉到一直跟着自己的云杪不见了,就看到一只发着微光的灵蝶落在了窗棂上。   这蝴蝶的翅膀都残缺了一块,飞起来摇摇晃晃的,看着好不可怜。   “……云杪?”段笙鹤站了起来,下一秒,一个白发染血的男子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干什么去了?”她皱着眉轻声问道。   “笙笙,对不起。”云杪垂着头看她,嗓音充满了疲惫:“我没能杀得了她。”   “你去找崔椋了?”一听这话,段笙鹤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怎么能私自出手,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她每次行动都格外谨慎,宁愿失败也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是雾绡,可云杪为什么这么冲动!   而且,他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竟然还是没办法杀了崔椋吗?   ……对他来说,是不想,还是不能?   “对不起。”云杪眨了眨眼睛,除了道歉,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东西。   看着青年身上的伤口,段笙鹤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安。   也许殷绛阙说的是对的。   云杪既然有了二心,那不如直接杀了他。   ……   思过崖下。   崔椋满身伤口,她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像是马上就要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要是现在有弟子在这里关禁闭就好了,起码能叫人把我送到医堂……”   平日里思过崖附近本来人就少,虽然她和云杪的打斗声并不小,可即便有路过的弟子听到了,也不敢私自到崖下查看,生怕被曹总管找麻烦。   崔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散落的物品中找出自己的传讯玉佩,然后便靠着身旁的石壁坐了下来,打算给崔子息发个消息。   消息还没发出去,她便头一歪失去了知觉,但玉佩却被她紧紧抓在手中。   在她身后的石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图腾,在沾了崔椋背上的血之后,图腾竟然微微发光,似乎是什么禁制被打开了。   随后,原本坚硬的岩石突然变得柔软,看起来就像是果冻一样,靠在其上的崔椋慢慢地被吸入“石壁”中,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在她消失之后,除了草地上的血迹和散落的物品之外,思过崖下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   等崔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向下的通道中,这里灵气充沛,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有阵阵水声从下面传来。   而进来的入口已经关闭了。   “刚刚不是还在思过崖下吗,这又是哪里?”晃了晃懵懵的脑袋,崔椋自言自语道。   既然没办法出去,她只好摸索着站了起来,顺着通道向下走,随后她便看到了一条发着微光的地下暗河。   不知为何,这条奔流不息的大河突然让她想到了一个东西。   她想到了传说中的神脉。 第92章 上古 ◇   ◎龙珠与神迹。◎   通道下的空间十分开阔, 崔椋蹲在岸边,将手探到水中细细感受了一番,发现这只不过是一条灵气充沛的普通河流罢了。   这里虽然是地下, 但在远处却有微光稍稍照亮了四周的景物,让她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一路沿着河流的方向行走在地道中, 她只觉得耳边的水声更大, 身旁的灵气也越发浓郁。   氤氲的灵气围绕在崔椋的身边,她将烬宵剑抛在空中, 忍着身上的疼痛踩了上去,她打算御剑飞行,看看河流的尽头是什么。   在空中飞了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一颗高悬于河上的珠子,这颗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明亮却又不刺眼, 这里并不是河流的尽头, 却是地下唯一的光源。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 崔椋的脑海中突然响起阵阵龙吟,这让她头疼欲裂, 直接从剑上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河岸边。   “这是……龙珠?”她爬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珠子,喃喃自语道。   之前访学的时候, 她曾在殷绛阙那里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 其中就有一本记载了许多上古时期的事情。   而眼前的珠子,则跟书上记载的龙珠十分相似。   “难不成这颗龙珠就是神脉?”看了一眼一直攥在手中的传讯玉佩, 崔椋微微皱起了眉头。   按理说, 处于地下时传讯玉佩信号微弱并不奇怪, 可四周明明灵气这么充足,为什么玉佩却还是毫无反应?   望向来时的路,崔椋大概估算了一下这里到思过崖的距离,发现如果在地面上的话,自己差不多正处于奚侠镇的镇中心。   回想起在秘境中韶年年说的那番话,她突然便明白了什么。   万年前,鹿蹊山山脚下并没有什么奚侠镇,只有一个名为“平安”的镇子。   如果这颗龙珠真的是神脉的话,那当初屠镇的修士可能就是感受到了镇子周围浓郁的灵气,于是才打算将镇上的人赶尽杀绝,然后再将整个镇子翻个底朝天,想要找到灵气来源。   可既然龙珠就在此处,那修士应当已经找到了它才对,但为何在各类典籍中神脉依旧只是一个传说呢?   难不成那修士虽然找到了神脉,却并不打算独占它,也不打算将它的存在告知世人,只是来看了一眼就走了?   只是为了看一看便烧死整个镇上的人,这理由实在是太过荒唐,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   崔椋定下心神,再次将烬宵剑甩到空中,她踩在剑上,小心翼翼地靠近悬在河流正上方的龙珠。   她离得越近,脑海中的龙吟声便越大,但这声音似乎只是为了恐吓外来者,习惯了之后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云之城的云仙子们应该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崔椋吞了云璧之后,她的血中便混入一丝远古的神气,这才能触发思过崖石壁上的图腾,打开通道的入口。   而如果将云璧装在罗盘之类的法器上,则可以找到神脉所处的位置。   想到这里,崔椋心下了然。   这么一看,之前那个给岑家传递错误信息的人可能就是想利用她找到云璧,进而寻找神脉。   突然间,一块小小的白色石块从上面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了崔椋的头上,引得她抬头望去。   地道的顶部是潮湿的土壤,其中还有蚯蚓在不断地扭动,而在泥土之间,则嵌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石头”。   这些石头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上方,仔细一看,似乎能在里面找到破碎的头骨。   原来这不是石头,而是数不清的人类骨骼。   正当崔椋想要飞上去一探究竟之时,身旁的龙珠突然发出巨大的光芒,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脑海中的龙吟声越来越响,崔椋的神识被剧烈扰动着,耳鼻中也淌出了鲜血。   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了一片由于缺水而龟裂的土地上。   眼前一片荒芜,地上只有几根稀疏的、枯黄的草叶,风一吹过,地上的黄沙被尽数卷起。   红彤彤的巨大太阳挂在天边,伴随着枯树上粗嘎的鸟叫声,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崔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耳边便传来巨大的脚步声,远远望去,几个百丈高的人影在远处的高山后若隐若现。   在这些人影的上方,盘旋着一条浑身覆着青色鳞片的巨兽,这巨兽的脖子上似乎是绑着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被其中一个巨人攥在手里。   那是龙,是已经消失了上万年、只有一套骨架还存于世间的龙。   站在随着巨人的脚步声而颤动的大地上,崔椋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龙珠……不会是将我传送到了上古神界吧?”   而远处的那些巨人,就是上古时期的神?   一阵干燥而炎热的风吹过,身上湿漉漉的血液瞬间就被蒸干了,褐色的血块紧巴巴地覆在皮肤上,随着崔椋的动作簌簌地往下掉落。   这些神中有男有女,他们裸露的身躯外裹着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兽皮,皮毛上的花纹清晰可见,但他们的面容却像是笼在云雾中一般,让人看不清楚。   神们跨过山脉,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用上古方言互相交谈着什么,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崔椋立刻御剑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风沙呼呼地打在身上,砂砾碎石嵌在伤口中生疼,但此刻的她却根本顾不得这些。   四周只有几棵黑漆漆的老树,除了几只羽毛稀疏的长嘴怪鸟以外,广阔的大地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活着的生物,整个画面显得诡异而恐怖。   这些神的步子迈得很大,没过多久便走到了崔椋身后,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紧贴着地面御剑飞行的小小人类就如同蝼蚁一般,若是没有弯腰仔细查看,他们根本不可能察觉得到她的存在。   听着身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交谈声,崔椋飞快地吸纳周围的灵气,企图跑得再快一些,她本就身受重伤,此时全身的经脉又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疼得她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顺着下巴滴落,但她还没来得及扯着袖子擦一擦,血便立刻就被风干了。   万物主宰的神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恐惧,面对他们,渺小的人类心中只有阵阵的无力感。   崔椋不想认命,哪怕快要把自己撑爆了她也在强行牵引灵气在体内运转,可是就算她再快,也快不过身后的神,她只能狼狈的躲避。   为了能避开被巨人脚步卷起的土块,烬宵剑便稍稍偏了一寸,一息之后,神便将她狠狠地踩到了地上。   她浑身骨骼尽碎,整个人以一种奇特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就连脑袋都被踩得裂成了几瓣,鲜血混着脑浆淌了出来,将周围的地面都洇湿了。   崔椋的手指不断地抽搐着,但没过多久,她便彻底动不了了。   她没死在那个白发男人的攻击下,却死在了这个诡异的上古神界。   巨大的神毫无察觉地走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踩死了一只地上的“蝼蚁”,倒是树上的长嘴怪鸟发现了她,在神离开后,它们便扇着翅膀飞了过来,想要分食崔椋的尸体。   明明遇到了那么多凶险她都没有服输,明明那么多次都能绝处逢生,但这回怎么不行了呢?   哪怕在生命即将流逝的最后一秒,她也想要活着。   崔椋死了,但她还有意识。   她就像是一个幽魂一样在天上飘来飘去,她驱使着自己的意识追随着那些神,一路跟着他们走到了鹿蹊山。   然后她便看到了来自数万年前的故事。   当时的鹿蹊山山顶上有一个大湖,山脚下只有一片荒地。   神们用手指在土地上戳了一个洞,将龙口中的珠子取了出来放在洞里作为标记,防止自己忘记这个位置。   他们将龙拴在不远处,然后便再次离开,他们打算先去远方看看,等下次回来的时候靠着龙珠的指引寻找方向,再将龙带走。   山顶的大湖是由地下水汇集而成的,龙珠蕴含着灵气,浸染了暗河,久而久之,连湖水也变得灵气充沛。   被牵引到此处的龙乖乖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可一场浩劫之后,世上便再也没有了神。它等了很长时间,最后化为一具枯骨,随着时间的推移,枯骨上覆盖了一层土壤,上面长满了草木,龙首处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山洞一样。   龙死了之后,在鹿蹊山的附近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壳运动导致山上的湖水逐渐干涸,可埋在地下的龙珠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   它滋养着周围的草木,让鹿蹊山变成了灵气充沛的修炼圣地。   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修士发现了这个地方,他在此地开宗立派,建立起了日后那个声名远扬的鹿蹊山,并且在思过崖下修建了密道,可以直通龙珠所处的位置。   在龙珠刚被埋下的时候,它蕴含的灵气最为浓郁,但随着时间推移,龙珠的灵气也逐渐变得稀薄。   当时的仙山正处于高速成长的阶段,为了防止加入鹿蹊山的弟子们流失,第三任山长便以自身为源,将骨血化为灵气注入龙珠内,试图营造龙珠依旧富含灵气的假象。   由于这种方法对自己的损耗过大,第三任山长便迅速地衰竭,在死之前,他将山长之位与这个秘密传给了自己的继任者。   从那以后,历任山长便皆是通过消耗生命的方式供养仙山。 第93章 梦中火 ◇   ◎原来这就是人人称道的仙山。◎   龙珠虽然是上古神物, 可没了龙气的滋养,它便逐渐变得与普通的珠子无异。   终于有一天,龙珠彻底碎裂了, 当时在任的山长害怕后人觉得神脉毁在自己手里,便打算用邪术将其修复, 伪造一个新的神脉。   邪术需要以活人魂魄驱使, 于是他便放火烧了平安镇。   这一任山长法力高强,为了防止事情败露, 他在屠镇之前抹去了镇上居民关于鹿蹊山的所有记忆,大火熄灭之后,他又用法术将那些尸体埋在地底。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乱了道心,生出心魔。为了防止自己酿成大错,他匆匆忙忙地传位给下一任山长, 然后立刻隐藏了通往神脉的密道入口, 一剑捅入自己的心脏, 投入地下暗河中。   大家都以为这位山长是飞升了,却没想到他实际上是自杀而亡。   被埋在土里的尸体逐渐腐烂, 只留下骨骼嵌在其中,而地上的人却丝毫感觉不到异常,又过了许多年,在平安镇的位置便有了一个新的镇子, 名为奚侠镇。   平安镇离鹿蹊山并不远, 但当时正是乱世,外面本就不太平, 再加上那个时候仙山弟子人数稀少, 不问世事, 只知修炼,山上山下的联系也没有那么密切,所以即便是知道平安镇被焚,也没有人会特地去寻找事情真相。   自从那一任山长去世之后,龙珠便彻底成了一个秘密,许多年过去了,即使有的人曾听长辈说过关于神脉的事,但他们也并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它跟鹿蹊山可能有点关系。   而等到战乱结束以后,生活安定下来的人们便更不会去寻找什么神脉了,于是神脉便只是在典籍中流传。   由于崔椋吞了云璧,她的血液中便混入一丝神气,被修复的龙珠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这才让她误打误撞进入了密道。   被邪术修复的龙珠虽然蕴含着灵气,但这些“灵气”是由无数惨死在大火中的生魂仿造出来的,虽然能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但并不能使用。   所以现在的鹿蹊山其实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因为山上弟子们刻苦修炼,每隔几天就有人进阶,所以才给外人一种这里充满灵气的假象。   驱使着意识在万年前的鹿蹊山周围游走,崔椋突然又想起之前在典籍上看到的话。   据说很久以前在仙山上修炼月余可筑基,一年便可结丹,而现在十年结丹都困难,原来是因为山上氤氲的灵气不过是祖师爷布下的障眼法而已。   至于秘境中黑眼人的诡异行为,她心中也有了一些猜想。   按理说,在平安镇居民生活的时代山长殿已经建立起来了,山顶上应该没有那片大湖才对,但由于相关的记忆被抹去,所以变成死生魂的他们便以为山上什么都没有,这才能被驱使着寻找神脉。   想到这里,崔椋飘来飘去的意识好像有了实体,眼前的景象正在逐渐消失,然后她便嗅到了潮湿的泥土味。   一息之后,她又回到了密道中,但她并不是出现在龙珠的旁边,而是被嵌在了密道顶部的泥土里。   在她的身边,便是挤挤攘攘的骨骼碎片,它们四散地分布在周围,像是要接纳她,让她成为众多残骸的伙伴。   崔椋被潮湿的泥土包裹着,连眼睛都睁不开,她的发丝中、指缝里、就连口鼻中都塞满了土壤。   她本应该挣扎的,但不知为何,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感受着身上沉重的压力,她竟然慢慢地睡了过去。   在那之后,她的身体便逐渐开始腐烂,而她也即将成为施展邪术所需要的生魂。   沉睡中的崔椋根本就感觉不到身上传来的疼痛,此时的她正陷入梦中的一片火海。   梦里,她站在平安镇的镇中心,身旁都是奔逃哭喊的人们。   炽热的温度烤得她出了一身的汗,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浓烟让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栋正在坍塌的酒楼。   将自己沾满黑灰的手在粗布衣裙上擦了擦,她也开始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跑。   梦中的崔椋是一个在镇上卖豆腐的妇女,就在上一秒她的摊子才被烧毁,而她的丈夫也死在了火里。   镇子上的火很大,连地面都被烤得炙热,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一边跟着别人朝镇子外跑去,一边被呛得不住地咳嗽。   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个鹿蹊山上的修士了,也忘记了自己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   即便那个施展邪术的山长已经死了很久,但邪术的法力犹存,感受到崔椋进入了密道中,覆在龙珠外的法诀便把她拖到梦境里,打算让她在梦中成为镇上被烧死的人之一。   地上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的衣服已经被烧光了,赤/裸着身体瘫在一旁,关节呈屈曲状,像是在抵抗着什么一般。   看到这一幕,崔椋强行忍下胃里的翻腾,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快了,再往前走一会,便能到镇子的最边上了,那里有一条小河,火肯定烧不过去的。   路过一个马厩时,崔椋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哭喊声,她咬了咬牙,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这声音虽然被火燎得十分嘶哑,但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都这种时候了,能把自己的命护住就不错了,哪有功夫管别人,再说了,现在进去救人这不是找死嘛……   又往前跑了一小段路,崔椋最终还是调转了方向,打算折返回去看看。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喃喃自语道。   却没想到,她刚打算往回走,眼前的视角突然就变矮了,耳边的哭喊声也消失不见。   在这个诡异的梦中,她的身份再次转换,她再不是卖豆腐的妇女了,她是一只毛都被烧焦了的癞皮狗。   看着眼前倒塌的房屋,崔椋只是疑惑了一瞬,便瞬间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从出生起便是一只在平安镇中流浪的野狗,今天她好不容易跟在小二的身后混进镇上酒楼的后院,打算吃点泔水桶里的剩饭剩菜,没想到还没吃到嘴,周围便着火了。   火势很大,酒楼中的客人纷纷往外逃窜着,可她却走不了,她被拦在了后院中。   看着眼前不断掉落的横梁,崔椋突然想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那孩子好像是叫年年,跟她一样,他也在平安镇上流浪。   他每天饿了就吃草,渴了就喝溪水,有的时候还会爬上低矮的果树摘几个酸涩的果子吃。崔椋记得,有一天年年多摘了一些果子,眼看就要放烂了,便给了她几个。   虽然那几个果子并不美味,也没多少水分,吃起来跟嚼树皮一样,但崔椋还是很感激他,自那天起,她有的时候便会跟在韶年年身后,帮他吓跑那些想要欺负他的坏孩子。   现在外面这么乱,也不知道韶年年到哪里去了。   崔椋心里着急,她对着眼前的大火狂吠了几声,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估计了一下这里到门口的距离。   这火实在是太大了,她肯定是出不去的。崔椋有些失落地又退了回去,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烧伤的鼻子,轻轻地呜咽起来。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冲出去。   下一秒,她就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一下子便扎进了炽热的火里,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因为在投入火中的那一刻,她突然被人揪住颈上的皮提溜了起来。   被放到地上之后,她便好奇地转身看去,在她身后的是浑身肿胀,就连头发都被烧焦了的韶年年。   他明明像是已经死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我在做梦吗?崔椋疑惑地歪了歪头,却还是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崔姐姐,赶快醒过来。”韶年年眼睛亮亮的,他看着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要出去,放我们自由。”   话音刚落,在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服的修士,这修士高举灵剑,一下子就把他的头劈成了两半,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人眯着眼睛看着崔椋,他将韶年年残破的尸体丢到一旁,然后便一直站在原地。   他是邪术在崔椋梦境中造出来的形象,样子就跟当年放火的鹿蹊山山长一模一样。   周围火势越来越大了,一人一狗就这么僵持着。   瞪着一言不发的黑衣修士,哪怕是在梦中,崔椋还是觉得有些违和。刚刚韶年年说她不应该死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她将目光移向被丢在一旁的小小尸体,然后便看到了他怀中的一本小册子。   奇怪,为什么韶年年本人已经被烧死了,可那小册子却没什么事呢?   那当然是因为……这本册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年年起居注,它应该在鹿蹊山的山洞中。   想到这里,崔椋的身体突然一轻,像是突然挣脱了什么束缚一般,她想起了梦境之外的事。   她不是卖豆腐的妇女,也不是在平安镇上流浪的癞皮狗,她是鹿蹊山的弟子,她叫崔椋。   而眼前的人则是鹿蹊山山长,他以生魂为饲,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择手段,使平安镇内的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用无数冤魂制造假象,以此吸纳各地修士,原来这就是人人称道的仙山。 第94章 猜想 ◇   ◎她是妖。◎   崔椋从梦中醒了过来。   周围潮湿的土壤将她紧紧包裹, 让她动弹不得。迅速地判断了一番现在的情况,她开始像只蚯蚓一样在泥土中扭动着,企图为自己开辟出一点空间。   无论如何, 得先出去再说。   没过多久,崔椋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可以小幅度地活动了。她握紧一直攥着的烬宵剑, 心中默念法诀, 然后便一下又一下地用剑刃击打着身下的土层。   几分钟之后,她便带着一些土块和碎骨从密道顶部掉了下来。   她正好掉到了暗河中, 发出“噗通”一声巨响,河水将她身上的血迹和泥土冲刷得一干二净,她攀着河岸费力地爬了上去,然后坐在岸边大口地喘息着。   早在脱离梦境的那一刻,崔椋身上溃烂的部分便逐渐复原了,但与云杪打斗时留下的伤口却一直在往外渗血。   韶年年说要她放这些死生魂自由, 而头顶的土壤便是那些人的葬身之处, 如果尝试一番, 说不定真的能帮他们打破邪术的禁锢。   可放出死生魂势必天下大乱,绝对不能冲动行事。   想到菁华会考核秘境中的那些黑眼人, 崔椋垂下了眸子,她看着眼前奔流的河水,握紧了烬宵剑的剑柄。   ……   崔椋将自己的血滴到密道入口处,小心翼翼地从开启的通道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呆了多久, 外面天已经黑了,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月光,周围的草木看起来都十分朦胧。   思过崖下静悄悄的, 崔椋将沾满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然后把掉落在草丛里的小木偶捡了起来。   她的传讯玉佩似乎是丢在了密道之中, 离开之前她曾在里面找了好久,最终却还是没有找到。   身上的疼痛不断地牵扯着她的神志,同时也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她想了想,将烬宵剑往空中一抛,然后便踩了上去。   借着夜色的掩映,崔椋直接朝着山顶的方向飞去。   既然那个白发男子说段笙鹤想要杀了她,那她肯定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就算不能把段笙鹤送到灵狱,她也得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这么一看,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可能都是段笙鹤搞得鬼。   想到死在岑家法器中的孟安节,崔椋咬了咬牙,她加快了速度,直接御剑冲进了山长殿。   此时的风绪才刚刚调息结束,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然后微微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将茶杯放下,他就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   他一挥袖子,瞬间从原地消失,然后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看着像支离弦的箭一样从自己身边飞过去的崔椋,风绪有些疲惫按了按额角——这些小辈们最近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他手指微动,一路猛冲的烬宵剑突然在空中停了下来。由于惯性的原因,崔椋没刹住车,她从剑上刺溜一下滑了下去,然后便摔到了地上。   山长殿的地面是由白玉铺就的,上面一尘不染,光滑到蚂蚁都能在上面溜冰,崔椋在地上滑了好远,一直到撞在墙壁上才停了下来。   风绪走上前,他弯下腰望着摔得四仰八叉的人,冷冰冰地开口问道:“你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他的头发很长,有一缕垂到了崔椋的脸旁,带着寒潭泉水一样既清爽又冰冷的气息。   望着风绪冷冽的眉目,崔椋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我、我是来找段笙鹤的。”   “她不在。”看着她脏兮兮的衣服,风绪施了个法术将她揪起来放到地上:“说是要在山上逛逛,可能过一会就能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银灰色的眸子中露出些许好奇。   在他看来,段笙鹤和崔椋的关系并没有好到会互相拜访的程度,崔椋这么着急地冲进来,衣服上还在滴水,看起来一副又狼狈又凶狠的样子,倒像是来寻仇的。   “你找她有什么事?”思及此处,他直接出言问道。   “……山长大人,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崔椋扭了扭潮湿的袖子,打了个喷嚏。   夜里温度本就没有白天那么高,一阵晚风吹过,冻得她直哆嗦,刚刚一路御剑飞行,现在的她连用灵力把衣服烘干的力气都没有了。   瞟了一眼崔椋湿透了的衣服,风绪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他移开目光,耳垂泛起浅浅的粉色。   明明带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但他竟然还是如此粗心,都没注意到眼前的小弟子已经冷成这样了。   他在心中默念法诀,崔椋的衣服立刻就变得干爽。   “到我书房来。”风绪转身向前走着,崔椋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书房的位置离藏书室不远,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香便扑面而来。   闻到这个味道,崔椋只觉得嘴里发苦,就像喝药的是她自己一般。   修士体魄强健,平日里很少会得风寒之类的小病,受伤之后一般吃的也是灵药,上山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喝过味道这么大的汤药了。   风绪背对着她,抬脚走了进去:“很久之前我跟鬼主魄渊打了一架,那小子耍阴招,我被摆了一道,之后就落下了病根。”   他施了个小法术,屋内的药香立刻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潭一样的清爽气息,就跟他头发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怪不得风绪经常咳嗽,原来是被揍出来的……想到常年面瘫的山长大人被打出内伤的样子,崔椋表示理解。   她乖乖地坐在一把雕花的椅子上,风绪拿起桌上摆着的玉壶给她倒了杯水,这水蕴含着充沛的灵气,一口喝下去沁人心脾,还带着淡淡的甜味,像是什么水果的味道。   她早就听说风绪很是讲究,平时喝的都是上好的仙酿,冬天泡茶的水要取梅花花瓣上的初雪,就连那张一年睡不了几次的床上也得铺着冰蚕丝做的床单。   看到崔椋的表情,风绪解释道:“这是之前我大徒弟从海外寻来的仙桃玉露,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一听这话,崔椋连忙点头:“山长大人,您不必这么客气的……”   明明脾气温和,也不喜欢摆架子,如果他看上去没那么冷漠的话,在弟子中一定很受欢迎。   “我上山之前家境好,到现在也改不了穷讲究的毛病。”风绪抿了一口仙桃玉露,淡淡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崔椋吞了一下口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来找段笙鹤,是因为她要杀我。”   风绪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刚刚已经被驱散的药香又逐渐地聚拢在一起,苦味弥漫,伴随着崔椋断断续续的讲述声溢满整间书房。   过了大概一刻之后,她才将思过崖下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   “这么说,当时在山长殿周围使用传音法器的人是你?”风绪单手支着头,盯着白玉杯中轻晃的液体问道。   崔椋懵懵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什么传音法器。   见她不承认,风绪倒是也不想多追究此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等她回来之后我会问问她的,你先回去休息。”   至于那个神脉,他得先与众长老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如果崔椋说得都是真的,那到时候还得让她带路去密道中探查一番。   “山长大人,您问她恐怕没什么用处,就算是真的她也不可能会承认。”崔椋咬了咬牙,直接说出这一段时间自己的猜想:“我觉得段笙鹤也许跟妖有关系。”   “什么?”风绪皱了皱眉,直直地望向她。   明明两人之前不认识,但段笙鹤却百般针对一个不起眼的弟子,在殷家访学时又借着剑舞的由头屡出杀招,还有那越来越酷似雾绡的容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崔椋在不知不觉间将她与那个妖女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崔椋还是凭着直觉认为她可没那么简单。   起码这位讨人喜欢的亲传弟子肯定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白花。   见风绪没再说话,她便补充道:“而且,我认为之前在秘境中发生的事也不只是因为符良的贪欲。”   “那些黑眼人生前是被活活烧死的,他们惧怕火焰和阳光,所以才有人将秘境中的天气设定为冬天,为的就是让他们可以在里面活动!”   “此事已经查清楚了,正是符良……”风绪才开口,却又被崔椋给打断了。   “符良只是一步棋罢了。”   “无论是谁改变了天气,可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些黑眼人可以呆在秘境中。”她接着说道:“黑眼人已经被困在地下一万年了,他们投胎转世的愿望很是强烈,所以才会被人利用,在青君扇制造出来的迷障之境中寻找神脉,以求往生。”   “你怎会知道他们因何而死,他们又为何会一直被困于地下?”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是被人为地用邪术束缚住了。   崔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回答这两个问题。   这件事涉及到前任山长,毕竟没有亲眼见过当时的场景,风绪不一定会相信,可能还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总、总之!”崔椋结结巴巴地说道:“有人将那些黑眼人召唤出来,可能只是为了跟着他们找到神脉而已,所以那人才故意让符良用青君扇制造出一个酷似上古时期的景象。”   殷绛阙曾跟她说过,人的魂魄轮回几世,现在的人也许是曾经的神。这样的人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却还拥有着对上古时期事物的直觉,那个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是想碰碰运气,这才选中了平安镇的这些人。   利用秘境中与上古时期相似的景象,唤醒前世为神的黑眼人的直觉,并且让他们通过直觉来寻找神脉,进而推断出神脉的大概位置,手段实在是高明。   不过,既然龙珠还没有被发现,那就说明这个方法失败了,平安镇上的那些人并没有神的魂魄,对方很有可能还会用些其他手段寻找神脉。   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   风绪看着一脸紧张的崔椋,好久都没有再说话。 第95章 半夜开会 ◇   ◎莫非有人觊觎神脉?◎   真正的妖即便是使了什么手段将自身妖气隐藏起来, 用法器一测倒是也能测得出来,再说了,要不是风绪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可能他早就发现异常了?   崔椋带着希冀看向风绪,等着他发话。   “……仅凭一个无根无据的猜测, 我是不可能把笙笙带去刑罚堂验明身份的。”风绪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有些头疼:“每个弟子上山之前都得去‘日月镜’前走一遭,如果她是妖, 根本不可能成为鹿蹊山弟子。”   日月镜是上一任山长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宝贝,只要站在前面,妖魔鬼怪便无处遁形,根本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崔椋绞着袖子,突然有些怀疑自己。   她现在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仅凭一个普普通通内门弟子的猜忌就将段笙鹤送到刑罚堂去, 的确是说不过去的。   况且, 崔椋与段笙鹤一向不对付, 这一点风绪应该也有所察觉,这样一来他便更不可能完完全全相信她说的话。   风绪是山长, 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他真的让段笙鹤去验明身份,到时候人家又不是妖,这么一来岂不是让山上的弟子失望心寒?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段笙鹤去了刑罚堂, 就早晚会有人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风绪根本就不相信与自己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小徒弟是妖。   想到这里, 崔椋垂下眸子。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 虽然没什么效果, 但她也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杀了段笙鹤——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了。   见她如此,风绪便又说道:“你放心,等她回来之后我会多多留意的……至于神脉一事,可能还需要你带人去思过崖下看看。”   ……   一个时辰之后,从思过崖下回来的长老们匆匆忙忙地进了山长殿。   风绪支着头听着他们的讲述,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周身气息更加冷冽。   关于那个龙珠的事,崔椋说的竟都是真的。既然如此,那她说段笙鹤要杀了她,可能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收到消息的其余长老们和仙山总管却还是迅速地到了山顶,他们与风绪连夜开会,商讨有关神脉的事宜。   素魄长老把玩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珠链,声音透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严肃:“这事涉及到仙山的名声,暂时还无法向外界公布。”   曹总管瞟了一眼风绪,用他那阴柔的声音说道:“山长大人,听你刚刚的讲述,崔椋是怀疑有人觊觎神脉?”   风绪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只不过关于那些死生魂的具体消息她并没有细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我说,咱们的确是应该增设布防,暗中调查,看看那些想要找到神脉的人到底是谁。”说到这里,曹总管轻笑了一下:“毕竟最近山下也不太平,那些老狐狸说不定就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幽阳长老抱着臂坐在一旁,他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其他人商讨这件事。   自从他的亲传弟子符良去世之后,他便开始闭关修炼,没有要事绝对不会走出屋子。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幽阳长老一向与符良亲如父子。在他心里,符良这孩子喜欢耍些小聪明,但绝对不是坏人,只不过考核秘境中出了事后,证据都摆在了眼前,他便不得不相信。   可是今天一看,说不定事情并不像大家想得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有人觊觎神脉,那符良会不会是被利用了,也许他有错,但并没有错得那么离谱?   抱着为死去的亲传弟子洗去冤屈的想法,他便开口说道:“与曹总管一样,我也觉得可能有人把心思打到了神脉的头上。”   他站了起来,朝风绪行了一礼:“山长,我想立刻下山,将此事调查清楚。”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素魄长老不禁叹了口气。   她自己也有亲传弟子,自然是能理解幽阳长老的心情,星羡那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之前就因为私自结束访学被关在寝居面壁思过,这才没过几天,就又被曹总管罚了。   为了这事她还特地去刑罚堂问了一嘴,曹总管却死活不告诉她廖星羡犯了什么错,而廖星羡本人也是闭口不言,让她愁得不行。   想到才出来没多久就又回寝居面壁思过的廖星羡,素魄有些头疼。   会不会是她最近管教不严,导致这孩子学坏了?   ……   段笙鹤行走在山路上,身旁环绕着一只发着微光的小小蝴蝶。   她看起来十分焦虑,明明像是想要去做些什么,却又有些犹豫,整个人显得心浮气躁的,连腰上佩着的断月剑都在不住地嗡鸣。   “笙笙,你别生气了,即便我跟崔椋提了你的名字,她也不一定会相信的。”云杪还是灵蝶的形态,他没办法说话,便将声音传入了段笙鹤的脑海中。   段笙鹤心里本来就装着事,此时便被吓得一个激灵,一听这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根本就没心情回复云杪。   要不是这傻子跟她说了,她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暴露了!   段笙鹤心神不宁,她不敢赌,她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想被赶下鹿蹊山,无论崔椋信还是不信,她都得去杀了她。   不过既然现在还在山上,那她就更得小心行事——不管成与不成,她都不能再次暴露自己了。   无论如何,她也应该先给自己找好退路,到时候万一崔椋没死,她得有个脱身的借口。   想到这里,段笙鹤掏出传讯玉佩发了个消息,玉佩的蓝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那就说好了,到时候你让它给我作证……我干什么不关你的事,呵,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不会拿咱们的计划开玩笑的。”   跟玉佩那边说完之后,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幸好还有这东西。”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小瓶香粉对着月光看了看,段笙鹤喃喃自语道。   这香粉是之前殷绛阙送给她的,要不是因为崔椋这档子事,她可能再过十年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玩意。   当年她跟殷绛阙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这小子虽然没那么喜欢她,可他毕竟是殷家的嫡子,出手相当阔绰,那一段时间他隔三差五便会将自己淘来的一些小玩意随手丢给段笙鹤。   当然,除了他亲手照着她画的一副画像之外,大部分的东西段笙鹤都不太喜欢,尤其是殷绛阙送她的生辰礼物。   就算殷家擅长制作傀儡,可哪有人会送情人几个又大又难看的木头人当礼物啊?   生日当天收到三个傀儡之后,段笙鹤便立刻就想把这些丑东西给砸了。哪怕是傀儡也有好与不好之分,殷绛阙送给她的礼物明显不是用心准备过的,一看就是做着玩的,它们的外表虽然又逼真又吓人,但实际上威力并没有那么大。   直接把自己眼中的残次品送给女朋友,他可真是会省事,怪不得女朋友变成了前女友。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殷绛阙也就送了段笙鹤这么一次生辰礼物而已,前一段时间,段笙鹤毫不留恋地将这什么“小花”、“小草”丢进了岑家法器中,给崔椋加点码。   “啧,幸好有这迷香,他当时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提前吞了一颗解毒丸,又将香粉收了起来,段笙鹤直接朝廖星羡的寝居方向走去。   她的确是对廖星羡有些好感,可是从人身转变为以恶念主导的妖身之后,这份好感便淡了许多。   即便她也开始觉得云杪有了二心,她却还是想保下他,所以之前才这么执着于杀了崔椋,而今天,她则是不得不出手。   但这回是最后一次了,若是再不成,她可就没办法了。再怎么说云杪也只是一只灵蝶而已,对她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   夜已经深了,廖星羡点着灯,坐在窗边复习前几天学到的那些法诀。   对于他这种在哪里都能修炼和学习的人来说,是不是被关在寝居中面壁思过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再加上他之前已经被关了一段时间,现下早就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回消息,他根本就不知道崔椋现在怎么样了,不久之前他才问了崔子息,但崔子息竟然也联系不上她。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跑掉了,可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想到崔椋,他心里有些焦躁,他盯着眼前摊开的册子,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别处去。   下一秒,一股幽香便飘进了房中,廖星羡睫毛轻颤,若有所觉地看向窗外。   有人进了院子。   一般只有在打坐调息或者休息的时候他才会在院子周围设置禁制,但即便如此,其他时候若是有人走了进来,他也能在瞬间察觉到。   廖星羡迅速闭气,他随手将册子合上,拿起靠在一旁的雁行枪便走了出去。 第96章 浮霜 ◇   ◎那条手链到现在都没送出去。◎   修士的体质比常人更为特殊, 闭气的时间也能更长一些,虽然刚刚廖星羡反应迅速,可他还是吸入了一些香气。   月光下, 段笙鹤站在院子里,她身着红衣, 像是惑人的鬼魅。   “段道友来做什么?”廖星羡淡淡地问道, 见来的是她,握紧了雁行枪的手便稍稍松了一些。   从他的敏感与直觉来看, 这香味明显有问题,可段笙鹤倒也的确没有理由害他。   “我来看看你啊,廖师弟。”段笙鹤笑吟吟地说道:“最近师弟是不是运气不太好,三番五次被罚,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时间不早了,道友还是先回山长殿去吧, 免得让山长大人担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出来逛逛没什么的。”   听着耳边毫无意义的寒暄, 廖星羡眸子一暗——她这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刚刚闻到的那一缕香气,他刚打算直接赶客, 头却剧烈地疼了起来:“……你下了毒?”   见药效似乎是上来了,段笙鹤稍稍舒了一口气,她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关心道:“廖师弟, 你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用雁行枪撑着地面的廖星羡根本无法回答,他耳边嗡嗡作响,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 丹田内就像有火烧起来一般, 没过多久就出了一身汗。   感觉到意识在逐渐离自己远去,他闭了闭眼睛,直接用枪挥开段笙鹤:“出去!”   闭气之前明明只是吸入了一点而已,他本以为没什么事的,却没想到这毒的效果竟然如此强烈。   实际上,最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怀疑过有人下毒,但一来他从未与人结仇,二来鹿蹊山晚上均有甲卫堂弟子巡视,听说前一阵子刑罚堂审了个奇怪的小矮人,在那之后山上的防备就更加严密了,很难有外人能进来,所以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有的毒药的确会用香味掩盖微苦的药味,可今日这香气却明显不同,比起毒,它更像是什么胭脂水粉的味道。   正是因为这样,在看到段笙鹤后他才会稍稍放下防备,以为这味道不过是她身上的脂粉气。   “廖师弟?你还好吗?”段笙鹤虽然差点被雁行枪伤到,但她倒也不恼,她稍稍往后退了一些,站到了一个相对来说安全一点的位置,然后伸出手在廖星羡眼前晃了两下。   等看到廖星羡的眼睛失去焦距之后,她才小声说道:“廖星羡,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廖星羡转了转眼睛,看向她,然后机械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成了!段笙鹤有些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在心里把殷绛阙送给自己的香粉狠狠地夸了一遍。   据说这香粉是东陵莫家研制出的限量款毒药,全天下也不过只有不到十瓶,要不是因为情况特殊,她才舍不得就这么把药给用了。   这药名为“浮霜”,只要吸入一点点就会让人神志不清,浮在空中的香气被风一吹就散了,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段笙鹤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道:“廖师弟,像崔椋那样总是闯祸的人,留在鹿蹊山上只会给人平添烦恼对吗?”   听到这话,廖星羡有些迟疑。   他虽然脑内十分混乱,可意识深处却总有一道声音牵扯着他的神志,那道声音不断地否认着段笙鹤说的话,跟他说崔椋一点也不讨人厌。   可接下来,他便想起了在王都时崔椋曾去象姑馆寻欢作乐的事,当时她明显就是喝多了,要不是自己去得晚,说不定真的会发生什么。   额上沁出的汗水滑到了眼睛里,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站在原地,脑内的场景一幕幕闪现,让他道心都有些不稳。   他又想到了王都花灯着火的那天,当时自己生怕崔椋出什么意外,她却和殷绛阙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夜晚的温度很低,他就站在殷府门口,等着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远处驶来,连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那天晚上,他的心像被浸入了寒潭之中,又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段笙鹤说得对,崔椋真是令人讨厌。   “所以你应该杀了她。”观察到廖星羡表情的细微变化,段笙鹤趁热打铁地说道。   ……   一阵风吹来,周围的香气都散得一干二净,而站在院中的两人却不知所踪。   廖星羡双眼通红,表情却十分痛苦,他握紧雁行枪,僵硬地行走在山道上。   看到他这幅架势,段笙鹤胆战心惊地远远缀在后面,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等药效消失后,廖星羡便会忘了自己曾经去找过他这件事,到时候崔椋也死了,她也能全身而退,简直是太妙了!   一队正在巡逻的甲卫堂弟子从山道上走过,他们远远地便看到了廖星羡。   “咦?那小子不是又被关到寝居面壁思过了吗,怎么现在就出来了?”带队的弟子眯了眯眼睛,很是不解。   凡是鹿蹊山上的弟子,几乎都听过廖星羡的大名,毕竟他那么惹眼,想不关注他都难。   当然,他才被放出来没多久就又被关回去的事也在弟子间传开了。   不得不说,最近这位好学生被罚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虽然这跟别人倒也没啥关系,但一部分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简直是爽翻了天。   毕竟廖星羡可是教习先生天天挂在嘴边的优秀典范,每次上课他都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一遭之后,他可算是彻底被扯下神坛了。   这种著名好学生突然有了污点的大新闻,充分地满足了某些人的阴暗心理,在他们中有人早就看不惯廖星羡,此时便开始落井下石,私下传播关于他的谣言。   而这次出来巡逻的甲卫堂弟子中便有这样的人。   “哟,我看他是私自跑出来的吧。”一个甲卫堂弟子抱着臂高声嘲讽道:“怎么,才关几天就忍不了了,这么快出来干什么,夜会小情人?”   有人带头之后,嘲讽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什么夜会小情人啊,我看他就是个呆子,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管,哪有姑娘愿意跟他啊。”   “哎哎哎,王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家长了张小白脸,可不是你这粗人能比得上的。”   “就是啊。再说了,先生长老们那么喜欢这小子,就算没有姑娘愿意跟他,那不也得强行给他绑一个来?”   听到这话,甲卫堂的弟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廖星羡的眸子转了转,却还是呆愣愣地朝前走着,此时他的脑海中只剩一个杀字,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他一概不管。   带队的弟子制止了其他人的笑闹,他看着手握长/枪的少年,直接走上前去,企图拦住他的脚步。   虽然对方是素魄长老的亲传弟子,可规矩就是规矩,既然他私自从寝居中出来了,那就肯定得去刑罚堂走上一遭。   “廖道友,你……”带队的弟子话音未落,便被雁行枪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他的腹部被捅出一个血洞,虽然并未击中要害,可也是身受重伤,他整个人痛得不住地颤抖,连气都喘不匀了。   其余弟子没料到廖星羡会突然发难,一时间便都愣住了。   “你私自跑出来就算了,竟然还敢伤人?”他们纷纷抽出腰间佩着的灵剑,有人还用传讯玉佩联系了甲卫堂堂主曾玄黎。   廖星羡将雁行枪从树干上拔下来,继续往前走着。   他并不想伤人,他只想杀了崔椋而已,可既然有人挡了他的路,那他便不得不出手。   那个被钉在树上的弟子软趴趴地滑落下来,身上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他靠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廖星羡跟甲卫堂的弟子们打了起来。   银色的枪尖挑起一串血珠,在月光下折射出微寒的光,少年眉目冷冽,手上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他无视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刀伤,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往前拼杀着。   廖星羡的交际圈很窄,眼前的甲卫堂弟子们最多只是知道他长什么样,并未与他深交过。此时他们见廖星羡只是一股脑地往前冲,虽然心里觉得诡异,倒也察觉不出他身上的异样。   段笙鹤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着急,她生怕廖星羡还没到崔椋那里就被捉了起来,这么一来她的香粉不就浪费了吗?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出手。   甲卫堂的弟子们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能被挑中的,可即便如此,面对廖星羡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他们这么多人竟然也有些招架不住。   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人,廖星羡喘着粗气,抹了一把沾满鲜血的脸。   身上的伤很痛,可他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崔椋。   突然间,伴随着一□□出的动作,他怀里一直揣着的什么东西被甩了出来,那东西砸在铺着石板的地上,发出微弱的响声,他循声看去,攻势也慢了下来。   那是一条黑绳编就的手链,上面还缀着一颗红色的珠子。   这是他在王都买的,当时看崔椋喜欢,他便偷偷将其买了下来,结果到现在都没送出去。   看到这条手链,廖星羡突然就清醒了,他弯下腰刚想将手链拾起,却被一剑捅穿了肩膀。 第97章 受罚 ◇   ◎我好像,再也回不到仙山了。◎   匆匆赶来的曾玄黎把廖星羡带回了甲卫堂, 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来,只好又将他送到了刑罚堂。   曹总管才从山长殿回来没多久,他若有所思地走进堂内, 打算先派几个弟子下山替自己搜寻一些线索,却没想到会看到浑身是血的廖星羡。   “……你这小子又犯什么事了?”瞟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曾玄黎, 曹总管慢慢悠悠地走到主座上坐下, 又喝了一口花二蛋刚刚递上来的茶水。   廖星羡站在原地没说话,他脸色苍白, 愣愣地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着的血污。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伤人?   廖星羡努力回想着,却只记得自己应该是在看书,却不知为何会突然跑到山道上。   药效已经褪去,他虽然恢复了神智,但经脉内灵气乱窜, 神识也动荡不安, 明显是走火入魔之兆, 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白天修炼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见他一声不吭,曾玄黎只好唤来一个在场的人, 那弟子刚刚拿传讯玉佩留了影像,他将玉佩递了上去作为佐证,又哆哆嗦嗦地将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全部都讲了出来。   影像很长,前半段是众弟子对廖星羡的嘲讽, 后半段则是不断响起利刃刺入皮肉的打斗声。   听着他的讲述, 曹总管眉头越皱越深。   廖星羡茫然地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只觉得脑内一片混乱。   他竟然差点就杀了自己的同门……   清醒过来那一刻, 他的确是看到了一个倒在树下的人, 可他却根本想不到那是自己做的。   修道之人走火入魔的原因可谓是千奇百怪, 道心不稳的时候则更容易出差错,有时甚至都没有什么预兆,好端端的修士便会突然发狂。   廖星羡虽然知道这一点,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走错了哪一步。   影像中那几句嘲讽对他来说明明就算不得什么,那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曹总管打量着廖星羡,苍白纤细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椅子的扶手上,在那个甲卫堂弟子说完之后,他又细细地询问了几句。   但无论他问什么,廖星羡都说不知道。   曹总管打出一束灵气,这道灵气射入廖星羡的心口,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了一遍,然后又从他肩上的伤口处溢出,化成一缕雾气逐渐消失。   “的确是走火入魔之兆。”曹总管微微扬起眉毛,笃定地说道。   这么看来,他可能是被甲卫堂弟子嘲讽之后怒急攻心,所以才会失去理智?   曾玄黎早就退到了一边,他看着少年挺直的脊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像廖星羡这样冷静自持的人,竟然也会因为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嘲笑而走火入魔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修炼一事本就玄之又玄,这种情况倒也并不少见,气运不好罢了,这能到哪儿说理去?   虽然廖星羡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答案,但听到这句话之后,却还是握紧了拳头。   曹总管阴柔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显而易见地疲惫:“你伤了那么多鹿蹊山弟子,其中最严重的一个还被毁去了根基,此生无法继续修炼。”   廖星羡脑子有些晕晕的,他看着坐在主座上的人,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他有些听不真切。   “按照规矩,你应该被废去全身修为,然后逐出仙山。”说到这里,曹总管眯了眯眸子:“小牛小花,把他带去……”   话音未落,一道素白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素魄长老的头发都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得了消息匆忙赶过来的,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堂内,看也没看狼狈的廖星羡。   “曹总管三思!”她朝着主座上的男人说道:“走火入魔本就不能由自己控制,星羡这孩子一向勤勉修炼,怎能因为此事就废去他的修为!”   “师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廖星羡喃喃道。   “素魄长老,瞧您这话说的。”曹总管摇了摇头,示意一旁的牛亮和花二蛋先将人带走:“那些受伤的弟子中有人此生都不能继续修炼,难道那人平日里就不勤勉了吗?”   “还是说……长老觉得亲传弟子的身份比一个普普通通的内门弟子要高贵一些,所以对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呢?”   素魄长老脸色苍白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她这般,曹总管丝毫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他继续说道:“照你这么说,那全天下被走火入魔之人废去修为的修士都是活该,他们应该原谅那些伤了自己的人,毕竟谁愿意走火入魔啊,大家都有苦衷是不是?”   “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亲传弟子,得按照规矩办事,这就是残害同门的代价。”曹总管走下主座,他站在素魄长老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点在鹿蹊山守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总不能因为他是廖星羡就从轻处理。”   如果他真的放过廖星羡,其他弟子们肯定会颇有微词,那刑罚堂以后还怎么办事?   “还望素魄长老想清楚,你这小弟子虽然厉害,但对于整个鹿蹊山来说,又不是缺了他就不行了。”   ……   自从曾玄黎赶过来之后,段笙鹤便不再跟着廖星羡了。很明显,这一次她又失败了,不过好在没有暴露自己。   啧,这崔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想杀了她那么难。   段笙鹤一路御剑飞行回了山长殿,她一脸丧气地走到殿中,跟同样是一脸丧气的风绪打了个招呼。   “师尊,刚刚我好像看到几位长老从山长殿走了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算是什么大事,无须担心。”   想到崔椋讲的那些话,风绪拍了拍段笙鹤的脑袋,不打算多说什么。   在带着几位长老探查龙珠之后,崔椋便已经回去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必现在应该去了医堂。   想到那个明明疼得浑身颤抖还非要冲到山顶的小弟子,他敛下眸子。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念叨,刚刚在医堂领了药,正打算回寝居的崔椋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趁着夜色一路溜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狗子见她回来了,便跟在她的脚边转了两圈。   “喂,你怎么了,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它嗅了嗅崔椋的裤脚,然后疑惑地说道:“怎么一股汤药味?”   崔椋连敷衍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疲惫地走到屋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自己在医堂领的药一瓶一瓶地码在桌子上。   幸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起码她现在狼狈的样子不会被别人看到。   为了防止有人找到神脉的入口,刚刚已经有长老在思过崖外罩了个禁制,他们顺便把她和云杪打斗的那一片狼藉也清理干净了。   想到那个白发男子,崔椋又叹了口气。   法力高强,并且能呆在鹿蹊山上,他到底是谁?   风绪虽然不相信段笙鹤想要害人,但他却承诺要找出那个伤了崔椋的男子,毕竟崔椋身上的伤可都是实打实的,他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鹿蹊山上。   看着窗外暗淡的月色,崔椋吞了一颗甜丝丝的小药丸,体内立刻升起一股清凉之意,喉中的血腥气也被稍稍压下去一些。   正当她打算收拾收拾上床躺一会的时候,突然从门口处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姐,快开门!”崔子息扯着嗓子在外面嚷嚷,像是有什么急事,等看到崔椋将门打开之后,他便直接扯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廖星羡出事了!我边走边跟你说……”   听到崔子息絮絮叨叨的话,崔椋微微睁大了眼睛。   废去修为,逐出仙山?廖星羡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后果这么严重?   ……不会是当时曹总管没抓到自己,于是又转回去把廖星羡带走了吧?想到自己疯狂拔树的场景,崔椋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件事的话,那她又怎能让廖星羡替自己顶罪?   夜已经深了,山上很安静,在离崔椋寝居不远处的山道上有几滩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而在山道的尽头则是被花二蛋和牛亮守着的廖星羡,他的手上只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正朝山下走着。   “廖星羡!”崔椋远远地便看到了他,她踩过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直接朝他跑去。   听到崔椋的声音,廖星羡恍惚地回头望去。   他出了刑罚堂之后便被废去一身修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勒令下山,由于间隔的时间太短,他几乎什么都没带,只来得及装上一点钱财衣物,还有陪了自己很多年的那杆雁行枪。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突然落得这种下场,就好像从云端坠入烂泥中一般。   刚刚在废去修为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要逃走,可他的确是伤了人,他坏了别人的修行,要不是清醒得及时,他可能还会杀了自己的同门。   同样都是修士,他并不觉得自己作为亲传弟子就比旁人高贵,既然那人此生都不能继续修炼,那他自然也没什么理由独善其身。   所以他甘愿受罚。   “崔椋。”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两人,廖星羡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再也没办法回到仙山了。” 第98章 封山 ◇   ◎努力实现封山常态化。◎   站在漆黑的山道上, 背负长/枪的少年嗓音清澈,却好似带着哭腔一般:“崔椋,我好像再也没办法回到仙山了。”   崔椋离得太远, 并没能听清楚廖星羡刚刚说了些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牛亮和花二蛋中间, 着急地向他们解释道:“这里面有误会, 廖星羡根本就什么都没做,那天是我……”   “行了。”廖星羡打断了她说的话:“不是因为那件事, 你回去吧。”   花二蛋抽出灵剑将两人隔开,又瞟了一眼正在往这边赶的崔子息,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哟,这是干嘛,劫法场?”   “应该被赶下山的不是他,是我!”没有理会一旁的廖星羡, 崔椋继续说道:“咱们先回刑罚堂, 我会跟曹总管全都解释清楚的。”   “怎么, 这残害同门的罪名你也敢帮着抗?”花二蛋摇了摇头,啧啧称奇:“可真是够讲义气的。”   “残害同门?”刚刚跑过来的崔子息吓了一跳, 他打量着浑身是血的廖星羡,有些不敢置信:“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小兄弟,他走火入魔之后伤了人,这才会被逐出仙山。”见这二人似乎并不清楚事情缘由, 牛亮便三言两语地概括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廖星羡站在一旁, 他有些回避地偏了偏头,刻意忽略崔子息他们震惊的眼神。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任凭崔椋怎么猜测, 也想不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废去修为。   平日里廖星羡最重视道心稳固, 甚至之前在弘彰堂和丝竹堂联谊的时候他也只是喝了一些酒,生怕对修炼一事有影响,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火入魔了?   “所以说,你俩就别在这闹了,等到白天估计知道的人更多,不如现在就下山,还省得听那些风言风语。”牛亮掏出玉佩看了一眼时间,示意廖星羡该下山了。   看着泛白的天边,廖星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甘,淡淡地说道:“你们回去吧,这次的事皆因我而起,与旁人无关。”   说完之后,他又把目光移向崔椋:“好好修炼。”   对于廖星羡来说,这一刻就如同美梦初醒一样残忍,他再也不会是素魄长老引以为傲的亲传弟子了,幸好奶奶看不到这一幕,不然她得多难过啊。   想到包袱里装着的布鞋,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软,黑黝黝的眼睛中好像有粼粼波光。他似乎什么也不打算再多说,直接便往山下走去。   他的传讯玉佩已经在刚刚那场打斗中顺着山道滚了下去,不过这样也好,等下了山之后,他也不必再跟那些昔日的同门联系了。   少年脊背挺直,目若寒星,他就这样行在山道中,昏暗的月光洒在肩上,好像附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依旧不低头。   走了一段路之后,花二蛋见崔椋他们还没离开,便高声喊道:“赶紧回弟子居待着吧,估计山上马上就要戒严了,刑罚堂那边刚刚收到了通知,你们估计也快了。”   “……戒严?发生了什么事?”崔子息看着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三人,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有些头晕。   崔椋没有回答他,她咬了咬牙,转身便朝山上跑去。   她不相信廖星羡是走火入魔了,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这个时候廖星羡才刚下山,他的寝居想必还没被腾出来,崔椋打算先去看看那里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看着自家姐姐跑了两步之后直接跳上烬宵剑,然后便迅速地没了踪影,崔子息便也御剑跟上。   正如崔椋所料,廖星羡的寝居还保持着原样,二人从剑上跳了下去,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番。   廖星羡屋子里的东西很少,窗边的桌子上干干净净的,只摆着几本册子。   从他的寝居到那处遍布血迹的山道上,崔椋和崔子息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遍,却还是半点收获没有。   天已经亮了,为了防止引起弟子们的恐慌,地上的那几滩血迹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可廖星羡半夜伤人的事却还是传开了。   有的人在医堂看到了那几个受伤的甲卫堂弟子,出来之后便开始大肆宣扬他们的惨状。毕竟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后半生无法继续修炼就跟死亡一样痛苦,在旁观者看来,廖星羡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残忍。   墙倒众人推,廖星羡没了亲传弟子的身份,又被废去修为逐出仙山,大家自然是想骂就骂,无论是为伤者打抱不平的,还是在很早以前就看不惯他的,此时都一拥而上,恶语谣言满天飞。   崔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去了刑罚堂,她告诉曹总管,那天被罚的人应该是她,只不过是因为她与云杪打斗之后误入了神脉,这才逃过一劫。   那天开会的时候曹总管便已经知道了神脉的事,他看着崔椋,许久才幽幽地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这种情况下,即便大家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毕竟在残害同门之后,就不会再有人关注这些小事了。   ……   在廖星羡下山的第二天,弟子们便收到了戒严通知,撇去像封遂这样需要在外学习的人,其余在山下的弟子都被召集回山。   除此之外,鹿蹊山与各大世家门派之间的交流活动也全部暂停了,除了亲自下山调查的幽阳长老外,剩下的长老也都留在山上。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出山必须通过层层审核,连到奚侠镇采购一些生活用品都变得极其麻烦。   山上的弟子们虽然收到了消息,但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的人唯恐天下不乱,便开始四处散播谣言。恐惧来自于未知,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也不相信,但听得多了,便也有些焦躁。   为了安定人心,曹总管亲自抓了几个乱说话的弟子,并让他们在山上跑个十圈以儆效尤。   毕竟在他看来,这些弟子就是实在是闲得没事干才能整出这么多幺蛾子,多跑跑步也好,既能强身健体,也能充实他们的生活,免得一天到晚乱说话。   自那天之后,有关“仙山要跟邪恶势力开战”之类的说法倒是少了很多,但每天却总是有那么零星几个弟子勤勤恳恳地在山上跑步。   最开始封山的时候,山上总是有弟子担惊受怕,怀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时间一长,大家倒也习惯了。   封山的生活无聊又安逸,崔椋和崔子息曾经打算偷偷溜出去看看廖星羡怎么样了,可他们还没摸到山脚,就被甲卫堂的弟子抓了起来。   等他们第三次被带到甲卫堂的时候,曾玄黎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才多久,你们两个就被关出毛病来了?”他翘着个二郎腿坐在甲卫堂中的一把椅子上,看着这熟悉的姐弟俩,觉得有些头疼。   拖崔椋的福,崔子息在他这里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崔椋怎么说也是聚财堂堂主,两人现在是同事关系,曾玄黎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为了泄愤,他便每次都只好将崔子息单独拎出来,劈头盖脸地对着这小子一顿臭骂。   此时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两个人,曾玄黎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崔子息,你给我过来。”   最近笙笙似乎心情不太好,已经好久没有理过他了,这导致他的心情也变得很差。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听着曾玄黎比往日还要恶毒十倍的谩骂,崔椋有些怜悯地望向崔子息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不会是在情路上遇到了什么坎坷,特地来撒气的吧。   说也奇怪,曾玄黎以前总是没日没夜地跟在段笙鹤屁股后面,现在封山之后他怎么成天不是呆在甲卫堂就是带领着一众丝竹堂弟子吹拉弹唱?   崔椋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去想这些。   实际上,曾玄黎倒也不是不想去找段笙鹤,只不过人家似乎是不愿意见他。   当时回到山长殿之后,风绪就旁敲侧击地问了段笙鹤许多事,当时段笙鹤就明白,崔椋肯定来找过这个老男人告状。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便直接把自己想的借口甩了出来,告诉风绪自己是去洛丹曦那里玩了,还主动把洛丹曦叫来作证。   看着大晚上还听话地被叫来山顶的洛丹曦,风绪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崔椋的话他虽然不信,但也会多多留意一些……如果段笙鹤实在是不对劲,他会直接对她搜神。   但搜神伤害太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肯定不会用这招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一段时间他打算将段笙鹤禁足在山长殿,而她的那只灵蝶朋友当然也会跟她一起。   ……   回了寝居之后,崔椋一屁股坐在床上,她将那个小小的木偶放在腿上,摆弄来摆弄去。   “现在这种情况,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可就难了。”她扯着小木偶的胳膊,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那个白发男是谁,如果他还在山上的话,那应该能被找到才对。”   木偶有样学样地模仿着她说话,一字未差。   尖细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室内,逐渐变得有些扭曲。 第99章 放风筝 ◇   ◎字丑,风筝更丑。◎   鹿蹊山封山十多天后, 桑檀突然给崔椋发了个消息。   “崔椋,殷家有问题!”传讯玉佩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接电话一样, 让人听不真切。   桑檀说自己和桑间花已经逃出来了,具体原因等见了面再说, 崔椋本想再追问些什么, 对方却又突然没了声音。   看着光芒逐渐暗淡的传讯玉佩,她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由于大部分在外的鹿蹊山弟子都被召回山上, 之前开的那几间连锁书舍也只好暂时关闭,好在聚财堂办了个鹿蹊文学城,靠着文学城的收入也能支撑得起每月的铺子钱,怎么着也不会亏本。   为了能持续更新文学城的版本,提高用户使用体验,崔椋便用仙鹤将附有灵力场的新安装包继续发往各地。   在新版本中, 鹿蹊文学城开辟了在线咨询业务, 山上几个闲得没事干的弟子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客服的工作, 其中就包括崔子息。   当然,崔子息主要是为了逃避开发新版本的任务才去当客服的, 反正他没什么当程序员的天赋,这几天他已经开始掉头发了,再这么干下去说不定得提前物色假发。   仙山弟子们本以为封山会对聚财堂影响很大,可没想到实体店面是暂时关闭了, “线上业务”却发展得如火如荼。   又过了一段时间, 大家已经完全适应封山的生活了。   最开始的时候弟子们还有些紧张,到后来则是该干嘛干嘛, 也不拿它当一回事了, 算是实现了风绪口中说的“封山常态化”。   虽然只能呆在山上, 但大家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修炼,毕竟都是人,累了也需要休息,于是在修炼和上课之外的时间里,便开始有弟子三三两两约着在山上放风筝。   这一趋势愈演愈烈,很多人都去跟风,一时间,仙山上空便飘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   在这种下不了山,仙鹤物流又很贵的情况下,有的弟子便抓住了商机,他们纷纷开始在自己的院子里支起摊位,售卖自制的风筝,也算是小赚了一笔。   离崔椋寝居不太远的一处院子便是个“风筝作坊”,这家制作风筝的人特地在院门口挂了个“接受定制”的牌子,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围观定制风筝的制作过程。   刚刚有人定制了个曹总管样式的风筝,大家都围在院边,时不时还出言点评一番。   “你这画的是曹总管吗,我看这是个白无常吧。”   “就是,曹总管再可恶,我也没见过他把舌头伸那么老长,颜色还涂个粉红,你这画得怪恶心的。”   “就这水平还做生意呢,我用脚画得都比你好……”   听着周围人的讨论,正在制作风筝的弟子不乐意了,他大笔一挥,在那个人形风筝的肚皮上写下“仙山总管”四个字,然后道:“这回能认出来吧,一个个的没花钱还叫得那么欢……”   真正的买主在边上唯唯诺诺地站着,一声都不敢吭。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崔椋扼腕叹息——她也想卖风筝,可她不会做啊。   “啧,凭什么我下山卖灵草就是一身铜臭,这些在山上卖风筝的怎么没人骂他们呢?”   那一个个风光霁月的仙山弟子们此时扯着根线玩得正欢,哪还有功夫去管别的事。   说起来,也多亏鹿蹊山地方够大,毕竟这么多人放风筝,但凡活动范围小一些,天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可能就会一个挤着一个了。   可即便能放风筝的地方很多,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地上了山顶。   鹿蹊山的最高峰上只有一个山长殿,平日里除了风绪和他的亲传弟子之外,便只有曹总管和几位长老会到那里去。   山顶开阔,地势又高,有些弟子听说风绪这几日一直在殿内处理事务,不曾出来,便大着胆子在山长殿门口的空地上放起了风筝。   实际上,在他们刚到山顶的时候,风绪便有所察觉,他正听着曹总管汇报近些日子刑罚堂的事务,倒是也无暇分心去管那些。   曹总管本来正说得好好的,突然便看到风绪身后的窗子外面有几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正冉冉升起,于是便忍不住吐槽道:“这些人是不是有瘾啊,你能不能出去管管?”   “小孩子心性罢了,放个风筝而已,妨碍不到你。”风绪淡淡说道,示意他继续。   ……小孩子个屁啊,门口那几个说不定就是看着年轻,实际上都七八十岁了!   曹总管虽然对风绪放任的态度颇有微词,可对方毕竟是山长,他便只能继续干巴巴地讲着刑罚堂最近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不过,因为被天上那几个丑东西影响到了,他的叙述明显就没有之前那么流畅。   等曹总管走了之后,风绪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朝段笙鹤的房间走去。   此时的段笙鹤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拿着玉佩戳来戳去,她刚刚才往鹿蹊文学城中充了一万灵石,此时正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话本,就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   风绪走了进来,看着段笙鹤映着蓝光的脸皱了皱眉——这孩子总是躺在床上看玉佩,时间一长肯定对眼睛不太好。   想到这里,他便操心地叹了口气。   听到叹气声,段笙鹤闷闷不乐地坐了起来:“师尊。”   也不知道这老男人又来干嘛,不让出去就算了,现在可别连玉佩都不让用了。   “别的小弟子都在门口放风筝,你也去吧?”风绪冷着一张脸说道:“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但是只能在门口,不能往远走。”   啧,别人放风筝,我出去放风?   一听这话,本来以为自己能出去的段笙鹤立刻又萎靡地躺了回去。   ……   曹总管刚刚讲了许久,此时嗓子干得厉害,他脚步匆匆,想赶快回刑罚堂喝口茶水,却没想到才走出殿门便听到有人在讨论自己。   “不是,你咋把姓曹的放那么低啊,怎么说也是个总管,起码得比我这只王八飞得高吧。”   “你懂什么,我特地没用法术,有本事你也别用,咱们比比真本事!”   什么总管?什么王八?   曹总管眯起眼睛朝天上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形风筝在天空中张牙舞爪,风筝上还写着“仙山总管”四个大字。   字丑,风筝更丑。   见曹总管从山长殿走了出来,有几个眼尖的弟子立刻就收起风筝跑了,可那个放着王八的弟子却还在不断大声嘲笑着:“比个屁,老子前几天才被这大阴人罚过,总不能白在山上跑了那么多圈,我今天就用这王八压他一头又如何?”   “是吗?”曹总管阴恻恻地说道,声音很是不爽。   “前几天才被罚过,今天又在我面前发癫?”他拍了拍刚刚还叫嚣着的那个弟子的肩膀,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微笑。   周围的弟子见状立刻作鸟兽散,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放着“总管风筝”的和“王八风筝”的两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一个时辰之后,刑罚堂便给山上所有弟子发了个通知,说是要明令禁止放风筝这一行为。   而禁止的理由,则是天上的风筝实在是太过丑陋,影响仙山形象。   看着玉佩上弹出的消息,崔椋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不让点外卖的原因也是怕影响仙山形象吧?   崔子息正坐在崔椋的椅子上翻看自家姐姐写的那几本话本,反正他也不喜欢放风筝,这条通知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咦,霸道仙长爱上我这本书中竟然还有只狗?”怜悯地瞟了一眼不识字的狗子,崔子息啧了两声。   书中这殷酱酱竟然还有一只叫“小狗”的坐骑,而这“小狗”被崔椋描述得与狗子一模一样,这一看就是故意的。   一听这话,狗子就来劲了,它摇着尾巴,得意地跳到了崔子息的大腿上:“给我安排了个什么角色,快给我说说。”   崔子息:……被人骑的角色,你喜欢吗?   还没等崔子息说话,狗子便一脸娇羞地开始幻想:“狗狗我啊……最喜欢那种万人迷了,最好是所有的雄性角色都爱上我的那种。”   崔椋骗小孩一般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行,下一本安排。”   得到许诺的狗子满意地伸着舌头,笑着走了出去。   见崔椋打算先修炼一会,崔子息便把话本合上,他刚走出院门,便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洛丹曦。   她还是穿着一身蓝衣,眼神呆愣愣地看着地面,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   崔子息从她身后走过,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只正在蜕皮的蜘蛛正趴在地上,它不断地抖动着,努力地从那层薄薄的皮中挣脱出来。   她竟然喜欢看这种东西吗?   崔子息有些奇怪地瞟了一眼洛丹曦,突然发觉这姑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段笙鹤同时出现过了。 第100章 升级进行时 ◇   ◎势必要搞出点名堂。◎   许久没见到段笙鹤之后, 曾玄黎终于忍耐不了孤独的生活,他开始主动张罗各堂堂主一起吃饭。   虽然现在下不了山,但山上毕竟还有个飨间斋啊, 曾少财大气粗,直接花了五千灵石包下飨间斋最顶层作为聚餐地点。   聚餐当天, 看着乖乖坐在凳子上等饭吃的崔椋和崔子息, 他突然觉得食欲全无。   他都忘了,崔椋现在也是堂主了……不过就算是这样, 崔子息这小子怎么也被带过来了?   对上曾玄黎的眼神,崔椋立刻解释道:“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太放心,就带过来一起吃饭了。”   说完之后,她又继续补充道:“曾堂主这么有钱,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吧?”   李秋荼坐在一旁,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两个人他就头疼, 曾玄黎摆了摆手, 疲惫地叫人上菜。   崔子息夹起一块绿茶酥咬了一口, 清新的茶香立刻溢满了口腔,他满足地眯起眼睛, 含糊不清地对崔椋说道:“说起来,刚上鹿蹊山的时候我有一次想吃苏记的点心,你愣是没给我买。”   “那玩意年城才有,让仙鹤送过来得花多少钱啊。”崔椋盯着桌上的卤香猪肘咽了咽口水:“如今可不一样了, 你姐也算是攒了点小钱, 你现在想吃什么?”   “怎么,你要给我买吗?我想吃……”   “啧, 我还没说完呢。你现在想吃什么, 我依旧不给你买。”   李秋荼本来正喝着仙果浆, 一听这话差点被呛到,她咳了一阵之后,八卦地凑到崔椋旁边问道:“喂,这一段时间你们堂赚了多少钱啊?”   “不值一提。”崔椋高深莫测地瞟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一副“不可说”的样子。   在座的都是各堂堂主,聚财堂的成功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们私下里也曾讨论过崔椋,其中有的人还挺佩服她的。   听着崔椋欠揍的说辞,曾玄黎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他仰头将杯中的酒全部喝下,然后将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敲:“我看也是不值一提。”   他本就看不起崔椋靠卖那些不入流的话本挣钱,此时见她一脸得意,心里便更加窝火。   明明是一个废物,怎么她现在就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自己却过得这么憋屈?   崔椋像是听不到曾玄黎的嘲讽,她又夹了一筷子红油鸡丝,吃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虽然她本人不在乎,但李秋荼却有些不满:“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大家有目共睹,聚财堂那个鹿蹊文学城的确是办得不错。”   曾玄黎这小子阴阳怪气的,着实是让人生气,李秋荼平日里与他的关系也算不错,此时便有话直说了。   “下三滥的手段罢了,也值得夸耀?”曾玄黎抽出灵剑在手上掂了掂:“对于修士来说,好好修炼才是正道。”   话音刚落,他便一剑挥出,剑气直冲崔椋筷子上夹着的一块凉拌黄瓜而去。   毕竟能当上甲卫堂的堂主,曾玄黎的修为倒也不低,此番他不过是想吓唬一下崔椋,顺便出出气。   可当那剑光快要碰到黄瓜的时候,崔椋的指尖却突然打出一股灵气,将剑气击散。   看着她泰然自若地将菜放入口中大嚼特嚼,曾玄黎有些不可置信。   这家伙明明之前才在甲卫堂的客房中筑基,一个筑基期的弟子竟然能轻飘飘地化解他这一击?   助人堂的堂主是个温柔可亲的女修,她本有些替崔椋担心,毕竟崔椋修为低微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此时见剑光竟然被挡了下来,她便站起来笑吟吟地打圆场。   崔椋淡定地放下筷子,假装优雅地喝了一口仙果浆。   怎么说她也已经是金丹期了,之前又屡次陷入险境,实战经验可比这曾玄黎充足多了,反应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虽然她一直用殷绛阙给的小彩珠隐藏自己的修为,就连进阶的消息只有崔子息他们几个知道,但是该出手的时候却也毫不含糊。   曾玄黎怔怔地看着崔椋,刚刚的一些酒意早在她出手之时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   反正现在下不了山,除了上课和参与鹿蹊文学城的升级运营之外,剩下的时间崔椋便都拿来修炼。   在云之国吞了云璧之后,她修炼的速度比以往更快了,除此之外,在练习烧火棍法时的感受也比之前要更加强烈。   站在自己的小院子中挥舞着烬宵剑,崔椋觉得自己体内火烧火燎的,汗水还没来得及留下便蒸发了,喉咙中也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不对……”感受着经脉的刺痛,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敢轻易停下,以免体内汹涌的灵气找不到出路,直接令她爆体而亡。   按照书上所说,等练到最后一招,就能“重铸骨骼皮肉,方成真火”,将烧火棍法练到极致便可使人与火融为一体,而此时的崔椋差不多已经将剑招练了三分之二了。   这烧火棍法越往后练,给持剑之人带来的痛苦就越大,再加上崔椋的修炼速度比以往要快一些,每次她在修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一只烤鸭,还是被烤到滴油的那一种。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每天都在院子里比比划划,毕竟这烧火棍法的确是对修为有所助益,练得多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经脉也比以前要更宽一些。   感受着体内炙热的温度,崔椋缓缓地收了剑势,然后便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屋子里,狗子本来正趴在床边睡午觉,却突然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于是便睁开了眼睛。   “怎么一股血味……你、你这是怎么了?”它立刻跳了起来,围着崔椋转了两圈。   以往她练完烧火棍法都是满面红光,怎么今天满脸都是血?   崔椋没来得及回答狗子的话,她抹了一把鼻子中流下的鲜血,然后便坐在床上调息。   明明已经没有继续练下去了,可她却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火中一般,仿佛有无色的火焰正灼烧着她的内脏与皮肤,滚烫的热浪甚至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灼烧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得到,狗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正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崔椋凝着心神,努力调息,她将四周的灵气引入经脉,再缓缓地引出去,企图用这种方法将体内的热度带走。   灵气依次在体内与周围的环境中循环,她不断地将其纳入体内,再通过吐息将其送出,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步骤,她起码重复了上千次。   在这个过程中,她只能生生受着火烧火燎的痛苦,四个时辰过去后,温度总算是降了下去,一切也算回到了正轨。   崔椋向后仰倒,力竭地躺在床上,她张嘴咳嗽了两声,偏头看向摆在桌上的小木偶。   经过这一遭,她能感受到到自己的修为正在飞速上涨,此时已经到了金丹中期。   狗子两只前爪搭在窗边,看着她问道:“这烧火棍法实在是凶险,你以后还练不练了?”   “练啊,怎么不练?”崔椋缓缓地坐了起来,她喝了一口灵泉,润了润干疼的嗓子:“我势必要搞出个名堂。”   狗子张了张嘴,有些无语:“……我看你顶多能搞出点动静。”   听着它的吐槽,崔椋笑了笑,没再说话。   对以前弱小的她来说,能在这个世界生存都很困难,每天一睁眼就想着怎么才能多赚一点灵石。   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踏出了第一步,便会想要再走出第二步,第三步……在无数次死里逃生的过程中,她开始渴望变得更强。   这份欲望就像滚雪球一般,随着修为的提升愈演愈烈,对于她来说,只有变强才能在这个世界中站稳脚跟,只有变强才能为崔家报仇,才能为枉死的孟安节报仇。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强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痛苦,拼命地提升自己的修为。   想到在下山前还嘱咐自己好好修炼的廖星羡,崔椋垂下了眸子。   他的寝居已经被收拾好了,里面搬入了新的弟子。不过月余,原本众人称赞的天之骄子似乎已经从鹿蹊山弟子的世界中消失了,哪怕是突然有人将他提起,也只会引来一片骂声。   ……真是物是人非。   像他那样的人,竟然会突然走火入魔,难道真的是因为天命难违吗?   ……   王都,殷家。   在工作间中,殷绛阙已经盯着空无一物的桌子看了好久,他站在原地,目光涣散,像是透过桌面能看到其它的东西。   他的眉头紧皱,在崔椋从烈火焚身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那一刻,他似乎也稍稍松了一口气,仿佛飘散的思绪也骤然回归。   “……对自己还挺狠。”   青年摇了摇头,面上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资质不算好,修为却能提升的如此之快,想必是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 第101章 山雨欲来 ◇   ◎他们要攻上仙山?◎   封山后的某天, 崔椋突然收到了宁槐的消息。   当时在与宁槐分别之前,两人便交换了传讯玉佩的灵诀,之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对方, 此时突然收到宁槐发来的消息,崔椋不禁有些诧异。   传讯玉佩那边的声音温和有礼, 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急切:“崔道友, 我听鹿蹊山上的朋友说你是菁华会的堂主之一?”   “啊?你问这个干什么?”崔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我是聚财堂的堂主, 不久之前才刚刚上任。”   “我和绮靡有一事相求。”宁槐顿了顿,沉声说道:“世道有变,前几日绮靡曾听到莫家长辈正在讨论一些事情,可能……可能会危及平民百姓”   “危及百姓?”崔椋皱了皱眉,追问道:“她都听到了什么?”   “莫家和殷家想联合攻上仙山。”   若是修仙的世家大族真的与鹿蹊山开战,必定会死伤无数, 将周边的那些无辜之人扯入战局在所难免……可莫绮靡只不过是莫家的旁系子弟, 她怎么能确保自己听到的就是莫家家主的意思?   见崔椋没说话, 宁槐便继续说道:“虽然我未曾在鹿蹊山修习,但也听说过菁华会,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联合会内弟子一起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菁华会弟子众多,入会前要通过层层考核,能加入的大多能力都不差, 并且他们中的很多人背景相对来说比简单, 与四大家族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所以他才打算尽量让这些弟子都能参与进来。   “我和绮靡认识的鹿蹊山弟子并不多, 其中只有你是在菁华会中任职, 所以……”   “等等。”崔椋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能确保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这里有一份影像, 到时候可以发给你。”   与现代的手机不同的是,传讯玉佩的留影像功能很难造假,一旦有人篡改了影像的内容,对应的灵力场便会发生畸变。   当然,这种畸变普通修士倒也不会过多在意,可崔椋毕竟是参与了鹿蹊文学城开发的人,对于灵力场倒也有些研究,如果影像真的有所改动,她稍稍注意一些便能看得出来。   “我们目前并没有直接参与战争的打算,但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宁槐没有急于得到崔椋的信任,他缓缓地说道:“戏子在战乱之中尚能上阵杀敌,若是一味明哲保身,那这一身修为还有什么用处?”   并没有直接参与战争的打算……他这是要搞学生运动?   崔椋紧紧握着玉佩,不断地在脑内盘算着什么。   如果宁槐说得都是真的,那仅凭菁华会的这些人是很难阻止战争发生的,但若是能在战争开始之前公开发表反对意见,抗议莫、殷两家发动战争的暴行,说不定能起到一些效果。   毕竟在战争中,除了战力以外,舆论也是相当重要的。而鹿蹊山弟子人数众多,除去一些家族势力较大的弟子外,剩余的人不属于任何一派,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再加上鹿蹊山久负盛名,山上弟子如果真的大规模参与了这件事,附近的平头百姓便也能警觉起来,有了民众的助力之后,莫家和殷家的行动确会更容易受限。   崔椋又细细地问了几句,然后便结束了与宁槐的谈话。她打开对方发过来的影像,眉头越皱越紧。   影像十分昏暗,角度也很奇特,崔椋只能看到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她将玉佩的声音调到最大,总算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谈话内容。   等将影像全部看完之后,她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灵力场,然后才将传讯玉佩放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影像中的几人到底是不是莫家旁系的长辈,但从他们所说的话来看,宁槐并没有撒谎,这份影像也没有丝毫的改动。   无论如何,她得让风绪和长老们知道这件事。   仅凭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很难做到在短时间之内让菁华会的弟子都参与进来,为了防止引起大家的恐慌,她想先上报仙山,等确定那几人的确是莫家长辈之后再逐渐吸纳弟子加入。   等真相确认之后,她打算以菁华会为中心,扩大选择面,让有意向的其他弟子也能加入宁槐所说的行动,并且也给予会内弟子选择的权利,并不强制要求他们参与此事。   若是没有一个在菁华会中较有权威的人协助完成,这些安排是很难实现的,崔椋想了想,直接踩着烬宵剑飞出了院子。   她的脑海中正好浮现了一个人选,那就是菁华会会长苍榆。   苍榆已经在鹿蹊山呆了很久,近一段时间她正在逐渐接触仙山教学事务,打算再过个一两年就退出菁华会,留在山上当一个教习先生。   看到急匆匆冲到自己院子外面的崔椋,苍榆吓得差点把手中读了一半的书甩到她脸上。   她性格木讷,平日里交好的弟子也不多,很少会有人到她寝居来做客,更不用说像崔椋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的人了。   崔椋被院外的禁制撞得头晕眼花,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朝里面吼两嗓子,便看到苍榆慢慢地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还是呆呆的,身着一身青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眼中还透着惊恐。   崔椋气都没喘匀,禁制解除之后,她便急匆匆地扯着苍榆的袖子往屋子里拽:“会长,咱们进去说。”   ……   听完崔椋三言两语的讲述后,苍榆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鹿蹊山禁止弟子们私下举行这种集会示威活动。”   “特殊时刻总要有特殊的应对方法。”看着面前之人板着张脸,一副死也不松口的样子,崔椋便绞尽脑汁地开始劝道:“既然这样,不然先去请示山长,万一他就答应了呢?”   “不可能。”苍榆一口回绝:“规矩就是规矩,这么多年内没有人能违反仙山守则,就算是去问了肯定也是不行的。”   说完这句之后,她似乎是有些犹豫:“……不过我倒是可以去试试,你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从山长殿回来再说。”   听到这话,崔椋总算是松了口气。   实际上,如果莫家旁系已经得到了消息,那风绪应该也知道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对策。   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这几个世家大族再严防死守,这些消息也早晚有一天会被透露出来,鹿蹊山的领导层又不是吃素的,他们只可能比崔椋知道得更早,只不过是没有将这件事通知给每一个弟子罢了。   离开苍榆的寝居后,崔椋便又接到了封遂的消息。   不知为何,岑家最近几天陆陆续续地结束了一些外界人士可以参与的炼器课程,导致很多前去访学的修士都被迫提前离开栾洲,个中缘由就连岑暄曜这个岑家嫡子也不清楚。   听说鹿蹊山封山之后,封遂便一直觉得可能有什么事要发生,此时正好炼器基础课上得差不多了,他索性便与岑暄曜辞别,打算处理完手上的事便先回仙山。   “现在竟然连岑家都有所动作了。”看着阴沉的天,崔椋的心中有些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仙山弟子们大多数都被封在山上,即便有用于通讯的传讯玉佩,也有好多消息是接触不到的……这么说来,可能山下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想到一心想要学铸剑的封遂,崔椋微微叹了口气:“就去了那么一小段时间,中途还回来过一趟,也不知道封遂都学了点什么。”   不过比起最近要做的事来说,别的东西暂且都可以搁在一旁。   苍榆与崔椋的寝居离得并不远,嗅着带着尘土气息的潮湿空气,崔椋打算走回去。   她与宁槐商量好了,如果影像中的那几人的确是莫家旁系的人,并且风绪那边不同意的话,过几天她会想办法溜出鹿蹊山,先与他和莫绮靡汇合之后再做商量。   想到曾玄黎那张臭脸,她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被他抓回去了。   明明并没有到晚上,天色却越来越阴沉,很快便有一滴凉凉的雨点落在了崔椋的鼻尖。   她刚抹去那滴雨水,雨势便迅速地变大了,噼里啪啦地雨水落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子敷在她的鞋面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崔椋站在雨中,她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又想起了之前在王都的时候。   那天她与殷绛阙一同走在巷子中,抬头便能看到那一把油纸伞,伞面上还画着梅花,鲜红的花瓣缀在漆黑的伞面上显得有些刺眼。   旧的储物袋早就在与云杪的打斗中被划烂了,新买的这个里面几乎什么都没装,更别提拿出把伞来挡雨了。   想到宁槐的话,崔椋垂下眸子,看着地上逐渐蓄起来的小水洼。   她特别想给殷绛阙发个消息问一问,殷家是不是真的打算与莫家一起攻上仙山。   ……可即便他真的知道,也不可能直接就这么和盘托出吧?   在雨中站了一会,崔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第102章 偷溜 ◇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论坛吹水。◎   由于鹿蹊山封山了, 聚财堂的弟子们没办法出去吃喝玩乐,他们便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一段时间鹿蹊文学城的开发变得十分迅速, 隔三差五便会有仙鹤飞到崔椋的院子中取安装包。   看着文学城中日益增多的话本数量,崔椋陷入了沉思。   目前的数据表明使用者正在稳步上升, 可是由于不能及时地获取用户评价, 目前堂内弟子已经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继续开发下去了。   苍榆那边还没什么消息,反正也是等着, 不如趁机给鹿蹊文学城搞个评论功能出来?   有了想法之后,崔椋立刻就将一众弟子召集起来,开始部署新功能的开发。她站在聚财堂中间讲得口干舌燥,差不多把自己对评论区的构想描述了个七七八八。   说完之后,她突然又灵光一闪:“对了,既然要搞个评论区出来, 顺便也可以开发个论坛功能啊!”   有个弟子藏在人群中弱弱地问道:“堂主, 论坛又是什么东西?”   大家好不容易才把“评论区”的意思搞懂, 没想到崔椋那边立刻又蹦出一个新名词来,简直让人头都大了。   毕竟是能上鹿蹊山的人, 这些弟子们虽然没有听说过论坛之类现代才有的名词,但理解能力都不差,崔椋又细细地解释了一番,很快大家便都明白了。   有了之前的开发经验, 论坛和评论区对众人来说并没有那么复杂, 几天的时间就搞好了。   看着简陋的论坛页面,崔椋特地向全聚财堂的人征集一个优美又高雅的名字, 可当看到弟子们递上来的小纸条后, 她便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为了开发论坛连续加了好几天班的原因, 他们起的名字水平都不怎么高,毕竟哪有论坛会叫“随便”的?   看着面前脸上写满了“加班去死”四个字的一众弟子们,崔椋觉得这名字还是得她来取,思索良久,她在纸上写下“奚侠BBS”几个字。   这“奚侠”二字当然是取自山脚下的奚侠镇,可这“BBS”又是何意?   崔椋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三个符号读作‘逼逼挨死’,意思就是如果敢在论坛上乱逼逼就给我去死。起这个名字主要是为了规范论坛用户的行为,希望大家能文明上网。”   弟子们并不知道“用户”和“上网”是什么意思,可他们也不想再多问了。   这论坛的名字起得可真是既隐晦,又不文雅,既然如此,那什么用户之类的肯定也不是啥好词。   目前论坛功能还在测试阶段,崔椋让李秋荼帮忙找来几个弘彰堂的弟子试用了几天,虽然这东西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胜在新奇,于是便得到了使用者的一致好评。   收到反馈之后,奚侠BBS便彻底开始投入使用。   为了方便管理,在将安装包送往各地之前,崔椋连夜往里添了点东西,她将论坛分为了许许多多不同的板块,允许修士们自由讨论,并且添加了“创建板块”功能,只要花上五十块灵石,使用者自己便也可以创造一个新的板块。   等安装包都派送过去之后,崔椋立刻让莫绮靡和宁槐把认识的年轻修士全部拉到论坛里。世家子弟相互之间都有联系,没过多久便有许多四大世家的人进入了论坛。   很快,由于奇特的使用方法和便捷的交流方式,奚侠BBS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在自己的传讯玉佩上装了安装包,除了鹿蹊山和四大世家的弟子外,还有很多散修、小门派的修士和普通群众也加入了进来。   这些散修有些是鹿蹊山的校友,在看到安装包上“鹿蹊山出品”五个字后便兴奋地开始在论坛发帖。   【需要丹符请联系我灵诀号壹伍捌贰陆陆陆】:求一张仙山的图,我看看外门弟子的破烂宿舍翻修了没有?   【楼上名字太长】:道友,还是那么烂。[图片][图片]   看着论坛上热烈的讨论,崔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已经好久没有接触到网络小说和论坛了,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由她自己复刻了出来。   不过,既然这个世界中并不只有她一个穿越者,那么其他人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鼓捣出什么来……就比如说那个岑家法器,会不会也是穿越者的产物?   想到法器中曾出现过的“好好学习,不准玩手机”几个字,崔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按岑暄曜的说法,那个法器是岑家先祖炼制出来的,这么说,那个所谓的岑家先祖也有可能是现代人。   崔椋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论坛里吹水。   【山隹木京】:沙发!   【海阔天空】:请问道友,沙发是何意?   【山隹子自心】:沙发就是一楼,就是第一个回复的人。   【海阔天空】:哦哦,受教了,话说回来,上面两位道友的名称真是奇特,似乎还有些一致?   【山隹子自心】:我姐说这叫家族名,她不让我改。   现在论坛才刚开放没多久,大家使用的热情十分高涨,几乎每一秒都能刷新出来新的帖子。   实际上,对于崔椋来说,奚侠BBS并可不单单是一个论坛那么简单。   虽然论坛的开发只不过是因为她的临时起意,可她的真实目的并不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可以自由交流的平台,而是想让它在舆论战场中发挥作用。   在论坛投入使用之前,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像这样一个能将公开消息迅速传播的媒介,任何的讯息只能靠传讯玉佩等法器一对一传递,有的穷苦人家买不起法器,甚至只能通过写信才能传递消息。   可有了奚侠BBS后就不一样的,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在上面发表言论,许许多多的信息都会汇集于这一小小的平台上,这为崔椋所设想的舆论战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苍榆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但如果真的会开战,那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在没有战乱的时候,论坛只不过是一个用来闲聊的场所,可一旦战争打响,它便会成为强有力的“武器”。   又逛了一会奚侠BBS,崔椋的传讯玉佩上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是宁槐发过来的,他说自己和莫绮靡已经找借口离开了沈家和莫家,现在正在云舟上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能到鹿蹊山。   “这人都要到了,我可能真得偷偷溜出去。”崔椋啧了一声,迅速联系了崔子息,打算商量一下到时候怎么躲过甲卫堂的那些人。   这一段时间她已经问了苍榆五六次了,每一次对方都告诉她山长大人最近很忙,让她再等等。   虽然崔椋很想自己冲上山长殿问一问,可既然风绪忙到连菁华会的会长都没空见,那肯定也没空见她,毕竟如果世家那边真有什么动作,风绪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说不定最近正在寻找应对方法,忙一些倒也正常。   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他又怎会分心来管这些弟子们的事呢?   换上一身黑衣服之后,崔椋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寝居中,耐心地等着天黑。   直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影像中的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实际上她却差不多已经信了宁槐说的那些话。   她与莫绮靡只有一面之缘,与宁槐也只不过是在地窖中有些交集,按理说本不应该这么轻信于他人,可崔椋还是觉得这两个人没理由骗她。   再说了,谁愿意没事来回折腾,有这功夫在家老老实实修炼不好吗?   不过,即便如此,崔椋倒也不敢一味地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做事。无论如何,先把计划制定好了再说,到时候也好有个对策。   为了不被莫家和沈家的人发现,莫绮靡和宁槐都是私自跑出来的。   等到了奚侠镇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子时了,他们下了云舟便直接使用瞬移符箓赶到了鹿蹊山山脚下。   崔椋和崔子息就像两个小贼一样,两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蹑手蹑脚地在山林中穿行。   他们特地没有在山路上走,也没有御剑飞行,以免被甲卫堂的人发现,他们在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便出发了,到现在才到达山脚处。   自从封山了之后,曹总管便在鹿蹊山周围下了一道禁制,只留下被刑罚堂弟子把守着的山门能让人进出。   看着山门口的牛亮和花二蛋,崔椋扯着崔子息蹲在一旁的草丛中,趁着他们两个与接下来轮岗的弟子换班时飞快地蹿了出去,然后便一路朝奚侠镇的方向狂奔。   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山门,崔子息激动地小声说道:“这么多次,总算是成功出来了。”   之前他们虽然失败了很多次,但却也摸清了门口弟子的换班规律,再加上提前演练了几遍,这才能偷偷溜出来。   宁槐他们在傍晚的时候给崔椋发了个消息,说是在镇上的客栈等着她。等跑远了一些之后,崔椋和崔子息便跳上灵剑,直接飞往约定见面的地点。   此时夜已经深了,街上的人并不多,两人进了客栈之后便上了楼。   客栈里的人大多数都歇息了,周围很是安静,他们刚走到二楼,却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们两个不好好呆在山上,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崔椋迅速回头向后望去,只见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他的头发高高束起,背上还负着一把长/枪。 第103章 傀儡 ◇   ◎人皮下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廖星羡?”看着站在走廊尽头的少年, 崔椋有些惊讶地小声叫道。   原来下山之后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住在奚侠镇的客栈中。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崔子息,廖星羡淡淡出声。   鹿蹊山封山并不是一个秘密, 奚侠镇中的人早就知道了,他也不例外。   这一段时间里, 他白天就去人烟稀少的郊外练一练雁行枪, 到了晚上则是回到镇上的客栈里,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虽然修为被废, 但廖星羡并没有因此而萎靡不振,他深知自己不能仅仅靠着之前攒下来的灵石坐吃山空,于是便打算找个谋生的活计,刚刚他才从一个正打算招人的镖局那边回来,却没想到能遇到崔椋他们。   他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与那些公子哥不同, 只要能维持生计, 让他干什么活都行,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了,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花钱。   对他来说, 只要能凭自己的手艺吃饭,那就不算丢人。可即便如此,由于长着一张小白脸,很多人觉得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这就导致他赚钱的过程并不算顺利。   “我们……我们偷偷溜出来的。”看着廖星羡疲惫的面庞, 崔子息一个没忍住,便凑过去把要去见宁槐和莫绮靡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 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一旁的崔椋:“我跟他好久没见了, 这次多说了几句……不过关键内容我几乎都没说。”   崔椋:……你说得还不够多吗?   不过, 这些事倒也没什么好瞒着廖星羡的。   “我跟你们一起。”廖星羡对崔椋说道:“既然事关鹿蹊山,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哪怕是被罚下了山,他却还是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毕竟山上还有他曾经的师尊与同门,还有他曾经学习修炼过的地方,他只是离开了而已,但以往经历的那些却都是实实在在的。   像他这样的好学生,也会参与这种私下组织的学生活动吗?   崔椋觉得很是新奇,但最终却什么都没问,她带着崔子息和廖星羡进了提前约好的那间客房,只见莫绮靡他们果然在里面。   看到崔椋还带了两个人过来,宁槐倒也没有多惊讶,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崔道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们可以合作。”崔椋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沉声说道:“我能为你们提供平台散播舆论,但是关键时刻你们都得听我的。”   为了避免被当枪使,她还是打算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也能保证事态不对时及时抽身。   “哈?”莫绮靡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说的平台是什么?”   “奚侠镇BBS,这个论坛正是我们聚财堂开发出来的,管理权目前掌握在我的手里。”   话音刚落,廖星羡便瞟了崔椋一眼。   崔椋坐在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上,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现在的她,已经跟最初那个只知道喊救命的废柴完全不一样了。   听到“奚侠镇BBS”这几个字,莫绮靡立刻两眼放光:“不是吧,你真能将它提供给我们?”   虽然崔椋之前的确是让她和宁槐把认识的年轻修士全部拉到论坛里,可她当时只是以为崔椋这是打算给鹿蹊山创收呢,并没有想到论坛竟然是聚财堂做的。   作为第一批在网上冲浪的人,她这几天在奚侠BBS上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现在有要事要商量,她可能还在论坛中吹水呢。   宁槐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他敬佩地看向崔椋,又想起之前在小作坊地窖中的那一幕。   崔道友……果然好帅!   以论坛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假以时日,奚侠BBS便能成为战争中的一大助力,虽然在来之前莫绮靡和宁槐只是打算联合菁华会的弟子,可现在见既然有机会能提前用舆论造势,他们便顺势答应了崔椋的要求。   达成协议之后,屋内的几人便开始制定计划。   等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屋内大部分人都是修士,一两天不休息倒也没什么事,可廖星羡就不一样了,他白天为了能找个活计一直在东奔西跑,又一晚上没睡,此时眼下一片青黑,“疲惫”二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喂,你下山之后怎么不回我消息啊。”崔子息拍了拍廖星羡的肩膀,又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传讯玉佩:“你看看我都给你发了多少条了。”   “我换了个玉佩。”   “对了,既然大家都在,那要不咱们互相交换一下传讯玉佩的灵诀吧。”听到廖星羡的话,莫绮靡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兴致勃勃地掏出玉佩凑到崔椋身边:“咱俩先换,正好我最近自己设计了几个小花样,到时候发给你,说不定能用在论坛里。”   所谓的小花样其实就是莫绮靡自己搞出来的几个表情包,她就想在里面发图了,可惜目前还没有这个功能。   快到巳时的时候,崔椋和崔子息总算是离开了客栈。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向前方巍峨的鹿蹊山,皆是有些犯愁。   “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回去啊?”   “……要不咱们还是等到晚上再说?”崔椋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甜气息,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   路边有个卖梅花糕的摊子,小贩不断地吆喝着,几个孩童捧着热乎乎的梅花糕吃得正香。   突然间,她一直握在手中的传讯玉佩传来一阵震动。   “咦,是苍榆发过来的消息。”艰难地将目光从梅花糕上移开,崔椋点开传讯玉佩,在看清上面的字之后便微微睁大了眼睛。   “咱们可以直接从山门回去了!”   “啥?”崔子息将头凑了过去,也跟着崔椋看着玉佩上传来的文字消息。   “山长大人已经批准了你及相关人员进出鹿蹊山的权限,从今天开始,我将全力协助你完成你的那些计划……这是会长发给你的?”他将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有些不可置信。   风绪竟然就这么允许她违反鹿蹊山守则,这就说明莫家和殷家的确是有所动作。   将玉佩收进储物袋,崔椋松了一口气,她直接从山门处走了进去,心中隐隐地有些担忧。   这些世家大族与鹿蹊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攻上仙山?   难不成……他们便是觊觎神脉的人?   上了山之后,崔椋便与崔子息分开了,她正往自己寝居的方向走着,没走几步便看到了神色匆匆的李秋荼。   崔椋跟她打了个招呼,有些好奇地问道:“李堂主这是要去干嘛?”   “还不是因为洛丹曦那事儿。”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道山上还有没有像她那样的情况,我得赶紧去看看弘彰堂有没有人不对劲……我劝你也赶紧自查一下聚财堂吧。”   “洛丹曦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洛丹曦是个傀儡的事被发现了!要不是因为有人发现她被剑刃割伤之后没有流血,伤口处还有木质的骨架漏了出来,也不知道她还能再隐藏多久。”   “傀儡?”想到在小作坊的地窖中看到的那一幕,崔椋的后背爬上丝丝凉意。   ……那个被剥了皮的人竟然真的是洛丹曦。   “山长大人已经下令让刑罚堂和甲卫堂的人彻查一番,可即便如此,我劝你自己也提前去看看。”说完这话,李秋荼又急匆匆地走了。   崔椋咬了咬牙,也将聚财堂的弟子召集起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在确定了他们的确不是傀儡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件事,仙山上下惶惶不安,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身边的好友师长会突然变成傀儡。   明明只是下了趟山而已,怎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这样了?   崔椋想不通,她也来不及想,检查完堂内弟子们之后,她便开始带着大家删帖——毕竟在山上发现假扮成弟子的傀儡并不是什么好事,奚侠BBS是个公众平台,为了防止消息扩散出去,他们只好将每一条有关的帖子都迅速地删掉。   崔椋是论坛的管理员,她能透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昵称看到每一个发帖人的真实身份。   作为洛丹曦的好朋友,段笙鹤表现得相当惶恐,她一连在论坛上发了好几个帖子,说自己平常与洛丹曦走得比较近,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她还说,一想到自己之前跟洛丹曦待在一起就觉得很恐惧。   看着段笙鹤发出来的这几行字,崔椋垂下眸子,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帖子全部删掉。   自从知道她想杀了自己之后,崔椋便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话了,虽然这论坛并不会标注发言者的真实身份,可说不定段笙鹤就是在装呢?   毕竟演戏演久了是会上瘾的,无论有没有观众,她都会将自己小白花的形象尽职尽责地演到最后一秒钟。   “啊——删不动了——”看着眼前层出不穷的相关讨论帖,崔子息很是绝望:“这么多帖子怎么删,刚没一个,又出来一堆!”   “是啊堂主,我看要不先把论坛关了吧,等风头过了再打开?”有的弟子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跟着附和道。   “不行,不能关论坛。”现在奚侠BBS的使用范围正逐步扩大,使用者也越来越多,一旦将其关闭反而会更让人关注鹿蹊山的事。   据说这傀儡的制作技艺高超,所以在披上人皮之后才能瞒天过海,让人无法辨认真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将风向引至殷家那边呢? 第104章 加班后遗症 ◇   ◎长时间工作会让人陷入癫狂状态。◎   听着耳边聚财堂弟子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崔椋立刻便给宁槐和莫绮靡发了个消息,并且直接提供六十个马甲号,让他们去论坛里带节奏。   很快, KOL便发挥了作用,论坛使用者的基数并不小, 只要有人发表想法立刻便会有人跟上, 不到一刻,有关鹿蹊山上发现傀儡的帖子便被压了下去, 而关于殷家阴谋的帖子顺势占领了版面,其中有些言论竟然还牵扯到了莫家。   宁槐和莫绮靡还没有离开奚侠镇,他们呆在客栈里,疯狂地发帖控评,努力地充当一个引导者的角色,将矛头指向殷家, 累得手指都快抽筋了。   看着一条接着一条弹出的回复, 莫绮靡虚弱地吐槽:“感谢崔椋, 把我从沉迷论坛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等事情结束之后,她可能再也不会想在上面吹水了。   当然, 既然奚侠BBS是对所有人都开放的,肯定就会有莫家和殷家的子弟站出来,他们纷纷注册账号,说有人给自家泼脏水, 蓄意引导舆论风向, 并且呼吁大家不要被有心人牵着鼻子走。   有的世家子弟将帖子的内容告知了自家长辈,论坛上的账号太多, 如果直接将奚侠BBS的原始灵力场破坏, 难免会落人口实, 迫于无奈,四大世家便只好纷纷进驻了论坛,而鹿蹊山的官方号也紧随其后。   眼看着殷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宁槐和莫绮靡立刻按照之前商量出来的计划行事,他们开始在论坛中散布殷莫两家打算开战的消息,但相关的具体信息却故意表述得很模糊。   奚侠BBS上各类信息层出不穷,真真假假本就分不清楚,莫家擅长炼制丹药毒药,很多修士都在行走江湖之时被莫家子弟用阴招坑过,导致莫家的风评一向不好,此时看到宁槐和莫绮靡发出的帖子,他们便一拥而上,疯狂顶帖。   崔椋坐在聚财堂中,时刻监视着后台数据,她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灵力场,抽取了几个论坛使用者的关键信息。   这几个人身份各异,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则是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对战争的不满,崔椋通过论坛的私聊功能给这几个人发了消息,隐晦地透露出招募的意向。   从太阳高悬到明月升起,转眼便到了晚上,眼看着有关鹿蹊山的消息差不多已经沉到了页面的最底端,聚财堂的弟子们便开始陆陆续续地打卡下班,最后只剩下了崔椋和崔子息姐弟俩还呆在堂中。   崔子息并不知道崔椋在做些什么,见自家姐姐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便只好在一旁等着。   连续高强度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崔椋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她紧紧盯着面前浮动着的蓝色灵力场,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诡异。   之前私发出去的消息有些已经收到了回复,到现在为止,她一共筛选出了两百人,其中竟然包括岑暄曜和殷绛阙。   早在发现岑暄曜的那一刻崔椋便已经跟他联系上了,并且顺便把他也变成了论坛的管理层,然后又将殷绛阙从两百人中剔除出去。   在确定剩下的人与四大世家并没有什么牵扯之后,崔椋便把崔子息扯了过来,两人开始按着顺序用玉佩与这些人进行一对一谈话。   等这些事情全部做完之后,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了。   由于大部分的谈话内容都是半夜进行的,扰人清梦的姐弟俩已经被骂了不下十次——毕竟他们联系的这些人也不全是修士,普通人天黑了是要正常睡觉的。   精神有些恍惚的崔子息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聚财堂,打算回去躺一躺,经过这一遭,他整个人都像喝醉酒了一般,才走出去没多久就抱着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开始哭。   “爹,娘,孩儿不孝,没能教育好姐姐……”   跟在他后面的崔椋默了一瞬,然后出言提醒道:“……你哭错坟了,旁边那个才是。”   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真为他的未来担心。   路过的弟子远远地便看到崔椋正跪在一从狗尾巴草前鬼哭狼嚎,而崔子息则是整个人都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诡异的场景吓得他立刻就绕了路。   “他们俩是双双出现幻觉了吗?”他摇了摇头,同时加快了步伐。   实际上,崔子息和崔椋并没有出现幻觉,他们只是正处于加班过度之后出现的恍惚状态中罢了。   封遂才上山,他联系不上崔椋,便想先回一趟寝居,没想到刚路过菁华会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他远远地望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姐弟俩,有些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   当看到崔椋打算一头撞上旁边的树干时,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手挡在崔椋的面前。   “小姐,你清醒一点。”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崔椋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一旁背负长刀的青年:“封遂,你也来了。”   说完之后,她便猛地一扯封遂的衣袖:“快跪下,怎么能一直在坟前站着!”   封遂:……我看你是清醒不了了。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然后直接一个手刀劈晕了崔椋。   看到崔椋迅速变得红肿的后脖颈,崔子息立刻就不哭了,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坚强地说道:“我,我先回去了。”   这才几日不见,封大哥下手真是更狠了。   ……   等崔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   她看着熟悉的屋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寝居内的小床上,而封遂正坐在窗边的一把小木凳上,细细地查看着那把缀着小彩珠的烬宵剑。   烬宵剑已经认了主,按理说除了崔椋之外谁都碰不得,可此时它却安安静静地被封遂摆弄来摆弄去,连一点灼人的剑光都没有发出来。   也不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竟能把烬宵剑治得服服帖帖的。   崔椋缓缓地坐了起来,她一脸懵圈地摸着酸痛的脖子,疑心自己是被封遂拿麻绳拴着脖子拖回来的。   见她醒了,封遂便开口说道:“小姐,这几日我想借剑一用。”   虽然他在岑家并没有待多久,但也算是学到了一点东西,此番他要走烬宵剑,正是想通过所学的知识将其小小的改造一番。   上炼器基础课的师傅曾说过,如果只是一味地学习,那最多只能模仿他人已经创造出来的法宝武器,可若是能研究出属于自己的方法,便能自成一派。   所以即便不能再留在岑家学习,他还是想试一试仅凭自己的力量能不能铸剑,在搞废了几把“试验品”,确保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才敢直接对烬宵剑下手。   看着莫名其妙颤抖起来的烬宵剑,崔椋无所谓地说道:“行,拿去用吧。”   反正她这几天也不下山,这几天倒是用不上剑。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主人抛弃,烬宵剑委委屈屈地射出一道剑光,击倒了一个摆放在桌子上的小药瓶。封遂见状立刻用指节敲了敲剑刃,吓得它马上就老实了。   躺在封遂手中的烬宵剑不断地发出阵阵嗡鸣,很像一个正在伤心哭泣的小孩子。   “啊,对了。”看着拎着剑就要往外走的封遂,崔椋立刻出言叫住了他:“我之前明明是在菁华会那边的,怎么会突然回到这里?”   封遂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他头也没回,有些迟疑地答道“……自己走回来的。”   放屁。   崔椋暗自腹诽,却也没有多问。   ……   鹿蹊山,山长殿。   忙里偷闲的风绪正刷着论坛,他面无表情,就像是在阅读什么公文一般严肃认真。   之前苍榆来找了他好几次,当时他正因为那些修仙世家的破事忙得焦头烂额,于是便拒了好几次,现在看来,幸好他还是抽出时间见了苍榆一面。   殷家和莫家最近小动作接连不断,昨晚他曾紧急通知长老们和曹总管到山长殿开会,会上曾有人提到了奚侠BBS的事。   从古至今,战争开始之前的舆论都是相当重要的,尤其是在这种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只有把握好言论风向才能夺得民心,树立权威,让敌人失去斗志。   而崔椋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为鹿蹊山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思想迂腐的长老对此事持反对意见,他们觉得弟子们在言论方面参与过多无疑是种隐患,很容易反噬仙山。   一听这话曹总管就有些不乐意,他之前虽然并不觉得崔椋有什么能耐,可现在却也有所改观,再加上他对于这种在论坛上引导风向的做法相当赞同,于是便与这几个长老争辩了很久,听得风绪几乎都要睡着了。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别人听自己发表讲话时的感觉。   听又不想听,走又走不脱。   连续吵了两个时辰之后,素魄长老总算是忍不住了,她笑盈盈地站起来打圆场,这才结束这场难熬的会议。   而吵得上头的几个长老们也没什么心情再去管崔椋的事了,他们看着曹总管得意洋洋的表情,一甩袖子,气愤地离开了山长殿。 第105章 副会长 ◇   ◎她突然很期待殷绛阙失败的那一天。◎   各位长老及曹总管离开山长殿后, 风绪想了想,又把苍榆叫上了山顶。   第二天,菁华会的弟子们纷纷被召集起来, 临时开了个小会。会上,苍榆先是说了一些近些日子要做的事, 然后便扯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崔椋, 严肃地宣布了一个消息。   “从今天起,崔椋便开始担任菁华会的副会长, 各堂堂主要主动协助她,让她尽快熟悉菁华会各项事务。”   无视弟子们惊讶的表情,苍榆继续淡定地说道:“好了,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就先散会吧。”   她拍了拍袖子,二话不说就走了, 留下崔椋独自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台上。   崔子息站在人群中, 对着一脸懵圈的崔椋挤眉弄眼, 他夸张地比着口型——姐,你升迁这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崔椋:……我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会内弟子们心里清楚, 虽然苍榆平日里存在感不高,但她既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大家叫来开会,那崔椋成为副会长这事应该就是真的了。   苍榆走了之后,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往出走, 没走几步, 他们便聚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不是我说,这次崔椋上位也太奇怪了吧。”   “对啊……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可千万别往外传, 听说昨天苍榆师姐被山长大人叫过去了, 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事。”   “哈?这崔椋不会和山长大人有一腿吧?”   “谁知道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聚财堂的弟子们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讨论,他们互相搀扶着向前走去,心里一片荒芜。   压榨堂内弟子的堂主摇身一变成了副会长,从今天起,菁华会估计要永无宁日了。   听着周围越来越大的讨论声,他们摇了摇头,表示十分惋惜。   年轻的弟子哟,趁着能笑就多笑一会吧,等开始加班之后,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混在弟子堆里的李秋荼和曾玄黎对视了一眼,表情很是微妙。   “他们说的应该不是真的吧?”李秋荼回头望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崔椋和崔子息,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不信,山长大人又不瞎。”曾玄黎想都没想就笃定地回了一句,说完之后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在他看来,虽然崔椋的确是令人厌恶,可她倒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只不过风绪年龄实在是大她太多了,如果这两人真的在一起了,那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想到风绪那张面瘫脸,曾玄黎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不禁加快了脚步。   谣言传得很快,苍榆上午才宣布完崔椋晋升为副会长,到了下午,几乎山上一半的弟子都听说了崔椋可能和风绪有一腿的消息。   因为怕被风绪知道后责罚,大家只敢私下传。由于没有当事人出面回应,听到这个消息的弟子们都浮想联翩,他们一个传一个,把一段子虚乌有的爱情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甚至还有好事者将其发到了奚侠BBS上。   看着论坛上有关自己“风流韵事”的那些帖子,崔椋只觉得辣眼睛。   她本是想叫几个聚财堂的弟子帮着一起删帖的,可毕竟这些帖子都涉及到她自己,就这么把那些可怜的打工人叫过来加班,让她有种以权谋私的感觉。   再说了,山长那边也没什么指令,估计风绪并没看到这些谣言,既然他不发话,崔椋就更不好意思叫外人来帮自己的忙了。   于是,她便只能把“不是外人”的崔子息叫到自己寝居内,两个人偷偷地开始删帖。   最开始的时候,编排她和风绪的帖子并不多,可当她和崔子息删了几个帖子之后,事情就不对了起来。   人嘛,就是会有逆反心理,你越删,我越发。   看着“当事人是不是心虚了,怎么才过去多久帖子就没了这么多”几个大字,崔椋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是开放平台,随着帖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也会有更多鹿蹊山之外的人参与讨论。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关掉论坛,奚侠BBS在日后可是要发挥相当重要的作用,若是现在关闭肯定会有一部分用户流失。   啧,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子息删帖删得眼睛都花了,原本叫苦不迭的他见崔椋停了下来,便也开始偷懒。   “姐,不干活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删个屁,不删了。”   反正删也删不完,干脆不看得了。   ……   山长殿。   风绪才忙完手头上的事,刚打算休息一会,便看到放在一旁的传讯玉佩不断地闪烁着。   “……曹总管给我发的消息?”他有些疑惑地打开玉佩,然后便听到对方阴阳怪气的声音。   “论坛上说的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真的吧?”曹总管正坐在刑罚堂中,他看着自己修建整齐的指甲,啧了两声:“我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让她当了副会长,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收敛点。”   副会长?什么副会长,是说崔椋吗?   风绪一脸懵圈地听着曹总管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挂上了论坛。   看着那一行行夸张的描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翻来覆去将那些谣言又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在鹿蹊山上呆了这么久,一直兢兢业业地努力当好一个山长,向来没有什么找道侣的心思,也不知道这些离谱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再说了,两人从外貌上看差异不大,可从年龄来说,崔椋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虽然身边年龄差得比较大的道侣也不是没有,可……不对,我为什么要想这些?风绪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一向不在乎流言蜚语,况且奚侠BBS本来就是一个让人自由交流的平台,他倒也不好以山长的身份过多干涉。   伸出两指捏了捏鼻梁,风绪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信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将玉佩放到一边,继续开始处理仙山事务。   与他的毫不在意不同,段笙鹤在看到论坛上的内容之后倒是恨得牙痒痒。   别的不说,虽然她并不相信风绪能跟崔椋看对眼,可不知道是谁吃饱了撑的,非得在论坛上提到她。   在一个帖子的最新回复中,竟然有人问“这么一来,风绪的那几个亲传弟子是不是都应该叫崔椋师娘”,看到这句话之后,她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把枕边已经翻烂了的话本摔到地上。   云杪化作灵蝶落在桌上,他看着地上那本“与魔尊同居的日子”,突然觉得眼前的笙笙有些陌生。   实际上,这一段时间以来,段笙鹤一直都对他爱搭不理的,跟以前大不相同。   这样的转变让云杪有些不安,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将一切变化都归结于风绪不让段笙鹤出去——总是呆在一个地方肯定会让人心情不好,这一点连他一只小小的灵蝶都知道。   虽然云杪没有猜对真实的原因,但段笙鹤的确是因为想出去而发了好几通脾气。   风绪并未在山长殿周围设下禁制,可她也不敢私自跑出去,毕竟以后她还得在鹿蹊山上混呢,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风绪眼皮子底下犯事。   入门的时候,她用以善为主导的人身在日月镜前走了一遭,这才没让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而之前下山求剑时,殷绛阙又把她恶的那一面给唤了出来。   虽然善恶两面共用同一个躯壳,记忆也是共享的,但这两面却隐隐地在互相排斥,妖身觉得人身懦弱,人身觉得妖身暴戾。   在一般情况下,无论处于人身还是妖身的状态,她都会被目前的思维所主导,从而不愿意变为另一种形态。   看着那只发着微光的灵蝶,段笙鹤眯了眯眼睛。   既然云杪已经直接告诉崔椋自己想要杀了她,那她肯定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发现所谓的亲传弟子实际上是个妖。   想到这里,段笙鹤有些烦躁地握紧了手,连指甲都嵌进掌心。   “日月镜……难不成为了防止被崔椋发现,我还要先变回人身再说?”   人身本就胆小,崔椋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人身都不敢杀了她,只能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膈应人。这次要是真变回去,段笙鹤觉得自己恐怕就再也不敢回到妖身了,那之前的协议可怎么办?   盯着地上的话本想了半天,段笙鹤还是打算把这个问题丢给殷绛阙。   接到消息的时候,殷绛阙正在细细地修补着一张人皮,此时的他正处于一间密室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虽然在制造傀儡和修炼一事上都颇有建树,但的的确确有些五音不全,这跑了调的哼唱声在阴暗的密室中听起来格外渗人。   瞟了一眼闪烁的玉佩,他漫不经心地接受了对方传过来的消息。   等听完段笙鹤叽叽喳喳的讲述后,他只是回了一句:“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稍安勿躁?这种情况下怎么稍安勿躁,万一我的身份被发现了怎么办?”段笙鹤坐在床上,有些烦躁地低吼道:“因为崔椋掺和进去,所以你就心软了?”   说完这话之后,她突然觉得有些古怪,心里隐隐又有些不安。   之前她与殷绛阙在一起时,这小子也是像今天这般,从来不顾及她的安危,可当时在王都,他却亲手挡下了那枚射向崔椋的短刃。   忆起当时的场景,段笙鹤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殷绛阙,你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不然一定会输得很惨的。”关掉传讯玉佩之后,她喃喃自语道。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期待殷绛阙失败的那一天,哪怕那时她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第106章 一触即发 ◇   ◎“战事发生,请诸位做好准备。”◎   自从发现“洛丹曦”的真实身份后, 山上又陆陆续续揪出了十多个傀儡,他们中有的扮作了鹿蹊山弟子,有的则是装成飨间斋的厨子。   这些傀儡似乎是被设置了什么自我毁灭的机制, 在被发现后,它们便迅速解构, 一直到成为散落的木质骨架, 就连覆在外面的皮都碎成一块一块的。   这些外皮薄薄一层,还带着纹理, 简直是与真人的皮肤无异。   看着四散的零件,原本还想研究一下这些傀儡的曹总管默了一瞬,然后蹲下来从地上捏起一小块皮。   “这是人皮。”他笃定地说道:“那些被傀儡顶替的人估计已经活不成了。”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查到了一些东西,近来发生的事情明显与殷家脱不开关系。可他却万万想不到,殷家竟然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在仙山上部署了。   依他对殷清晓的了解,这小子在上任之前不学无术, 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深谋远虑?   殷家的事他暂时还不打算公布出来, 毕竟其中牵扯的太多, 他得先跟风绪好好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有些嫌弃地将那块皮丢在地上,曹总管将苍白细长的手指在衣服上揩了两下, 然后便直接去了山长殿。   风绪这几天也忙得晕头转向,从前的他习惯了高品质的生活,就连喝口凉茶都会不自觉地皱眉,可在连续干了好几天的活之后, 他连衣袖都变得皱巴巴的, 整个人看起来万分憔悴,拿起桌上的白开水就开始猛灌。   听着曹总管的讲述, 他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你的意思是, 大部分的傀儡都是在封山之前送进来的?”   “正是如此。”曹总管点了点头, 继续说道:“虽然那些傀儡都纷纷解体,可从零件的磨损程度来看,起码有七个傀儡是新做的。”   见风绪没有言语,他便继续补充道:“并且这七个傀儡的制作手法略微粗糙,明显是临时赶出来的。”   殷家制作傀儡的技术堪称一绝,哪怕是加班加点赶工的产物,也足够以假乱真。   “……这么说,山下的那些人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鹿蹊山要戒严,所以才能在彻底封山之前将傀儡送进来。”   鹿蹊山事务众多,当初虽然通知了封山,可最开始不能下山的只有山上的弟子们,等将在外的仙山弟子召回,并且把大部分的事务安排好之后,差不多已经过了三日。   在这段时间内,那些假扮的傀儡的确是有可能混进来。   风绪看着眼前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原本便毫无感情的银灰色眸子更加冰冷。   刚刚山下传来消息,幽阳长老在王都附近陨落了。   一个化神期的长老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外面,若不是收到了幽阳长老死前传递回来的影像,他甚至以为这是在说笑。   在影像中,幽阳长老满身血迹地倒在地上,似乎刚刚才遭受了重创。   他嗫嚅着嘴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话中只能听出“截杀”二字。   看着眼前面色沉重的曹总管,风绪用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所以殷家才能赶制傀儡,并且在封山之前将它们送进来。”   ……   崔椋正呆在聚财堂中监控着论坛的运行状况,突然便有一张小纸条从窗外飘了进来,然后缓缓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即日起鹿蹊山周边将严加防范,禁制增强,若无要事,不得随意进出……这是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念出纸条上写着的字,然后又将其翻了过来。   在纸条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近日即将有战事发生,请诸位提前做好防御准备。   在她看完这张小纸条上的全部内容后,纸条便突然被一束幽蓝色的火焰焚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缕青烟飘散于空气之中。   通过纸条传递消息的方式崔椋曾在书上看过,自从有了传讯玉佩这种方便的通讯法器之后,便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传递消息了。   这些纸条都是用特质的仙草制成的,只要在里面注入灵力,便能起到阅后即焚的效果,比起传讯玉佩来说,它的私密性更强,但也更考验使用者的修为。   毕竟纸条都是一对一发送的,若是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说不定就会传到别人手里。   无论怎么说,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战争即将开始的消息,那说明鹿蹊山是真的要出事了。   除了某些身份存疑、还在被调查中的人以外,其余的鹿蹊山弟子都收到了纸条。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不安的氛围,灵兽谷中的小兽们都变得十分躁动,那些蹲蹲兽更是从早拉到晚,搞得谷中臭气熏天。   山上的医堂近些日子开始忙着囤药,作为甲卫堂的堂主,曾玄黎更是脚不沾地,都没功夫对段笙鹤嘘寒问暖了。   崔椋站在菁华会的大门口,外面来来往往的弟子们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们有的聚在一处小声交谈,有的急匆匆地走过,似乎是要赶着去什么地方。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掏出传讯玉佩给莫绮靡和宁槐发了个消息。   “之前我给你们的那份名单中,除去殷绛阙和岑暄曜之外还有一百九十八个人。”她一边转身往堂内走去,一边说道:“你们想办法把这些人组织起来,让有条件的帮忙收集近些日子关于殷家和莫家的消息。”   这一百九十八个人中有的是散修,他们能四处活动,最适合用来收集情报。   “等下我会给你们发五百多个马甲号,把这些号分配给剩下的人,让他们帮忙在论坛上散播言论。”   “好,什么言论?”   “告诉他们,仙山上根本就没有神脉。”进入聚财堂内,看着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灵力场,崔椋淡淡回道。   虽然所谓的“神脉”已经是个赝品了,可却是整个鹿蹊山最容易被拿来做文章的地方。如果殷家和莫家以“天下人应共享神脉”的理由发动战争,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支持他们。   可若是从头到尾就没有神脉这种东西,那先开启战争的人,便是“恶”。   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神脉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只要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后续的进展便会容易很多。正是因为这样,崔椋才想抢占先机,赶在殷家和莫家前将消息散播出去。   安排完莫绮靡和宁槐的工作之后,她又让崔子息和岑暄曜帮着监控论坛风向。   匆匆赶到聚财堂的崔子息看着眉头紧皱的自家亲姐,张嘴就开始叫唤:“姐,就在我来的这段路上,论坛里就多了好多关于神脉并不存在的帖子。”   说完之后,他还不怕死地补了一句:“你这次反应真快,真是糊涂一世,聪明一时啊!”   崔椋:……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行吗?   “如果真的要开始打仗,那只靠这一百九十八个人肯定是不够的。”她看着灵力场中不断浮动的用户名,自言自语道:“毕竟除了引导舆论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事需要做。”   为了能增加人手,她说不定还得以副会长的身份调几个菁华会的人过来。   ……   在鹿蹊山弟子们忧心忡忡的时候,山下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自从有了论坛,各类消息的传递都比以往快了许多。南地有个村民在放牧,把牛羊赶上山之后他便发现山的那边聚集了很多的修士,这些修士像是正在驻扎集结的军队,下了山之后,这村民便将消息发上了奚侠BBS。   有些看到帖子的人偷偷的去找了村民描述的那个地方,那些修士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各地的散修纷纷开始在民间提前建立避难所,以防开战之后人们流离失所,毕竟若是仙家真的开战,那肯定会波及到很多平民。   随着时间推移,战争一触即发的感觉越来越浓重。   在此之前,一部分仙山弟子只知修炼,他们虽然自恃修为高深,但几乎没有与什么魔物妖兽面对面打斗的机会。   看着再一次被紧急召到山长殿的长老们,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开战,也想不通不过一夕之间,为什么之前悠闲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了。   曾玄黎才安排完甲卫堂的事物,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却立刻又被崔椋叫过去开会。   他是到得最晚的,等他跨进菁华会大门的时候,其他堂主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而崔椋则是站在一个小木凳上,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   “我带着聚财堂的人保持论坛的运营,时刻关注言论风向;弘彰堂派几个弟子在奚侠BBS上宣传鹿蹊山正面形象……哎,曾堂主,你来得正好,甲卫堂弟子那么多,你要不分几个下山去把各地的解闲斋连锁店重新开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想着开书舍?曾玄黎看着崔椋,木然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累了,爱咋地咋地。   看到他同意之后,崔椋很是满意。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传讯玉佩,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看论坛。   虽然有些人没钱买什么传讯玉佩,可他们也是舆论战场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基层民众,崔椋不想放弃这一庞大的群体。   “一旦战争开始,博识堂的弟子便要开始撰写‘战争日报’,将战况全部都记录下来,到时候发往各地的解闲斋,线下报刊售卖结束之后,再将其放到鹿蹊文学城上……”崔椋继续说道。   博识堂相当于现代学生会里的文学部,堂主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修,她听着耳边一连串陌生的词语,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什么叫日报,报刊又是什么意思……算了,等下去问一问副会长吧。   看着唾沫横飞的崔椋,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李秋荼抱着臂听崔椋讲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出言说道:“弘彰堂的弟子平日里还要负责其他事务,恐怕没空去当水军。”   “水军”是论坛上的新名词,她也是最近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加个班的事,你这算什么,聚财堂的天天加班,人都快成干尸了。”崔椋一挥手,坚决地说道:“我是副会长,你得听我的。”   想到一个个面色青绿的聚财堂弟子,李秋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还是弘彰堂弟子的时候,我可从来没让你加过班。”   一听这话,崔椋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李堂主,权力使人面目全非,谁叫我是副会长呢,特殊时期,你们只能被我差遣。”   苍榆一直很没有存在感地坐在一旁,此时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李秋荼:……你点什么头,你自己难道就不是会长吗,有本事说句话啊? 第107章 回山 ◇   ◎廖星羡最终还是朝着山门走去。◎   安排完各堂近期的任务之后, 崔椋总算是宣布了散会。   曾玄黎脚步虚浮地走出菁华会的大门,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修士虽然体质强韧, 但怎么说也是人,连续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也会觉得疲惫。   晃了晃阵阵刺痛的脑袋, 曾玄黎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就像是行于云端一般。看着他的背影,李秋荼叹了口气。   战事在即, 普通的鹿蹊山弟子们都在忙前忙后的,更不用提他们这些堂主了。   “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咱们几个一定要去山下酒楼好好吃一顿。”李秋荼看着同样一脸疲惫的崔椋说道:“到时候我们几个堂主和你一起,再叫上苍榆师姐。”   听到这话,崔椋点了点头。   “曾玄黎那小子脑子缺根弦,除了他之外, 剩下几个堂主其实还都挺佩服你的……不说了, 我还有其他事, 就先走了。”李秋荼拍了拍崔椋的后脑勺,然后便也离开了菁华会。   虽然崔椋并不知道李秋荼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曾玄黎, 但她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从自己当上堂主那天起,曾玄黎就没怎么来找过茬了。   瞟了一眼之前在传讯玉佩上记录下来的两百人名单,她又看到了那个被自己剔除出去的人。   那是殷绛阙的账号, 名字叫“我不要当反派”, 最近他似乎在论坛上很活跃,才过了没几天, 就已经是十级用户了。   毕竟他是殷家的人, 崔椋并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 这才没有把他分到那两百个人中。   想到那个眼角缀着一颗泪痣的矜贵青年,崔椋的心情突然变得格外复杂。   平心而论,她的确是对殷绛阙有好感,毕竟两人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次险境,殷绛阙将她带出龙腹,和她一起将那些被关在小作坊中的人救了出来,跟她讲那个名叫“崔椋”的山长的故事,还将自己做的小木偶送给了她。   可现在的情况太过难以捉摸,崔椋明白自己不能凭感情用事。   之前桑檀曾给她发过消息,说殷家有问题,在那之后她便再也联系不上桑檀,想必之前殷家可能就有所动作了。   现在世道多变,惦记着桑檀独自一人带着妹妹流落在外,今早崔椋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却依旧没能得到任何回复。   廖星羡这几日一直独自呆在奚侠镇中,虽然说是要帮忙,可顾忌他不久之前才被废去修为,崔椋便让他先做一些控评之类简单的活计,而宁槐和莫绮靡也在不久之前各自回了沈家和莫家。   自从加了廖星羡的新灵诀号后,崔椋曾问过他下山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廖星羡却总是说不记得了。   在崔椋看来,像廖星羡这样的前鹿蹊山著名优秀学子,记忆力肯定差不到哪儿去,他虽然说是不记得了,但可能只是不愿意多谈论此事吧。   想到这一点,崔椋便也不再多问,毕竟现在局势紧张,在她面前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要做,其它的倒也无暇多管。   ……   奚侠镇。   在山脚下犹豫了良久,廖星羡最终还是朝着山门走去。   大约几个时辰之前,他在自己带下山的小包袱中发现了一张小小的、被揉皱了的纸团,里面包着一枚药丸。纸条的上面写着几句话,落笔之人一看便十分急切,有的地方墨迹都洇开了,几乎糊成一团。   但廖星羡知道,这是素魄长老的字,据说在他被罚下山的那天,素魄长老曾去刑罚堂求过情。   可是当时他根本就没机会见到师尊就匆忙下了山,这纸条又怎会出现在包裹中?   看着那几句模糊不清的话,廖星羡来不及多想,立刻就服下药丸,然后按照上面写的内容开始打坐调息,没过多久,他便感到觉原本已经干涸的经脉开始出现撕裂般的疼痛。   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痛觉,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但他却依旧不打算停下。   按照纸条上的说法,他并没有被废去修为,只是被封住了经脉,只要他能挨过这一遭,便能重新成为一个修士。   想到这里,廖星羡便定下心神,他咬紧牙关,听着浑身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点又一点的冲破被人为封闭起来的经脉。   纸团中包着的药丸虽然看似不起眼,却能使普通人也能在短时间之内吸纳周围的灵气。   这药原料金贵,使用时间有限,对使用者本身也有损耗,一般的修士连看都不会看一眼,久而久之,它的制作方法便失传了,而素魄长老那里恰好还存着一颗,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可就是这样一枚小小的丹药,对于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能修道的廖星羡来说,却无异于黑暗中一盏摇曳的孤灯。   虽然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冲破经脉上的阻碍,可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少年骨骼分明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缓缓地吐息着,五脏六腑仿佛都快被揉碎了。看着睫毛上不断滴落的血珠,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眶中竟然流出了血泪。   在他的对面有一面嵌在墙上的镜子,看着镜子中满脸是血的人,廖星羡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在巨大的痛楚之下,他能感受到那些阻碍隐隐的有些松动了,可他的经脉也即将被撕裂。   若是成功,他便能重新使用仙法仙术,若是不成功,他可能会在经脉崩裂的那一瞬间死去。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一试。   他向来不怕疼,不怕累,不怕吃苦,在鹿蹊山上的时候,他曾为了钻研一个招式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也曾彻夜练习雁行枪,直到虎口处磨起一层厚厚的茧。   正是因为养成了这样严于律己的习惯,廖星羡才能成为教习先生称赞的好学生,才能成为弟子们仰慕的对象。   当然,这都是过去了。   几个时辰之后,廖星羡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他望着房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着遍布全身的经脉逐渐充盈。   听着窗外阵阵雷声,他又强撑着坐了起来。   拿起立在一旁的雁行枪,廖星羡迅速调起周围的灵气,朝郊外的方向纵去。   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一道紫色的闪电也朝他袭来,强忍着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和麻意,他加快了速度。   镇上不比鹿蹊山,这里的房舍楼阁只是普普通通的建筑,没有特殊的法术作为保护,它们很有可能会被雷劫击碎,所以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经过刚刚那一遭,廖星羡不止成功地冲破了经脉上的阻碍,并且修为也迅速提升,马上便要渡劫。   他本就天资上乘,此番也算是寻得了自己的机缘,迈入了元婴期的门槛。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修为越高,提升便越困难,段笙鹤修炼了那么多年,却依旧卡在金丹末期,而廖星羡上山不到十年,修为便进阶如此之快,可以说是十分有天赋了。   渡过雷劫之后,雨也逐渐停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朝鹿蹊山而去。   ……   实际上,在廖星羡被罚的那晚,素魄长老便直接去了山顶。她深知风绪虽然长着一张面瘫脸,但其实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既然曹总管油盐不进,那她便只好另辟蹊径。   在素魄长老冲进山长殿的时候,风绪刚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会,没想到帐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他便被人从床上挖了出来。   看着窗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他默默地抚平自己刚刚被狠狠揪住的领口,然后开始冷着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过多久,远在刑罚堂的曹总管便收到了来自山长殿的消息。   看着传讯玉佩上的字,曹总管嗤笑了一声,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素魄长老一走,他便猜到她要去找风绪了。   “呵,这家伙就是性子太软,虽然修为够高,但是处事优柔寡断,不够决绝,这要没我帮衬,仙山可能早就毁在他的手里了。”看着不断闪烁着的玉佩,曹总管啧了两声。   为了能补偿那些受了伤的弟子,这回风绪可真是没少出血,他打算把自己收集的灵药取出来,赔给那些被廖星羡伤了的甲卫堂弟子们,其中便包括几枚能重塑根基的仙药。   这仙药对于修士来说可谓是无价之宝,哪怕根基被毁得再彻底,只要有一丝希望,便能重新修道。   为了安抚人心,素魄长老也拿出不少自己的私房钱,打算分发给受伤的弟子们。   风绪虽然是山长,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破坏规则,于是他便直接联系了曹总管,打算照例将廖星羡赶下山,对外宣称废去他的全身修为,实际上只不过是锁住他的经脉,以防他再次伤人。   那几个甲卫堂的弟子虽然收了仙药和灵石,但他们并不知道廖星羡并没有被废去修为,就连甲卫堂堂主曾玄黎也不清楚这件事。   过了一会,曹总管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他答应了风绪不会废去廖星羡的修为,但他打算亲自封其经脉。   风绪心有多软,他的心就有多硬,他亲自动手,便是怕素魄长老再做什么手脚。   在封了廖星羡的经脉后,曹总管又给他下了一道禁制,若是他再敢残害同门,便会直接爆体而亡。   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容,他扯起鲜红的嘴轻轻笑了一下。   他跟风绪差不多是同时上的山,而在风绪当上山长的那年,他也成了仙山总管,两人相识多年,他早就知道风绪这小子是什么德行。   在最开始的时候,风绪其实是很抗拒成为山长这件事的,要不是曹总管把他顶了上去,说不定他现在早就在外面野了。   想到自己年少无知时做下的决定,曹总管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当年风绪比他修为高,他便怀着一腔热血想让风绪上位,那时的他每天都坐着忠臣梦,一心想让鹿蹊山在两人的手下发扬光大。   而现在的他,每日任劳任怨,领一份灵石打两份工,屁大点事都要他来处理。   啧,真是后悔。   慢悠悠地掏出传讯玉佩给风绪发了个“处理好了”,曹总管再次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他自己把风绪拱上去的,他早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第108章 花开 ◇   ◎不屈的、坚硬的骨与沸腾的血。◎   廖星羡上山的时候正是傍晚, 他行走在在血红的夕阳下,只留下一道漆黑的剪影。   有的弟子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跑到山道上来看他。   “我去, 他不是已经被赶下山了吗,这怎么还能回来?”   “最近离奇的事还少吗?听说之前被他毁去根基的那个弟子近些日子又出现在甲卫堂了, 看起来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就算那个弟子又能重新修道了, 也不应该让廖星羡上山吧,毕竟他可是曾经残害过同门的人, 谁知道他会不会对你我下手……”   大家议论纷纷,可廖星羡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他目不斜视地往上走着,丝毫不在乎周围探究的目光。   作为一个从云端坠入烂泥中的人,廖星羡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打量。   距他下山那日其实并未过多久,鹿蹊山弟子们都还记得他曾经对甲卫堂弟子出手的事, 此时对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厌恶, 这些他已经料到了, 倒也没有太难过。   他此次回山,是想以散修的身份参与战事。   廖星羡本就心思敏锐, 他既没有被封在鹿蹊山之中,又参与了崔椋组织的行动,知道的东西只会比普通的弟子更多。   在他看来,开战是早晚的事, 他既然已经冲破被锁的经脉, 便不甘心只做一个成天在论坛控评的编外人员。   早在他刚走到山门时,守门的弟子便给曹总管发了消息, 曹总管只是思索了片刻, 便让廖星羡上了山。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仙山的战力肯定是越多越好,廖星羡被下了禁制,曹总管倒是不担心他再对同门下手。   再说了,他既然想以散修的身份参战,想必是恢复了修为,这一点倒是让曹总管相当好奇。   曹总管虽然修为一直在风绪之下,但与几位长老相比倒是毫不逊色,按理说他下的禁制应该没那么容易冲破才对。   等廖星羡到了刑罚堂后,曹总管便走下主座,绕着他转了几圈。   “你这下一趟山反而进阶了?”他啧了一声,让其他刑罚堂弟子先退下,然后问道:“你这修为又是怎么回事?”   “是师……是素魄长老。”   一听这话,曹总管倒是被气笑了:“行,还是她有心机,我比不过。”   为了防止素魄长老做手脚,当时曹总管一直没让她与廖星羡见面,没想到她还是将冲开经脉的方法传了过去。   看着面色比以前更加苍白的少年,曹总管眯了眯眸子。   别的不说,虽然廖星羡离开鹿蹊山并没有多久,气质却和以前大不相同。   盯了他半晌,曹总管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不过一个弟子而已,虽然他看不上素魄长老的所作所为,但也不想多计较。   现在这世道,若是有修士想要为鹿蹊山而战,他自是不会拒绝。   廖星羡之前的居所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并且有其他弟子住了进去,于是他便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他的新居所刚好在封遂的旁边,而封遂的另一边则住着崔子息。   得知廖星羡再次回到鹿蹊山的消息后,素魄长老迟迟没来见他,倒是崔椋和崔子息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   最近这段时间崔椋忙得脚不沾地,连段笙鹤的事都来不及去管了,这次她特地翘班,就是为了看看廖星羡是怎么在修为全失的情况下再次成了个修士。   两人最近也没少交流,不久之前她还下山见到了廖星羡,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会为了打仗特地回来。   封遂院子中的长春花已经开了,身高腿长的劲装青年蹲在粉红色的花丛中,看起来有些诙谐。现在花开得正好,他打算摘几朵给崔椋看一看。   正当封遂握着长刀小心翼翼地割断一朵长春花的花茎时,隔壁院子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廖星羡的新寝居刚收拾好,便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封山之后,鹿蹊山的上空便罩上了一层结界,弟子们甚至都不能御剑飞行,只有像风筝这样没有灵力的死物才能穿过结界。   收到廖星羡上山的消息时,崔子息和崔椋正在菁华会里干活,虽然两人现在也算是有些积蓄,但他们毕竟穷惯了,也不舍得用瞬移符箓,便打算直接走过来。   好不容易走到了廖星羡的院门处,崔子息小声抱怨道:“这山路修得太难走,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脚疼。”   “才这么一会就脚疼?我看你是欠走,以后少依赖御剑飞行。”崔椋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为修士怎么能如此娇弱,你得彪悍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哈哈,那自然是比不上姐姐你。”   听到越来越近的谈话声,廖星羡将正在擦拭的茶杯放下,他走出院门,然后便看到推推搡搡走过来的两人。   看到熟悉的身影,崔椋立刻朝他挥了挥手:“乔迁之喜,大吉大利!”   廖星羡:……   这个寝居不过是普通弟子居住的地方,肯定是比不上廖星羡之前的住所,可无论是他,还是崔椋、崔子息,似乎并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三个人往院子里一站,立刻显著本就杂草丛生的院子更加狭窄,廖星羡有些无奈地听着这姐弟俩问这问那,然后再选择性地回答。   毕竟此事有关素魄长老,他虽然并不想瞒着崔椋她们,可也不能就这么和盘托出,于是说着说着便把话头引到了奚侠BBS上。   一谈到正事,崔椋便严肃了许多,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廖星羡突然有些愣神。   崔椋……她跟以前很不一样。   似乎是注意到廖星羡并没有认真听自己讲话,崔椋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想到却把廖星羡吓了一跳。   “……没事,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廖星羡收起惊愕的眼神,他抿了抿唇,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院子。   隔壁的院子里种着很多粉红色的花,他死死地盯着那处,就像是在欣赏花朵一般,可耳根染上的薄红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他的皮肤很白,显得耳垂更红了,天色渐黑,少年的眼瞳就像是坠入星子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   见状,崔子息不禁笑出声来,他开始大肆嘲笑廖星羡的胆小,看着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廖星羡只是无奈地扯了扯唇角,然后毫不留情地开始送客。   封遂已经在花丛中蹲了好久,他听着隔壁传来的笑声,赤金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手中握着的一朵长春花。   这朵长春花已经有些蔫了,显然是摘下来很久了。   直到耳边的喧哗声逐渐减小,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腿已经麻了,看着手中无精打采的花朵,封遂最终还是有些不舍地将它丢在地上。   蔫了的长春花已经没那么好看了,他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只好放手将其弃于泥土之中。这样的花虽然看着没那么新鲜,但也可以化为花泥,奉献于其他的花。   “……能陪着其它长春花一起长大也算是一件好事吧。”看着那朵混在泥土中的花,封遂喃喃自语道:“可是,会有花心甘情愿被抛弃吗?”   哪怕是再丑陋的花朵,也是希望能被选择的。   等明天,他会再重新割几朵花送给崔椋。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山下便传来了殷家和莫家有所动作的消息,封遂还没来得及送出那几朵开得正好的长春花就被叫走了。   曾玄黎紧急统计了要上战场的弟子名单,像崔子息这样修为还可以的和封遂这样以武力见长的弟子都被写了上去,而崔椋因为带着可以隐匿修为的彩珠,便被他分配成了后勤人员。   彩珠只对金丹期及以下的人有用,而曾玄黎刚好是金丹中期,便被骗了过去。   菁华会的会长苍榆将留在鹿蹊山,主攻舆论战场的控制和后勤保障,于是崔椋便被分配在了她的名下。   眼看着曾玄黎手中的名单没有自己,崔椋便直接将小彩珠摘了下来,她无视他人惊异的眼神,直接朝曾玄黎说道:“我已经是金丹中期了,要不然道友把我的名字也添上吧?”   ……竟然已经金丹中期了吗?   曾玄黎目光沉沉地看着崔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听到了要打仗的消息,段笙鹤也坐不住了,她声泪俱下地跪在风绪面前,以上战场为中心,以保卫仙山和牢记自身责任为分论点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说,最终也成功地成为了曾玄黎名单上的一员。   见这位娇滴滴的亲传弟子竟然主动打算上战场,弟子们都对她稍稍有了些改观。   弟子们集结得很快,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刻,所有要下山的人便都来到了山门口。   风绪站在“千里同风”四个大字下,他先是咳嗽了两声,然后便以灵气为载体,保证自己说的话能传到每个弟子的耳中。   “诸位今日在此,皆是为了‘千里同风’四字。”   说完,风绪便从腰间取下一把象牙白的弓,这弓名为九纮,自从当上山长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九纮弓了。   他将右手搭在弦上,左手将空无一物的弓抬起,做出拉弓射箭状,银白色的眼瞳冷冷地望着朝阳。   下一秒,周围的灵气便朝九纮弓涌去,一支像是由雾气聚成的箭凝在弦上,随着一声尖啸,这支形态模糊的剑便射了出去,直指红日初升的方向。   山门口虽然聚集了许多的人,但周围却十分安静,只余下风绪的声音。   “无论如何,仙山弟子绝不退缩!”   弟子们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这支箭矢,一时间心中豪情万千——   “仙山弟子绝不退缩!”   “守山!!!”   “福泽苍生,千里同风!”   此时的鹿蹊山弟子们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但似乎又没什么两样,藏他们在皮肉之下是不屈的、坚硬的骨,还有沸腾的血。   看着山门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崔椋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头一次风绪在发表讲话时没那么啰嗦。 第109章 秋荼 ◇   ◎【栾洲战场】◎   出发之前, 封遂把在自己那里存放多日的烬宵剑还给崔椋,顺便还递上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   “这是我在栾洲寻得的寒枝。”看着崔椋光洁的面庞,他顿了顿, 继续说道:“日后若是又留疤了,用这个会好得快一些。”   虽然说得轻巧, 但为了这根小小的枝干, 他可没少费力气,其中艰辛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前些日子一直忙着改造烬宵剑, 封遂便一直忘了把它送给崔椋。   崔椋脸上的疤早在她吞下云璧后便迅速消失了,迎着眼前赤金色眸子青年坦诚的目光,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寒枝,然后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在储物袋中。   这寒枝虽然与普通的树枝无异,可当崔椋接过它之后,却只觉一股凉意从指尖蔓延至五脏六腑, 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看到这一幕,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脚下的狗子便小声询问道:“怎么, 你觉得冷?”   “……你怎么出来的?”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崔椋立刻警觉地朝两边看去, 见周围没人注意到此处,便直接弯下腰拎着狗子的后颈皮走到一边去。   “师尊,这么多人呢,您还是先别说人话了。”看着狗子不服气的小眼神, 她接着补充道:“再说了, 我不是让你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吗?”   “我也要上战场。”瞟了一眼士气高涨的弟子们,狗子将声音压低再次说道。   “别, 到时候我可真不一定能护得住你。”见狗子不听劝, 崔椋索性蹲了下来, 揪着它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有的人注意到了她这番异常的举动,便多看了两眼,只见崔椋说完之后,那只黄狗便龇着牙咬了她一口,然后屁颠屁颠地进了山门,顺着山道向上走去。   “……这位师姐是在劝狗离开吗?”有个小弟子挠了挠头,有些好奇地自言自语道。   一旁的崔子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打算装作不认识她,转身便朝孤零零站在一颗树下的廖星羡走去。   ……   自从有了奚侠BBS之后,各类消息的传递更加集中与便捷,几乎山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殷、莫两家为什么会对鹿蹊山开战。   按照这两个家族论坛官方号的说法,他们觉得世间万物都应共享神脉提供的灵气,而不应被鹿蹊山独占。   听到这番说辞,仙山弟子们纷纷表示不可置信,他们觉得这些世家只是想找个撕破脸的借口罢了,可只有包括崔椋在内的少部分人知道神脉的确是“存在”的,但由于那颗造假的龙珠牵扯到先任山长和鹿蹊山的声誉,导致仙山只好被迫迎战。   要是普通的小门派,可能早就把真相公之于众以保平安,可这毕竟是鹿蹊山,无论是长老们还是风绪,谁也不愿意仙山的名声毁在自己这一辈,也不愿意让其沦为众修士的笑柄。   毕竟“为了求和把先辈干的破烂事说出去”实在是太过难听,所以这一战,是必打无疑。   早在弟子们于山门口集结之前,曹总管便已经带着刑罚堂众人和部分弟子将殷、莫两家截在栾洲,而崔椋他们这一支则是由风绪亲自带领前往栾洲支援。   除了参与战事的长老外,余下的长老们以素魄长老为首,他们留在山上坐镇,防止敌人偷袭,而苍榆则是带领着众弟子守住山门,提供后勤保障。   战争一触即发,等风绪带人赶到栾洲的时候,曹总管正打得上头,他挥舞着一根朱红的链条,链条的尽头是一把带血的银钩,不过几息之间,银钩便切下几个莫家弟子的头颅。   说是殷家和莫家对仙山开战,但此时战场上还是以莫家子弟为主,殷家的人并不多,比起这两家的激进,岑家则显得平和的多,在这场大战中岑家似乎处于中立方,一直持观望态度。   而沈家则是打开大门接纳受战争影响的流民,并让自家子弟向平民分发护身的符箓。在这种情况下,散修们提前建立的避难所倒是也发挥了作用。   栾洲处于王都与鹿蹊山之间,战争都打到家门口来了,岑家家主岑郁却还是不紧不慢地坐在椅子上,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族中子弟打探到的消息。   “家主……我们就这么默认鹿蹊山和莫家他们在栾洲开战吗?”看着岑郁的表情,汇报完毕的岑家子弟消息翼翼地问道。   “稍安勿躁。”岑郁瞟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岑家不是不出战,而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战争发生得太突然,普通民众皆是不明真相,再加上鹿蹊山之前在奚侠BBS上造势许久,便有一些人凭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殷家和莫家师出无名。   在这种情况下,殷莫两家便更要谨慎行事,以表现出自己是所谓的“正义之师”,这样才能在舆论上站稳脚跟。   ……   风绪带人赶到后,便迅速地加入了战局。   莫绮靡也身处战场之上,为了不让莫家人怀疑,她一直做出一副奋力拼杀的假象,可她手中的毒针实际上并没有淬毒,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银针罢了。   与四大世家专攻某一方向不同,鹿蹊山的弟子们学得非常杂,他们有的使用法器,有的能驱使仙兽,有的会布阵防御,有的能施展治疗之术,一时间,天上地下灵气乱窜,各类仙法的光芒此起彼伏地闪烁着,血雾和碎肉/漫天掉落。   作为一个现代人,崔椋虽然也经历了不少险境,但她却从未见识过这种大规模的战争,耳边的哀嚎声让她有些愣神,可不过一息,她便提起烬宵剑,猛地向前劈去。   被封遂改造过的剑威力更大了一些,剑尖的火焰猛地爆发出来,一个莫家子弟正要甩出淬了毒的飞镖,却突然被炙热的火光笼罩。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我不想死……”那个弟子在火中哀嚎着,他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随着被风卷起的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椋闭了闭眼睛,继续挥出下一剑。   战争是残酷的,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心慈手软而结束,只要卷入其中,便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前方不断有仙兽将受了重伤的鹿蹊山弟子运往后方,拔下一根钉在指尖的毒针,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崔椋继续提剑向前斩杀。   在她周围的鹿蹊山弟子看到这一幕,心中皆是十分惊异,不知何时,那个众人口中的废柴竟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就连同为金丹期的弟子也不禁感叹,论修为,他们与崔椋不相上下,但比起血性和实战经验,还是她更胜一筹。   与那些整日在山上修炼的弟子们不同,崔椋进过蛇窟,曾在法器中与马蜂傀儡缠斗,她在秘境中流过血,在小作坊的地窖中击杀过黑衣人,在云之国里绝处逢生,在上古时期见识过诸神的真容……   旁人当然不懂,为了活命,她曾经做到了什么地步,人都是会成长的,比起以前的她,崔椋已经很不一样了。   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崔椋一剑将眼前的莫家子弟捅了个对穿。   她的衣服浸透了鲜血,其中有些是她的,有些来自于她的同门与不断涌来的敌人。   一个时辰之后,殷家的大部队也来到了栾洲。   在殷家主力加入战场之后,局势变得更加不清晰,除了殷家本族子弟之外,他们还带来了很多的妖族士兵。   “殷家竟然和妖互相勾结!”看着眼前长着兽耳的女妖,李秋荼有些不可置信地惊呼道,一个不察却被对方尖利的爪子捅进腰腹。   “呵……”她的眼前逐渐弥漫上血色,想象中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迅速到来,在伤口的周围涌起一股麻意,这种感觉逐渐弥漫到她的四肢百骸。   随着“当啷”一声,李秋荼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她被那女妖甩了出去,迟来的痛觉让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要死了。   虽然脑子里这么想着,但李秋荼还是很不甘心,她徒劳地抬起手,想捂住腹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但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沾满地面上的泥土与鲜血。   ……算了,她从小就在鹿蹊山上长大,此番能为仙山战死,倒也不亏。   “堂主!”有个弘彰堂的弟子看到这一幕,立刻惊叫出声。在这弟子的身边站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人,此人循声望去,只看到面色发青的李秋荼虚弱地瘫在地上。   “秋荼师姐……”他目眦欲裂地冲上前去护在她身上,却发现那个粉衣圆脸的姑娘早就没了声息。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崔椋不禁转头看去,然后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这个长着雀斑的弟子她曾见过,之前弘彰堂和丝竹堂一起在山下吃饭的时候他也在场……据说他曾经对李秋荼表明心迹,最终却被拒绝了。   只见一把大斧斩过,他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斩首了,面露惊愕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圈,嘴唇还在不断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崔椋没来得及挡下那把斧,她直接放火烧死了持斧之人,随后便朝李秋荼尸首的方向跑去。   战场上遍地血污,血液将干燥的泥土浸透,这些烂泥沾在李秋荼的衣服上,让她看起来格外狼狈。她的元神已经被那个女妖毁去,腰腹部的伤口也不再往外涌出鲜血。   崔椋缓缓地在李秋荼的尸体前蹲了下来,她的后背中了好几枚毒针,但她却只是愣愣地看着李秋荼挂着泪珠的眼角,连头也没回。   战争是残酷的,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心慈手软而结束,只要卷入其中,便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以后再也没人对她翻白眼了。   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李堂主也没办法再回来了。 第110章 林中遇险 ◇   ◎【栾洲战场】◎   王都。   殷绛阙立于廊下, 他懒洋洋地刷着传讯玉佩,正津津有味地读着鹿蹊文学城上的话本。   细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落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点, 远远望去,一袭白衣的他就像是山间的皎洁明月, 衬得慵懒的眉眼多了几分清冷。   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芝兰玉树般的浊世佳公子,此时却因为话本中女主角的遭遇而紧紧皱起眉头。   “啧, 早就说过王孙贵族家的男人不靠谱……”殷绛阙已经站了许久,腿都有些酸了,此时看到不争气的女主便更加不耐烦,他退出鹿蹊文学城的界面,又点开了本族子弟传来的消息。   虽然许多殷家子弟都赶去了栾洲,可像他这样精明的人, 当然不会自己上战场。   当然, 他也不相信崔椋会死在战场上。   ……   栾洲的战役已经打了三天, 眼看战争迟迟不结束,周围的民众早就拖家带口地到临近的地方避难去了, 前线的仙山弟子几乎换了一批,很多留在鹿蹊山上的人都被调了过来,而那些伤重的弟子则被送回了山上。   在岑家学习的时候,封遂曾为了练手自己做了一些小玩意, 在下山前他将这些自制的机关暗器分发给弟子们, 此时倒也派上了用场。   鹿蹊山弟子涉猎众多,但研究暗器的人毕竟是少数, 况且殷家众人皆习机关傀儡术, 便更不会将封遂做的东西放在眼中, 没想到他们却纷纷中招。   这些机关暗器的制作工艺虽然并没有那么精良,但胜在想法奇特,别出心裁,再加上封遂的确是有些炼器的天赋,倒是也为仙山这边添了些助力。   那些领到暗器的弟子看着手中不起眼的小物件,又望向战场中一路提刀劈得正欢的封遂,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确是太小看这个外门弟子了。   鹿蹊山上毕竟这么多弟子,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曾见识过雅宴上封遂舞刀的样子,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个资质不行武力来凑的普通人罢了,没想到竟如此深藏不露。   封遂紧紧握着自己在前些日子重新锻造的一把灵刀,他一边奋力斩杀眼前的敌人,一边在战场上寻找崔椋的身影,等看到不远处熊熊燃起的火焰后,他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刚刚他听别人说弘彰堂的堂主被妖族杀了,虽然他与李秋荼并不熟识,但也知道她与崔椋的关系不错,于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便有些担心。   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分神,死人是常有的事,可若是因为此事便忽略了周围的危险,便很容易成为第二个刀下亡魂,现在看来,崔椋似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再次投入战斗中。   想到这里,封遂定了定心神,反手将一个想要偷袭的小妖拦腰斩成两段。   “丧家之犬。”他冷哼了一声,甩了甩刀刃上腥臭的妖血,然后便朝崔椋那边靠近。   ……   听着耳边凄厉的嚎叫声,崔椋麻木地挥动着手中的烬宵剑,在她的脚边则是李秋荼绵软的尸体。   眼下最重要的是这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歇的战役,虽然她明白这一点,但毕竟眼睁睁地看着李秋荼和那个长着雀斑的弟子死在自己面前,她根本就做不到完全冷静下来,此时的她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嗅着空气中萦绕的血腥气,崔椋的眼眶有些酸涩,视线也逐渐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趁她不备之际,一枚毒镖直击她的心口。   只听“叮”的一声,一把长刀将这枚毒镖打飞。   “到我身后。”   封遂刚赶过来便发现崔椋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见莫家子弟对她出手,便下意识的将她护在后面。   虽然崔椋已经到了金丹期,可对于封遂来说,保护她就如同自己的本能一般。   看着她的发顶,封遂沉声说道:“别让大家的牺牲白费。”   崔椋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四周皆是同门的尸体,但她只能硬下心肠。   周围不断有妖族涌来,崔椋剑火开路,封遂一路斩杀,兵刃相接之时发出巨大的响声,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周围倒下了一大片修士和妖族。   有个小妖被封遂一刀拍得鼻青脸肿的,他一边向后狂奔一边骂骂咧咧:“可恶,不过一介莽夫,还真当自己是个U型了……”   一听这话,崔椋立刻飞身纵去,她伸手扯过小妖的后领,压低声音问道:“U型?难不成你也是穿越的?”   小妖吐出几颗碎牙,含糊不清地说道:“什么U型,我说的是英雄……”   话音未落,崔椋便直接放火把这只肿成猪头的小妖烧成了灰烬。   为了追上这只小妖,崔椋只好被迫跟封遂分开,周围都是莫家子弟,等她想要脱身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之前那个一直放火的女修竟然落单了,莫家的人立刻便围了上去。   饶是崔椋已经到了金丹期,也很难在受伤的情况下以一敌十,莫家手段毒辣,擅使毒药,她一边闭气一边向后退着,却还是被拦住了去路。   在斩去一个莫家子弟的首级后,崔椋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只见一只蝎子趴在她的肩膀上,毒针埋入她的皮肤中,正不断往里注射毒液。   ……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养毒虫!崔椋咬牙将蝎子扯下,毒素却还是迅速地扩散到了全身,这让她不禁有些头晕眼花。   有个小妖一直蛰伏在一旁,见状便直接向崔椋冲了过去,一头顶在了她的腰上。   “你杀我兄弟姐妹,现在终于轮到我报仇了!”   崔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顶飞到旁边的山林中,看着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的她,周围的莫家子弟都默了一瞬。   ……果然,牛妖就是改不了爱顶人的毛病。   封遂虽然看到了从头顶飞过的崔椋,但他被牵制住了,根本没法追上去,而其余的鹿蹊山弟子正身处打斗之中,天上本就各类尸体乱飞,他们哪还有功夫管别人。   段笙鹤一直混在战场中,她手持断月剑,不断地将要袭击她的小妖逼退,为了保护她,曾玄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看到天上划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曾玄黎不禁睁大了眼睛:“那是……崔椋?”   段笙鹤朝上瞟了一眼,而后二话不说,加快脚步朝山林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段笙鹤便要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正在跟殷家子弟缠斗的曾玄黎便朝她喊道:“笙笙!”   听到声音的段笙鹤回头冷冷地看着曾玄黎,然后扯着嘴角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金丹末期了?”   “我能保护好自己,别跟着我了。”   堪堪躲过耳侧袭来的攻击,曾玄黎有些愣神,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段笙鹤看起来很是陌生。   ……   段笙鹤行走在战场中,白衣溅上滴滴鲜血,犹如血中展开的红梅,她黑发随风飘扬,看起来与周围的惨况格格不入。   她身姿灵活,又一路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时不时还拖过同门的尸体给自己挡刀,没过多久便悄悄地绕到了林边。战场上一片混乱,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她便直接往林中御剑飞去。   崔椋被抛得很高,她在层层叠叠的枝叶中落下,被抽得七荤八素,过了好久才摔到地上,连衣服都被刮得破破烂烂的,她晃了晃脑袋,刚想撑着地坐起来,却又被人一脚踩了回去。   “段……笙鹤?”她费力地扭头看向来人,由于头晕,眼前的人影似乎都一分为三:“或者我应该叫你雾绡?”   “呵,你果然知道了。”看着崔椋狼狈的样子,段笙鹤脚下用力,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从崔椋的胸腔处传来,听着令人牙酸。   崔椋浑身无力,烬宵剑就落在不远处,可她却连伸手去拿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眼前天旋地转,头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对崔椋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连续坐了十几次过山车一般,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可一想到踩着自己的人是雾绡,她便又强撑着伸出手,想要去够眼前的烬宵剑。   之前她虽然有所怀疑,但一直不敢确定,现在既然段笙鹤承认了,那她拼了命也要杀了这只妖。   盯着崔椋一副要跟自己决一死战的样子,段笙鹤的眸子冷了下来,她虽然想杀了崔椋,但又怕留下痕迹,便打算让云杪替自己下手。   眼看崔椋的指尖马上就要触到烬宵剑的剑柄,一只银色灵蝶却翩然落在她的手背上,刹那间,那只蝴蝶便变成了一个白发男子。   “是你?”崔椋眯了眯眼睛,突然便记起了这个人。   当初在思过崖下,便是他将自己打个半死。   云杪垂眼看着崔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他手指微动,一道银光从指尖射出,直接穿透了崔椋的头颅。   崔椋先是眼前一片白光闪过,接着脑袋便一阵剧痛,像是有人拿着榔头一下又一下地将她的头锤碎,她无意识地痛呼出声,口中不断地呕出鲜血,浑身抖如糠筛。   云杪就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像一条蛆虫一般在地上扭动,但即便如此,崔椋还是颤抖着双手向前伸着。   几息之后,崔椋便没了声息,她的手僵硬地落在地面上,最终还是没能碰到那把烬宵剑。   想到云之国那个明明十分脆弱却还是不认命的人类,云杪突然有些迷茫。   他按照笙笙的吩咐,为崔椋选择了最痛苦的死法,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想着拿剑——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见崔椋死了,段笙鹤便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取了一点崔椋的血。她小心地将玉瓶收到储物袋中,然后朝云杪笑了一下:“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她死了。”   听到这话,云杪将目光从崔椋的尸体移到段笙鹤的脸上,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心口一阵凉意袭来。   他愣了一瞬,然后缓缓低下头去,只见一把淡青色的剑没入胸膛,而持剑人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笙笙。   “你既然有了二心,便不可能再跟在我身边了。”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段笙鹤淡淡地说道。   她本来还担心云杪会因为心软不肯杀了崔椋,幸好他动手了,不过从崔椋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便也没了利用价值。   “……二心?”   云杪单手覆上剑刃,灵气充沛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滴落。   灵蝶孕育于天地之间,死后也会归于世间山川湖海,连一具尸体也不会留下。   云杪从来没想过段笙鹤会杀了他,所以他毫无防备,直接被一剑毁去了元神。   他死了以后,血液中的灵气也会迅速减少直至消散,变成普通的妖血,到时候不会有人查出来到底是谁杀了崔椋,而段笙鹤便能独善其身。   盯着段笙鹤毫无波澜的眼瞳,云杪下意识地想反击,但最终还是忍耐住了,他往后退了两步,感受着断月剑的剑刃从体内抽出,而后便直接倒在了地上。   见他必死无疑,段笙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等云杪彻底断气了。   段笙鹤咬了咬牙,在取了云杪的内丹后她便迅速跳上断月剑,直接从山林的另一端绕出,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鹿蹊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11章 魂归天地 ◇   ◎【栾洲战场】◎   段笙鹤才刚离开, 便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他朝段笙鹤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又瞟了一眼地上瘫着的两个人,颇为可惜地啧了两声:“本以为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罢了, 现在看来是我太不当回事了。”   说完之后,他又安静了一阵, 像是在听别人说活, 但除了他之外,林中便没有其他活人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一个个的都是能当我儿子闺女的年龄,在我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在一阵静默后,他突然又开口道。   云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他费力地偏头朝那个道士看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头发胡乱地在脑后绑成一团, 手上还拿着个招魂幡, 此时这道士正跟自己身边的虚空讲话, 仿佛那里站着个人一般。   察觉到云杪的动作,道士斜着眼睛瞟了他一下, 然后便绕过他朝林外的方向走去:“那边在打仗?小谢,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云杪紧紧盯着道士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在这个过程中, 他一直安安静静的, 丝毫没有求救的意思。   像他这样连元神都破碎的灵蝶,哪怕是天道亲自干预都不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何况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士?   ……而且, 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想法了。   所以就这么死了也好, 就像在天地间诞生时一样,他最后也会回归天地间,干干净净的,不留一丝痕迹。   总比现在满身血的狼狈样子要强上许多。   想到这里,云杪又望向不远处的崔椋。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崔椋的睫毛颤了颤,然后便睁开了双眼,当她清明的眼神对上云杪震惊的目光时,崔椋有些嘲弄的勾起了唇角。   “怎么,没想到我还能活过来?”她拍了拍沾满了土的衣服,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次上战场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崔椋特地把那个小木偶放到储物袋中随身携带,没想到就在云杪对她出手的那一刻,小木偶竟然主动为她化解了攻击。   这小玩意竟然还有这种功能……多亏殷绛阙之前把小木偶送给了她。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崔椋一直等到那个道士彻底走了之后才爬起来。经过这一遭,那蝎毒的毒性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她只不过是浑身都疼,头倒是不晕了。   “你……怎么可能?”云杪有些不可置信,他呕出一口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被崔椋一脚踹翻。   “怎么不可能?”崔椋嗤笑一声,她捡起地上的烬宵剑,一步一步地朝云杪走去:“原来你就是段笙鹤那个‘蝴蝶装饰物’啊,没想到吧,这么忠心耿耿,最后却被她卸磨杀驴了。”   云杪有些郁闷,他刚想开口辩解自己不是驴,却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他明明对笙笙那么好,他救了她,帮她对付崔椋,为她受伤,可为什么……笙笙要杀了他呢?   云杪想不明白,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多说——这么一看,崔椋说的没错,他跟蠢驴也差不了多少。   灵蝶吸天地灵气诞生,至真至纯,没人教导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对错,所以他很容易把感情交付给他人。从有了意识的那一刻起,云杪每时每刻都过着重复的、无聊的生活,但段笙鹤的出现好像为他带来了别样的趣味。   可惜,他将自己的一腔热血付与他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感觉到烬宵剑的剑锋抵在自己的脖颈处,云杪费力地说道:“我……我叫云……”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崔椋自己就是云云,他不想就这么死去。   崔椋跟段笙鹤不同,对他来说,笙笙看起来柔弱,但却拥有一副硬心肠,可崔椋不一样,这个倔强的女修明明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心却很是柔软。   如果崔椋知道他就是那个小男孩的话,说不定能稍稍心疼他一下吧?   这么想着,云杪的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希望。   在死之前,他也想有人能关心他。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崔椋打断了:“我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   看着云杪奄奄一息的样子,崔椋往前走了两步,她踏在云杪沾满脏污的白色长发上,剑刃又往前送了一分:“她去哪儿了?”   ……她?   云杪混沌的大脑仔细思考着,总算明白崔椋是在问段笙鹤的行踪。   他默了一瞬,然后便猛地化为千万个蝴蝶向崔椋扑去,在靠近崔椋的那一刻,蝴蝶的翅膀突然便变成了利刃,在她的身上添上无数细小的伤痕。   云杪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现在的他跟最低级的小妖没什么区别,崔椋将灵气汇于烬宵剑剑尖,一束火焰迸发而出,将这些蝴蝶烧得一干二净。   残破的蝴蝶纷纷坠落在地,然后迅速消散于天地之间,就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帮她隐藏行踪?真是愚蠢。”   而且可怜。   将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崔椋小心翼翼地从储物袋中掏出那个小木偶。   当初殷绛阙把这东西送给她,是不是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救她一命?   想到这里,崔椋心中便被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填满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将小木偶收了起来,转身便往战场的方向赶去。   ……   王都。   殷绛阙还是立于廊下,他依旧穿着那件白衣,不同的是,今日的白衣领口处沾染着点点猩红。   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看起来有种病态的妖艳。   “为她挡下这一击可真是耗费心神……那只灵蝶出手真够狠的。”殷绛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向不断闪烁着的传讯玉佩。   段笙鹤给他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正在往鹿蹊山的方向赶,让他也赶快过去。   盯着“鹿蹊山”三个字看了良久,殷绛阙终是转身回到卧房换了件衣服,然后便出了门。   从栾洲到鹿蹊山并不近,平日里弟子出行都是要乘坐云舟的,可今日为了能尽量隐匿行踪,段笙鹤御剑飞行和瞬移符箓双管齐下,硬是咬着牙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到了山脚下。   看着熟悉的山门,她的心上突然涌起一股堪称畏惧的情感。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想杀了云杪的。   想到云杪,段笙鹤突然觉得储物袋中的内丹都在发烫,烫得她想立刻将其拿出来丢得远远的。   实际上,在取云杪内丹的那一刻,段笙鹤也有片刻的犹豫,可殷绛阙那边催得紧,由不得她多想。   若不是崔椋吞了云璧……云杪也不用死,哪怕他有了二心,关起来不就是了。段笙鹤咬了咬牙,提步向前走去。   好在现在崔椋被杀了,鹿蹊山上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只妖,她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处于人身时的段笙鹤胆子小,既不敢直接对崔椋下手,又怕崔椋有朝一日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屠了崔家满门的妖,于是便总是给她下绊子,使一些小手段让她不痛快。   比起妖身来说,人身最是幼稚天真,当时的段笙鹤以为凭借这种手段便能让崔椋不敢惹自己,便能阻止她说出真相,现在看,什么都没有直接杀了她一劳永逸。   想起自己初次在鹿蹊山上看到崔椋的震惊,段笙鹤突然觉得非常的畅快。   她是会杀人的妖,她心里有鬼,周年庆那天从见到崔椋的第一眼起,她便提防起了这个崔家养女,渐渐的,这种提防便化为了厌恶和怨恨。   毕竟谁能容忍一个威胁总是待在自己身边呢?   “……段道友?”突然,一声犹豫的招呼从左侧传来,吓得段笙鹤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朝那边望去,发现很多人正在看着自己。   山门口有许多弟子正在整理物资,他们看到段笙鹤竟然从战场上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微笑,心里都有些犯怵。   段道友莫不是……伤到了脑子吧?   收敛了心中隐秘的喜悦后,段笙鹤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此番是奉山长之命来取些东西。”   一提山长,弟子们便纷纷表示理解,毕竟段笙鹤是风绪的亲传弟子,此时风绪应该正在战场上杀敌,段道友回来替他拿点什么也正常。   到了山门处,段笙鹤用同样的说辞打法了守在门口的两个刑罚堂弟子。   听了她的话,守门的弟子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均是不敢自作主张开口放她进去:“段道友,我们也不是为难你,你但凡有个山长的信物,就能直接进去了……”   “前线情况危急,若是耽误了时间,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段笙鹤敛下眉目,严肃地说道:“此番乱了你们刑罚堂的规矩,笙笙日后自会去找曹总管领罚,还望道友通融一下。”   见段笙鹤都这么说了,刑罚堂弟子便只好放她进去。   进了山门只后,段笙鹤一路抄小道跑到了思过崖下。她颤抖着手取出之前殷绛阙让仙鹤带给她的罗盘,然后把云杪的内丹放了进去。   在内丹与罗盘契合的那一刻,盘面上的指针立刻飞速地转了起来,等指针稳定后,她便跟着罗盘的指示找到了石壁上那块小小的图腾。   段笙鹤闭了闭眼睛,她取出玉瓶,然后将崔椋的血洒在了图腾上,随后,原本坚硬的岩石突然变得柔软,看起来就像是果冻一样。   段笙鹤伸出手戳了戳石壁,指尖便被吸了进去。   殷绛阙没有骗人,崔椋的血果然有用。   段笙鹤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皱紧眉头:“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仅凭崔椋的血便能打开神脉的入口?”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便给殷绛阙发了个消息:“我找到入口了,就在思过崖下,现在外面防得很严,你怎么进来?”   殷绛阙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他轻笑了一声:“我自有办法。”   他那里还剩着几块鹿蹊山弟子身上剥下来的人皮,暂且用一用倒也无妨,至于借口,现想就是了。 第112章 谎言 ◇   ◎只要我说有,神脉就在那里。◎   崔椋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了战场之上, 她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却根本找不到段笙鹤的踪影。   ……她一个妖定是不想参与这场战争,临阵脱逃倒也说得过去。   “不好。”突然间, 崔椋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她一剑捅穿朝自己扑来的几只小妖, 然后便将带血的烬宵剑抛到空中。   段笙鹤一直隐藏得很好, 今日既然直接对她下手,那说不定在其他方面也有所行动。   虽然崔椋并不知道一只妖为什么要待在鹿蹊山上, 但现在妖族是殷、莫两家那一方的,为了防止段笙鹤靠着亲传弟子的身份与敌人里应外合,她打算先回去看看段笙鹤有没有上山。   曾玄黎正在不远处杀敌,看到崔椋一副要溜的样子,他刚打算叫住她,却没想到崔椋先嚎了一嗓子:“我有正事, 得先回鹿蹊山一趟。”   说完之后, 她便从战局中抽身, 跳上烬宵剑往鹿蹊山的方向飞去。   有些胆小的弟子见到这一幕便以为崔椋跑了,纷纷从储物袋中掏出瞬移符箓打算开溜, 却被曾玄黎一个又一个地踹了回去。   看着崔椋逐渐远去的身影,曾玄黎咬了咬牙,他高举灵剑,猛地将一只企图对他施展媚术的狐妖劈成两半:“都不准给我退!”   ……   鹿蹊山山门处, 弟子们刚整理完一批物资, 正打算运到栾洲,便看到了如同鬼魅一般的崔椋。   她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 脸上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脸色青白, 像是刚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一般,吓得离她最近的小弟子差点把手中装着丹药的包袱摔到地上。   “道……道友,你……”   “段笙鹤呢?”没等那小弟子问完,崔椋便有些着急地说道:“段笙鹤今天回来了吗?”   “段道友已经进了山门。”守门的刑罚堂弟子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朝她走来:“道友是哪个门派的,有无拜帖?”   “拜个屁!我是菁华会的崔椋!”话音刚落,崔椋便着急地要往山门内冲:“赶紧派人搜山,把段笙鹤给我揪出来!”   听到这话,那两个刑罚堂弟子皆是皱了皱眉:“道友这是何意,段道友乃是我鹿蹊山山长的亲传弟子,岂是你一个外人说抓就抓的?再者说来,你的身份我们目前也不能核实……”   崔椋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看门的弟子着实不敢直接放人。   “少废话。”见眼前这人太过墨迹,崔椋便有些不耐烦地出言打断:“我叫菁华会会长出来,让她带我进去总行了吧?”   没过多久,接到消息的苍榆便匆匆赶到了门口。   她听完崔椋三言两语的概述后,表情慢慢凝重起来,在她心里,段笙鹤是不是妖还没有定论,可如果这位亲传弟子真的私自从战场上跑了回来,岂不是会使前线人心涣散?   若是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说不定还会挑起亲传弟子和其他弟子之间的矛盾,甚至引起内外门的争斗,现在可是一点差错都出不得,所以她不得不严肃处理。   虽然苍榆性格木讷,但在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她二话不说便将此事上报给长老,并且组织了留守在鹿蹊山的菁华会弟子们搜山。   言论是把双刃剑,它能成为战时的武器,也能成为对准自己的尖刀。   进入鹿蹊山后,崔椋便立刻跟苍榆分开了。   鹿蹊山太大,这么找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崔椋咬了咬牙,迅速朝山上纵去。   长老那边虽然接到了通知,但也做不到短时间内在这么大的鹿蹊山上把段笙鹤揪出来,要找她,还得靠弟子们一点一点搜寻。   路过思过崖时,崔椋有些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崖上的山道边,她本就身受重伤,又失血过多,此时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   “呼……”擦了擦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崔椋觉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她正打算坐在地上休息一下,一个偏头却突然看到崖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段笙鹤。   那两人站在石壁上的图腾前,眼看就要走进去,崔椋迅速抽出烬宵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掷去。   烬宵剑与她心意相通,它在空中不断地加速,直接朝着段笙鹤的后背而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剑啸声,段笙鹤猛地回头,只见那把通体赤红的烬宵剑马上便要把自己捅个对穿。   一旁的殷绛阙迅速将段笙鹤扯了过去,烬宵剑带着炽热的温度狠狠钉在地上,只留剑柄在外,就连周围的草叶也被灼得枯黄。   “你没死?”望着朝自己纵来的人,段笙鹤睁大了眼睛。   ……云杪果然有了二心,他竟然留了崔椋一命!   看着满身鲜血的崔椋,殷绛阙的眼中出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惊讶,但还没来得及过多探究,她便已经出现在两人面前。   崔椋抬手召回烬宵剑,一步一步地行至段笙鹤面前,但走得越近,她却越不安。   不知为何,凭直觉来说,她总感觉段笙鹤旁边那个人很熟悉,熟悉到她根本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的猜想。   “……殷绛阙?”盯了那个路人脸男弟子半晌,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崔道友。”过了一会,从那个男弟子的口中传出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配上这张脸,一股违和感油然而生。   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认出自己,殷绛阙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却什么也没再多说。   三人就在原地僵持着,崔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储物袋,满脸的不可置信。   说啊!你说话啊!她在心中喊道。   你不是能言善辩吗?为什么不解释?   虽然脸不是殷绛阙本人的,但那双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慵懒轻佻,崔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她能感觉到殷绛阙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着,她现在像个鬼一样,蓬头垢面,满身血腥,这让她既难堪,又觉得万分憎恨。   “你跟她是一伙的?”崔椋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烬宵剑,剑尖直指想要偷偷进入石壁的段笙鹤。   “你竟然和仙山弟子相互勾结……这么说,洛丹曦她们被剥皮也是你授意的?”想到殷绛阙和自己从小作坊中逃出来的场景,崔椋颤着声音问道。   这么一看,可能很多事情殷绛阙都有参与,可崔椋已经没有力气再多问了。   殷绛阙没回答,透过那张陌生的脸,崔椋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关于傀儡那件事,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有的时候耳朵比眼睛更好用。”   “……少在这里扯那些七七八八的,我只要一个答案,是或者不是?”崔椋咬了咬牙,将剑尖调转到殷绛阙面前,她往前走了两步,锋利的剑刃几乎要抵到他的胸膛。   见对方不回答,崔椋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殷绛阙,那里根本没有神脉,所谓的神脉不过是个谎言。”   无论刚刚殷绛阙说“是”还是“不是”,他们都注定成为敌人,可崔椋却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她希望殷绛阙知道神脉并不存在之后便会收手,希望他把真相告诉殷家家主,结束这场荒唐的战争。   鹿蹊山的长老、崔总管和风绪,他们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闭口不言,宁愿让仙山的弟子们送死,也想维护那岌岌可危的“名誉”。   可真相要是真的能被殷绛阙私下传过去,那殷家会随便寻个理由停战吗?   对于一个世家大族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件令人耻笑的事。   鹿蹊山和世家最在乎的当然不会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弟子与族人,对于掌权者来说,那些都是可以随意牺牲的蝼蚁。   殷绛阙看着崔椋,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他将灵气汇于指尖,将剑刃拨开,顺势拂过她耳侧沾满鲜血的头发:“已经来不及了……只要我说有,神脉就在那里。”   “收手”二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有的路一旦踏上,便没办法再回头了。   说完后,他便转身要往石壁中走去。   “你……”一听这话,崔椋立刻举剑迎上去,却突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下一秒,一个机关球便朝她丢了过来,崔椋立刻就被吸到其中,机关球里面是一个小房间,这里像是个孩童的卧房,床上摆着一个布做的小老虎。   崔椋警惕地看着周围,这里似乎没什么危险,但她却一秒都不肯松懈。   想到刚刚那一幕,她有些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是对殷绛阙有好感,这一点没必要否认,但她也是个清醒的人,她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仅凭好感并不足以让她是非不分。   可惜,以她现在的修为,跟殷绛阙对上几乎是毫无胜算。   卧房中十分安静,崔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企图寻找能出去的地方。   “咝——不对啊,段笙鹤之前取我的血就是为了能开启神脉的入口,按理说他们两个不应该知道神脉的开启方式才对。”   在原地站了一会,崔椋突然又从储物袋中掏出那个小木偶。   她扯着小木偶的手脚随便说了几句话,对方还是有样学样,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过了一会,崔椋将小木偶举了起来,注视着它黑洞洞的眼睛说道:“你没有监视我对吗?”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小木偶反而沉默了。   周围的环境越发安静,看着手中那个木质的、像个人类小孩一样的东西,崔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第113章 傀儡戏 ◇   ◎【机关球】◎   “我可真是会自作多情……”   崔椋深吸了一口气, 打算直接放火把小木偶烧成灰烬,没想到火苗刚从指尖窜出,小木偶就开始用古怪的声音恳求道:“求求你, 我是有生命的,别让我死。”   崔椋没说话, 任由火舌舔舐着它身上“岁岁平安”四个字。   见恳求没什么用, 小木偶便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直到完全化为灰烬。   崔椋拍了拍手上的黑灰, 心下一片了然。   怪不得殷绛阙会知道开启神脉的方法,她在思过崖下与那个白发男子打斗时,小木偶就掉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应该能把她进入神脉时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云之国时,云仙子把小木偶丢了回来,估计也是发现这玩意是个活物, 她们当时说不定还以为崔椋是想监视她们。   想到这里, 崔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而殷绛阙则是躲在暗处的观众,看着她笨拙又好笑的表演。   本以为……殷绛阙对她也有些好感, 所以才会三番五次地救她,与她一同涉险,还送给她一个小木偶。   现在看来,真是像个笑话一样。   崔椋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传讯玉佩, 然后便开始在这个卧房里搜寻起来。   卧房中灯光昏暗, 西侧开着一扇窗,窗外一片虚无, 像是属于另一个空间一般, 而这个小小的卧房便是漂浮在这虚无的空间之中, 像是空气中飞扬的尘埃。   在卧房的南面有一扇门,东面有个书架,崔椋试了试,发现这门似乎是从外面被锁上了,便抽出烬宵剑想直接将木门破开。   还没等她动手,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小小的哭喊声,随后门就被打开了。这一刻,四周昏暗的烛火突然熄灭了,但房内却反而逐渐亮了起来,好似现在正处于正午时分一般。   崔椋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便看到一个小男孩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奇怪的是,明明崔椋就站在离门不远处的地方,他却像是没看到一般。   趁着门还没关,崔椋立刻又走上前,只见门外与窗外一样,皆是一片虚无。她伸出手去,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   “呜……讨厌大哥……”那小男孩扑到床边,将上面的布老虎一下子摔在地上,差点砸到崔椋的脚,他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什么,哭得断断续续的。   崔椋回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小男孩睫毛很长,皮肤白皙,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眼角还缀着一颗泪痣。   而在泪痣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红痕,似乎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刮蹭出来的。   “讨厌……讨厌殷清晓……”小男孩似乎是哭累了,他坐在床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抽泣一边打着嗝。   盯了一会他小小的脑袋瓜,崔椋突然觉得很荒唐。   ……这不会是小时候的殷绛阙吧?   崔椋走到床边,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男孩的脸,指尖的触感柔软,但那层吹弹可破的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支撑着外皮。   “这是傀儡。”崔椋笃定地说道。   这是殷绛阙做的傀儡。   这傀儡栩栩如生,外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要不是崔椋直接上手戳了一下,可能根本就察觉不出来小男孩竟然不是活人。   这傀儡应该是被提前设置了什么程序,他不会对崔椋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只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行动,说出那些提前写好的台词。   刚刚小男孩提到了殷清晓,这么说,殷绛阙难不成真的拿傀儡做出一个小时候的自己玩过家家?   默认这个小男孩的确是殷绛阙之后,崔椋手欠地捏了捏他肿成核桃的眼皮——不得不说,手感真的很不错。   说也奇怪,明明是殷家的弟子,他一个人哭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小厮婢女之类的傀儡过来劝一劝。   想到这里,崔椋好奇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之前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是因为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殷绛阙小时候的房间,可现在一看,对于一个殷家嫡子来说,屋内的摆设着实有些不够格,可以说是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   可没过多久,她便得到了答案。   只见一个穿着浅杏色裙装的妇人走了进来,她身材清瘦单薄,明明年龄不大,鬓角处却添了不少白发,不过眉眼间倒是与殷绛阙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殷绛阙的母亲罗夫人。   之前因为访学而待在殷家的那段时间,崔椋经常去殷绛阙那里借书看,有一次殷绛阙便向她提起了罗夫人的事。   在殷绛阙的口中,他的母亲是一个文弱的女子,她出生于江南水乡的书香门第,要不是喜欢上了殷绛阙的父亲,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王都来。   “好孩子,别哭了,可是又被你大哥打了?”罗夫人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殷绛阙脸上的红痕,眼中尽是怜惜:“清晓这孩子真是的,下手也没个轻重,改天娘好好说说他……”   “娘亲说他有什么用?”殷绛阙用小手抹着眼睛,断断续续地哭道:“大哥说母亲是爹的继室,他才不认你这个娘,他真正的娘亲早就死了,娘亲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听了这话,罗夫人毫不在意地抿唇笑了笑:“行了,不说这个了,快擦擦眼泪,娘亲教你练字。”   见殷绛阙磨磨蹭蹭地不想动,罗夫人便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催促道:“我已经让婵儿去拿药了,咱们一边写字一边等,伤口就不疼了。”   崔椋注视着这母子俩走到书案前,心里却思绪万千。   没想到,罗夫人竟然是继室。   从他们所说的话来看,殷清晓的生母死的早,在那之后殷绛阙的父亲才迎娶了罗夫人,兄弟二人虽同为嫡子,但非一母所出。   可即便如此,罗夫人也是正经的殷家主母,殷家家大业大,她为何会让殷绛阙呆在这么一个又小又朴素的卧房中,并且除了她口中的婵儿之外,崔椋也没有见到其他下人过来服侍这位年幼的小公子。   难不成……此时的殷家家主并不喜欢罗夫人?   想到这里,崔椋又往前走了几步。   罗夫人让殷绛阙坐在桌案前,又从旁边取来笔墨,握着他的手缓缓地在纸上写字。   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崔椋又想起当时殷绛阙在水上写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罗夫人明明是水乡女子,性格也柔弱,写出来的字却颇有风骨,想必师承名家。   殷绛阙的手很小,他郑重其事地握着笔杆,随着母亲的动作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字的内容是一首小诗,不久之前他才学过 。   不知是不是练字起到了静心的作用,殷绛阙倒是停止了哭泣,他眼圈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看着又可爱又可怜。   过了一会,罗夫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朝窗外看去:“婵儿也真是的,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药取来?”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微微皱起眉头,拍了拍殷绛阙的小脑袋说道:“你先练着,娘亲过去看看。”   殷绛阙坐在椅子上,乖巧地点了点头,他注视着母亲走出屋门,然后便将毛笔往桌上一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刚刚被扔到地上的布老虎已经滚到了书架旁的角落里,殷绛阙走过去将其捡起,然后轻轻拍了拍上面沾着的尘土。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小老虎。”他一脸严肃地对着布老虎说道:“你叫殷清晓。”   崔椋:?   随后,崔椋便看到殷绛阙狠狠地将布老虎摔到地上,猛地踩了几脚。   像是还不解气,殷绛阙便从书桌上取了一把剪刀,他先是在布老虎的后脖颈处剪了一个小口,然后把里面的棉花全部掏了出来。   看着这一套动作,崔椋突然又想起之前在小作坊中见识到的做人皮傀儡的过程。   一脚踢开散落在地的棉花,殷绛阙扯着老虎的布套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用手中的剪刀一点一点地将其剪成小片。   在剪的过程中,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仿佛在他手中的不是视为兄长的老虎布套,而是什么新奇的玩具。   等最后一块完整的布被剪碎了之后,他便将剪刀放回原位,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地上散落的碎布和棉花找地方藏了起来。   “大哥已经被我撕碎了,我不用再害怕了。”殷绛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窗边,他呆呆地看着外面,像是窗外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   崔椋凑过去,发现窗外还是一片虚无,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要杀了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童稚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崔椋转头看去,发现窗边的殷绛阙垫着脚,紧紧地扣着窗棂,连指甲都渗出血来。   “我要杀了他,在他身体里填满棉花,就像布老虎那样。”他重复道:“到时候便可以不用再受欺负了。”   听着耳边天真又残忍的话语,崔椋垂下眼睫。   明明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但殷绛阙却似乎活得相当压抑,孩童时便扭曲了的心理没有得到及时的纠正,想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也不会活得太过轻松。   崔椋抬头望去,只觉得这间屋子的顶梁离地面很远,周围的墙也很高,似乎还在不断地向上延伸,处在这个小小的卧房中,就像是呆在一口深井里。   也许对于这个时候的殷绛阙来说,他的童年仿佛被高墙困住一般,往上看,不知道何处才是高墙的尽头。   而那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生活,就如同这些联结在一起、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去的房间。   看著书架后显现的暗门,崔椋这样想着。   就在刚刚,殷绛阙不再向窗外看去,而是有些犹豫地出了门。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屋子里的光便暗了下来,四周的烛火重新燃起,墙边的书架却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崔椋试图跟着殷绛阙一起走出去,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挡了回来。   而书架后的暗门,则是通往一个跟这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 第114章 少年殷绛阙 ◇   ◎【机关球】◎   回头望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寝居, 崔椋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暗门后的第二个房间之中,在她进去之后, 身后的暗门便消失了。   相比起第一个房间,这里的陈设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只不过屋内的东西更多了一些, 无论是窗边还是书架上都摆满了傀儡制作的相关书籍,而书案旁边则是多了一个小箱子, 里面装满了写满了字的宣纸,想必是殷绛阙练的字。   崔椋走上前去随便拿出一张,上面的字迹潇洒俊逸,早就脱去了之前的稚嫩,看起来跟日后殷绛阙写出来的字已经有八分相像。   正当她满屋子乱晃时,属于这个房间的“傀儡殷绛阙”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长大了一些, 变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个子也长了不少,他手上拎着个食盒, 腰间还别着那把乌黑的殿春剑。   刚进了屋,他便将殿春剑随意往桌上一搁,然后直接朝着窗子的方向走去,他拎着食盒在窗边站了许久, 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 窗外便伸进来一只细白的手,手上还握着一枝桃花, 殷绛阙接过那桃花, 然后将食盒递了出去。   崔椋站在他身后, 从她的角度来看,窗外仍然是一片虚无,那只手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在小臂处断得整整齐齐。   接过食盒之后,那只手扒着窗棂,像是个小姑娘站在窗外,正跟屋内的人说话一般,而殷绛阙垂眸站在原地,应当是在听话的内容。   许久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意:“等你下次来,带些别的点心给你。”   听到这话,那只手便从窗棂上滑了下去,朝殷绛阙挥了挥,像是在告别一般,随后便渐渐消失在那一片虚无之中。   没过多久,殷绛阙便将窗子关上了,他握着那枝桃花看了半晌,将其插到一个空着的花瓶中后便开始坐在书案前读书。   崔椋凑上前去,她弯着腰想看看他读的是什么,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垂了下去,轻轻地拂在书页上。   这本书是一本制作傀儡的入门攻略,看了一会之后,崔椋又直起腰来走向那枝插在瓶中的桃花。   这桃花在枝头开得正好,像是刚刚才从桃树上折下来一般,崔椋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桃花的花瓣,才发觉这竟然是纸做的。   也是,窗外哪有桃树这种东西。   揪下一片纸花瓣,崔椋突然觉得很是荒唐,明明现在事态紧急,可她却只能留在这个地方跟一堆假人假花玩过家家。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烦躁地开始在屋子中乱翻,企图找到离开这个机关球的方法。她在这边鼓捣得热火朝天,可一旁的殷绛阙却依旧是毫无察觉地看著书,连自己的枕头被甩到地上都不在意。   一刻之后,崔椋从角落中掏出一幅被卷起来的画,随着这张画在殷绛阙的床上缓缓摊开,崔椋也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画上的人是一袭红衣的雾绡,想必就是桑檀曾经在藜和镇看到的那幅。   这么说,当时殷绛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藜和镇就是为了把画取走?   那时崔椋只是听了桑檀的描述,并没有亲自见过这幅画,她将画好好地平铺在床上,细细地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   画上的雾绡明艳美丽,看不出年岁,她立于一株桃花树下,更显得容貌娇嫩。   瞟了一眼埋头苦读的殷绛阙,崔椋走上前去,在那个装满写过字的宣纸的小箱子里翻找起来。果然,在那些练字的纸下面,还压着许多废的画稿。   这些画稿似乎是拿来练手用的,有的画了屋檐上的麻雀,有的画了装着点心的食盒,有些则是画了男女老少。   看着这些画,崔椋确认了那张雾绡的画像的确是出自于少年时期的殷绛阙之手。   既然这箱子里装着的都是画稿,那想必成品都被收在了其他地方,可为什么雾绡那张却被单独拿出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殷绛阙在翻书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看着被自己搞得一片狼藉的寝居,崔椋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这个时候的殷绛阙,不会是跟雾绡在谈恋爱吧?   怪不得他之前曾说过自己喜欢妖女那一款,而且最好是穿着红衣服,长相妖媚,做事风格肆意妄为的那种……合着这说的竟然真是雾绡。   手中紧紧握着烬宵剑,崔椋突然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这么说,刚刚在窗外的那只手,可能就是雾绡的手,只不过殷绛阙懒得做一个完整的傀儡,便只是搞出一只手来参与剧情?   他不觉得瘆得慌吗?   将这幅画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崔椋继续开始在屋内翻翻找找,地上全是被她甩出来的衣物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其中还包括一些年轻姑娘们喜欢的首饰,想来应当也是雾绡的东西。   可直到殷绛阙将整本书都翻完了,崔椋也没找到什么机关禁制。   整个寝居设计的十分真实,现在的她仿佛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与殷绛阙一起经历他曾经历过的那些日子。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崔椋突然有些泄气地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读完了书之后,殷绛阙便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想走到书架前,现在地上都是东西,作为一个傀儡,他只能按照设置好的路线前进,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着。   崔椋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然后继续磕磕绊绊地回到案前埋头苦读。   ……从小就这么刻苦啊。   盯着他单薄清瘦的少年身形,崔椋突然有些迷茫。   如果这个机关球中的场景真的是照着殷绛阙以前的经历仿造出来的,那总会有结束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几个相同的房间,可等这些房间的事情全部演过一遍之后,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崔椋不知道,她看着手中的烬宵剑,琢磨着一把火把这里烧了然后再逃出去的可行性。   想象了一下自己直接在机关球中被闷熟的场景,她又默默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雾绡是妖,妖的寿命大多都比人类要长,在殷绛阙十几岁的时候,她便已经是年轻女子的样子,而若干年之后,她的容颜也从未变过……像她这样明艳的美人,会吸引殷绛阙倒也不奇怪。   毕竟,与日后风光的殷家嫡子不同,现在的殷绛阙只是一个不受父亲重视、成天被兄长欺负的小少年,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遇见一个像雾绡这样肆意的女子,谁又不会心动呢?   想到这里,崔椋又望向端坐在案前的殷绛阙。   虽然她没法确定现在的殷绛阙与雾绡是什么关系,可他们既然会一起出现在神脉的入口,想必其中也有很多牵扯。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殷绛阙突然又站了起来,他拿起殿春剑便走出了房门,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屋子里的光线突然变得黯淡。   然后,在与第一个房间相同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暗门。   殷绛阙走得很匆忙,门都没有关好,崔椋看着门外一片虚无,想都没想便进入了第三房间。   反正现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不如先把接下来的几个房间依次走完。看着眼前依旧熟悉的房间,崔椋默默地想道。   从前两个房间可以看出,每当殷绛阙走进房间,寝居内的光线便会亮起来,就像主要人物上场后舞台上打下来的灯光一般,而当他走出屋门,光便会重新暗下来,随后暗门开启,下一幕的剧情再随之展开。   每个房间发生的事情都是固定的,而暗门会在殷绛阙每一次走后出现,也可以说是固定的,所以哪怕崔椋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她也能顺利进入接下来的房间。   发现这一规律之后,崔椋反而放松了许多。   为了防止自己在触发某些机关后会被攻击,在前两个房间中她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她本就受了伤,现在更是动一下浑身都疼,可若是在这里并不会受到攻击,那就正好趁这个时间打坐调息,恢复一□□力。   第三个房间很昏暗,主要人物还没有上场,崔椋不急着在屋子里翻翻找找了,她刚进去便直奔殷绛阙的床,然后开始坐在上面调息。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那些事,她就直接当成看电视了。   大概一刻之后,屋子突然亮了起来,然后小声抽泣着的罗夫人便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眼眶发红的殷绛阙。   这个房间似乎与上一个的间隔时间没那么长,殷绛阙比之前高了一些,但看起来还是那副少年模样,他手上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风筝,上面还沾着点血迹。   “娘,你信我。”殷绛阙哽咽地说道:“我都打探好了,只要你信我,我们便能离开。”   听到这话,原本正在闭眼调息的崔椋好奇地睁开眼睛。   小少年的衣服和脸上沾了不少血污与泥土,他紧紧攥着那个已经不成型的风筝,好似凭着它便能越过高墙,飞到殷府以外的地方。 第115章 风筝 ◇   ◎【机关球】◎   罗夫人紧抿着唇, 她盯着殷绛阙看了半晌,然后颤抖着问道:“你今日为何在府内放风筝?”   听着这句问话,殷绛阙似乎瑟缩了一下, 目光也有些躲闪:“前几日父亲醉酒时打了你,从那日起我便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娘, 今日我在府里走了一圈, 西面有个铁门,那里很少有人会经过, 也没有府卫把守……”   “为了找到能悄悄离开殷府的地方,便拎着个风筝在府里闲逛了一阵天?这就是你荒废学业的理由吗?”听着殷绛阙的说辞,罗夫人的手越握越紧,尖利的指甲戳进肉里,鲜血滴落在地上,展开朵朵猩红的花。   “走?我能走到哪儿去?”罗夫人怒急攻心, 她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着:“我每日与你父亲周旋, 还不是为了让他能多多重视你, 没想到你却如此不上进……”   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白嫩光滑的脸颊滴落,看着罗夫人的样子, 殷绛阙愣在了原地,他紧紧揪着那个破烂的风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但他心里总是觉得,母亲不是不想走, 而是她不敢走。   罗夫人虽然从小便开始读书, 但在她的认知里,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 对女子来说都是一件颇为羞耻的事, 她受不了旁人的风言风语, 就连跟自己母亲写信时也要装作一副自己很是受宠的样子,生怕被娘家人嘲笑。   过了好久,这口气终于顺了过来,罗夫人失望地看了一眼殷绛阙手中的风筝,留下一句话便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说:“把那东西丢了吧,你是殷家的嫡子,少把心思放在玩上……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听着屋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殷绛阙最终还是委屈地流下泪来。   他虽然的确很想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在自家院子里放放风筝,可今日却是真的在找偷溜出去的路。   在原地站了半晌,殷绛阙最终还是把那个风筝放到了屋子的角落里,然后抽着鼻子坐在案前开始看书。   毕竟才十三四岁,现在的他正处于一个爱玩的年纪,可他是殷家的嫡子,再加上不受宠,罗夫人便对他的要求更加严格,于是殷绛阙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失去了玩乐的资格。   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罗夫人一心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却没想到会从下人口中得知殷绛阙被殷清晓给打了的消息,原因还是殷绛阙贪玩,做兄长的要教训他。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罗夫人是不信的,但等亲眼看到殷绛阙满脸是血的样子时,她却差点惊呼出声。   罗夫人虽然知道殷清晓有时会来招惹殷绛阙,但之前她都将那看作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再加上殷绛阙不讨现任家主的喜欢,于是她便总是告诫儿子要明哲保身,吃一两次亏是没什么的,却没想到今天会被打成这样。   那些婢女小厮们惯会看人眼色,见大少爷打了二少爷,都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却没一个人敢上去阻拦——毕竟殷清晓才是家主引以为傲的孩子,谁也不愿意得罪他。   ……   殷绛阙虽然坐在案前,但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书页上的字是一个都看不清,想到那个被放在角落中的风筝,他心里便更加难受。   不得不承认,他今天举着风筝在府上乱逛时,心中其实还是有些雀跃的,他很想玩一会,但为了能尽快找到出去的方法,他只是将其拿在手上,根本没有停在原地试一试放风筝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每当他低头看向手中那个小小的燕子风筝时,都会忍不住勾起嘴角。   透过框架上糊的那层纸,他能想象到离开殷府该是何等的快乐,到时候他再也没有繁重的课业,也不用再看父亲和下人的眼色,他每天都可以在大街小巷中疯跑,吃小摊上现做的糕饼,和其他同龄人一起到河边钓鱼。   到时候娘亲也不用每日皱着眉头,以泪洗面了……   带着心中的畅想,殷绛阙不禁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殷清晓的小厮看在眼里。   殷清晓最近心情不好,听说那个讨人厌的二弟正准备去放风筝,便打算寻个机会教训教训他。找到殷绛阙后,殷清晓先是以长兄的身份将他臭骂了一顿,看着他低垂的头颅还是觉得不解气,便又随口骂了两句他那个病秧子一样的娘亲。   没想到,在侮辱完罗夫人之后,本来低眉顺眼的殷绛阙却像一只小兽般冲了上来,要不是殷清晓的小厮们及时将他按倒在地,可能殷清晓脸上便挂了彩。   见殷绛阙如此不识抬举,殷清晓便让小厮一直按着他,然后自己上去对着他的脑袋狠踹了几脚。   殷绛阙的脸颊刮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鼻血也流了出来,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护着那只小小的风筝。   等殷清晓走了之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可风筝却已经在挨打时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罗夫人虽然是一家主母,但她生怕丈夫会觉得自己作为继母亏待殷清晓,于是这么多年,无论是她还是殷绛阙都从未向殷父提过这些事情,殷绛阙知道,今天自己这打依旧是白挨了。   回想起刚刚挨打的过程,殷绛阙咬紧了牙关,他擦去眼中的泪水,强迫自己看书。   “我不会再想着玩了。”他自言自语道。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想着玩了,我也不会再想着离开。”   崔椋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殷绛阙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她将目光移向屋内的一个花瓶。   在上一个房间中,这花瓶里曾插着一枝桃花,可此时里面却只有一朵已经干枯的、不知名的花朵,它的叶片就像是秋日里地上的落叶一般,只要一脚踩上去便会彻底破碎。   看起来雾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这里了……难不成和殷绛阙分手了?   雾绡走了,对于这个时候的殷绛阙来说,本就枯燥无聊的生活想必会更加的昏暗。   还没等崔椋起身仔细看一看那朵枯萎的花,殷绛阙便先站了起来,他抽了抽鼻子,慢慢地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临出门前,他还看了一眼屋角那个风筝。   随着“咔哒”一声,门被关上了,而殷绛阙也离开了这里。   与上一个房间一样,在殷绛阙离开的那一刻,房间内的光立刻变得黯淡,崔椋下了床,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刚想进入下一个房间,却看到屋角的风筝起了变化。   在很短的时间之内,风筝上糊着的纸肉眼可见地变得发黄发脆,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也变得暗沉,接着,一层灰出现在风筝上,像是已经很久没人动过它了。   在这个小小的角落,时间仿佛被加快了不知多少倍。   盯着那个被灰尘覆盖的风筝,崔椋仿佛看到了殷绛阙那一段灰暗又脆弱的日子。   想必当时的殷绛阙一定是相当的遵守承诺,在那天以后,他便再也不想着放风筝了。   踏过地上滴滴血迹,崔椋最终还是走向第四个房间。   她本以为在自己进去之后殷绛阙才会从门外走进来,却没想到,这一次,殷绛阙已经呆在屋子里了。   听着耳边压抑着的哭喊声,崔椋有些发懵。   这个房间内的殷绛阙看起来差不多十五岁了,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但与崔椋所认识的那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娘……我后悔了。”殷绛阙站在屋子中央,他神色空茫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布满了泪水。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清瘦的脊背不断颤抖着,崔椋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才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在崔椋心中,殷绛阙一直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公子哥模样,她从未想过会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痛苦,不甘,绝望,似乎有巨大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这一刻,崔椋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也变得难过而悲伤,殷绛阙的情感充盈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让她也觉得格外的沉重。   仔细一想,在这四个房间中,没有一个殷绛阙是快乐的,就像是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压抑与痛苦之中。   可他明明是殷家嫡子,从出生起就比那些穷苦百姓好了不止一丁半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突然间,殷绛阙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来,咬着牙说道:“不喜欢她,你为何要娶她?既然娶了她又为何将她弃如敝履?”   从崔椋的角度看,殷绛阙像是在和她说话一般,明明是傀儡,可她却似乎能感受到殷绛阙眼中强烈的恨意。   “你不就是因为她与殷清晓的母亲有几分相像才娶了她吗,明明是不同的人,为什么还要求容貌性格皆要相似?”   “为什么直接屡次在众人面前落我娘的面子,到后来连奴婢都可以欺辱她……我们活得那么卑微,甚至不如府上看门的狗!”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崔椋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她还是觉得若是有人递给这傀儡一把刀,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捅进她的心口。   他的恨似乎不只是对他的亲生父亲,而是对那些下人,殷府的一草一木,对他曾见过的每一个人。   还没等崔椋缓过神来,殷绛阙又颤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剥了她的皮制成傀儡?”   “什……”听到这话,崔椋愣在原地。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一般,殷绛阙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父亲……剥了母亲的皮……”   “因为母亲与他的发妻容貌相似,所以他在醉酒之后剥了母亲的皮做成了一个傀儡。这样,他便能找到一个行为举止和容貌皆与那人相似的‘人’了。”   看着殷绛阙似笑非笑的表情,崔椋有些头皮发麻。   世家大族本就有些辛秘不足为外人道也,这样的事发生之后,当时的殷家家主肯定会想尽办法掩盖这一切。   可经历了这些之后,殷绛阙想不心理变态都难了。   突然间,通往第五间房的暗门打开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吓了崔椋一跳。   奇怪,殷绛阙明明没有离开,屋子里的光线仍然是那么明亮,可暗门为什么会开启呢?   难不成……这里的事件已经结束了?   崔椋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第五个房间走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所以她还是打算先将剩下的房间都过一遍,到时候出不去再说。   崔椋离开得很迅速,可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跨过暗门的那一刻,身后的殷绛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将头偏了过来。   他正定定地望着暗门的方向,似乎是在注视着崔椋离开的背影一般。 第116章 企图复合 ◇   ◎【机关球】◎   第五个房间与前四个的布局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比起年少时住过的地方,这里格外的宽敞,墙上挂满了各类的字画, 床上铺着锦缎,香炉上青烟袅袅升起, 整个房间显得清新雅致。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崔椋突然想起来那个在竹林中的小院子。   在王都访学的时候,她可没少去殷绛阙那里晃悠, 虽然她从未进过他的寝居,但也能猜得出来,此时的殷绛阙应该已经搬到了那片竹林中。   也就是说,在罗夫人死后,殷绛阙便换了个地方居住?   还没等崔椋观察完,门便被推开了, 殷绛阙走了进来, 手上还提着一个竹篮。   这个殷绛阙已经完全褪去了稚嫩, 他的年岁似乎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那种慵懒的气质却与现实里的殷绛阙一模一样。   看着他的衣着打扮, 崔椋断定他过得还不错。   刚刚经历了灰暗痛苦的第四间屋子,再乍一看到这样的殷绛阙,崔椋不禁有些晃神。   她并不知道在中间间隔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可不过是一门之隔, 仿佛一切的痛苦都被挡在了之前的屋子里。   殷绛阙身上再也寻不到以往的脆弱, 现在的他是那个人人称赞的清贵公子,是那个天资绝佳的殷家嫡子, 而不再是那个不受重视的继室之子。   殷绛阙将竹篮放在一旁, 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又一件的取了出来, 崔椋走上前去,发现篮中装着很多卷起来的纸张,在纸张的最下面压着几本书。   崔椋随手抽出一卷纸,然后将其在地上铺展开来,只见纸的最左边画着一只傀儡的手,边上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在注释的右侧则是各类剖面图及细节图。   “这是……傀儡的设计图?”看着纸上的内容,崔椋自言自语道。   这张纸大概有一米宽,七八米长,设计图的内容也相当丰富,就连指节处的一个小小的零件也单独画了出来。   既然这卷纸不过是傀儡的一部分,那想必所有的设计图合起来便是一整个傀儡了。   崔椋将图纸重新卷起来放到篮子里,又抽出一本压在篮子最下方的书翻了起来,这本书是教一些傀儡制作技法的,上面有很多批注,有的书页上还带着折痕,一看殷绛阙便没少翻看。   斜眼看着还在从篮子里往外取东西的殷绛阙,崔椋突然想试一试如果自己不把这本书放回去的话,这个傀儡会怎么做。   说不定由于进程被打乱,她便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呢?   心里这么想着,崔椋捏着那本书老神在在地看着殷绛阙,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这傀儡为了抢书而暴起伤人。   这书原是放在最下面的,按道理来说它是殷绛阙掏出去的最后一本书,只见篮子中卷成筒状的纸被一卷一卷地拿出去,然后下面的书也一本接着一本的减少。   终于,倒数第二本书被拿走了,崔椋眼睁睁地看着殷绛阙伸出手在空无一物的篮子中捞了一下,然后五指蜷起做出一个拿著书本的动作,像是拿到了最后一本书的样子。   崔椋看了看手中的书,又看了看举着空气往书案走去的殷绛阙,一时有些迷茫。   崔椋:……这是干嘛,皇帝的新书吗?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并不能打乱进程,不过倒是很有喜剧效果。   好巧不巧,把篮子里的东西全部摆出来之后,殷绛阙似乎是想读一读那最后一本书,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眼前什么都没有的书案,时不时还拿起笔在案上写下几句批注。   崔椋张了张嘴,很是无语,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她随便翻了一页,然后把打开的书放在殷绛阙身前的案上,正好赶在下一次落笔之前挽救了这荒唐的场面。   没想到,就在她把书还给殷绛阙后没多久,他便将书本合起,放在一边,然后好整以暇地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不到一刻,一个红衣女子便从窗外闯了进来。   看着那个熟悉的明丽面庞,崔椋抽了抽嘴角——好好的门不走,你跳窗干什么?显得比较有个性吗?   “雾绡。”殷绛阙似乎并不惊讶,他轻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我来与你再续前缘啊。”雾绡挑了挑眉,她瞟了一眼屋内的设施,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听说……你父亲有意让你当下一任家主?”   好家伙。   一听这话,崔椋的脑内立刻出现了对应的翻译——听说你最近发达了,我可得赶紧过来抱你大腿。   殷绛阙不可知否地笑了笑:“你怎知我是否心悦于你?”   罗夫人死后,殷绛阙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每天不是修习仙法就是设计傀儡,雾绡本就爱玩,见他变得这么无聊便再也没来殷府找过他。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不受宠的小孩也会有被殷家家主重视的一天。   在这几年,凭借着优越的天资和自己的努力,殷绛阙逐渐进入众人的眼中,到现在为止,他几乎已经取代了殷清晓在殷父心中的位置。   时间能冲淡一切,也许是忘了自己之前对发妻多么痴情,也许是在酒醉之时杀了罗夫人而对殷绛阙心怀愧疚,这几年殷家家主开始时不时地将目光放到自己小儿子的身上。   他主动提出要将西边的院子拨给殷绛阙居住,还打算给他送几个奴婢小厮,却都被殷绛阙拒绝了。   “我从小便不习惯让人服侍,父亲要不将他们都送到大哥那边去吧。”当时的他这样说道,气得一旁的殷清晓脸色铁青。   随着年龄的增长,殷清晓虽然看不惯殷绛阙,但他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去主动找麻烦了,可即便如此,他跟殷绛阙的关系也不可能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亲密。   近年来父亲本就忽略他,此时殷绛阙这小子提出要将下人送到他那边,在殷清晓看来便是妥妥的炫富。   无视殷清晓怨毒的目光,殷绛阙随便选了一个竹林里的小院子,说想搬到那里去住。   而现在,雾绡便站在他才搬了没多久的新寝居中,企图与他复合。   “我怎知你是否心悦于我?”重复了一遍殷绛阙的问题,雾绡笑了笑,她眯着眼睛俯下身,轻轻说道:“我就是知道。”   若是寻常男人,肯定拒绝不了这样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可殷绛阙盯了她半晌,便直接将她的脸推到了一边。   “你想多了。当时我年少无知,喜欢新鲜事物,如果当时你未曾出现,哪怕是从屋外蹦进来一只兔子我估计也会喜欢得不得了。”   想到前几间房子压抑的氛围,崔椋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你!”听了这话,雾绡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以为我当时有多想和你在一起吗,放屁!我不过是贪图你的皮相而已,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   说完之后,她便一只脚蹬在窗框上,一副打算跳窗的样子。   “我也是。”殷绛阙点了点头,似乎并不生气:“我当初也的确是看重你年轻貌美这一点。”   “呸,小白脸,就你这种缺德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姑娘喜欢你!”雾绡咬了咬牙,迅速地从窗户又跳了出去。   目睹一切的崔椋:……走门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见雾绡已经走了,殷绛阙垂下眼眸,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找不到又如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在他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也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就像书本中的神仙眷侣那样,无论是什么样的苦难都能相互扶持,无论是怎样的快乐都能一起享受,于是他和雾绡在一起了。   但他现在长大了。   他长大了,便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幼稚了。   崔椋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殷绛阙身旁,她在等着他出门,然后便能进入下一个房间。   可殷绛阙却一直坐在凳子上,他就这样盯着眼前的书案,过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在他走出房门后,屋内的光线变暗了。这个房间的东面不再有书架,暗门出现在满墙的字画后面,崔椋跨过暗门,直接进入第六个房间。   虽然她并不知道一共有几个房间,但凭她的直觉来看,这也许就是最后一个。   选了个位置坐好之后,崔椋便开始等着看戏。   过了一会,伴随着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房间的门开了,浑身是血的殷绛阙从外面走了进来。   闻到这个味道的崔椋皱了皱眉——不得不说,这也搞得太真实了点吧。   殷绛阙穿着一身黑衣,手上提着那把通体乌黑的殿春剑,剑尖上还有鲜血不断滴落。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屋内走来,血腥气便越来越重,除此之外,崔椋还能闻到一丝薄荷的清香混杂在其中。   闻到这股薄荷香后,崔椋便愣了一下。   现实中的殷绛阙总是带着一股薄荷的味道,她最熟悉不过了,可为什么前几个房间的傀儡殷绛阙却并没有这个味道呢?   看着滴血的殿春剑,崔椋大致猜到了原因。   “所以薄荷香是为了掩盖血的味道……对吗?”明明知道傀儡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但她却还是轻轻问道。   恐怕从这个时候起,殷绛阙的双手便已经沾满了鲜血了,余下的日子皆是如此。 第117章 我带你走 ◇   ◎【机关球】◎   将带血的剑摆在一旁, 殷绛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甩在桌上,他有些不耐烦地将其拆开,待看完信的内容后, 便发出一声嗤笑。   崔椋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信上的字迹娟秀工整, 落款处还写着雾绡二字。   仔仔细细地将信的内容读了一遍之后, 崔椋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封寻求合作的信。   此时的雾绡已经成为鹿蹊山弟子了,她化名为段笙鹤, 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人身活动,似乎是想跟过去打打杀杀的日子彻底告别,安安稳稳的当一个亲传弟子,她倒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殷绛阙了。   可是,虽然日子过得十分安逸,但她的心中却总是隐隐地有些不安。   雾绡的人身本就怯懦, 她生怕哪天会暴露自己是个妖的事实, 若是不曾上仙山倒还好, 自从她体会到那种被众人喜欢的感觉后,便再也舍弃不了现在的生活了。   随着她在鹿蹊山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份不安似乎也在逐渐减弱,可直到前几天,她看到了刚上山没多久的崔椋,这份不安便被重新唤起, 甚至变为了恐惧。   于是她给殷绛阙写了这封信, 毕竟他是殷家嫡子,肯定有些手段, 段笙鹤希望他能帮自己将过去的那些事掩盖起来, 让自己彻底成为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而不是满手鲜血的妖。   她要巩固自己在鹿蹊山上的地位,她不想时时刻刻生活在威胁之中。   此时的她正处于以善为主导的人身状态,比起亲自动手将知情人全部处理掉,她更倾向于将她杀过人的证据全部销毁,对此殷绛阙十分嗤之以鼻。   “明明把那些人杀了便是,非要绕个这么大的弯子……”殷绛阙两指捏着信纸,将其置于烛火之上,很快,这张沾着血污的纸便化为灰烬。   他虽然并不知道那些知情者到底是谁,可在他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些人通通杀光,以绝后患,可毕竟这跟他又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倒是也不想多此一举替雾绡处理这些事。   盯着信纸残破的一角,殷绛阙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勾起了唇角:“合作么……倒也无妨。”   再怎么说,雾绡现在也是鹿蹊山上的人了,凭借着她的身份说不定真能给日后即将开展的计划提供一些助益。   回想着信上的内容,听着耳边殷绛阙的自言自语,崔椋握紧了烬宵剑,只觉喉中一阵血腥味涌来。   按照雾绡信中的说法,不久前她曾下山历练,在被一些妖兽攻击后,出于求生的本能曾短暂地处于妖身的状态,当时她恰好路过年城,便顺手屠了城内一个富商之家。   据她所说,那富商之家的府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本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法器,找了良久却都没找到,于是便将府上的人全都杀了,还将那里翻了个底朝天,却终究一无所获。   想到当时崔府上下的惨状,崔椋眼前一阵阵发黑。   怪不得这些年无论她怎么查都查不到雾绡的踪迹,原来是殷绛阙插手了此事。   既然他答应与雾绡合作,那么就说明这个时候他便已经打算寻找神脉了,说不定此时正在默默部署着什么。   烧掉那封信之后,殷绛阙似乎不在乎自己满身的血污,他直接在桌旁的一个小箱子中翻找起来,手上、袖子上的鲜血蹭得到处都是。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从箱子中掏出一个小木偶。   这木偶便是日后他送给崔椋的那个,只不过现在木偶还只是个半成品,手脚都没安上,光溜溜的身躯上顶着个木头脑袋,显得格外诡异。   看沾上血迹的小木偶,殷绛阙突然放柔了目光。   这是他的第一个作品,为了能做好,他可没少花心思,到现在也没完全做完。   这小木偶看着简单,实际上工艺极其复杂,在小木偶的躯干内藏有一个小小的“核”,这个核是殷绛阙寻来的妖丹,只要有了这东西,小木偶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它变得有了思想,可以说话,会记事,而殷绛阙作为它的主人,还可以与它远程交流。   离开妖身的妖丹很是脆弱,为了能让它稳妥地呆在木偶中,殷绛阙翻遍了古书,才找到能将其长期保存下来的方法。   他将自己的血液引入妖丹之中,再用法术将妖丹层层包裹,通过鲜血的牵系,殷绛阙可以选择替小木偶及其周围的生物承受攻击,保证小木偶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散架。   虽然不过是一个木偶罢了,但对他来说也算是相当有纪念意义。   扯过袖子擦去小木偶上沾染的血迹,殷绛阙从边上拿起一支笔,缓缓写下“岁岁平安”四个字。   他现在所走的路注定会充满艰难困苦,无论前方是什么,惟愿一生平安。   他不想走罗夫人的老路,人生在世,只有权势在手,才足以令人心安。   墨迹未干,储物袋中的传讯玉佩便开始震动起来。殷绛阙放下笔,一目十行地浏览者玉佩上的字,然后便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走之前,他从桌上的小匣子中取出一枚新的薄荷冷香丸随身携带,将外面的蜡衣破开后,周围萦绕着的薄荷香便更浓郁了一分。   他不喜欢血的味道,却总是不得不杀人,于是便习惯了随身携带香丸掩盖血腥气。   在殷绛阙离开屋子之后,周围的光线便又暗了下来。   崔椋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下一扇暗门开启,可过了许久,屋子里却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果然,这里便是最后一个房间。”看着依旧光洁的墙面,崔椋缓缓说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明明大部分都是痛苦的回忆,殷绛阙却把它们全部都放在法器里,并且还用这个法器来关押别人。   随着“吱呀”的一声,在进入这个房间后便消失的暗门突然间又重新出现,崔椋走到暗门边往外看去,发现前面几道暗门也都依次开启了。   这六个房间就像串在一起的糖葫芦一样,暗门开启之后,崔椋便能在这些房间内依次穿梭,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办法离开机关球。   垂眼盯着桌上那个还没做完的小木偶,崔椋仔细回忆着前几个房间的内容,在她看来,每个房间中似乎都有一些具有特殊的意义的物品。   在第一个房间中有一只布老虎,这布老虎承载着殷绛阙对殷清晓的恨意,后来又被剪得粉碎,就像是殷绛阙破碎的童年一般。   而在第二个房间中,花瓶中插着一枝桃花,这是雾绡从窗外递给殷绛阙的,对殷绛阙来说,这段短暂的情感似乎是为他昏暗无聊的生活添加了一摸格外明亮的色彩。   在第三个房间中有一只迅速落了灰的风筝,这只残破不堪的风筝被他放在墙角,最终也没有带着他飞离殷家高高的围墙。   第五个房间里有一只装满了图纸和书本的篮子,想必正是从那时候起,殷绛阙便开启了制作傀儡的这条道路,正是因为他苦心钻研制作傀儡的技术,才能让他年纪轻轻便对这方面造诣颇深。   第六个房间出现了那只小木偶,那是他引以为傲的第一个作品,也是他的期盼与寄托,明明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可他却还是希望能岁岁平安。   那么……第四个房间有什么呢?   崔椋仔细回想着,却发现自己对第四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在这个房间待着的时间很短,她只记得当时殷绛阙一直在哭。   这么看来,在那个房间所代表的时期中一定是少了什么东西……或者说,当时的殷绛阙失去了什么?   崔椋深吸一口气,穿过一扇又一扇的暗门,朝着第四个房间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并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能逃离机关球,可她还是打算试一试。   与其他的房间不同,第四个房间里依旧明亮,崔椋穿过那扇处于明暗之中的小门,像是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而在这个房间中,殷绛阙依旧是站在屋子中央,在崔椋离开之后他似乎再也没有动过,他低垂着头,红着眼眶,看起来无力而绝望。   崔椋吞了吞口水,她走上前去扯了扯殷绛阙的袖子:“我带你走。”   明明只是一个傀儡罢了,可殷绛阙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他突然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崔椋,眼眶中不断有泪水滑落。   注视着眼前还略带稚嫩的脸庞,崔椋坚定地说道:“殷绛阙,我带你去找你娘。”   在这个房间中,殷绛阙失去了他的母亲——虽然罗夫人并不是物品,但也许这就是第四间房所缺少的。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东西便瞬间消失了,而四周的墙壁也逐渐坍塌,屋外的一片混沌慢慢地显露出来。   不知为何,明明这六个房间应该是连在一起的,可当墙壁倒塌后,崔椋却发现在虚无中竟然只漂浮着自己所处的第四个房间。   这个房间既是殷绛阙曾经居住过的寝居,又像是一座牢笼,牢笼中记录着他经历过的苦难。   在其他的房间里,殷绛阙最终都走了出去,无论是对当时的环境做出了妥协,还是接受了正经历着的那些遭遇,他都走了出去。   唯有在第四个房间中,他却动都没动。   他在等人带他离开。   也许在潜意识中,殷绛阙是希望有人能救他的,希望有人能将他带离这个痛苦的回忆,所以他才制作了这个机关球。   小的时候,他一直想越过高墙,他想要有人能带自己逃离当时的生活,可那样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而等他长大了,明明已经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高墙,他却又做出这么一个小小的法器。   他就像是一个受伤的人,不断地把烈酒浇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在刺痛中反复清醒。   崔椋不知道为什么殷绛阙要把她关到机关球中,这对于殷绛阙来说,无异于主动将过往的伤疤暴露在她的面前。   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崔椋明白自己应该是能出去了。   原来跟他一起经历他所经历过的痛苦,并且带着他离开便是出去的钥匙。   随着眼前的白光越来越亮,崔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在她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清浅的叹息。   “你带我走,我便放你离开。”   说话的是第四个房间中的傀儡,即便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却依旧呆在崔椋的身边。   他是一只很久之前就被制作出来的傀儡,一直在这个小小的机关球扮演者自己的角色。   而如今,他终于演完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幕。 第118章 假神脉 ◇   ◎“落子无悔。”◎   等白光消失后, 崔椋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思过崖下,那个小小的机关球就在她的脚边, 不知为何已经散了架。   而殷绛阙和段笙鹤早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已经进入了神脉。   ……   栾洲。   不断地有殷家弟子和妖族从战场之外赶来, 一时间, 战局僵持不下。   部分鹿蹊山弟子被困在战场中心的位置,他们奋力拼杀, 却突然发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正在战场中游走。   “前辈快闪开!”有个仙山弟子见那道士要被一个妖物咬住肩膀,便着急地大喊,却没想到他稍稍一侧身便躲开了背后的袭击。   不知这道士修习的是哪派功法,他步法鬼魅,自如地在众人之间穿行,明明周围皆是刀光剑影, 他却能做到毫发无损。   而在战场的另一方, 许久没有看到崔椋再回到战场, 封遂不禁有些焦躁,他开始用目光不断搜寻着, 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趁他分神之际,一把巨斧从他身后劈来,封遂迅速反应过来,却还是被削掉一块背上的皮。   曾玄黎离他不算太远, 看到了这一幕后便朝他喊话:“崔椋回山了, 你不用担心她!”   听到这句话之后,封遂微微颔首, 他定下心神, 继续提刀砍杀。   手起刀落间, 一个人头便倏然落地。   见封遂似乎又恢复了状态,曾玄黎微微松了一口气,在战场上每一个战力都格外重要,何况是这种能打的。   平日里封遂一直默默跟在崔椋身边,即便曾玄黎与他并不熟识,也知道他与崔椋的关系不错。   所以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也会分心惦记崔椋。   想到那个曾经被众人嘲笑的废柴,曾玄黎咬紧牙关,手上的剑舞得更凶了,他一路向着战场中心前进,那里有许多的仙山弟子被围杀,他要赶快去支援。   无视身边迸溅的鲜血,踩过足下软绵绵的尸体,过了一会,曾玄黎总算是到了战事最焦灼的地方,他刚救下一个马上就要被斩首的同门,然后便听到一阵嚷嚷声,似乎是有人在争执什么。   “道友,你就别捣乱了,这里太危险,赶紧出去!”   “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只见一个道士撇了撇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这儿死了这么多人,我要将鬼魂全部收集起来做我小弟!”   曾玄黎往那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道士,这人看着却有些邪气。   现在战况复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曾玄黎两三步便纵到那道士身边:“哪儿来的散修,赶紧离开!”   “这里地势不开阔,鬼气散不出去,到时候冤魂聚集,此处早晚会成为死地,若是不让我把这里的鬼收了,你们就等着后悔吧!小谢,咱们走!”道士嗤笑一声,他晃了晃手上的招魂幡,摇摇晃晃地朝战场外走去。   曾玄黎盯着他的背影,见他有自保的能力便也不再多管。   最近天下不太平,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战场中能混进个神神叨叨的道士倒也不奇怪。   ……   鹿蹊山。   不知殷绛阙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崔椋在思过崖下试了好几次,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进入神脉了。   机关球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一致的,现在已经到了晚上,那两人进去很久了,说不定已经看到了那颗龙珠。无计可施的崔椋有些烦躁地掏出传讯玉佩,迅速地通知了留守在鹿蹊山的长老们。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浮岚长老在收到消息后便打算亲自前往思过崖下查看。   见留在山上的菁华会弟子还在搜寻段笙鹤的踪迹,崔椋便让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毕竟人现在都在神脉里,倒也没有继续搜山的必要了。   想到栾洲那边焦灼的战事,崔椋掏出传讯玉佩,二话不说便给莫绮靡和宁槐发了消息。   她想让他们尝试组建一个以散修为主的团体,必要时成为左右战局的第三股力量。   毕竟有奚侠BBS这个平台在手,再加上之前已经筛选出一些人,要想将那些热爱和平的修士聚集起来倒也不是一件完全做不到的事。   听到崔椋的想法,莫绮靡似乎有些迟疑:“照你这么说,他们本就希望停止战争,又怎么会参与这场争斗?”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参与战争才能换取和平。”看着脚边的机关球,崔椋沉声说道:“和平不是等来的,而是要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   商讨完相关事宜后,崔椋有些疲惫地将传讯玉佩收了起来,不远处,浮岚长老和苍榆正匆匆赶来。   站在地道中的殷绛阙似乎是若有所觉,他盯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河水说道:“有人来了。”   在他身边,段笙鹤望着那颗悬于河上的龙珠有些失神,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这就是神脉?”她将断月剑抛于空中,然后御剑飞行靠近那颗珠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下一秒,一阵刺痛便从指尖袭来。   见段笙鹤似乎是被灼伤了,殷绛阙心下一片了然:“这并不是神脉。”   崔椋没有说谎,神脉果然是个谎言。   身为一个修士,段笙鹤以天地灵气修炼,而作为妖族,她更是靠着灵气开了灵智,若是真正的神脉,又怎会如此排斥她?   看着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指尖,段笙鹤有些失落,可她本就不是为神脉而来的,便又驱着断月剑飞到殷绛阙面前,出言嘲讽道:“怎么,现在你也知道神脉是假的了,这仗是不是白打了?”   殷绛阙盯了她一会,轻笑了一声:“神脉是没了,可仙山不是还在吗?”   听了这话,段笙鹤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回答她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看着眼前的青年,段笙鹤咬了咬牙:“你难不成想要鹿蹊山?”   “你疯了吗?仙山没了,那我可怎么办?”   之前殷绛阙一直说想要与鹿蹊山共享神脉,而段笙鹤根本就不关心神脉到底在谁的手上,于是便没多在意。   可现在这个疯子要是想直接把仙山据为己有,那她不就完了吗?   她只是想能在鹿蹊山上安安稳稳地呆着,并不打算让仙山易主。   看着段笙鹤的表情,殷绛阙摇了摇头:“你真是天真……且愚蠢。”   这场战争耗费了那么多成本,他不可能空手而归,也不可能像个傻子一样,告诉世人所谓的神脉根本就不存在,是他们搞错了。   “你后悔了?”抽出腰间的殿春剑,殷绛阙闲适地笑了笑:“后悔与我合作?”   看着那把通体乌黑的剑,段笙鹤默了一瞬。   她敢确定,如果自己真的在此时终止合作,可能会立刻被殷绛阙一剑捅死。虽然已经是金丹末期了,可段笙鹤并没有信心能胜过殷绛阙。   再说了,现在两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殷绛阙将合作的事捅出去,仙山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这里,段笙鹤便讥讽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是没有后悔的道理,倒是你……让崔椋知道了你在做的那些勾当,你就不后悔吗?”   “落子无悔。”殷绛阙毫不在意地说道。   审视着他的表情,段笙鹤也有些犹豫。   她明明一直觉得殷绛阙可能对崔椋有点意思,可此时却也有些不确定,毕竟面前的人是殷绛阙,这小子一向不能当做正常人来看待。   “在刚刚看到崔椋之前,我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段笙鹤说道:“我让云杪杀了她。”   “我知道。”   “所以说,果然是你救了她?”段笙鹤嗤笑了一声,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咱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你自己脑子不清醒就算了,可别连累了我。”   “……那自然不会。”想到那个小小的机关球,殷绛阙垂下眼眸。   他是能感知到机关球里的场景的,在崔椋带着第四个房间中的“殷绛阙”去找娘亲时,他曾有一瞬间的怔忡,却又立刻恢复如常。   在他曾经最渴望救赎的时候没有人来救他,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不稀罕了。   可即便如此,殷绛阙也的确是庆幸自己救下了崔椋。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种没用的情感只会阻碍自己的脚步,可他却还是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过这并不碍事。殷绛阙闭了闭眼睛,他在心中想着。   到最后,凡是妨碍他的人,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全部杀掉,哪怕这个人是崔椋也不例外。   “走吧,咱们该出去了。”殷绛阙又将目光移向奔腾不息的河水,他淡淡地说道,然后便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崔椋从机关中出来了,并且还有两个修士也来到了思过崖下,想必就在出口处等着我们。”   “……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段笙鹤偏过头去看着殷绛阙一脸淡定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吐槽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有法子……把罗盘上的内丹给我。”快到出口时,殷绛阙朝段笙鹤伸出手:“用那只灵蝶的内丹可以把他们送去鬼地。”   想到云杪临死前的样子,段笙鹤有些舍不得,可现在情况紧急,由不得她自作主张。   接过那枚光洁的珠子,殷绛阙脑内回忆着自己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鬼地虽然危险,但毕竟富贵险中求,也有活人会想方设法地去那里做生意,而鬼地的入口每个月也会在固定的时间及地点开启。   可若是想要从别的地方进入鬼地,便只能在虚空之中建立两个地点的通道,殷绛阙平日里便喜欢看些古书,倒是也知道一些建立通道的方法。   而他现在用的便是最保险的一个,只需要云杪的内丹作为媒介,便能打通两地的联系。   ……   在苍榆与浮岚长老到达思过崖后,他们便开始与崔椋一起寻找开启神脉入口的方法,大约过了一刻,浮岚长老便有些暴躁:“实在不行,直接把思过崖轰了便是。”   苍榆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长老,您是认真的吗?   崔椋瞟了一眼传讯玉佩上的时间,心里很是着急,她张口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身边的草木有些扭曲,就连天上的月亮都变得黯淡了。   等一切恢复正常后,周围的景色与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而在她的旁边,则站着一个青衣女修和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二人皆是一脸蒙圈。   “我们这是在哪里?”苍榆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站在阴森森的树丛中,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崔椋表面淡定,内心却把殷绛阙和段笙鹤骂了不下八百遍。   “……应该是在新副本吧。”虽然是废话,但她还是笃定地说道。 第119章 红月之时 ◇   ◎【鬼地】◎   身为鹿蹊山的长老, 浮岚肯定是要比崔椋这些小辈要有见识一些,他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面色有些凝重:“这里是鬼地。”   鬼地常年处于夜晚,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靠“红月”与“白月”区分日期, 也不知道殷家那小子使了什么秘法开启了鬼地之门, 想必他自身损耗也不小。   望着夜空中惨白的月亮,浮岚长老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必惊慌, 幸好现在是白月,咱们还算安全。”   可他从未来过鬼地,目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看着浑身是干涸血迹的崔椋和一脸木讷的苍榆,浮岚长老打算先小心行事,虽然白月时期的鬼稍稍温和一些,可对于几人来说还是相当危险, 现在的首要任务便是在不惊扰那些鬼的情况下赶快找到出去的方法。   “咱们一起行动, 千万不要分开, 以防走散。”浮岚长老在自己、崔椋和苍榆的身上施了个障眼法,让他们看起来脸色苍白, 面颊凹陷,就像是哪里爬上来的小鬼一般。   “我身上没有能藏匿气息的法器,便只能暂时改变容貌……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 白月时的鬼是不会主动伤人的。”   安排妥当之后, 一行人便从树林中走到了大道上。   崔椋低着头,听着耳边的叫卖声,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条街道相当的繁华, 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鬼, 它们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有的胸口处插着一把大刀,伤口处还有皮肉悬在空中不断地晃悠。   左前方有一个包子铺,面色惨白的小鬼正在铺子里剁着肉馅,砧板旁边有一个大大的铁桶,里面放着两三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瞟了一眼桶中白花花的尸体,崔椋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些尸体都是人类,虽然被粗糙地分成了几块,可还是能隐约认出来他们本来的面目。   再往前走两步,便是一个肉铺,铺子里挂着几条已经风干的人肉,看得崔椋有些作呕。   按照浮岚长老的意思,白月时期的鬼地相对来说安全一些,可看到这一块又一块的人肉,她根本就没办法做到气定神闲地在此处行走。   似乎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有些鬼便朝崔椋看来,吓得她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稍安勿躁,不要四处打量。”走在最前方的浮岚长老小声说道。   鬼地灵气稀薄,根本无法支撑传讯玉佩的正常使用,现在他们三人正处于与外界完全失联的境地,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可能连个尸体都运不出去。   “长老,咱们现在去哪里?”苍榆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紧紧攥着腰间的储物袋,为了防止暴露,她将灵剑装在了里面。   “前面有个酒楼,咱们进去看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浮岚长老说道。   之前他曾在书中看过,白月时期的鬼相对来说平和一些,在这段时间便会有人类进入鬼地做生意,像酒楼这种地方说不定就有活人,到时候他们也能打听打听出去的方法。   虽然路上也有不少悬在空中的灯火用以照明,可毕竟鬼地一直处于夜晚,室外还是有些昏暗,崔椋刚进入酒楼,便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不得不说,这酒楼内简直亮如白昼,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在酒楼的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台,上面有个舞姬在跳舞,她面色红润,皮肤也不像其他鬼怪那么苍白,就像是个真正的人类一般,惹得崔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舞姬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裙,纤细的腰肢在薄薄的纱下若隐若现,只要一抬手便能看到她柔软的肌肤。   一个旋身之间,舞姬的腰便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在周围一片叫好声中,崔椋正对上她腹部的一只眼睛。   ……真是邪门。崔椋暗骂一声,赶紧移开视线。   在舞姬腰腹的正中央长着一只浑浊的眼睛,这只眼睛的眼白有些发黄,上面布满了血丝,看着很是可怖。   见来了客人,一只长着黄鼠狼脑袋的鬼便殷勤地迎了上来,它穿着一身带血的衣服,想必就是这里的小二:“三位客官,咱这儿大堂没座了,楼上雅间倒是还有些空位。”   浮岚长老在大堂内扫视了一圈,见这里似乎的确是没什么活人,心里便有些犹豫,可感受到周围若隐若无投来的目光后,他便只好掏出几颗灵石要了个雅间,又点了一壶酒。   明明是白月,怎么这酒楼一个生人都没有?   无视身后那些灼热的视线,浮岚长老带着崔椋和苍榆上了楼,他虽然从来没来过鬼地,却也察觉到这里与书中所写的白月时期有些不一样。   为了防止几人的行为太过惹眼,他打算先假意进入雅间,待上一会之后再离开。   进入雅间后没多久,那黄鼠狼小二便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它拿出几个玉杯想要帮着倒酒,却被浮岚长老拒绝了。   “好嘞,您有吩咐再叫我。”见这三个客人似乎是要谈些事情,小二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它轻轻地将门掩上,但在门被关上后外面却并没有脚步声响起。   意识到小二还没有离开,屋内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之后,门外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请问诸位客官可是外面来的?”   在鬼地,“外面来的”指的就是活人,浮岚长老手指在桌上轻点,淡淡回道:“我们皆是鬼地众人,你莫不是认错了?”   听了这话,小二便笑着说道:“那便好……毕竟马上便要到红月了,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人怕是也出不去了。”   说完后,门外便传来一阵逐渐去离的脚步声,确保它已经走了之后,浮岚长老才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这里没有活人,原来是快到红月了。”   鬼地凶险,他虽然是仙山长老,可他以炼制丹药见长,修为在众长老间并不算高,所以才留在鹿蹊山坐镇,对他来说,上一次跟人真刀真枪的较量差不多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即便他的修为不低,可他来的匆忙,根本没带什么有用的丹药,再加上寡不敌众,此行便更加危险。   “红月是鬼气最强的时候,这段时间鬼地与外界的通道会全部关闭,活人进不来,也出不去。”浮岚长老说道:“此时的鬼最为躁动,留在鬼地的活人皆会成为他们的猎杀对象。”   “……这红月会持续几天?”听到此处,原本沉默寡言的苍榆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六天,大约六天之后,红月便会转为白月。”   崔椋坐在窗边,她看着窗外的景象有些愣神:“月亮变红了……”   顺着她的声音,余下两人也朝窗外望去,只见在遥远的地平线有一个硕大的红色月亮正逐渐升起,而在红月的不远处则是缓缓降落的白色月亮,在红月的衬托下,白月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些。   与外界不同,这里的月亮看起来十分巨大,像是离地面很近,仿佛马上就要落到城的那一边。   猩红的月亮如同浸透了鲜血一般悬于天空之上,在它出现的那一刻,楼下传来的歌舞声似乎更大了,曲调也有些扭曲,显得格外诡异,而坐在雅间的崔椋等人则是把这变化听得一清二楚。   酒楼中原本明亮的灯火变得有些发红,雅间内突然开始弥漫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像是从桌上的酒壶中散发出来的。   崔椋探身取过酒壶查看了一番,然后将里面的酒倒在小巧的杯中,只见一股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壶中流淌出来,像是浓缩后的血液。   “来不及了,红月已经升上来了。”浮岚长老闭了闭眼睛,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些:“莫要惊慌,只要能熬到白月,便有机会出去。”   听了这话,苍榆与崔椋皆是沉默不语。   丝竹声越来越大,像是就在耳边演奏一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震耳欲聋,可即便如此,崔椋却依旧觉得自己能将苍榆和浮岚长老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到了红月之时,活人的一切特征都会被放大,方便被那些鬼猎杀。   突然间,一阵敲门声传来,吓得苍榆一个激灵。   门外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各位客官,咱们老板说了,红月初升,每个雅间都送一份瓜果以示吉祥。”   “不必了,我们没有点这些东西。”浮岚长老坐得离门最近,他紧紧握着自己那把已经很久没有用在战斗上的灵剑,谨慎地答道。   而崔椋和苍榆也把灵剑从储物袋中取了出来,她们坐在椅子上,桌子下的手握着剑柄,紧紧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客官,快开门吧,这些都是送的。”   那道尖细的声音锲而不舍地从门缝中传进来,像是只要屋内的人不开门,外面的鬼便不会离开一般。   崔椋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而一旁的苍榆更是紧抿着唇,大气都不敢出。 第120章 纸人 ◇   ◎【鬼地】◎   没人知道门后到底有什么, 现在贸然开门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浮岚长老给了崔椋和苍榆一个眼神,三个人便开始默契地往窗口的方向移动,而阵阵敲门声也变得越来越暴躁, 那道尖细的声音不断催促着,仿佛下一秒便会破门而入。   “客官不开门吗, 那我可要进来了……”见屋内久久没有回应, 门外那东西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它迅速地打破浮岚长老匆忙间设置在门口的禁制, 然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诸位怎么不在椅子上坐着?”   说话的是一个纸扎的人偶,它的手上端着一个小碟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根带血的手指。   这人偶面色惨白,挂着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客官这禁制设得也不怎么样啊。”   崔椋抽出烬宵剑,直接朝纸人放出一束火焰,可对方明明是纸, 火却在碰触到它的身体之时便迅速地熄灭了。   “火杀不死它, 咱们走!”浮岚长老低吼一声, 然后便将站在窗边的苍榆推了出去,自己也揪着崔椋往外跳。   街上鬼只会比酒楼中的更多, 此时离开雅间无疑是刚离了虎穴,又入了狼窝,但既然纸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是活人,那他们也不能待在原地等死。   对于鬼来说, 活人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强烈, 明明之前约定好了要一起行动,可三人刚一落地便被一拥而上的鬼怪冲散了。   眼看着苍榆他们已经被涌上来的鬼逼到了街的另一边, 而那个纸人正扒在窗户边, 一副也要跳下来的样子, 崔椋心一横,直接沿着长街朝前方纵去。   路上的鬼实在是太多了,即便三人能呆在一处,也没办法抵御这么多的攻击,再加上这纸人的法力明显比路上那些小鬼要高得多,她不如先将纸人引开,说不定也能带走一部分街上的孤魂野鬼。   这里灵力稀薄,崔椋本想御剑飞行,可烬宵剑载着她根本就飞不起来,只能贴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往前蹭,于是便只好作罢。   崔椋一路疾驰,她能感觉到纸人一直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有时它那纸做的手甚至会拂过自己的小腿。   虽然途中也有其他的鬼怪跟了上来,可崔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它们马上便会被甩开,唯有那纸人一直不依不饶地追随着她,口中还不断发出尖利的呼喊。   路过一条巷子时,崔椋想也没想便拐了进去,巷子中有几个幽魂抬着个惨白的轿子,它们面无表情,身体呈现出雾气一般的乳白色,似乎并不会攻击活人。   这顶轿子通体由乌木制成,外面挂着层层叠叠的白布,一个大大的“奠”字写在白布之上,看起来着实不吉利,听着越来越近的尖啸声,崔椋咬了咬牙,直接便掀了帘子往里钻。   见有人进了轿子,这几个幽魂稍稍放慢了脚步,似乎是有些迟疑,但没过多久便又恢复了原来的行进速度。   崔椋站在轿子中喘着气,她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轿内的空间十分窄小,正中间摆着个乌木桌子,上面立着一个牌位,崔椋走上前去,发现牌位上并没有写名字。   突然间,一滴冰凉的液体从头顶上滴了下来,正好落在崔椋的鼻尖上,她扯着袖子将其揩去,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婴儿被钉在了轿顶,而那源源不断滴落下来的液体正是从他身上淌出来的鲜血。   那婴儿的双眼已经被挖空了,黑洞洞的眼眶紧紧地“盯”着崔椋,他的四肢僵硬地呈大字型,手腕及脚腕处皆钉上一枚漆黑的长钉。   正对着婴儿惨白的小脸,崔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霎时间,眼前漆黑的木轿摇身一变,四周的轿壁似乎都是由各种各样扭曲的残肢搭成的,轿子正中央的牌位似乎也有些变化。   崔椋看着那个牌位,越看越觉得上面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中,血腥味似乎变得越来越浓,像是受到了环境的影响,就连崔椋的眼睛都染上一丝血色,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下一秒,一阵尖利的嚎叫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从轿外飞速略过,将即将陷入混沌的崔椋扯了出来,在她清醒的一瞬间,轿子也恢复如初,可头顶的婴儿却依旧被钉在那里,并没有消失。   尖啸声越来越远,像是那纸人刚刚从旁边追了过去,崔椋稍稍松了一口气,立刻便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跳了出来,经过这一遭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鬼地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见彻底甩开纸人了,崔椋便折返回去,打算与苍榆和浮岚长老会和。   比起刚从酒楼逃出来时,街上的鬼怪少了许多,崔椋一路东躲西藏,为了甩开几个盯上自己的鬼还特地绕了点路,大约一刻之后才回到酒楼。   酒楼外的地面上有一滩很明显的血迹,几个小鬼正跪坐在那滩血迹边撕咬着一只断臂,而苍榆和浮岚长老早就不见了踪影。   崔椋躲在树影中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手中紧紧地握着烬宵剑。   街上的鬼攻击力不高,跑得也没那么快,被缠上后虽然棘手,但也能脱身,按照苍榆和浮岚长老的修为来看,肯定不会被困于此处,所以他们不在倒也说得通。   ……怕就怕他们着了这些小鬼的道。   盯着那截被撕扯着的断臂,崔椋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这节手臂十分纤细,皮肤白皙,一看便是女子的,有只狼吞虎咽的小鬼一边撕扯着手臂上的皮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不是说好见者有份吗,这酒楼老板太过小气,就只是丢了只手出来,剩下的还是他们占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兄弟几个缠住这人,黄鼠狼怎么可能得手?”   “听说为了奖励黄大仙,酒楼老板把两只腿都给它了。”说到这里,一只小鬼吞了吞口水:“另一只手臂也不知道分给了谁,躯干说是还在大堂吊着呢。”   见同伴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其他小鬼纷纷嘲笑道:“怎么,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老板将那女修的躯干留下来可不是用来吃的,像那样修为高深的修士,挂在大堂多有排面啊。”   崔椋躲在一旁,将这些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手脚发凉,额头上也沁出了汗水。   这些小鬼口中的女修……不会是苍榆吧?   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地朝着另一边移动,直到自己正对酒楼的大门。   只见酒楼的大门全部敞开,里面的灯火似乎要比之前更亮一些,像是在展示什么似的,而大堂的上方,则吊着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已经有些不准确了,被齐根扯断手脚之后,比起人类来说,那东西更像是一根“棍子”。   看到这一幕的崔椋瞳孔紧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被吊着的果然是苍榆,她四肢全无,腰间被麻绳缠了几圈吊在房梁上,躯干与地面呈水平状态,整个人悬在空中。   从崔椋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   修士的生命力比普通人要强一些,若是没有毁去元神,即便身体受损也是也有生还的可能。可看到苍榆现在的样子,崔椋实在是没法确认她是否活着。   此时的红月处于天空的正上方,周围的鬼都变得格外狂躁,隔着一条街道,崔椋甚至能看到酒楼大堂中有几只浑身青紫的鬼正一个摞着一个,企图够到那个悬在空中的“食物”。   它们伸出长长的舌头去接苍榆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脸上神色痴迷,嘴角不断有口水滴落。   眼看那紫黑的舌头要舔到苍榆的脸颊,崔椋咬了咬牙,直接冲到了酒楼里面,趁那些鬼怪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一剑斩断吊在房梁上的麻绳,然后接过掉下来的苍榆便往外冲。   见到嘴的美味飞了,大堂中的鬼便一拥而上,企图将崔椋留下,甚至有一个孩童模样的小鬼直接飞扑上去,狠狠地咬住了崔椋的小腿。   它的牙齿十分尖利,直接隔着布料将她腿上的血肉扯了下来。   在鲜血的刺激下,周围的鬼便更加兴奋,崔椋挥舞着烬宵剑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一个不察又被扯了几块肉下去。   这里灵气稀薄,烬宵剑根本发挥不出原有的威力,而崔椋怀里还抱着苍榆,行动也有些受限,在这种情况下,唯有逃跑才能活命。   崔椋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烬宵剑,将靠近的鬼怪尽数斩首,那些失去了头颅的鬼暂时没有行动能力,它们一个个地趴在地上,企图找到自己的头。   眼看拦在门口的鬼少了许多,崔椋便找准机会冲了出去,出门之后,她和苍榆身上的血腥味还在源源不断地吸引着鬼怪往这边聚集,崔椋直接纵上屋顶,朝着灯火相对来说黯淡一些的方向跑去。 第121章 柿子树 ◇   ◎【鬼地】◎   崔椋一路在屋顶上奔逃, 她离开了大道,身后的追逐声也逐渐变小,过了许久, 不知那些鬼是放弃了还是被彻底地甩开了,崔椋的耳边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而一直跟在后面的鬼也没了踪影。   即便察觉到自己成功地逃脱了追击, 崔椋却依旧不敢停下,她又往前跑了一段, 直到躲到一个漆黑的小巷中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段路并不算短,周围的景色已经从熙熙攘攘的街道变成了安静的住宅区,崔椋跑得腿脚发软,她气喘吁吁地把苍榆放下,然后将绳子解开,在这个过程中, 脸色惨白的苍榆竟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她张开了嘴, 虚弱地问道。   “……我不知道。”崔椋将那条麻绳取了下来, 然后用它将苍榆绑到了自己的背上,这样起码能把两只手都腾出来。   完成这一切后, 她便背着苍榆跳上了身边的一棵树,这树种在一户院子里,大约有□□米高,比周围的屋舍均是高出一截, 站在树枝上视野开阔, 借着猩红的月色,周围的景色一览无余。   鬼地的布局可以分为“坊”和“市”两部分, 此时的崔椋便是处于“坊”, 也就是居民区, 这里静谧的氛围与刚刚酒楼所处的那条热闹的长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然此地并没有“白天”这一概念,但这里的鬼似乎很喜欢光亮,只要是鬼聚集的地方,几乎都点上了明灯,而居民区虽然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但相对来说比较黯淡,说明这里的鬼分布得较为疏散。   崔椋蹲在树枝上,她将自己藏匿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中,打量着脚下的这户人家。   这棵树虽然种在后院,可由于院内的建筑较为低矮,崔椋便也能看到前院的那些鬼。   这几只鬼表面上与生人无异,只不过脸色都有些发青,它们在前院支了个小桌子,桌边悬着幽蓝色的鬼火用以照明,桌上摆着几个白色的碟子,像是刚吃完晚饭。   这户院子中似乎是住着一家四口,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鬼正坐在桌旁逗着自己年幼的一对儿女,而一个妇人打扮的鬼正在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不得不说,要不是色调过于诡异,前院的氛围可以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崔椋,放我下来吧。”在崔椋打量着前院那些鬼的时候,背上的苍榆突然出声说道:“这里没有灵药,我又失血过多,估计是活不成了……说不定还能引来鬼怪。”   听到这话,崔椋稍稍往后偏了一下头,没有回答。   虽然苍榆说的话不假,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丢在这里。   瞟了一眼后院晾着衣服的竹竿,崔椋蹑手蹑脚地从树上爬了下去。   竹竿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和碎肉,就像是刚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一般,崔椋挑了几件干净的披在苍榆的身上,然后又扯了几条布巾迅速地回到树上。   苍榆失血过多,体温比平时要低一些,多盖些衣物不仅能保暖,说不定也能掩盖一些她身上的血腥气。   忍着小腿的疼痛,崔椋将布巾缠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虽然她并不能保证这种方法一定管用,可是有总比没有强。   突然,前院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爹,我去后院的树上摘几个柿子吃。”   说话的是那个小男孩模样的鬼,它的声音中带着愉悦,崔椋刚想跳出院子,它便已经到了后院中,于是崔椋便只好紧张地又往枝叶中藏了藏。   这小鬼的移动速度虽然没有酒楼里的纸人快,但也比那些街上的鬼快不少。   崔椋把绑在身后的苍榆往上托了托,然后握紧手中的烬宵剑打量着四周。   她所处的这棵树明显不是柿子树,若是小鬼没有注意到她,那她和苍榆便是安全的。   可是……后院中真的有柿子树吗?   扫了一眼院中剩下的几颗小树,崔椋突然有些疑惑。   在她打量四周的时候,那小鬼已经走到了后院的正中间,它提着一个篮子,嘴角挂着若隐若无的笑意。   按理说,鬼地里的鬼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无论生前在什么样的年龄、以何种方式死亡,只要进入了鬼地便都是孤魂野鬼。   似乎是怀念生前的日子,这些鬼自发地聚在一起,它们安排了各自的身份,像是过家家一样在鬼地组成了新的家庭。   实际上,大部分的人或妖死后都会投入轮回道,只有极少数的鬼会因为放不下人间而搬到这里居住。   看着“小男孩”发青的面庞,崔椋有些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   这孩子的模样看起来跟在云之国入口见到的云云差不多大……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云云应该已经平安到家了吧?   想到这里,崔椋便有些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静谧诡异的云之国,比起阴森的鬼地,还是那样洁白明亮的环境让她更加安心一些。   不知是不是身处鬼地的原因,还是因为之前那顶轿子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崔椋总觉得自己的判断受到了一些影响,在她的眼中,周围的景物也在逐渐地与云之国的景象重叠。   下一秒,后院中小鬼的话便打破了她的幻想。   “爹,我找到了,那两颗柿子在这里呢,其中有一个还烂了。”   崔椋低头循着声音看去,正好对上那小鬼黑黝黝的眼睛。   柿子?是指她和苍榆吗?   见自己被发现了,崔椋迅速将周围的灵气都聚于剑尖,她防备地盯着树下的小鬼,只等它有所行动便一剑斩下他的首级。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柿子树,它是怎么发现上面有人的?   似乎是听到了崔椋心中的疑惑,小鬼突然笑吟吟地开口道:“鬼地种不了柿子树,我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柿子了。”   说完,它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向往的样子:“活人的身体被捏爆后会喷出很多血,不就像是柿子的汁水一样吗?”   ……你吃个屁!想到小男孩言语中描述的场景,崔椋心中一阵恶寒,她抖了一下,忍不住在默默地开始吐槽。   听到小鬼的叫喊声后,前院的三只鬼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它们站在原地,视线却越过屋顶紧紧盯着这棵树,面上也露出了与小鬼如出一辙的向往神色,就像是真的在等待美味多汁的柿子一般。   见崔椋没什么反应,小鬼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它瘦小的身躯突然变得扭曲,手臂和腿像是被拉长的橡皮泥一般变得细细长长的,腰间也突然长出几只手臂,它手脚并用地朝树上爬来,看着好似一条蜈蚣。   在小鬼就要够到自己的脚踝之前,崔椋一剑劈了下去,明亮的火焰将它笼罩在其中,虽然这火并不会将鬼烧个魂飞魄散,但对它们的身体依旧有一定的伤害,趁着小鬼扒在树干上哀嚎之际,崔椋直接踏着它的脸跳下了树,然后灵活地翻出了院子。   受伤后那只小鬼似乎是有些忌惮崔椋,它并没有追出来,只是不断地发出哭喊声:“有活人……这里有活人……”   崔椋奔逃在漆黑的巷子里,两侧原本还点着灯的人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们纷纷将灯灭了,周围立刻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周围静得出奇,崔椋浑身紧绷,总觉得有东西在暗中窥伺。   “浮岚长老去哪里了?”拐过一个巷口,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不知道,离开酒楼后我们便走散了。”   听到这个回答,崔椋心里一凉,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根本就无法回到酒楼那里,若是浮岚长老在那附近等着她们可怎么办?   鬼地比她想得还要大,这里用不了传讯玉佩,万一她真的错过了与浮岚长老会和的机会,那便很难再次遇见了。   那她现在要做些什么,难不成一直逃跑吗?可她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里可是鬼地,活人在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崔椋莽足了劲往前冲,哒哒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巷子中格外明显,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可她明白,起码她不能停在这里。   正当快要力竭之时,崔椋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这光与那些冷冰冰的鬼火不同,它透着温暖的橙色,像是真正的火焰。   是幻觉吗?崔椋眨了眨眼睛,有些警惕地放慢了脚步。   只见光点的后面站着一个老太太,她穿着粗布衣裙,手上提着一盏灯,而这盏灯便是光的来源。   “活人?”老太太将灯高高地举了起来,她打量着逐渐接近的崔椋,用沙哑的声音询问道。   崔椋本就处于紧张的状态,她浑身紧绷,听到声音后便下意识挥出烬宵剑,等到剑刃即将削去老太太的头颅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紧急调转方向。   见那把通体赤红的剑朝自己斩来,老太太毫不惊慌,她站在原地,由着剑刃从自己脸上划过,直到鲜血顺着面颊流下才开口说道:“我不是鬼。”   鬼是不会流血的。   看着从她苍老皮肤上滑下的血液,崔椋有些愣神。   这是除了苍榆和浮岚长老之外,她在鬼地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第122章 警告 ◇   ◎【鬼地】◎   “你们刚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我便知道有生人还留在鬼地。”老太太缓缓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皮也耷拉下来, 看起来七八十岁的样子。   “当然,那些鬼应该也跟我一样, 它们意识到这里有活人, 又知道你能伤了它们,所以才一直隐匿于黑暗之中。”   说完之后, 老太太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崔椋的脸:“可它们不是不敢出来,它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听了这话,崔椋吞了一下口水。   鬼地危机四伏,她当然不会掉以轻心,可即便如此, 在听到老太太的话后她还是觉得一阵凉意袭来。   “此人身上的确没有什么鬼气。”伏在崔椋背上的苍榆突然小声说道:“有的鬼虽然与人容貌相似, 但总是在某些地方有所差异, 可她……似乎真的是活人。”   见眼前的两人开始说起悄悄话,老太太便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 似乎并不在意她们说了什么。   “你既然不是鬼,又为什么能毫发无损地呆在鬼地?”打量着衣着整洁干净的老太太,崔椋有些戒备地问道。   比起她们二人一身的血迹伤口,这个老太太可以说是相当体面了, 若是要一个修士做到这种程度, 修为起码得在元婴以上。   可这老太太气息浑浊,根本就不像一个使用天地灵气修炼的人, 比起修士, 崔椋更相信她是修习了什么秘法, 这才能在鬼地保全自身。   “我的体质特殊,寻常的鬼对我没什么兴趣,只要是在我出现的地方,周围的鬼便会失去吃人的兴致,我在鬼地呆了这么多年,已经救了不少人了。”老太太答道。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体质?崔椋握紧烬宵剑,不敢轻易相信她的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这老太太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实在是太过诡异,难不成她真是听到声音特地赶过来救人的?   见崔椋还是一脸戒备,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鬼地凶险,若我是你,自然也不会相信这番说辞……离这儿不远处有一个小院子,我就住在那里,你们若是需要,可以在那儿待到白月升起再走。”   外面危机四伏,若是真的有这么个避难所一样的地方,崔椋肯定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我那里有药,对被鬼撕咬出的伤口有奇效,可以给你背上的姑娘止血。”   苍榆受了重伤,此时身体最是虚弱,在说完刚刚那句话后便又昏过去了,她的伤口还在不断涌出鲜血,在这种情况下估计撑不了太久。   长时间的精神集中导致崔椋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如果留在外面应该去哪儿,毕竟自己还带着毫无行动力的苍榆,一个疏忽便可能导致两人陷入险境。   感受着身后之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崔椋思虑良久,只好说道:“那就麻烦老人家了。”   苍榆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哪怕是骗局她也得去试一试。   老太太咧着嘴笑了笑,她提着那盏灯转身便往前走去:“跟我来。”   一路上,崔椋一言不发,她沉默地跟在老太太的身后,不断地警惕着两旁黑漆漆的院子。   说也奇怪,自从老太太出现之后,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鬼似乎少了许多,它们像是放弃了眼前的血肉,纷纷躲到家里去了。   “你可以叫我小铃铛。”走到一个院子前,老太太一边推开院门一边说道:“我很小的时候便来了鬼地,我只记得在活人的世界居住时,父亲曾叫我小铃铛。”   兴许是一直住在鬼地的原因,她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奇怪之处,可对崔椋来说,叫一个老人“小铃铛”实在是太过诡异。   在崔椋踏进院子后,院门便突然“碰”地一声关上了,听到声音后她猛地回头,正好对上一张扭曲的面庞。   那是一个皮肤被泡得肿胀发白的鬼,它的头发披散下来,上面不断有水珠滑落,周身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在院门关上的那一刻,这只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鬼便扑了上来,想在崔椋彻底进入院子之前啃食她的血肉,却恰好被挡在了外面。   “饿……好饿……”它扒在栅栏上,喉咙中不断发出咕噜噜的水声,潮湿的水汽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很快崔椋的睫毛上便缀上了几颗水珠。   “这是溺死鬼。”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往栅栏的方向走了几步,她将灯往上提了提,让暖橙色的光照在溺死鬼的脸上。   在老太太接近的那一刻,溺死鬼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惧,它犹豫了一会,然后头也不回地再次跑到黑暗之中。   “瞧,这些鬼根本无法近我的身。”见溺死鬼走了,老太太便再次朝着屋子的方向走去:“我这儿正好有几个空房间,你们先进去休息一会,等下我会把药拿过去。”   “多谢。”崔椋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院外的黑暗,然后便跟着老太太进入那间客房。   这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崔椋把苍榆放到床上,探了探她的鼻息。   幸好,人还活着。   崔椋一直处于一个高度集中的状态,骤然来到一个看似安全的地方,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床上的被褥似乎是才洗过没多久,上面淡淡的胰子香气令人心安,在这种环境下,崔椋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鬼地并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崔椋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很累,累到想立刻躺在床上睡一觉,在极度的困倦中,腿上的疼痛似乎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可药还没送过来,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想到这里,崔椋轻轻揭开苍榆之前一直披在身上的那几件衣物,苍榆的四肢几乎是被齐根扯断的,伤口处嵌着一些碎骨,虽然不如之前出血严重,但依旧有鲜血缓缓流下,浸透了她青色的衣服。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想必她当时一定非常的痛苦……也不知道昏过去之后还能不能感觉到疼。   看着苍榆紧皱的眉头和惨白的脸色,崔椋又想起了此时不知在何处的浮岚长老。   说实话,在经历了鬼地的险境之后,崔椋已经不能保证浮岚长老此时是生是死了,虽然大部分的鬼攻击力都没有那么高,可只要呆在鬼地,就得时时刻刻集中精神,迎接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在这种灵气稀薄且一味消耗自身能量的情况下,很快便会精疲力竭,哪怕对方是仙山长老也不例外。   若是一个人的生理和心理双重崩溃,哪怕修为再高也无济于事了。   窗外的月亮越来越红了,奇异的红光照进屋内,显得洁白柔软的床单像被鲜血浸透了一样。   在崔椋看不见的角度,几道浓郁的黑影缓缓地覆在了房梁上,随后又像浓稠的液体一般往下流淌。   “快离开这里。”一道声音从黑影中传来,打断了崔椋的思绪。   “趁着她还没回来,赶快离开。”   “……什么?”崔椋循声抬头,正好对上黑影中藏匿着的一双眼睛。   “我本是来鬼地做生意的活人,当年不过是因为误了出去的时机,便在红月之时被那老太太带到了此处。”黑影的声音十分悲伤,甚至还有些哽咽。   “她骗我,她说这里最是安全,可我万万没想到……是她!是她杀了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黑影的哭腔逐渐变成了嘶吼:“她用这种手段将活人骗到自己的家中,然后用他们的□□来炼制延年益寿的药!”   “此人为极恶之人,大部分的鬼都对她避之不及。她将我们的灵魂留在这里,正是为了增加院中的鬼气,防止鬼主发现有个活人一直生活在此处。”   突然间,所有的黑影开始一起朝着崔椋吼叫,它们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震得崔椋元神动荡不安。   “趁她还没回来,快走!!!”   “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是个陷阱!!!”   “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   崔椋抬头看着那一道又一道黑影,手中的烬宵剑握得更紧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她应该相信谁?   崔椋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这些黑影,可苍榆现在需要用药止血,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她便不甘心空手离开。   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哒”声,那些黑影齐刷刷地停止了叫喊,老太太拎着一个小布包蹒跚地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中还握着把桃木剑。   “在鬼地会有一些扰人心神的小鬼,若是听信了它们的谗言,便会被引诱到危险的地方。”她举起桃木剑朝房梁挥去,黑影们立刻就被打散了。   它们尖叫着、谩骂着化为一缕黑烟飘散在空气中,然后又变成灰烬缓缓落下。   “若是想在此处生活,最重要的便是坚守本心。”   说完,她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定定地看着崔椋:“所以,不要轻信任何东西。” 第123章 汤羹 ◇   ◎【鬼地】◎   “药在这里。”老太太把布包放到桌子上, 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就在东边的屋子里,如果不够用的话再来找我取。”   说完后,她便又缓缓地走了出去, 还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崔椋走上前把布包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罐白色的粉末, 打开罐子便能闻到一股的苦涩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药像是某种植物磨成的粉末, 她不敢直接用在苍榆身上,便先捻了一些出来, 洒在自己小腿的伤口处。   在药粉碰到伤口的那一刻,原本还在不断渗出的血液立刻便停住了,崔椋的小腿有些发麻,疼痛感也减轻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确定这药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其它负面的影响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撒在苍榆身上的断口处。   果然, 也许是因为伤口不再疼痛, 上了药之后苍榆紧皱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 过了一会,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在哪?”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见苍榆醒了,崔椋便三言两语地将现在的情况概括了一番,说完之后,她又有些犹豫地将目光移到空了的药罐上。   虽然刚刚那些黑影让她赶快走, 可老太太目前还没有什么伤人的举动, 她甚至还提供了可以迅速止血的药和暂时安全的居所。   现在苍榆伤得太重,实在是不适合在外冒险。   崔椋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她也不确定这里和外面哪个更安全一些, 可她明白, 安逸的环境会击垮人的斗志,也许再待上一会,她便彻底不想走了。   “也许……我们现在得离开了。”望着空荡荡的房梁,崔椋轻轻说道。   刚刚那些黑影的话让她不敢多待,她虽然心里也在不断地动摇,可还是打算先离开再说。   听着崔椋的话,苍榆的眼前又闪过了在酒楼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几个鬼怪将她的手臂和腿活生生的扯了下来,任她如何哭喊,它们却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在崔椋将她救走之前,苍榆曾无数次地陷入昏厥,然后又因为疼痛而痛苦地醒来,虽然在上药之后伤口便没那么疼了,可此时的她却疲惫到话都说不出口,她很冷,一想到要离开这个温暖明亮的房间,她不禁怕得打了个哆嗦。   苍榆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她曾多次下山历练,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都是淡然处之,可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之后,只是看到天上那猩红的月亮都会令她无比的恐惧。   现在的她已经失去面对黑暗的勇气了。   没有等到苍榆的回答,崔椋便以为她又晕过去了,于是便自顾自地取过一旁的绳子,打算再次将她绑到自己的背上。   在崔椋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苍榆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好。”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声调也有些颤抖和扭曲,仿佛是在压抑着恐惧一般。   “不用管我,我能撑得住,咱们走。”   听到她的话,崔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推开房门。   只听“吱呀”一声,陈旧的木门被彻底推开了,外面还是那映衬着红色月光的黑夜,而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则站着那个自称“小铃铛”的老太太。   “你们现在便要走吗?”   崔椋没有想到老太太会站在院中,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表情却相当淡定:“是,灵石我放在屋里了,就当给您的药钱。”   “外面可危险了,若是贸然出去,恐怕便是凶多吉少……”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惋惜:“我见你那个朋友伤得太重,便又为她熬了些药汤,若是不介意,喝了再上路吧。”   看着老太太和善的笑,崔椋最终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之前那个药粉的确是有效果,那么这次的汤药说不定真的能让苍榆好受一些呢?   人性就是如此,若是一个人曾经接受过他人的帮助,并且这帮助确实是有用的,那他便有很大的可能去接受这个人提供的第二次帮助,就像是某种惯性一样,而崔椋目前便处于这种状态中。   跟着老太太进入庖屋后,崔椋抽了抽鼻子,觉得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奇怪。   比起之前她曾待过的那间小屋子来说,这庖屋倒是相当的宽敞,墙上挂着十几把不同大小的刀,靠墙的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锅,里面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东西,而那股奇怪的味道似乎就是从锅中传来的。   老太太明明背对着崔椋,可她却像是看到了崔椋的动作一般出言解释道:“这锅中都是些外面来的食材,虽然闻起来奇怪,可却有着强身健体的功效。”   “外面来的食材?”听到这话,崔椋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她忍不住走上前朝锅里看去。   只见在蒸腾的雾气之下,有一颗头颅正在沸腾的汤水中沉浮,这头颅似乎已经被炖煮了很久,连面颊上的皮肉都耷拉下来。   紧紧盯着这颗表情惊恐的头,崔椋全身都开始忍不住发抖,在她背上的苍榆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浮岚长老已经被这老太太抓到这里来了,还被炖成了汤羹。   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崔椋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从锅中舀了一勺汤水倒在碗里,她吹了吹浮着一层油的乳白色汤汁,然后小心地喝了一口。   “炖煮的时间还不够长,这修士血肉中的灵气还没有完全溶于汤中——不过那几颗草药倒是都被煮化了。”老太太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拿着勺子在锅中搅了几下。   崔椋紧张得额头沁满了汗珠,她一边悄悄地往门的方向移动,一边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烬宵剑。   “怎么站得那么远?”老太太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碗,她将锅中的汤盛到碗中,又往里添了几块肉:“这药汤可是大补之物,若是你背上的姑娘喝了它,肯定会好得更快一些。”   说完后,她突然笑得很开怀:“到时候她养好了,血肉也会更鲜美一些。”   “若是不想喝汤,那便成为煲汤的东西吧?”   话音未落,崔椋便一剑挥出,明亮的火焰朝老太太的方向袭去,可还没等火舌触碰到她的衣角,炉膛中的蓝色鬼火便将其拦下。   接着,凡是沾染上鬼火的火焰全部都变成了幽蓝色,这股鬼火自下而上地蔓延,它顺着火焰的方向爬到了烬宵剑的剑尖。   在烬宵剑与鬼火相接的那一刻,崔椋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剑柄弥漫开来,这种寒意透过她的手掌流入四肢百骸,仿佛她整个人都被投入冰湖之中。   崔椋的睫毛上逐渐浮现出一层寒霜,见抵不过这邪门的鬼火,她猛地收了剑势,转身便向门外纵去。   见她跑了,老太太倒也不恼,她从墙上取下一把滴血的菜刀在灶台边磨了磨:“也好,省得我亲自动手了……不过这么一来,肉质便更不好了。”   “与其惨死在外面,还不如乖乖被我杀了。”   老太太将刀放下,她看着门外红色的月亮,裂开嘴笑了笑。   “她们两个死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到时候我好去把尸体捡回来。”   一缕浓墨般的影子不知何时爬上了庖屋的房梁,它颤颤巍巍地回道:“遵命,主人。”   说完之后,这黑影便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   崔椋背着苍榆在阴暗的小巷子里穿行,她之前藏在树上时曾看到西面有一个小树林,虽然那里看起来更为阴森,可崔椋却不得不朝西赶。   既然鬼地形成了社会生活,这里的鬼也有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那么与外界人烟稀少的森林相似,这个小树林位置偏僻,离闹市与居民区相距较远,里面的鬼说不定也会更少些。   越往前跑,两侧院子的分布便也越稀疏,而周围的景色也逐渐与外界的农村相似。   在一个拐角处,崔椋看到几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鬼正在抢食一个无头的尸体,这尸体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周围的地上都是被扯下来的残肢和碎布,而在那些被彻底扯碎的布料上,一道花纹却格外的刺眼。   那是鹿蹊山长老衣物上特有的花纹,在刚来到鬼地时,崔椋才在浮岚长老的袖子上见到过。   这些猴头鬼看到有新鲜的血肉跑来,便一窝蜂地拥了上去,崔椋踩着其中一只鬼的脑袋高高跃起,然后迅速地将它们甩开。   穿过一片荒地后,她便彻底地进入了林中。   如她所料,林内的鬼比外面少了很多,崔椋放慢了脚步,行走在枯枝落叶之上,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脚底传来的喀嚓声。   “我们逃脱了吗?”苍榆伏在她背上虚弱地问道。   “对,已经没事了。”崔椋压低声音说道,生怕自己惊扰到什么东西。   与云之国温馨下暗藏杀机的安静不同,若不是有行走的声音不断传来,这片密林可以称得上一片死寂。   周围的草木形状扭曲,看起来阴森可怖,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警告那些闯入的外来者——赶快回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第124章 道士和鬼 ◇   ◎【鬼地】◎   崔椋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林子深处走去, 她紧紧盯着前方的路,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   “呼……好累……”她就这么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在林间,经过长时间的奔波, 现在的她又累又困,而那药粉的药效似乎已经过了, 小腿处的伤口又开始疼了起来。   崔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累死了, 她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却又怕林中有鬼正暗中窥伺, 于是便只好强行打起精神,做出一副毫不疲惫的样子,让那些鬼不敢贸然靠近。   又走了一小段路,她的眼前出现一片乱葬岗。   林间有一块看起来很是突兀的空地,这块空地上堆着许许多多的小坟包,有的坟包上歪歪扭扭地插着几块木板, 上面写着死者的姓名身份, 有的坟包上则空空如也。   似乎是她的到来惊扰了这里的鬼, 坟包下突然伸出了几只手,这手冰凉滑腻, 它们攥住了崔椋的脚腕,企图将她拖到坟墓之中,却被崔椋一剑从手腕处砍断。   崔椋将依旧钳在脚腕处的手扯了下来,看向剩下那些因为恐惧而重新缩回土中的手。   跟居民区的那些小院子相似, 这个乱葬岗也是一部分鬼居住的场所, 住在这里的鬼能力较弱,它们打不过城里的那些鬼, 便只能在林中自立门户。   简单来说, 这两个不同居住地之间的区别就类似于现代的住豪宅和睡在天桥下的区别一般。   见此处的鬼胆子小, 攻击力又低,崔椋便打算在这里稍事休息,她把绑在腰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然后又将苍榆靠在一块木板边,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在坟包上。   周围十分安静,除了崔椋疲惫的喘息声以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苍榆垂着头,她盯着自己残破的身体说道:“你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我伤得太重,就算出去了也是个废人。”   “……肯定有方法能治好的。”崔椋将那根绳子绕起来捆好,然后收到储物袋中:“这里可是仙侠世界,只要你想,几乎什么都可以做到。”   “再说了,世界上那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修士,他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崔椋偏头看向苍榆:“我认识一个小孩,为了活命她姐直接将她的身体换成了傀儡,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这么搞。”   苍榆盯着崔椋的脸,突然就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就算手脚再也长不出来,我也可以找傀儡师替我做。”   崔椋这么勇敢,她也不想当一个胆小鬼。   在崔椋的心中,苍榆一直是那个刚正不阿、严肃木讷的菁华会会长,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   “仙山弟子绝不退缩,我们不能死在这里。”苍榆的眼睛亮亮的,她看着那轮红色的月亮,缓缓说道。   “其实我幼时胆子特别小,不敢与人交流,长大了也木讷,看似努力,实际上我只是不愿意去主动接触修炼以外的事物罢了。”她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崔椋,你很厉害。”   “你不是废物,你比我强多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崔椋回道,眼眶也有些湿润。   平日里苍榆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此时的她恐怕觉得自己要死了,才打算把这些话说出来。   即便说了要活着出去,可苍榆在心中却依旧觉得她会死在这里。   突然间,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崔椋迅速跳了起来,她握着烬宵剑,紧紧地盯着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哪怕是在昏暗猩红的月光下,崔椋也依旧认出了他。   “你是……之前在栾洲的那个人?”   来者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道士,他手持招魂幡,身后还跟着一只半透明的幽魂。   崔椋记得他,这道士曾经在栾洲战场旁的林中出现过。   “啧啧啧,别冲动,刀剑无眼啊。”瞟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的那把烬宵剑,道士摇了摇头:“既然没死在那只蛾子的手中,你为何又来这鬼地找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崔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将苍榆护在身后,再次追问道:“你又怎会在红月之时出现在此处?”   这道士明明也是人类,同是身处鬼地,比起狼狈的崔椋,他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名为羽流,这位叫谢尘缘,是我的朋友。”道士朝一旁的幽魂努了努嘴:“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爱什么时候来这儿就什么时候来这儿。”   飘在他身旁的谢尘缘面色苍白,外表病弱,听了羽流的话后便朝着崔椋腼腆地笑了一下。   想到之前林中那个自言自语的道士,崔椋心下了然,原来他当时是在跟身旁的幽魂说话,人间阳气太重,谢尘缘根本无法显形,所以直到来了鬼地才能看清他的样子。   不过……羽流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你是那个将狐妖赶出藜和镇的道士?”崔椋问道。   “正是在下。”羽流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旁边这位小谢兄弟便是当时向我求救的谢家小儿子,那狐妖卷土重来之后他便惨死于宅中,那之后我便一直带着他……啧,别光问我啊,你们又是谁?”   在上一次见到崔椋时,羽流便对她印象颇深,他平日里总是与鬼打交道,当时自然是察觉到崔椋并没有死,但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于是想都没想便直接离开了。   可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两人还能再次碰上,对方还是这么一副惨样。   将满身血污的崔椋打量了一番,羽流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   崔椋:……你自己穿得脏兮兮的,还好意思嫌弃我?   见崔椋一直没有回话,一旁的谢尘缘忍不住开口说道:“姑娘,羽流他虽然看起来邋遢、不靠谱、吊儿郎当……但是他是个好人。”   “前面那些废话你完全可以不说。”羽流嗤笑一下,他盯着崔椋的眼睛问道:“你怕我会对你们动手?”   “出门在外,不得不防,况且你一个活人竟然在红月之时还呆在鬼地,实在是太过奇怪。”   这道士不会又是一个极恶之人,因为不会被鬼吃,所以才能在鬼地游走吧?   “我活了这么多年,又每日与各种各样的鬼混在一起,自是有些防身的法子……况且,你现在不也是呆在鬼地吗?”   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羽流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现在是红月第二天了,只有在白月时,鬼地与外界才会再次联通。”   “不过,她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便会死。”羽流将目光移到苍榆身上,一脸遗憾地说道:“要想尽快离开这里,只能去找鬼主魄渊,整个鬼地中只有他能提前将通道打开。”   鬼地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崔椋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可她万万想不到现在不过是第二天而已。   苍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如果真的要等到白月之时再出去,她可能真的会撑不下去。   崔椋并不打算直接相信这个道士的话,可她现在的确是走投无路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苍榆死在鬼地……再说了,羽流既然为了藜和镇上的人将狐妖赶走,说明他也有可能是个好人?   “鬼主在哪里?”崔椋又从储物袋中取出绳子,打算再次将苍榆捆在背上:“带我们去找他,我可以用灵石当做报酬。”   “鬼主在黄泉殿,咱们既然已经是第二次遇上了,也算是有些缘分,我可以带你们去,不收灵石。”   似乎是突然察觉到什么,羽流突然停下话头,他眯了眯眼睛,然后手持招魂幡朝崔椋挥去。   还没等崔椋反应过来,她的身后便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声,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地上不住地扭动着,而那尖叫声便是它发出来的。   “这小东西一直跟着你,你竟然不知道?”解决了黑影之后,羽流转身朝林子深处走去:“黄泉殿就在林中,你们跟我来。”   看向已经化作一滩血水的黑影,崔椋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这回的确是她疏忽了,黑影就藏在她自己的影子中,若是没有仔细观察,便很难看出来有东西一直跟在身后。   它估计是老太太派来的,若不是碰到了羽流,也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   想到那口煮着人肉的大锅,崔椋打了个哆嗦,不禁加快了脚步。   羽流似乎对这一片很熟悉,他轻车熟路地在林间绕来绕去,虽然周围依旧是那么阴森,但的确是没再遇到什么鬼怪。   只不过这里的植物着实诡异,每走几步路身旁便会突然出现一条像舌头一样的藤蔓,这些藤蔓曾试图将苍榆卷走,却都尽数被崔椋一把火烧成了黑灰。   又过了一会,崔椋总算是在密林的深处看到了那个恢弘但又阴森的黄泉殿,宫殿的四周被雾气笼罩着,潮湿的水汽将她的衣袖都打湿了。   按照羽流的说法,里面住着鬼主魄渊。   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崔椋定了定心神,登上了殿前长长的黑色石阶。 第125章 鬼主魄渊 ◇   ◎【鬼地】◎   “呼……这鬼主怎么建这么长的一道楼梯, 他回家的时候不累吗?”崔椋一边颤颤巍巍地往上走着,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奔波劳累之后立刻负重上楼梯,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体能训练般痛苦。   听了这话, 羽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要能运用鬼气便可以在此地施展鬼术,这就跟你们修士在外界使用灵气施展仙术一般, 鬼主自然不用靠脚走上去。”   鬼地灵气稀薄, 但由于众鬼聚集,鬼气倒是十分浓郁, 对于有上进心的鬼来说,这里也算是个修炼圣地了。   比起其他地方,黄泉殿内的灵气更是少得可怜,崔椋甚至都不能顺着楼梯纵上去,她眼冒金星,双腿发抖, 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多说话了。   “要不你把苍榆姑娘交给我吧。”一直飘在羽流身边的谢尘缘突然停了下来, 转过身朝崔椋说道:“我虽然学艺不精, 但此处鬼气充足,我可以试着用鬼术把苍榆姑娘托起来。”   看着崔椋颈上的汗珠, 苍榆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在崔椋把苍榆放到阶梯上之后,谢尘缘便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他缓缓地飘到苍榆的正前方,然后郑重其事地伸出两指高声喝到:“起!”   只见苍榆晃晃悠悠地从阶梯上浮了起来, 并且以一种极慢的速度顺着楼梯向上飘去。她整个身躯呈平躺的状态, 由于离地面不远,她的黑色长发便垂落在阶梯上, 沾上了不少灰尘。   崔椋:……你搁这儿拖地呢?   实在是看不下去的崔椋拿绳子把苍榆的头发盘了起来, 然后才继续往上走。   不得不说, 虽然苍榆本身倒也不重,可是少了背上的重量后,崔椋的确是觉得轻快了许多,于是便朝谢尘缘说道:“多谢,这回真是帮大忙了。”   谢尘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生前只知读书,死后也没什么想要修炼的想法,到现在也只是会一些小法术罢了。”   眼看着黄泉殿的大门越来越近,崔椋心中也越来越紧张,她生怕路上会突然出现什么机关暗器,于是便万分戒备,可直到她站在了门口,那些想象中的危险也没有出现,这里甚至连个看门的小鬼都没有。   “好了,你们进去吧,我和小谢就先走了。”见谢尘缘将苍榆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羽流便开口说道。   崔椋点了点头,这事本就与羽流他们无关,能送到这里她已经很感激了。   “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原本安安静静悬在一旁的谢尘缘突然开口说道:“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能帮你照看一下苍榆姑娘。”   “你疯了?”一听这话,羽流差点跳了起来:“那可是鬼主……”   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人本就喜怒无常,你何必去冒这个险?”   “你若是有什么急事便先走吧,之后我会去找你的。”谢尘缘一副执意要跟着进去的样子,他又施了鬼术将苍榆托了起来,似乎并不打算放下。   “……还是你会做好人啊。”见他油盐不进,羽流便瞪了他一眼,然后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   莫名其妙被托起来的苍榆:……   见状,崔椋立刻点了点头,殿内什么样还是未知的,能多些帮手也好,况且她也担心顾不上苍榆,毕竟里面的人能当上鬼主,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要不然你们留在外面帮我照看苍榆,我自己进去?”   “我跟你进去。”苍榆摇了摇头:“此事跟我有关,我又怎好置身事外?”   崔椋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这两人一鬼都要跟进去之后,便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眼前漆黑的大门。   这扇门不知是什么材质制作的,看上去像是冰凉光滑的黑色石门,但推起来却十分轻松,随着“吱呀”的一声,殿内的景象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漆黑的地面上铺着层层叠叠的红色绒毯,靠门的位置横七竖八地堆着几个人类尸体,这些人面颊凹陷,有些发皱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骨架,看起来就像是活生生地被吸干了一般。   这里十分空旷,在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张包裹着红色布料的石椅,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男子,想必就是鬼主魄渊。   魄渊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漆黑的长发直接垂到地上,他赤着足,漆黑的袍角下露出系着银铃的脚踝,整个人看起来既阴郁又华丽。   此时他正闭着眼睛,眼下一片青黑,再配上他过度苍白的皮肤,显得很没有精神。   见魄渊似乎是睡着了,崔椋便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进去,下定决心之后,她便抬脚朝里走去。   绒毯中似乎是浸满了某种液体,踩上去会发出“咕叽”的声音,这液体溅到崔椋的鞋面上,呈现出一种血液般的暗红色。   ……这分明就是血。   崔椋定下心神,镇定自若地朝前走着。   似乎是听到了这个声音,魄渊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然后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打了个哈欠说道:“竟然还有人敢主动到这里来?”   他的嗓音十分低沉,还带着一些倦意,崔椋朝他看去,正好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与人类不同,魄渊的眼睛更像是兽瞳,他紧紧盯着崔椋,仿佛下一秒便要化身巨兽将她一口吞下。   实际上,在崔椋他们刚登上石阶的时候,魄渊便已经感觉到有人来了,可他实在是太懒,懒到不想处理这些事,几人这才能顺利地进入黄泉殿。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懒蛋鬼主,所以红月期间的鬼地才会格外混乱,毕竟魄渊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哪有时间去管理鬼地?   “我想求鬼主打开与外界联通的通道。”崔椋回道:“我的朋友身受重伤,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   瞟了一眼浮在地面上的苍榆,魄渊直接打断了崔椋:“你吃饭了没?”   面对魄渊的答非所问,崔椋小心翼翼地回道:“还没有。”   “我也一样,上次进食恐怕已经是十多天前了……你知道我平时都吃些什么吗?”   “我……不知……”   魄渊抬起手朝门边那些吸干了的尸体指了指:“人血。”   “小姑娘,我吃人血,并且尤其喜爱你这种修士的血。”   “所以,送上门的食物,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呢?”魄渊咧开嘴笑了笑,他轻轻勾了勾手指,崔椋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到了他面前。   “你的血味道很特别。”魄渊冰凉的手抚上崔椋的面颊,有些沉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像你这样的,当然要留着慢慢吃……”   “不过,我得先尝一尝,看看喝起来是不是像闻起来那么香。”话音未落,他便一把扣住崔椋的脑袋,露出尖利的犬牙,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处。   魄渊的手很大,黑色的指甲十分尖利,差点划破崔椋的眼皮,不知他施了什么鬼术,崔椋竟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由着他吸血。   被吮吸的皮肤有些发麻,崔椋虽然不能移动,但还可以说话,想着苍榆几人还在殿中,于是便大声喊道:“你们快走!”   “走……走不了了。”谢尘缘弱弱地回道。   早在崔椋被定住的那一刻,他们几个便也动弹不得,不然羽流早就溜之大吉了。   “唔,好喝。”魄渊似乎有些上瘾,他将头从崔椋的脖颈处微微抬起,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那些细小的伤口。   魄渊与崔椋离得很近,近到崔椋能感受到清冷鼻息拂在自己的脸上,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色眼瞳,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在鬼地,魄渊便是一切的主宰,面对如此绝对的实力,崔椋仿佛是一只弱小的蝼蚁,只要一碾便会粉身碎骨。   魄渊从石椅上站了起来,他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崔椋甩到一旁 ,绒毯下立刻爬出一些蝎子和蛇,想要舔舐崔椋伤口处残留的血液。   原本这些“小动物”是被魄渊养来处理“剩饭剩菜”的,它们以为崔椋是被吃剩的东西,于是才敢扑上去企图分一杯羹。   眼看着自己的食物要被啃食,魄渊直接用裸足碾碎一只蝎子,随着他的动作,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啧,别动她。”他低声喝道,吓得蛇蝎们立刻又退回绒毯之下。   若是放在以往,魄渊自然是不在意的,可毕竟崔椋的血液实在是太过美味,他还是想留着多吃两天。   可他有一阵子没进食了,此时突然尝到如此香甜的血,便有些刹不住车,饥饿的肠胃驱使着他再继续吸食新鲜的血液。   魄渊舔了舔嘴唇,将目光移向脸色惨白的羽流。   “既然如此,那就先吃你吧。”   在对上魄渊血红色眼瞳的那一刻,羽流腿都软了,要不是他动弹不得,可能早就跪在地上了。   眼看着那个高大清瘦的黑袍男子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羽流心里暗恨,要不是谢尘缘这个傻子要帮助崔椋她们,自己又怎会落得这幅田地。   落到鬼主的手上,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吗?   想到这里,羽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126章 谈判 ◇   ◎【鬼地】◎   魄渊扯过羽流的手臂, 吭哧一口咬了下去,然后眉头便皱了起来:“……好酸。”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崔椋默了一瞬, 她终于知道羽流为什么能自如地在鬼地中行走了。   因为他是酸的,对于鬼来说不好吃。   魄渊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来, 他瞟了一眼浮在谢尘缘身边血淋淋的苍榆, 突然便没了兴致。他打了个哈欠,又慢吞吞地坐到石椅上, 然后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崔椋等人依然被固定在原地,除了魄渊之外,也不会有其他的鬼敢闯进黄泉殿。   对于崔椋来说,她总算是不用忙于逃命了,即便内心充满了恐惧, 但其他方面倒是足够轻松, 没过多久, 这份恐惧也逐渐麻木。   虽然崔椋和羽流等人可以说话,但他们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把这阴郁的鬼主吵醒,万一醒了之后他又饿了,在场的人说不定都难逃一死。   当然,酸不溜丢的羽流除外。   自从这三人一幽魂进入黄泉殿之后, 殿门便一直是大敞着的, 而魄渊也懒得用鬼术把它关起来,这导致外面的声音都能传到殿内来。   鬼地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一阵混合着血腥气和灰尘味的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 冻得崔椋打了个哆嗦。   苍榆离门口较近, 潮湿的水汽扑在她的脸上,没过多久,她身上盖着的那些衣物便都湿透了。   她本就身体虚弱,此时脸色便更加苍白,她半闭着眼睛,眼看便要再次晕过去。   崔椋背对着大门,她看不到这一切,但也能猜到苍榆的状况并不好。   她本是为了能提前将苍榆送出去才冒险来了黄泉殿,若是苍榆真的撑不住了,那他们此行便没什么意义了。   思虑良久,在羽流惊恐的注视下,她最终还是打算出声叫醒魄渊。   “鬼主大人?”崔椋轻声喊道。   终于,在她小心翼翼地呼唤中,魄渊总算是睁开了眼睛,结束了长达一天半的睡眠。   “怎么,活得不耐烦了,想早点死?”似乎是因为从美梦中被吵醒的原因,魄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袖,朝倒在一旁的崔椋走去。   “我看起来像脾气很好的样子吗?”他蹲了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掰断了崔椋的左手小指。   随着轻微的“喀嚓”声响起,崔椋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若不是身体不能动弹,她可能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咝——”崔椋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痛呼出声再次惹恼魄渊,她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可她却连擦一擦都做不到。   魄渊还是蹲在原地,他将崔椋的小指放到口中咔嚓咔嚓地咬着,然后连肉带骨头全部吞到肚子里去。   “你不疼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崔椋的样子,明知故问道。   崔椋疼得眼前一阵阵模糊,她眼睁睁看着魄渊像啃鸡爪一样吃了自己的手指,然后费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疼”字来。   听了她的回答,魄渊满意地扬起嘴角,他扯过崔椋的手,细细地舔舐着她的伤口,生怕浪费一滴血。   这个举动让崔椋觉得更疼了,但她的神志却逐渐恢复清明,想到苍榆还在这里,她便再次开口说道:“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你?”魄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笑了几声,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般:“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   “拿我自己。”崔椋说道。   “你若是能将苍榆他们送出鬼地,我便能成为你的食物。”   听到这话,羽流露出一副“你疯了吗”的表情,就连谢尘缘和苍榆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哈?你莫不是疼傻了?”魄渊歪了歪头嘲笑道:“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吃了你。”   “自从踏入黄泉殿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体便不属于你自己了,你根本不能拿它与我做交易。”   “我吞了云璧,血液中混入了一些神气,若是我主动将周围的鬼气引入体内,神气与鬼气对冲,我马上便会爆体而亡。”崔椋盯着魄渊的表情说道。   “若是我不愿意,你便再也吃不了我的血肉。”   崔椋刚说完,便感觉一阵强烈的冲击力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随后她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这股力量打到了墙上,然后又慢慢地滑落下来。   “……原来你吃了云璧。”魄渊砸了咂嘴:“怪不得喝了你的血之后舌头有点疼。”   魄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狠厉,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你若是真的想死,我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   他走上前去,一脚踏在崔椋还在不断流血的左手上:“我敢保证,我能让你死得比爆体而亡更痛苦,到时候整个黄泉殿都会是香甜的味道,听起来倒也不错。”   崔椋呕出一口鲜血,刚刚魄渊那一击让她浑身上下都像被车反复碾过一般,她的脑袋嗡嗡的疼,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现在,你觉得自己还有与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看着崔椋狼狈的样子,魄渊皱了皱眉,一脸厌恶地坐回石椅上。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鬼地的生活本就无聊,他本想将崔椋当个宠物养着玩,时不时还能喝两口血加餐,可她实在是不识抬举,搞得魄渊兴致全无。   之前跟风绪打了一架后他便一直呆在鬼地休养生息,要不是因为那小子,他肯定早就跑出去杀人放火满世界鬼混了。   想到风绪,魄渊的心情便更不好了,他扫了一眼殿内剩下的人,心里盘算着要怎样折磨他们泄愤。   他一向不爱吃残缺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对苍榆下手,但若是不用来吃的话,他倒是有很多手段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崔椋又忍着痛说道:“鬼主为何一直呆在鬼地,莫不是因为外面的世界阳气太盛?”   “此事与你何干?”魄渊挑起眉毛,食指无意识地在石椅的扶手上轻敲:“再多说一句,我便先要了你的命。”   虽然他嘴上不在乎崔椋是不是要爆体而亡,但平心而论,这女修的血的确是他尝过最可口的,若是可以的话,他的确想多留她几天。   “鹿蹊山与修仙世家在栾洲开战,死伤无数,想必那里鬼气一定很是充足,鬼主要是想出去,不如去栾洲逛逛。”无视魄渊的威胁,崔椋不怕死地继续说道。   “鹿蹊山与世家开战?又是风绪那小子?”魄渊眯了眯眼睛,歪头朝崔椋看去:“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想趁我不在时趁机逃跑?”   似乎是因为平时的日子太过无聊,他竟然有些意动。   若是外面真的有鬼气如此充足的地方,那出去看看倒也无妨,魄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风绪了,他倒想看看那个死人脸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当然,若是能帮着那些世家大族将鹿蹊山那边打个落花流水便更爽了。   “现在两方战事焦灼,若是鬼主能加入,定能扭转战局。”崔椋说道。   “切,你怎知我加入之后不会把栾洲搅得一团糟……你是鹿蹊山那边的?还是哪个世家的族人?”魄渊支着头,百无聊赖地问道。   “我是鹿蹊山的弟子,若是能借鬼主之手除去殷莫两家,我愿奉上血肉之躯!”崔椋大声说道,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不断传来回响。   “你是鹿蹊山的?”魄渊奇异地看了崔椋一眼:“我跟你们山长有过节,让我帮他对付别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崔椋咳了几声,继续说道:“殷莫两家势力庞大,若是没有鬼主相助,鹿蹊山必输无疑……听说多年以前鬼主曾与风绪山长有过一场大战?”   她特意将仙山说成弱势的那一方,只是为了引得魄渊参与进来。   毕竟像魄渊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同情心,对于他来说,这场战争的两方也并没有什么正邪之分……当然,要说邪还是他本人最邪。   可正是因为如此,崔椋才在明知魄渊与风绪有过节的情况下还想把他争取到鹿蹊山那边。   原本她只是想提前将苍榆送出去,可要是魄渊也能出手,那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情?   再说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魄渊几乎不可能放他们离开,要想从此处逃脱,便必须从其他方面突破。   “即便栾洲真像你说得那样鬼气充足,我离开鬼地后,也只是与普通的化神期修士无异。若是世家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去不是白白挨打吗?”   魄渊探究地打量着崔椋:“你既然知道我与风绪交恶,又为何觉得我会冒着风险帮你们?”   察觉到魄渊的态度有些松动,崔椋便面无表情地开始拍马屁:“想必自从与鹿蹊山山长的那场战役之后,鬼主便一直呆在鬼地闭关修炼,那些世家虽然厉害,可若是鬼主去了,定能轻松获胜。”   “……的确是如此。”听到“闭关修炼”几个字,魄渊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在睡个好觉这件事上,他的确修炼良久。   “若是您此番出手相助,风绪不仅欠您个人情不说,鬼主的威名也能在四海之内传播开来。”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崔椋循循善诱道。   “到时候您还能吃了我,这难道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吗?” 第127章 战局 ◇   ◎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 崔椋紧张得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她仔细回忆着殷绛阙那副循循善诱的样子,基本把他煽动时常用的话术学了个十成十。   魄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又睡了过去。   崔椋说完之后便不再出声, 殿外的沙沙雨声衬得里面更加安静了。   “我可以放他们走。”突然间, 魄渊出言打破了这场宁静:“我也可以……替鹿蹊山教训一下那劳什子世家。”   虽然他并不在乎什么鬼主的名声,但若是能让风绪欠他个人情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至于殿内剩下的两人一鬼, 本来也对他没什么用处,放了就放了。   “但我可不是为了帮你们,鬼地太过无聊,好不容易外面又开始打仗了,我自是要去凑凑热闹的。”魄渊从石椅上缓缓起身,他走到崔椋的面前, 俯下身子看着她。   “鬼地与外界隔绝, 也从来不会有什么鬼怪敢擅闯黄泉殿, 若不是你,我可能许久之后才会知道外面开战了的消息, 说到这里,我还得谢谢你。”   听到这“谢”字的一瞬间,崔椋不禁打了个冷战。   作为鬼地的主人,魄渊一向肆意妄为, 他并不是个善人, 若是以往,他绝不可能放走闯入黄泉殿的活人, 可想到马上要离开鬼地, 涌起的兴奋感瞬间就让他失去了进食的兴致。   况且, 眼前的女修明明痛得要死却还是鼓起勇气与他谈判,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所以,即便他才是能决定生死的那一方,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这个交易。   “作为带来外界消息的回报,等下我便将他们几个丢出鬼地。”朝一旁的羽流等人稍稍扬了一下下巴,魄渊缓缓说道。   “多谢鬼主。”听到这句话,崔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得收些定金才是。”   “鬼主想要什么?”   “我想想……打仗之前得先填填肚子,要不我先吃你一条胳膊?”魄渊冰凉的手顺着崔椋的肩膀滑下,然后在她小臂上点了点。   说完后,他便一口咬在了崔椋的左手手臂上。   似乎是并不想给崔椋一个痛快,他并没有直接将她的手臂扯下来,而是就这么一点又一点地啃食着她的血肉。   崔椋忍着疼痛,咬紧牙关,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对于魄渊来说,可能与那些养来吃肉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这场进食血腥而缓慢,羽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他并不是心甘情愿进入黄泉殿的,可为了能让他们能活着离开,崔椋宁愿以身饲鬼,倒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而且她也确实够狠,明明疼得面色苍白,却能做到一声不吭。   此人不仅心性坚韧,也足够聪明,竟然能在这种危急关头与鬼主周旋,让鬼主替鹿蹊山对付那些世家大族,若是普通人可能早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羽流便有些疑惑。   他平日里最喜欢四处游历,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吃完之后,魄渊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他将头抬了起来,唇边还挂着血迹,看起来妖艳又诡异。   他将崔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像是在估算这份美味还能再吃多久,看得崔椋有些发毛。   “定金我就收下了。”魄渊舔了舔嘴唇,然后又打了个响指,殿内众人身上的限制立刻就解除了,在黄泉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被藤蔓覆盖的木门。   “按照约定,他们可以离开了。”一把扯起倒在地上的崔椋,魄渊笑了笑:“但是你不行,你要跟着我去栾洲。”   羽流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望向不住发抖的崔椋。   “走。”崔椋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你们先离开。”   即便是栾洲的战场,鬼气也远没有鬼地充裕,只要出了鬼地,魄渊的能力一定会大打折扣,若是她能趁机逃离战场,去到一个鬼气稀薄的地方,那说不定有机会活下来。   再说了,殷莫两家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魄渊在战场上被牵制住了,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对鬼主下手。   看着羽流他们从那道门走了出去,崔椋垂下眼帘。   无论如何她最后是死是活,起码那些无关人员不会受她的连累了。   “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在那扇门消失之后,魄渊说道:“真可怜啊,你的同伴抛弃了你,自己离开鬼地……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椋……”   “崔椋?好名字。”说完之后,魄渊便像拖着一块破布一般拖着她朝着黄泉殿大门走去:“现在,跟我去栾洲吧。”   ……   当鬼主出现在栾洲战场上空的那一刻,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瞬间抬起头来朝他望去。   “此处鬼气果然充盈,虽不及鬼地,但对我来说也够用了。”魄渊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闭上眼睛,牵引着四周的鬼气进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崔椋:这什么大型吸尘器?   盯着半空中的那个黑色身影,风绪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家伙怎么从鬼地出来了?   鬼主过来搅混水,局势便会更加复杂,再加上之前两人之间有些过节,风绪便觉得魄渊肯定会趁机对鹿蹊山出手。   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九纮弓。   这小子上一次便靠耍阴招让他落下了病根,这回竟然还想阴仙山一把,实在是太过缺德。   从风绪的角度只能看到魄渊的手中拎了个东西,可那东西被黑袍挡在后面,让他看不真切,但封遂就不一样了,他一抬头便正好能对上崔椋苍白的脸。   当看到她空荡荡的袖管时,封遂目眦欲裂:“……小姐!”   “他是谁?”瞟了一眼下方赤金色眸子的青年,魄渊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哥。”崔椋咳了两声,又呕出一口血来:“鬼主快出手吧,再晚下去仙山便撑不住了。”   “这些世家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强的样子。”扫了一眼目前的战况,魄渊嗤笑一声:“这样你们仙山都能被欺负,风绪这山长怕是不用干了。”   说完后,他便一掌轰出,正在打斗中的三五个修士瞬间便被强大的力量砸成一滩烂泥。   “你!”看着这样敌我不分的打法,崔椋立刻惊叫出声:“你怎么把鹿蹊山弟子也打死了?”   “他们打成一团,我懒得辨认,全部打死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魄渊!”见状,风绪便立刻拉弓朝魄渊的方向射出一箭:“你这是要与鹿蹊山为敌?”   “我可是被你们这边的人叫来帮忙的。”揩去脸颊被雾箭擦出来的血迹,魄渊甩了甩手上拎着的崔椋。   ……崔椋?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风绪直接御风而上,他飞到魄渊的对面,又对他射出一箭:“把她给我。”   “给你?这可是我帮忙的报酬,哪能说给就给。”魄渊一边望向那些被自己砸扁的修士一边说道:“话说,你确定要现在跟我打?”   听到这话,崔椋缓缓对风绪摇了摇头。   “既是帮忙,又为何对我鹿蹊山弟子出手?”想到还未结束的战局,风绪便有些犹豫   “没办法,我收不住啊。”   风绪与魄渊实力相当,可二人此时都身处阳间,风绪的修为明显更胜一筹。   正是因为他怕伤及仙山弟子,所以才一直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可他却没想到魄渊依旧是如此缺德,明明是来帮忙的,却为了图方便直接将修士压成肉泥。   “风绪,我要是你,就迅速地结束这场战争。”魄渊轻哼了一声,又隔空落下一掌,地面上立刻传来几声惨嚎。   “那种束手束脚的打法只会把时间拖得更长,到时候你们鹿蹊山的人难道不会死得更多吗?”   话是这么说,可魄渊明显是收敛了一些,比起刚刚潦草的打法,现在他特地挑着世家和妖族聚集的地方下手,被连累的鹿蹊山弟子倒是少了许多。   过了一会,风绪最终还是默认了魄渊的做法,他银白色的眼瞳划过浑身是血的崔椋,然后便转身再次加入战局。   只要是战争,便一定有人要牺牲的,以几个鹿蹊山弟子的性命来换取大多数人的胜利并不是一个亏本买卖。   他是山长,虽然他想将崔椋从魄渊手上救下,但他首先必须要顾全大局。   魄渊这人虽然性格恶劣,手段残忍,但实力强悍,若是他真的有心帮忙,定能给鹿蹊山带来不小的助益,所以风绪才没有试图带走崔椋。   风绪并不怕惹怒他,怕的是他加入世家那一方,导致更多的鹿蹊山弟子牺牲在这场战役之中。   见状,魄渊弯起嘴角:“你瞧,不仅是你那几个朋友,连鹿蹊山的山长都放弃你了。”   “山长大人只是在权衡利弊罢了。”   “是吗?”魄渊望向那个清冷的背影,不屑地笑了一下:“你倒是看得通透。”   听到他的嘲讽,崔椋抿着嘴,没再说话。   她虽然身受重伤,但脑子倒是没怎么受到影响,听着耳边不断爆发的巨响,她在心中不断盘算着等下如何才能顺利从魄渊手中逃脱。 第128章 草编小蝴蝶 ◇   ◎时间久了,再恶的妖也会生出人性。◎   有了魄渊的帮助, 没过多久,殷莫两家和那些妖族便有些招架不住。   经过商讨之后,莫家首先提出休战, 在估计了一下鹿蹊山的损失后,风绪便也同意了。   就这样, 栾洲暂时恢复了和平, 无论是仙山还是世家都称得上是损失惨重。   见自己不用再出手,魄渊便拎着崔椋落到了地上:“好久没杀得这么畅快了, 搞得我有点饿了。”   他舔了舔嘴唇,俯下身刚打算在崔椋脸上咬一口,突然一支雾气凝成的箭朝他袭来。   只见风绪站在不远处,正持弓冷冷地注视着两人。   魄渊歪头躲过雾箭,有些不满地说道:“翻脸不认人?许久不见,你这家伙怎么变得跟我一样缺德了?”   崔椋:……算你有自知之明。   “放开她!”一阵爆喝从远处传来, 接着一道灼热的气浪扑到魄渊的脸上, 燎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这小子又是哪儿来的?”魄渊狠狠地将崔椋甩到地上, 然后迅速在面前设了个结界,企图挡住这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可哪怕隔着结界,这股热气依旧在不断地烘烤着他。   崔椋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朝热度的来源望去,只见浑身是血的封遂正持着长刀朝这个方向赶来。   暂时休战后, 封遂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抽离开来, 他与魄渊离得不远,见这黑袍男子要伤害崔椋, 他想都没想便一刀斩去。   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料到, 在危急关头的这一斩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封遂赤金色的眼瞳紧紧盯着魄渊, 而他手中的长刀竟然也不断地散发着光芒,随着这耀眼的光越来越近,魄渊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此人刀气中的阳气太盛,犹如灼人烈日。”魄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他先是看着那把长刀,又把目光移到封遂身上。   “这里能伤到我的人不多,可这把刀……不,是这个人,他似乎是极阳之体。”   崔椋挣扎着从满地血污中爬了起来,听到这话后心中也有些诧异。   为了保护她,封遂这小子难不成是像动漫主角一般觉醒了自身的力量?   “你算计我?”魄渊咬着牙说道:“来之前你可没告诉我战场上有个这样的人。”   他虽然手段残忍,可没有人知道,这位鬼地的主宰最是怕疼。   刚刚才被风绪的箭划伤,现在这股热浪又让魄渊浑身针扎似的疼了起来,他不怕丢脸,若是以前早就溜了,可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崔椋摆一道。   身后又传来数道尖啸声,魄渊猛地回头,只见几支雾箭又朝他袭来,他一掌击出,掌心涌出的黑烟将雾箭逐渐消融,可即便如此,他的指尖还是被其中一支给穿透了,暗红的血液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流。   现在风绪的攻击只针对他一人,倒是不用再收着了。   封遂虽然修为不及魄渊,但长刀上的阳气能侵蚀鬼体,使魄渊的法力大打折扣,要是再不走,魄渊可能马上便会被风绪的箭戳成筛子。   他本想将崔椋带走,可每当他有所动作时,都会被不断袭来的攻击拦下。   “本来想带回去好好把你折磨一番再吃掉,现在看来,不如直接杀了算了。”忍耐着对鲜血的渴望,魄渊突然五指化成利爪朝崔椋袭去。   “叮——”下一秒,一把长/枪朝他掷来,枪头正好擦过他的指尖,然后钉在地上。   廖星羡刚从战场的另一端匆匆赶来,而在他身后的,则是几位仙山长老。   虽然长老们并不知道风绪为何要对刚刚帮过鹿蹊山的魄渊下手,但那毕竟是自家山长,于是他们便迅速加入其中。   那些世家和妖族刚刚才被魄渊一顿狂扁,此时见鹿蹊山起了内讧,他们自是不会帮任何一方,于是便一边收拾战场一边看戏,仿佛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疼了。   魄渊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落了下风,他一挥袖子,本想着退场总该体面一点,却被风绪一箭击散了形体。   黄泉殿内,一团黑雾突然出现在石椅上,然后慢慢凝结成了魄渊的样子,他愤恨地一拳捶在椅子的扶手上,低声骂道:“这崔椋真是诡计多端,总有一天我会把她的心脏剜出来,看看她到底有多少个心眼。”   他就这么自顾自地生着气,满心认为自己是被套路了。   远在栾洲的崔椋则是一脸蒙圈:“……其实我还没开始算计呢。”   ……   崔椋伤得太重,崔子息一路将她背到了医堂,而苍榆也在之前就被羽流他们送到了此处。   崔椋本就是一直强撑着,此时见自己已经安全了,眼睛一翻便彻底晕了过去。   而等她在医堂醒来之后,便听到了段笙鹤被关到灵狱中的消息。   “真是奇怪,听那些留守在鹿蹊山的弟子们说,当时段笙鹤早就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却不知为何跑到一半非要回来。”崔子息坐在床边一把小凳子上,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刚刚打听到的事。   一个医堂弟子正在给崔椋换药,听了这话也摇了摇头:“道友有所不知,刚刚山长大人已经下令对她搜神了,她本来已经被殷绛阙带下山了,走到一半却突然发现忘了个东西,于是便又回山来取,这才被抓个正着。”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一个小玩意罢了。”那医堂弟子仔细回忆着:“刑罚堂人太多,我也只是匆匆一瞥,她好像是为了取一只草编的小蝴蝶。”   “……多新鲜呐。”崔子息有些不能理解:“她既然跑了,又何必回来自投罗网?”   “总是跟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再恶的妖也会生出‘人性’。”崔椋躺在床上,虚弱地出声。   早在听到医堂弟子讲述时崔椋便明白了,这“草编小蝴蝶”一定是与那个能化作人形的灵蝶有关。   “她是妖?”崔子息还不知道段笙鹤是妖的消息,听了这话便很是疑惑。   “她就是雾绡。”崔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段笙鹤行走江湖时的化名是雾绡的?”医堂弟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崔椋一眼:“她的确是妖,殷家和妖族似乎是合作了,就是因为她通风报信,殷家才能提前将那么多傀儡送上山。”   “搜神过后,段笙鹤以前干的那些事也都被查出来了,就今天早上,曾玄黎还去刑罚堂闹了一遭,非说段笙鹤是被冤枉的……行了,药换好了,你好好休息。”   医堂弟子将上药的工具依次收到药箱中,然后便离开了,走之前顺便把竹门也轻轻掩上了。   “她竟然就是雾绡。”崔子息一手扶着剑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要去杀了她。”   “等等。”崔椋挣扎着坐了起来,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别太冲动了,又不急于这一时。”   “可是……”   “风绪性格优柔寡断,又极为护短,段笙鹤坏事做尽,但他说不定还等着他的好徒儿改邪归正呢。”崔椋说道:“虽然段笙鹤的身份被查出来了,可既然风绪将她送到了灵狱中,那就说明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段笙鹤。”   “况且你能进得去灵狱吗?”瞟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崔子息,崔椋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敢硬闯,那就做好与段笙鹤在狱中做邻居的准备吧。”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崔子息颓然地放下手,他盯着地面,眼眶都有些发红。   “现在还不能杀她……起码在鹿蹊山上不行。”   崔椋又躺回床上,她看着屋梁继续说道:“若是风绪打算杀了她,那便算了,可如果风绪打算放过她的话……让她死得那么轻松岂不是太没劲了?”   “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狱中,我们总会有机会下手的。”说到这,崔椋轻轻地笑了一下。   “到时候,我便让她体会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感觉。”   ……   鹿蹊山,山长殿。   风绪放下手中的卷宗,咳嗽了两声,在他的手边是不断闪烁着的传讯玉佩。   他早就知道那个叫曾玄黎的弟子心悦段笙鹤,却没想到明明亲眼看到了搜神时的情况,可曾玄黎竟然还是一心觉得段笙鹤是被陷害的。   为了能“查明真相”,曾玄黎一直锲而不舍地给风绪发着消息。   “啧,这小子也是够执着的。”曹总管站在一旁,看着那枚玉佩嗤笑一声:“目盲说不定还有法子治,心盲却真是无药可医了。”   “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置段笙鹤?”见风绪并未回答,他便直接问道。   “我……还未想好。”风绪闭上眼睛,疲惫地回道。   曹总管皱了皱眉:“别告诉我你又心软了,你光顾着心疼你这妖怪徒弟,也不想想她害死了多少人……不说别的,搜神那天你也在场,段笙鹤可是曾经屠了年城崔家满门,从登记的信息来看,崔椋便是年城崔家的人?”   “为了能让鬼主出手,崔椋可没少出力,你若是放过段笙鹤,岂不是寒了别人的心?”   听到这话,风绪又想起了崔椋浑身是血被魄渊提在手中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神。   若不是她,鹿蹊山众人不知还要苦战多久,到时候必定会有更多弟子战死在栾洲。   “等战事彻底结束之后,我会亲自杀了她。”说完这话后,风绪先是轻咳了两声,随后便伏在案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久才抬起头。   自从将段笙鹤打入灵狱后,每一次闭上眼睛,风绪脑海中便会出现她刚上山时的情景。当时的她只会怯怯地躲在自己身后,没想到不过数十年,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徒弟便落得这幅下场。   “要杀她还用等到那个时候?”曹总管讥讽地扯起嘴角,他的声音阴柔,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屑:“风绪,这话本不应由我来说。”   “犹犹豫豫,不够果断,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山长应有的做派!我本以为你修为高便能当好山长,可现在看来,当时的我简直是错得离谱。”   说完之后,曹总管便一挥袖子朝门外走去,走之前,他还留下最后一句话:“若是此番连累了鹿蹊山众人,你就跟我一起去山门前磕头谢罪吧。”   等曹总管彻底离开后,山长殿内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风绪又将目光移到那不断闪烁的玉佩上。   在上山之前,他是王孙贵族家的子弟,上了鹿蹊山之后便自行与尘缘了断,可即便如此,虽然以前的锦衣玉食与他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却还是保留着之前的一些臭毛病。   修为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在鹿蹊山上这么多年都没有磨去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和讲究的作风,似乎比起山长来说,他更适合像之前那般当个公子哥。   风绪垂下眼睫,心中这样想着。 第129章 鬼气 ◇   ◎引魂灯,九泉亭。◎   虽然战事暂时停歇了, 可舆论引导的工作仍在奚侠BBS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岑暄曜帮忙监控论坛风向的事很快就被岑家家主岑郁知道了,在这场战争中, 岑家的态度一直很是模糊,岑郁自是不会允许小儿子去搅这趟浑水。   于是, 某天崔椋还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便突然接到了岑暄曜的消息, 对方说自己要被禁足了,传讯玉佩也要被没收, 恐怕之后没办法再帮忙了。   对此崔椋表示相当理解,这些世家大族子弟门客众多,人多嘴杂,指不定哪天她与岑暄曜远程交流的时候就被别人听到了。   并且在此之前,沈家那边也发现了宁槐近些日子的举动,只不过沈家家主并没有阻止他罢了。   鉴于崔椋现在重伤未愈, 她便将自己之前的工作中很大一部分交给崔子息处理, 为了能尽可能完美地接下这个担子, 崔子息忙得脚不沾地,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过医堂了。   这日, 换完药后崔椋照例躺在床上刷论坛,她刚进入奚侠BBS,一股剧烈的痛感却突然从丹田传来,疼得她额头冒汗, 眼前一片模糊。   崔椋大口地喘着气, 她想要呼救,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眼看着自己便要失去意识, 她拼尽全力将手中的玉佩甩到墙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为她换药的医堂弟子还未走远,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便赶忙折返,却没想到刚推开门,一道萦绕着黑气的闪电便落在了她的眼前。   “这是……雷劫?”医堂弟子心有余悸地看向地上那一块焦黑的印记,又将目光移向崔椋的方向。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渡劫?崔椋挣扎地坐了起来,招手唤来搁在一旁的烬宵剑。   “出去!”她朝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的医堂弟子吼道,然后抬剑迎上一道落雷。   随着雷劫降下,崔椋的丹田也在不断地抽痛着,她努力集中精神接下这一道又一道萦绕着黑气的雷劫,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玩意怎么跟鬼气那么像啊?”崔椋一边挥动着酸痛的手臂,一边将周围的灵气引入丹田,在灵气进入丹田的瞬间,一股阴冷气息立刻弥漫到她的四肢百骸,同时比之前强上百倍的疼痛剧烈袭来,疼得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崔椋再次清醒过来时,她差不多已经被落雷劈了两三下,要不是烬宵剑一直尽职尽责地帮她挡雷,她说不定当场就熟透了。   但正是因为这一不要命的操作,才让她确定了体内的确是混入了一丝鬼气,这鬼气似乎被法术笼罩了起来,否则丹田内的灵气与鬼气对冲,她可能会直接爆体而亡。   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崔椋又想起黄泉殿那个阴郁的鬼主。   除了魄渊之外,崔椋不觉得还有什么人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缕鬼气引入她的体内。   正如她所料,魄渊是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吃亏的,发现自己被坑了之后,他便迅速将鬼气藏于崔椋的丹田内,并在外面附上一层鬼术,以避免鬼气与灵气相冲。   毕竟他还打算找机会再狠狠折磨崔椋一番,肯定不会让她提前死掉。   可毕竟鬼术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一旦崔椋将大量灵气引入丹田,鬼术便会暂时失效,幸好她及时收手,不然这就不单单是疼晕过去这么简单。   这缕鬼气似乎是影响了此次雷劫,崔椋本想将鬼气强行抽出,又怕自己走火入魔,便只能作罢,她咬紧牙关,不断地挥剑迎上阵阵惊雷。   由于体内同时存在灵气与鬼气,雷劫的外观也变得十分奇异,渐渐地,整个房间内都氤氲着黑气,直到雷劫结束才慢慢消散。   在最后一道雷落下之后,崔椋总算是支撑不住地倒在床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受着身体逐渐恢复力气。   渡劫之后,她受的那些皮肉伤便迅速地愈合了,筋骨也活络了许多,一直负责治疗崔椋的医师听到这个消息后便迅速赶来,打算趁这个时候给崔椋把断臂接上。   看着放在木质托盘里的玉莲藕,崔椋先是默了一瞬,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玩意不会就是要接到我身上的东西吧?”   穿着灰色罩衫的医师点了点头,他净了手,随后便拿着玉莲藕靠近崔椋:“这是山长大人给你的宝贝,一开始会有些不习惯,过几天变好了,趁你刚刚渡劫,此时把它接上效果最好,恢复得也会快一些。”   见崔椋一脸复杂,医师补充道:“等把手臂接上之后,这块玉便会被你的本体慢慢吸收,逐渐转变为真正的手,这对你的修为也有些益处。”   “用莲藕接手,我又不是哪吒……话说苍榆那边也有这东西?”崔椋接过玉莲藕细细地看了一会,问道。   “那是自然。”   山长大人可真大方啊。   想到苍榆的四肢也能被重新接上,崔椋便松了一口气,任由医师用灵气捻成的细丝在断口处穿梭,没过多久,她的手臂便恢复如初。   明明是一个玉质的莲藕,可接到身上后却与真人的手臂无异,崔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莲藕手”,表示相当满意。   在医堂躺了这么久,现在手臂也接上了,崔椋便迅速地回到了白天干活晚上加班的生活中,要不是医师每日还要给手臂的接口处重新上药,她可能早就搬回自己的寝居了。   仙山给战死的弟子点了引魂灯,这些引魂灯悬在山脚的九泉亭中,方便其他的弟子们前去祭拜。   某一日天气正好,崔椋便带着崔子息去了九泉亭,明明是正午时分,亭内却像是笼着一层白雾一般光线昏暗,只余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其中闪烁。   李秋荼的引魂灯就悬在亭子的正中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   抬头望着那暖橙色的光,崔椋的眼眶有些酸涩。   之前李秋荼曾跟她说过,战事结束之后要一起去山下酒楼好好吃一顿,只可惜这个愿望再也没有办法实现了。   引魂灯旨在为死者引路,让他们忘记人间事,心甘情愿地遁入轮回,以免留在鬼地走上歧路。   战场残酷,有的弟子甚至连魂魄都没有留下来,他们只余过往,没有来生,更别提什么轮回了。   如果李秋荼的魂魄还是完整的话,崔椋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千万千万不要再走上修道这条路了。   人人都渴望得道成仙,可长生哪有那么容易,大部分的修士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途中。   崔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她只希望当那一天到来之时不要那么痛苦。   “姐,改换药了。”崔子息站在一旁,他轻声说道,生怕惊扰了还留在此处不肯离去的冤魂。   “……走吧。”最后看了一眼亭中的灯火,崔椋垂下眸子,转身离去。   ……   虽然人是呆在医堂,但崔椋的心却早就飞到了鹿蹊山以外的地方去,战争暂时停息了,普通人便又开始战战兢兢地冒了头。   百姓们不知道这场战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停歇,可他们还是冒着风险恢复了以前的生活,他们需要食物,需要衣服,他们不能一味地呆在避难所中躲着。   在崔椋与那些留在山下的弟子联系后,解闲斋便又重新开了起来。世道动荡,在这种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再购买话本之类的娱乐产品,现在的解闲斋主要是为了向普通民众传递战争信息,顺便为鹿蹊山收集各地情报。   当然,在崔椋的授意下,目前解闲斋还兼顾着寻找傀儡师的功能。   崔椋本来满心以为苍榆会与自己一样,只要有了玉莲藕,她的四肢便能被重新接起来,可没想到由于创口的面积大,受伤的时间也长,最后她也只能接上两条腿。   世上最好的傀儡师皆是出自殷家,换句话说,傀儡制作的技术已经被殷家给垄断了,核心技术都掌握在他们手中,虽然也有其他的傀儡师,但总归是不如殷家的好。   殷家与鹿蹊山处于敌对状态,现在去殷家求傀儡手臂无疑是去送死,好在苍榆心态不错,倒也没有因为此事自怨自艾。   她受的伤比崔椋重得多,虽然双腿已经被接上了,可直到现在也不能下床,为了能给她解闷,崔椋便会在空闲时间去她那间房聊天,封遂有时也会跟过去。   苍榆知晓崔椋与封遂的关系好,倒也没多在意此事,只不过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谢尘缘倒是颇有微词。   自从跟着羽流将苍榆送回鹿蹊山后,他便一直守在苍榆身边,而羽流则是在山上客房内呆着,他每日好吃好喝地躺在床上,连谢尘缘已经很久没出现了都没察觉到。   虽然在阳间活人无法看到谢尘缘,可他却能通过鬼术将自己要说的话传到苍榆的脑海里。   他的法力有限,一天只能传几句话,于是每一次交流都格外珍贵,他本就腼腆话少,此时便更是惜字如金,只说关键的。   可当他再一次看到那个背负长刀的青年随着崔椋走进来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开始吐槽了:“你一个女子,怎能跟这外人共处一室,实在是不妥,不妥……”   再说了,这青年长着一双赤金色的眸子,怪让鬼害怕的。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他的鬼术便失效了,气得谢尘缘狠狠地在天上飞了几圈。   听着耳边戛然而止的声音,苍榆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第130章 模范弟子 ◇   ◎等到那时,他一定不会再拒绝崔椋。◎   崔椋并不知道谢尘缘也在此处, 她像往常一样拉了把凳子坐下,而封遂也找了个地方,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呆在屋子的角落里, 守着谈话的两人。   也许是在战场上的那一幕着实让他有些后怕,封遂总觉得只有崔椋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才能安心一些, 于是平日里得了空便会过来。   突然间, 一阵敲门声响起。   “是你?”听到声音后,封遂便很自觉地站起来开门, 却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许久没有出现的廖星羡。   在看到封遂的那一刻,廖星羡愣了一下。   说起来,自从暂时停战之后,廖星羡就一直没有来探望过崔椋,每次他来医馆都是取了药便匆匆离开,封遂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他两三次。   “那不是廖师弟……”苍榆偏头朝门的方向望去, 却只见门口的两人正沉默地望着对方, 而廖星羡似乎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实际上, 廖星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在遇到崔椋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这样别扭的人。他明知道崔椋受了重伤, 却一直不敢来亲自看看她,即便来了医堂,也只是找医堂弟子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可廖星羡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终于,今日他可算是找到了一个理由——那条黑绳编就的手链他还没有送出去。   将手链揣进怀中, 廖星羡就这样带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医堂, 有个弟子告诉他崔椋现在在苍榆那里,于是他便来了。   却没想到封遂也在这里。   眼前的青年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那双赤金色的眸子似乎一眼能望到底, 仿佛封遂就是这样一个人, 简单,干净,只余一片赤诚之心。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堪,这种感觉他曾经在殷绛阙的身上体会过。   无论是封遂还是殷绛阙,都能让他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廖星羡虽然不是那种恃才傲物之人,可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是资质还是能力,在鹿蹊山上他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十年如一日地严格要求自己,丝毫不敢放松。   在过去的几年中,方方面面他都力求做到最好,别人都觉得他虽然家境贫寒却不卑不亢,平日里又勤加修炼,堪称鹿蹊山的模范弟子。   可只有廖星羡自己知道,这么做并非他所愿。   无论其他弟子是在埋头苦学还是放松休息,他都会咬着牙修炼,可只要是人便会累,会疲惫,支撑他这么做下去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样一个资质上乘的年轻修士,却比其他同门都要自卑得多。   刚开始上山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生怕被别人嫌弃,于是便会付出十倍二十倍的努力来提升自己。他的身边有许多家境殷实的弟子,这些弟子中有的来自于名门望族,有的是侠客后代,这让廖星羡更加抬不起头来。   他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他想要变得更优秀,成为与别人一样的人。   对廖星羡来说,吃苦算不得什么,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那枯燥乏味的生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变成那个人人称赞的鹿蹊山优秀弟子。   可即便如此,他的骨子里却还是自卑的,仿佛他所获得的那些东西只是一层薄薄的纱,只要将其掀开便能看到那个灰扑扑的内核。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懂要如何排解这种感觉。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廖星羡收到了崔椋的告白。   那是廖星羡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不知要如何回应,那时的他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让崔椋很是难堪。   他平日里与崔子息交好,因为这层关系,他时不时便会与崔椋见面。   那时的廖星羡对崔椋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当这种感觉在告白之日被挑明后,那丝丝缕缕的情愫便成了防备的尖刺。   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他也不知道崔椋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于是他便想方设法地拒绝崔椋。   可当那些话脱口而出之后,廖星羡便后悔了。   他虽然希望崔椋更上进一些,可却从来没想把这些想法强加在她身上,廖星羡也不觉得在自己恶语相向后崔椋便会立刻成为一个勤加修炼的人。   可他既然说出口了,便只能顺着话头拒绝她。   当年的廖星羡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人喜欢的地方,因为自卑,他就这样错过了崔椋。   在那以后,他总是会想起那天的场景。   偶尔廖星羡也会陷入迷茫,他明明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却依旧习惯性地每日刻苦修炼,到了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   可每当他回忆起崔椋告白的那天,心中便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理由。   也许他这么努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之前的确是不够好,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后悔拒绝了崔椋。   廖星羡虽然性格严肃古板,但并不是个傻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能察觉到崔椋在自己身上投入情感正在逐渐变淡,这让他有一丝慌乱。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什么都没做。   奶奶死了之后,廖星羡便开始习惯等待,他就这么等着,说不定哪天崔椋又会再次喜欢上他。   等到那时,他一定不会再拒绝崔椋。   可谁又能想到,现在的崔椋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不学无术的废柴了,而她的眼里也不会再有那个背负长/枪的少年。   想到这里,廖星羡又看了一眼门口的封遂,然后便无视屋内之人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去。   ……   鹿蹊山,灵狱。   山下不太平,连带着灵狱中关押的人也变得格外暴躁,为了防止在这个关键节点生出事端,曹总管特地让甲卫堂分出几个弟子来帮忙看守灵狱,而曾玄黎也暂时成为了灵狱的总负责人。   自从段笙鹤被下放到灵狱中后,她便想方设法地让那些甲卫堂弟子联系曾玄黎,可曾玄黎却总是避而不见。   曾玄黎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段笙鹤为什么要找他。   他虽然心里认定段笙鹤是被冤枉的,但也不能凭着一己私欲让整个鹿蹊山都陷入危险之中,在现在这种复杂的时刻,曾玄黎的脑子倒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毕竟段笙鹤是妖……起码日月镜验明的结果是这样的,他不敢冒险。   眼看着曾玄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段笙鹤最终还是放弃了与他联络。   她想离开灵狱,虽然风绪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她,可每多在这里带上一秒钟,她心中的焦虑便会更上一层。   这回是她犯了大错,不仅隐瞒身份混上鹿蹊山,还做出了危害仙山的事,段笙鹤明白,哪怕风绪心软了,曹总管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若是逃跑成功,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可若是不成功,说不定会直接被处死。   可就算这样,段笙鹤也不甘心每日呆在这狭小昏暗的灵狱中,胆战心惊地等着别人来安排她的命运。   就在她有些不安地在狱中来回踱步时,突然一只小老鼠衔着一封信溜了进来,段笙鹤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她刚想把老鼠踢到一边去,却突然发现了不妥之处。   “这是……傀儡?”段笙鹤皱着眉头,有些嫌恶地将小老鼠捏了起来。   与人形傀儡不同,这老鼠体型小,其中的关节构件便需要更加精致,制作的难度也更大,一般人定不会耗费心力做一个这样的东西。   可殷绛阙不一样,他向来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打开信之后,段笙鹤便缩到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将其阅读了一番,然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殷绛阙这小子虽然溜得快,但竟然破天荒地记得她还被关在狱中,此番送信过来便是想要带她离开。   段笙鹤将信收了起来,然后一脚将小老鼠碾碎,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很是激动。   没过多久,她就按照信上的要求做好了准备,准备等三个时辰之后便离开灵狱。   曾玄黎正在灵狱中巡视,却突然发现狱中西北角有一丝灵力涌动之处,像是用法术打通的通道,而离这儿不远的便是段笙鹤所在的地方。   “……你在做什么?”   看到段笙鹤有些奇怪的举动,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你要做什么?”盯着段笙鹤的眼睛,他又问了一遍,但回应他的是一片意料之中的寂静。   看着段笙鹤戒备的表情,曾玄黎心乱如麻,他颤抖着手覆上剑柄,挣扎良久后,他突然便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是段笙鹤不解与怀疑的目光。   曾玄黎头疼欲裂,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出灵狱,看着天空中高悬的白日,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不忍心,他想让段笙鹤离开。   可这么做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同门吗?   曾玄黎明明知道答案,可他却还是打算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他能为段笙鹤做的最后一件事。   “若是再遇见……我便不会放过她了。”他喃喃自语道,像是在不断地告诫自己一般。 第131章 醉酒 ◇   ◎明明什么都没得到,却总是丢东西。◎   廖星羡走了之后, 封遂二话不说便把门关上了。   “廖师弟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只不过这里人太多了,有的话不方便说?”苍榆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听了这话, 崔椋微微摇了摇头。   她可一向猜不透廖星羡的心思,又哪里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说不定只是走错了呢?   想到这里, 她便继续与苍榆聊了起来。   封遂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半晌, 然后便沉默地从屋内走了出去,而门外则站着早该离开的廖星羡。   “你在等我?”封遂问道。   廖星羡的声音十分冷淡, 语调也毫无起伏:“她似乎……对殷绛阙有意。”   等不到的,他想。   直到今天,廖星羡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之前是他想错了,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等到。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着要去主动争取。对于廖星羡来说, 似乎只有等到的东西才能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那些争取来的早晚会再次失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奇怪,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听了廖星羡的话,封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赤金色的眸子充满了不解。   这样的反应让廖星羡有些恼怒,见封遂并没有接自己的话,他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这回他是真的走了。   廖星羡越走越快,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可廖星羡却没有看到,那个赤金色眸子的青年虽然看起来毫无波澜, 他的手却一直背在后面, 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小小的香囊。   封遂脊背挺直,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廖星羡离开。   这枚香囊是崔椋给他的,当初还在年城的时候,崔椋每年都要带着崔子息和封遂去看灯会,灯会上有猜灯谜的活动,而这香囊便是猜对谜底的奖品。   崔椋一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她忙着带崔子息去买糖葫芦,于是便将其丢给了封遂。   当时封遂珍而重之地接过对方随手丢过来的香囊,然后便一直带着它,再也没离过身。   这种小事崔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封遂却一直记得,那天灯火漫天,明明已至深夜,他却如同身处白昼之中。   等廖星羡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后,封遂的手才稍稍放松了些。   明明是他先遇到崔椋的,为什么崔椋会对殷绛阙有意呢?   封遂想不通,可他明白,这件事本就不分什么先来后到。   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垂下眼眸。   封遂一向是这样,不争不抢,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不甘。   他总觉得,人天生就是孤独地来,最终也是独自离去,在中间的路上有没有人陪伴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   在将崔椋他们送到鬼地之后,殷绛阙与段笙鹤便偷偷溜出了鹿蹊山,可走到一半,段笙鹤便表示自己要回去取个东西。   对于她这种主动找死的行为,殷绛阙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两人便在途中分别了,那之后,殷绛阙又回了一趟藜和镇的殷家老宅。   这座宅子比之前还要更加破败,自从那伙盗贼与狐妖被处理了之后,见可以离开,镇子里的人便纷纷搬走了,而藜和镇也成了个空城。   可不知为何,这里总是能让殷绛阙感到格外的安心。   在很久之前,他便会时不时来到老宅呆上几天,那时的他最喜欢听着外面的呼救与惨叫声,坐在断垣残壁中静静地看着那副红衣女子的画像。   当时强盗与狐妖在镇上肆虐,曾经有不怕死的试图闯进殷宅,却都被他一一丢了出去,以免打扰他难得的清净。   由于狐妖的原因,几乎不会有外人进入藜和镇,这就给殷绛阙营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环境,在这里,无论做什么都不用遮遮掩掩,比在殷家自由得多,于是他便在老宅悄悄地做了一些小实验,而之前那个小矮人便是实验的成果之一。   殷绛阙并没有多喜欢雾绡,可他却还是留着那副画像,甚至将其挂在老宅中,方便自己随时过来看两眼,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   也许是喜欢雾绡的张扬肆意、离经叛道,也许是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这幅画几乎成为了他的感情寄托,仿佛透过那层薄薄的纸便能看到自己渴望着的生活。   但在遇到崔椋之后,他便很少看这幅画了,似乎是这幅画本身已经不再重要。   殷绛阙是人,只要是人便会有欲/望,而属于他的欲/望便是对仙山的垂涎。   最初的他只是打算将神脉从鹿蹊山的手中夺过来,可当发现神脉不过是个谎言之后,他便将目光移向了那个人人称道的鹿蹊山。   若是以往,他定不会将主意打到鹿蹊山的头上,可他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怎能甘心在发现神脉并不存在后便空手而归呢?   况且有些念头一旦生成了,就再也无法压下去。   他想把鹿蹊山收入囊中。   有的时候,就连殷绛阙自己也对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鹿蹊山存在的时间太久,它就像是一颗根系发达的大树,牵扯的势力太多不说,哪怕将大树砍倒,只要树根还在,它便不会死去。   可比起之前那个只能躲在阴影中的继室之子来说,鹿蹊山与殷绛阙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没那么遥远,仿佛只要他努力一些,一伸手便能够得到。   为了这个梦,牺牲那么多殷家子弟值得吗?   对此,殷绛阙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生长在那么一个压抑的家中,殷绛阙养成了偏执的性格,长大后的他将真实的自己藏在清贵的皮囊下,以免被他人发现。   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东西,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得到。   在殷绛阙看来,他对崔椋的感情与之前的雾绡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算不得什么。   想到崔椋,他叹了口气,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个酒壶,这酒壶中装的是王都的烈酒,喝上一口辣意能从舌头一直滑到喉咙。   灌了几口酒后,殷绛阙的眼前便有些模糊,他仰靠在一堵倒塌了的墙边,举起酒壶看着那轮边缘模糊的明月。   “尽兴而归。”他洒脱地笑了笑,然后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殷绛阙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的他眼角微红,衬得苍白皮肤上的一颗泪痣更加显眼。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殷绛阙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从储物袋中将机关球取了出来。   自从崔椋从里面离开后,机关球中的东西便全部停止了运转,仿佛时间在她带着第四个房间的傀儡离开时便暂停了一般。   殷绛阙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傀儡,这傀儡大概有一只手臂那么高,外面没有覆着任何东西,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小人。   他伸出食指,用法术在傀儡的背上刻了“崔椋”二字。   毕竟喝了酒,这两个字有些歪歪扭扭的,几乎都不像殷绛阙写的了,可那潇洒俊逸的风骨却隐约可见。   写完之后,他把这个没有外皮的傀儡放到了机关球中,一进入机关球,这傀儡便立刻走到了第四个房间里。   然后它就开始重复着将“殷绛阙”带出门找罗夫人的动作,一遍又一遍,仿佛这便是它的使命。   在殷绛阙小的时候,每当他看着房间内高大的书架,总是疑心后面会不会有一道暗门。   就像话本中写的那样,暗门后有无尽的财宝,到时候他得到了那些宝贝,便可以带着娘亲一起回江南。   他曾经还企图将书架搬开一探究竟,却被上面掉落的书本砸得七荤八素,而等他长大一些后,便放弃了这样幼稚的想法。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将暗门安排在了机关球中。   哪怕门后并没有什么宝藏,有的只是暗无天日的往事,他也想让这暗门存在。   殷绛阙喝得着实有点多,他一身酒气,衣衫凌乱,斜靠在一旁的碎石砖瓦上,有种醉玉颓山的美感。   “……我的画呢?”他望着对面空空的白墙,突然有些疑惑。   他的脑内一片混沌,甚至想不起那张雾绡的画像放到哪儿去了。   画不见了,娘亲又去哪里了?   他环顾四周,眼中尽是迷茫。   “娘亲……咳咳……”殷绛阙剧烈地,随后抬袖挡住眼睛,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趁着醉意,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殷绛阙刚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又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他撑着满是碎石的地面,手心被划出几道细碎的伤口。   “崔……崔什么来着?”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突然觉得有些荒唐。   画丢了,娘亲丢了,现在就连崔椋也丢了吗?   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为什么总是在丢东西呢?   殷绛阙有些头疼,他躺在地上缓缓地闭上眼睛,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只要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用再多想了,那些迷茫和痛苦都会被留在今夜,等天亮了之后,他便还是那个殷绛阙。 第132章 螳螂捕蝉 ◇   ◎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不得不防。◎   又过了几日, 崔椋总算是可以离开医堂了,她才回寝居呆了没多久,便又去了聚财堂。   之前布局的舆论战场已经有了些效果, 那些饱受战争之苦的普通民众将怨气一股脑地撒在了殷莫两家身上,而这两家的家主则成为了他们主要的讨伐对象, 连带着沈家和岑家也跟着被骂。   一时间, 论坛上辱骂世家的帖子满天飞,连压都压不下来, 更别提还有崔椋他们在幕后推波助澜了。   战争在栾洲展开,可岑家竟然毫无动作,这让莫家家主莫云晖有些着急,在暂时休战的第二天,他便又通过传输影像与殷清晓开了个视频会议。   “这个岑郁,真是老奸巨猾。”看着影像中身着长衫的殷清晓, 莫云晖有些不耐地说道:“我莫家死了这么多子弟, 又怎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在这场战争中, 岑家一直处于观望的态度,哪怕栾洲已经被搅得一团糟, 岑郁却依旧不打算出手,其目的倒是不言而喻。   现在战况僵持不下,无论岑家加入哪一方都会给战局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这让莫云晖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虽然心中暗恨, 但也不敢轻易得罪那只老狐狸。   听了这话,殷清晓摇着把折扇, 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   盯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莫云晖咬了咬牙。   这场战争拖得时间越长, 莫家只会损失更多,就算最后真的将神脉从鹿蹊山那边夺出来,那之前付出的代价到底值得吗?   ……可那毕竟是神脉,这场战役过后,莫云晖自然不会像之前对外公布的那样与天下人共享,这神脉肯定会被殷莫两家瓜分。   到时候神脉到手,这对莫家子弟的修炼来说肯定大有助益。   想到这里,莫云晖的表情稍稍缓和些许。   实际上,最开始打算攻上仙山的人其实是殷清晓。   在此之前,莫云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殷家的新任家主,所以当殷清晓主动找他商量这件事时,他还有些讶异。   可明明是殷清晓先提起这件事,栾洲战场中殷家的损失也不少,为何此时的他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莫云晖最终还是沉不住气,他出言问道:“总不能再让族人白白送死……再这么下去,那些嫡系子弟恐怕也得上战场了。”   “无虑多虑,殷家会制作一批傀儡投入战场。”殷清晓停下扇扇子的动作,淡淡地回道。   “制作傀儡耗时耗力,你怎么知道一定来得及?”   “哪怕举全族之力,殷家也会将傀儡按时奉上。”   听到这话,莫云晖默了一瞬。   外面各类言论喧嚣尘上,就连本族子弟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影响,难保在他们中不会有人生出二心,殷清晓又怎能确定不会有人在傀儡中做手脚?   若是族内有弟子叛变,也不过是损失一个战力罢了,可若是那么多傀儡出了问题,那损失的可就多了去了。   “你怎知殷家弟子皆无反心?”莫云晖问道。   “我自然知道。”殷清晓笑了笑:“想反的那些早就被我杀了。”   “殷家那么多人,你如何分辨哪些人想反,哪些人不想?”   “只需要在论坛上花些心思不就行了?”殷清晓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一副很是可惜的样子:“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下一步要怎么做,岂不是一清二楚?”   对于崔椋他们来说,奚侠BBS是个传播舆论的平台,可对于殷家来说,这里也是个排除异己的好地方。   既然崔椋能白手起家,开发出一个论坛来,那殷绛阙自然也能将其破解,他本就天资绝佳,做什么上手都快,不过三天的时间,他便找到了获取用户信息的方法。   世家子弟论坛使用率实在是太高,凡是发表过反对本家言论的殷家人都尽数被揪了出来,剩下的那些起码表面上是没什么反心的。   当然,看到同族惨死的样子后,哪怕在心中有些想法,估计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想到这里,控制着殷清晓一举一动的殷绛阙微微勾起了唇角。   崔椋最近的重心一直放在舆论上,恐怕短时间内发现不了论坛的异常,况且他做事小心,也未曾留下什么痕迹,等崔椋发现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种想法莫名地让殷绛阙有种扳回一局的喜悦感,连带着殷清晓的表情都有些变化。   “……这倒真是出乎意料。”莫云晖食指轻敲雕花木椅的扶手,心中不断地在盘算着些什么。   这殷家家主虽年纪不大,但城府极深,心狠手辣,连本族子弟都是说杀就杀,不得不防。   可既然这小子有方法,那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莫家的叛徒也顺便揪出来?   莫云晖垂下眸子,有些意动。   此时的莫绮靡正与其他受伤的莫家子弟呆在一处,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不禁打了个冷战。   为了随时都可能再次发生的战争,莫家旁系的子弟都被安排在了东陵的本家,莫绮靡也被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客房,除了她之外,客房中还住着其他三个姑娘。   现在是正午时分,莫绮靡正在临时搭起来的帐子里让郎中换药,周围坐着许多身负重伤的族人,大部分她都不怎么认识。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声,她握紧了手,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战争只能带来苦难,莫家本不应该伙同殷家攻打鹿蹊山。”   这声音不算大,却能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可郎中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他低下头,机械地重复着上药的动作。   “诸位,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便能阻止这场战争!”   一时间,帐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得到药粉洒下的沙沙声。   “……你这是什么话?”有个断了条胳膊的男子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佳:“身为莫家人,怎能不战,难不成你要让我们一起临阵脱逃”   “对啊,况且神脉已经被鹿蹊山把持那么多年了,若是此番咱们能胜,日后修炼起来定会更加容易。”坐在莫绮靡身边的姑娘突然开口说道。   莫绮靡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的确没什么理由。   在场的都是莫家子弟,只要家主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拿起武器与毒药为家族而战。   况且神脉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比起它来说,同门与普通百姓是死是活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绮靡,你别想太多。”身旁的姑娘拍了拍莫绮靡的肩膀:“等得到好处后你就知道了,比起神脉来说,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莫绮靡点了点头,不想再多说。   可她却没想到,这番话已经被有些人听到了,并且记在了心里。   ……   鹿蹊山。   崔子息此番在战场上没少出力,随着每一次仙法的运用,他自身的修为也在不断地增长,目前已经到了筑基后期,马上便要结丹了。   为了庆祝他进阶,崔椋特地买了些小礼物托仙鹤从别的地方送过来,因为封山的缘故,仙鹤只能落在山门口,于是崔子息只好特地下去一趟取包裹。   拎着那沉甸甸的一兜子东西,他健步如飞,没过多久就蹿到了崔椋的院子里。   “姐,东西取回来了!”崔子息兴奋地喊道,等看到屋中走出来的人后又有些疑惑:“封大哥,你也在这?”   封遂点了点头,目光移到那个包裹上:“顺路给小姐带了点药。”   “嗐……封大哥,你也过来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拿去!”崔子息冲到屋内,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拆开。   随后,他看着包裹内那几本话本默了半晌,然后问道:“这些话本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鹿蹊文学城上的作者写的,我挑了些好的印了出来。”看着崔子息一脸无语的表情,崔椋啧啧两声:“你不懂,这叫简体出版。”   “那这个盆又是怎么回事?”说完,崔子息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盆。   “啊,这个是给封遂的。”崔椋朝刚进门的封遂扬了扬下巴:“你们俩不是没盆用吗?正好买来凑单,邮费还能少花两块灵石。”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虽然修士可以用清洁法术,可崔椋三人还是保留了用水洗脸的习惯,鹿蹊山上大多数的弟子皆是如此。   崔子息幽怨地回道:“不是说好庆祝我进阶吗,这些东西没一个是我喜欢的……再说了,我也没盆,怎么只买一个?”   “你这孩子,姐姐进阶的时候可从来没人庆祝,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崔椋慈爱地狠狠摸了两把崔子息的脑袋:“况且两个人用一个盆就够了,要求别那么多嘛。”   眼睁睁地看着封遂如获至宝般接过那个木盆,崔子息表示很是嫉妒。   “这些话本可不一般,保证你喜欢。”见崔子息一副失落的样子,崔椋便有些于心不忍,她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拿起一本话本翻了起来。   “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每本里的反派用的都是殷莫两家家主的名字,而且这些反派在结局一定会被虐得很惨。”崔椋拍了拍崔子息的肩膀:“这都是时势造就的反战题材,在我们那个时代就是妥妥的期间限定……”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崔椋立刻打住话头:“总之你好好看吧,多陶冶陶冶情操,别成天跟个文盲似的。”   崔子息:……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第133章 算姻缘 ◇   ◎说了半天没一句人话,实在是高明。◎   在苍榆躺在医堂的这一段时间里, 谢尘缘一直跟在她的身边。   从变成魂魄的那一刻起,谢尘缘便一直在鬼地游荡,他并没有什么执念, 虽然想遁入轮回,可每次鬼差来抓鬼时都会绕过他。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若是没有羽流陪着他, 带他在阳间跑来跑去,他可能早就成了一只抑郁的鬼。   有的时候, 羽流要去的地方阳气太盛,谢尘缘便只好留在鬼地,每当这时,羽流便会把自己提前抓的一些鬼魂给他取乐,让他听那些鬼魂将生前的故事,这样他便不会孤单。   可每当看到那些鬼一脸的愁苦样, 谢尘缘总是会忍不住将它们放走。   他自己不能投胎转世就算了, 又怎能忍心将那些无辜的鬼强行留在世间呢?   羽流是个活人, 他不能总是留在鬼地,久而久之他便会被鬼气侵蚀, 于是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谢尘缘只能一只鬼孤零零地飘在鬼地中属于自己的那个坟头上。   鬼地中的鬼见他文质彬彬的,一副病秧子的样貌,便都不喜欢与他做朋友, 有时他也曾偷偷溜出鬼地, 但一旦他靠近生人,那些人便会疾病缠身, 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终, 几次之后, 他便再也不敢单独出去了。   羽流命格硬,哪怕谢尘缘每天都与他待在一起,他依旧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顶多是倒霉一些罢了。   而苍榆则是谢尘缘见到的第二个命格硬的人,这样的命格对于谢尘缘来说无异于在砂砾碎石中的珍珠一般,格外的难得,所以他才总喜欢与苍榆待在一块。   再加上苍榆是个漂亮姑娘,态度温和,脾气也好,与羽流那种臭道士截然相反,谢尘缘便想都没想就抛弃了自己的好友。   当然,羽流现在在鹿蹊山上呆得逍遥自在,早就把谢尘缘忘得一干二净了。   前几日,崔椋在论坛上发帖找到了一个手艺还不错的傀儡师,她定了一对手臂给苍榆暂时先用着,今天才由仙鹤送到山上。   谢尘缘在天花板下飘来飘去,他低头看着正在适应新手的苍榆,忍不住凑了过去。   这双手臂做得很逼真,可终究是与真手有所差异,再加上外面没有覆盖任何东西,木头的纹路显露出来,看起来诡异而恐怖。   也许外面覆上一层假皮会好一些吧。苍榆这么想着,眼眶却还是逐渐有些泛红。   无论外表再怎么像,她也只能一辈子用这种假手了。   修士的生命比普通人要长一些,想到以后的日子,苍榆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还想当个教习先生的。”她喃喃自语道。   这句话迅速地被谢尘缘捕捉到了,那双假手与苍榆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看起来格外刺眼。   “这双手……很有风格!”想了半天,他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与其他的修士都不一样,哪怕成为了教习先生,肯定也是里边最特别的一个,多好。”   “……是嘛?”苍榆笑了笑,突然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看到她笑了,谢尘缘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看到苍榆的脸上出现任何悲伤失落的情绪。   在看到苍榆的第一眼,他便察觉到了她独特的命格,自那以后,他便总是留意着苍榆。   在鬼地时,苍榆虽然看起来很是狼狈,但面庞沾血却仍不掩清丽,她明明身受重伤,却仍然倔强地强撑着不肯晕过去。   当然,她最后还是晕过去了。   可就是这强大的生命力,让谢尘缘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命格硬的好处。   在这种险境下苍榆都能强撑着不死,那他肯定是克不死她。   想到这里,谢尘缘便觉得自己与苍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又在医堂内欢快地飘了起来。   ……   羽流在山上已经呆了有一阵子,有的弟子经常见他,便与他逐渐熟了起来,为了能拉近与鹿蹊山弟子的距离,他特地约上几个爱看话本的弟子,每天下午都去飨间斋取些点心开茶话会。   在诸多话本中,他最喜欢看的便是龙傲天升级流小说,为了追更,他特地在鹿蹊文学城中充了不少钱,看得一众弟子不住地咋舌。   “道友,你要是早一点上山就好了,鹿蹊山弟子充值可以少交两成的灵石。”看着羽流余额上显示的数字,有个弟子好心提醒道。   “这是什么意思?”一听这话羽流便精神了,他将目光从传讯玉佩上移开,兴致勃勃地追问道:“当个仙山弟子还有这等好事?”   “意思就是可以少交钱,这是崔师姐给我们的福利,说是叫什么渠道还是打折来着……”   “你们这崔师姐还有这能耐?”羽流感叹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没有人脉,不然能少花多少灵石啊。”   “你不是与崔师姐认识吗?”那弟子眼神古怪地看着羽流:“这鹿蹊文学城便是崔椋师姐带着聚财堂的人一手创办的。”   “啧,是嘛?”羽流扼腕叹息,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原来我交的灵石都让她赚去了!”   众弟子:……原来你比较在意这个?   ……   似乎是待腻了,近几天羽流竟然也开始在鹿蹊山上逛了起来,由于长相实在是不算年轻,他有时还会被小弟子错认成某个不怎么露面的长老。   有一次在去往菁华会的路上,崔椋便有幸见识到了这种场面,在那几个小弟子走后,她便老神在在地走上前说道:“怎么,莫非羽流长老已经算是仙山的人了?”   一听这话,羽流连忙摇头:“做散修挺好的,我这种人若是成了鹿蹊山弟子,恐怕会命短。”   “……又是你算出来的?”看着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崔椋笑了一下。   虽然羽流的修为算不上多高,可从他一个活人敢在红月之时呆在鬼地来看,起码他不怕死,鹿蹊山有的弟子太过胆小,看到血就晕,连后勤都做不好,不过这活让羽流来干倒是正合适。   毕竟现在是关键时刻嘛,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那是自然。”羽流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若是想,我也可以给你算一算。”   这牛鼻子道士平日里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身上也算是有些能耐,与话本中那些能窥探天机的高人倒是有些相似,在现代时,崔椋一向不信算命之类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此时却也产生了些兴致。   “你要是有空,便替我算算姻缘吧。”   “好说好说。”崔椋话音刚落,羽流便谄媚地笑了起来:“崔小友,要我算命可以,前提是你得与我拜个把子。”   崔椋:?   “……这又是为何?”   羽流清了清嗓子回道:“拜把子之后,咱们便亲如兄妹了,到时候你便给哥哥在鹿蹊文学城上开辟个专栏,我想亲自写一个龙傲天系列。”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当然,我知道开个专栏不容易,我也不会白让你吃亏,我算的姻缘可是相当的准,你就瞧好吧。”   “从与你拜把子开始,我就已经吃亏了。”崔椋捏了捏眉头:“在文学城上开专栏的人也不少,若是你写得好,开一个倒也无妨……”   她话还没说完,羽流便兴奋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沓纸:“这是我的稿子,你先看看。”   见他这么积极,崔椋便有些好笑地接过稿子翻了起来,可一页一页地读过去后,她的脸却越来越臭。   一目十行地又翻了几页,崔椋抑制住想要吐血地冲动吐槽道:“这种种/马后/宫文就别拿过来了猥琐男!”   “啧,你不懂,这是男人的浪漫。”羽流一把将稿子抢了回来揣进怀里:“如何,成不成交?”   “开辟专栏可以,但是结拜这件事……你还是放过我吧。”崔椋啧了一声:“我答应你了,什么时候可以帮我看看姻缘?”   说完之后,她幽幽地补了一句:“我近些年一直情路坎坷,你可给我算准点。”   “不用特地挑时候,我已经算出来了。”羽流眯着眼睛往前走了两步:“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明摆着是天煞孤星的命啊。”   崔椋微微扬起眉毛问道:“你的意思是,日后不会有人与我在一起?”   “说有也行,说没有也行。”羽流砸了咂嘴:“那人虽陪你许久,可终究比不上那个先走的……天机不可泄露,再多的便说不得了。”   崔椋听得云里雾里,唯一听懂的,便是“天煞孤星”四个字。   “特么的,真是晦气。”看着眼前吊儿郎当的道士,她忍不住再次吐槽。   见崔椋脸色比刚刚更加不好了,羽流便又张口说道:“事在人为,在机缘巧合之中,你说不定也能也能觅得良人。”   “只不过这条路万分曲折,到那时,你若是能舍去所拥有的东西,事情便会有转机。”   “行了,不用说了,我听不懂。”崔椋有些头疼地摆了摆手。   她本是一时兴起,才想算一算自己的姻缘。   却没想到,羽流说了半天竟然没一句人话,实在是高明。 第134章 空牢房 ◇   ◎他似乎一直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在停战修整的这一段时间中, 鹿蹊山上的弟子们似乎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在战争面前,他们都放下了曾经的仇怨和别扭, 弟子们空前和谐,甚至连曾玄黎看崔椋的眼神都友善了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 鹿蹊山的文化产业达到了空前的繁荣, 许许多多的弟子刚从战争中脱离出来,骤然处于空闲的状态, 便都开始入驻鹿蹊文学城写起了话本。   而在属于自己的“龙傲天”专栏开辟后,羽流的话本也开始正式在平台上连载了,一时间,这种新奇的题材竟然也在山上引起一股风潮,走在路上都能听到有人讨论他那本“龙傲天之魔教妖女的贴身护卫”中的剧情。   有的男弟子对这本书相当狂热,甚至自发组成了两派为书中的女性角色站台, 一派是“魔教妖女派”, 另一派则是“昆仑圣女派”, 这两派在论坛上打得不可开交。   除此之外,这本书中的某些句子也被他们奉为了名言, 例如那句“我小阿曾坏事做尽,可我决不负你”更是被他们当成了痴情男人的必备情话。   当然,小阿曾就是话本的男主角。   可随着读的人越来越多,话本中的某些缺点也暴露了出来。   羽流虽然想法很多, 但文化程度倒也不算高, 哪怕他再小心,还是在话本中留下了一大堆错别字, 最著名的便是“铃铛入狱”。   对此, 他的读者又自发的分为两派, 一派觉得他是个文盲,另一派觉得“铃铛入狱”不落俗套,这两派每天都会线下约架,地点就在羽流的居所门口。   就因为这些事,最近羽流的心态很是不好,总是偷偷去拿蹲蹲兽撒气,没过多久,他便光荣的进了灵兽谷的黑名单。   与他不同,崔椋倒是有些日子没有写话本了,她现在闲下来时便会看一看之前安排好的战争日报。   果然,一切都在按她之前布置下去的计划进行着,博识堂的人文采确实不错,有时她看着看着都觉得生气,这一份又一份的日报带动了山下的文人墨客,他们开始对殷莫两家口诛笔伐,相当有情绪感染力。   就这样,鹿蹊山的弟子们总算是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可没过多久,段笙鹤越狱的事情就被人发现了。   在段笙鹤离开灵狱之后,曾玄黎曾一直有意无意地替她遮掩善后,即便是有人发现了不妥之处,也被他及时地压了下来。   若不是风绪打算废去段笙鹤的一身修为再将她赶下山,可能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有人发现她已经溜了。   风绪此番是亲自前往灵狱,看着那空荡荡的牢房,他咳嗽了两声,一贯清冷的眉眼更多了几分厉色。   “她去了哪里?”他朝跪在一旁的曾玄黎说道,声音比北地的千年玄冰还要冷上几分。   “弟子……不知。”曾玄黎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颤抖着声音说道。   “哼。”听到消息后匆忙赶来的曹总管轻笑了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这小子什么德行我可太了解了,哪怕他知道,恐怕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一听这话,曾玄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头埋得更深了。   崔椋刚从菁华会出来,一路上没少听到弟子们谈论这件事情,出于好奇,她想都没想便抄小道去了灵狱,刚好碰见走出来的风绪和曹总管。   想到段笙鹤与殷绛阙的纠葛,她走上前去,敛下眉目说道:“山长大人,段笙鹤此时可能在殷家。”   这么多天过去了,哪怕是骑马,段笙鹤肯定也已经到了王都。   现在局势复杂,鹿蹊山这边定是不会派弟子去殷家捉人的,她若是真的处在殷家的庇护下,想要再见到她便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崔椋心中突然有些懊悔。   早知如此,哪怕是偷偷溜进灵狱她也要提前杀了段笙鹤。   “殷家?呵……之前顾虑那么多,现在好了,人溜了,你也不用再想要如何处置她了。”曹总管伸出苍白的食指抵着太阳穴,气得脑仁疼。   要不是人太多,他早就忍不住跟风绪打一架了。   听到他的话后,周围的弟子俱是变了脸色。   虽然曹总管的话说得够不留情面,可也算是有些道理,若不是风绪犹豫不决,岂能让段笙鹤毫发无损地溜出鹿蹊山?   有的事,没摆在明面上还好,可一旦说出来了,便会成为心里的一根刺。   段笙鹤逃跑后,大家都或多或少地对风绪有了怨言,很少有弟子像曹总管那样了解他,在以前,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样一副清冷谪仙的他是如此的犹犹豫豫,容易心软。   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崔椋表示很是理解。   毕竟风绪的外表与性格反差太大,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消化得了的。   “但是……灵狱一直有人看守,凭她自己的能力是跑不出去的吧?”一个围观的弟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哪怕有殷家接应,可鹿蹊山也一直有人把控,莫非是灵狱中也混入了殷家的人里应外合?”   他的话音刚落,弟子们便开始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崔椋瞟了一眼一直跪在地上的曾玄黎。   “协助她逃走的不一定是殷家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山长大人,曹总管,灵狱现在既然由曾玄黎接手,说不定他会知道一些内情?”   “或者……人就是他放走的?”崔椋顿了顿,继续说道:“以防万一,所有在灵狱当值的弟子都应仔细调查一番……”   “不必了。”突然间,曾玄黎抬头打断了她的话。   “是我放走了段笙鹤。”他直直地盯着崔椋,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你?”曹总管眯了眯眼睛,他走上前,俯下身子看着曾玄黎缓缓问道:“你可知放走灵狱中妖物的后果?”   “弟子知晓。”曾玄黎答道。   虽然崔椋本就怀疑此事有曾玄黎的参与,却没想到他会承认地这么迅速。   没有任何辩解,也不再找什么借口,似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从我放走她的那天起,便已经想清楚后果了,请山长降罪!”他两手撑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人,崔椋突然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曾玄黎。   在崔椋的印象中,曾经的曾玄黎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他看不起崔椋,看不起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在他的世界中,唯一值得他俯首称臣的只有段笙鹤一个人。   可现在的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这么久,他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连额头都渗出了血丝。   只要是人便能感觉到疼,曾玄黎还在不断地重复着磕头这一动作,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犯了错。   似乎是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推动着一般,他变了,崔椋也变了。   而那些身边之人,有的战死沙场,有的成了投敌妖物,还有的被剥皮制成了傀儡。   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了。   ……   曾玄黎犯了大错,不过一个时辰,此事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在了之前段笙鹤待过的牢房后,崔椋才打算晃晃悠悠地朝寝居的方向走去。   可还没等她走远,有个弟子便顺着另一条山道跑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朝还未离开的风绪喊道:“山长大人,有人闯山!”   此时局势紧张,这话难免让人误会是殷莫两家攻了上来。   见周围众人脸色有些不对,这弟子才补充道:“有个姑娘闯山,已经被我们扣下了,说是来找崔椋的。”   在他说完之后,一直聚在此处看热闹的弟子们便瞬间将目光移到了崔椋的身上。   崔椋:……这又是哪位英雄好汉寻仇来了?   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之前还是吃瓜群众的崔椋立刻便被人团团围住,似乎是生怕她跑了。   “不会又是个跟外面的人里应外合的吧……”有个弟子忧心忡忡地瞟了她一眼,小声说道:“这可毁了,崔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话本还能不能看了啊?”   “我说,就算我打算里应外合,也不会找一个直接报我大名的笨蛋同伙。”崔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人在哪,带我去找她。”   那通风报信的弟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风绪和曹总管,只见曹总管摆了摆手,一副头疼的样子说道:“去去去,赶紧去,别又给我们找麻烦。”   得到指示之后,这弟子便乖乖地带着崔椋下了山。   眼看着离山门越来越近,崔椋悄悄地把烬宵剑抽了出来,以免那闯山门之人真是来寻仇的。   “崔师姐,就是此人。”到了山门之后,带路的弟子指了指一个抱头蹲在树丛旁的姑娘,那姑娘的身旁围着三四个人,表情皆是十分严肃,防得那叫一个严实。   一听到有人说话,这姑娘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喊道:“崔椋?你来啦!”   “桑……檀?”看着她那丢人的动作,崔椋突然很想装作不认识她。 第135章 鬼主之怒 ◇   ◎企图上位的吊死鬼。◎   看着一脸复杂的崔椋, 桑檀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从殷家跑出来后传讯玉佩就丢了,然后又在山中躲了好久,所以才一直没联系你。”   “你先起来再说。”向守门的弟子说明情况后, 崔椋走上去扯着她的胳膊往上拽:“殷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当时走的那么匆忙?”   “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桑檀压低声音说道:“他们那个家主可能不是活人!”   “……殷清晓?”   “对。有一次他的皮破了一块, 被我看到了, 里面是一具木质傀儡,然后我便带着阿花跑了。当时有几个殷家子弟一直对我穷追不舍的, 外面开战之后他们才被紧急召回殷家。”   “如果殷清晓是傀儡,那现在殷家岂不是都要听殷绛阙的?”崔椋皱起了眉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在储物袋里。”桑檀把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袋子从腰间扯了下来,然后伸手进去翻了许久, 揪出一个崭新的傀儡小人。   “活物本是不能进储物袋的, 可阿花的本体是傀儡, 所以才能放进去,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说完后, 她一脸骄傲地把桑间花举了起来:“你别说,这殷家的手艺就是不错,连外面的皮都重新做了一张,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闻言, 桑间花点了点头, 表示十分认同。   “我去找山长请示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这几天你就先住山上吧。”崔椋叹了一口气, 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之前她曾在论坛上找了几个不太愿意参与这场战事的殷家子弟, 打算打听点消息, 可每次聊着聊着对面便没有消息了,想必殷绛阙应该没少在其中做手脚。   而将殷清晓制成傀儡这件事估计也是他做的,哪怕是别人牵的头,像殷绛阙这种人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竟然能将自己的亲哥制成傀儡,殷绛阙着实是心狠手辣,这么一看,那几个殷家子弟若是被发现与鹿蹊山的人有联系,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崔椋便联系了聚财堂的弟子,让他们立刻排查论坛灵力场的漏洞,严加管控小号的注册。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补救了。”崔椋缓缓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   风绪本就被最近的事搞得焦头烂额,听了桑檀的事后,他稍稍用灵力探查一番,便答应让她留在山上了。   在外面呆了许久,桑檀几乎都快成野人了,她先是在分配的屋内洗了个澡,然后便带着桑间花往飨间斋而去。   崔子息很久没有见到桑檀了,听说她上了山,立刻扯着封遂去了飨间斋,一进门便恰好撞见她疯狂进食的场景。   “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崔子息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问道:“之前我姐不是说你去殷家找人做傀儡了吗,在那之后怎么一直没回奚侠镇?”   “这……说来话长。”桑檀忙着吃饭,一副不打算多说的样子,她斜眼看着围着封遂跑来跑去的桑间花,颇为感叹地说道:“也不知道阿花这孩子怎么回事,山上这么多男修,她怎么就爱追着个拿刀的。”   桑间花不需要吃东西,她似乎很喜欢跟封遂一起玩,自打他进飨间斋后便一直扯着他的袖子绕来绕去,而封遂倒是也很有耐心,这让桑檀相当意外。   她对封遂了解不深,在她眼中,封遂沉默寡言,平日里又总是背着一把长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受小孩喜欢的样子。   不过这张脸倒是长的不错,身材也好。   崔子息坐在一旁,见状便出言调侃道:“像封大哥这样的,成亲以后就该留在家带孩子,妻子出去挣钱,多好。”   一听这话,桑檀差点一口饭喷出来,她把头埋下去,剧烈地咳嗽着。   封遂这样的人若是当个奶爸,岂不是要一边打架一边奶孩子?   实在是太恐怖了。   听到崔子息的话后,封遂先是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于是便点了点头:“我很喜欢小孩子。”   封遂不喜欢孤独的感觉,如果能跟孩童生活在一起,日子肯定会很热闹。   ……   鬼地。   自从魄渊回到鬼地后,他的心情便一直不怎么好,甚至连觉都不睡了,平日里没事便去城中折磨小鬼。   鬼主近日大发脾气的消息传到了外面,哪怕到了白月也不敢有生人进入鬼地做生意。   为了能平息他的怒火,众鬼们每日都会推出几个代表,让他们去黄泉殿讨鬼主欢心,他们有的唱歌,有的跳舞,甚至还有的在殿中表演了胸口碎大石。   看着这些滑稽的表演,魄渊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他撑着头靠在石椅上,看起来相当的放松。   见状,一个吊死鬼便起了心思,她的眼睛咕噜噜一转,然后一扭一扭地朝魄渊的方向走去。   作为鬼地之主,魄渊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存在,若能成为他的伴侣,日后在鬼地岂不是能横着走?   这么想着,吊死鬼扭得更换了,她夹着嗓子说道:“鬼主~奴家还学了个新的招式……”   她凑上前去,指尖触到了魄渊的脸庞,缓缓说道:“您若是想看,奴家便给您看呐?”   说完之后,吊死鬼还故意往魄渊的脸上吹了一口气。   魄渊本来正欣赏着众鬼的丑态,却突然遭受了这般对待,他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便怒火中烧,他本想一巴掌把这吊死鬼扇飞,却没想到手又被握住了。   “若是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喽……啊!”话音未落,这吊死鬼便被一下子被他的手臂贯穿了。   甩了甩指尖的腥臭液体,魄渊一把将吊死鬼甩到一边,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霎时间,强大的威压在黄泉殿中弥漫开来,殿内的众鬼差点被吓得再死一次。   远在城中的鬼也感受到了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它们纷纷挤在角落里不住的颤抖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真是晦气……这么一搞,短时间内便更不会有活人来鬼地了。”在鬼地的一个小院子里,有个老太太正端着一碗肉汤坐在门槛上骂骂咧咧。   她身着粗布衣裙,脚边放着一盏灯,正是崔椋曾在鬼地见过的那人。   听到这话,屋内的房梁突然爬上了几缕黑影,它们一边听着老太太的叫骂声,一边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会有外人来了,不会再有人受骗了。”   “之前那两个人呢,她们掏出去了吗?”   “逃出去了。”   “她们逃出去了啊……而我们只能永远被困在同一个地方。”   “外面是什么样的呢?我已经在鬼地呆了太久,好想出去看看。”   这些枉死在鬼地中的幽魂就这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它们讨论着崔椋和苍榆出去以后的日子,言语中皆是向往。   这些魂魄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算太平,在它们看来,死里逃生之后,崔椋肯定会过上游山玩水的好日子。   可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最近的崔椋身兼数职,起码比以前忙上一倍。   李秋荼战死,曾玄黎入狱,于是苍榆便把弘彰堂与甲卫堂暂时交予崔椋代为管理,再加上她受伤严重,需要静养,现在的菁华会实际上都由崔椋一个人全权把控。   就在这个时候,廖星羡竟然再次主动找了她。   此时的崔椋正在菁华会处理事务,廖星羡刚迈入菁华会的大门,便能感受到周围不断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虽然弟子们都对廖星羡残杀同门后再回仙山颇有微词,但见他在战场上奋力拼杀,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大家只能离他远远的。   为了缓解弟子们的压力,防止战时心态出问题,崔椋特地组织助人堂弟子开展了一个“毛茸茸解压活动”,只要是山上的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灵兽谷,去摸一摸那些柔软又可爱的小动物。   当然,蹲蹲兽除外。   在廖星羡走进来的时候,崔椋面前的桌上正好站着一只即将加入活动名单的小兽,它长着一张狐狸似的尖脸,浑身绵软蓬松,看起来十分乖巧。   这小兽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为了给这位连轴转的副会长舒缓一下心情,助人堂的弟子才特地将它送了过来。   看着走进来的廖星羡,崔椋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来了又不说话,一脸悲壮地站在我旁边是要干嘛?”   “我有东西要送你。”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送我?”   廖星羡攥紧了手中的手链,刚想开口说话,却又想到了封遂之前看着他的那种眼神。   明明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可等到了这里后,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来看看这只绵绵兽。”廖星羡伸出手摸了摸桌上的那只小兽,心里闷闷的。   来日方长,他想。   按现在这种情况,崔椋与殷绛阙再无可能了,而封遂似乎对她无意……廖星羡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有些不敢确定。   “原来你是来看这小东西的。”崔椋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灵兽谷一大把呢,你非来菁华会干嘛。”   崔椋早就知道廖星羡喜欢小猫小狗之类毛茸茸的东西,可没想到他瘾这么大。   “太远了。”廖星羡一边回到,一边垂下眸子。   他习惯于等待,哪怕等不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第136章 瘴林 ◇   ◎“杀了莫绮靡,以儆效尤。”◎   最近殷莫两家又有所动作, 众长老与风绪商议一番后,打算将神脉并不存在的事情公布出去。   在栾洲的战役中,鹿蹊山已经失去了很多弟子, 岑家一直在旁观望,若是再折损一些, 难免会被他们趁虚而入。   况且, 若是再将真相隐瞒下去,即便是胜了, 鹿蹊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只能占着那个假神脉苟延残喘。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无论是曹总管还是长老们,或者是现任山长风绪,这一代的鹿蹊山掌权者将注定背负上骂名。   可若是不这么做,之后的损耗可能会更多, 他们觉得不能一错再错了。   这一消息刚刚公布, 便迅速地布满了整个论坛, 几乎每条新的帖子都是关于假神脉的。那些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个消息时都有些半信半疑,有的人觉得这只是鹿蹊山求和的手段, 有的却觉得有几分可信。   对于修士来说,虽然鹿蹊山依旧是修仙圣地,可这几年来仙山弟子进阶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不少,说不定就是因为神脉是假的。   随着帖子越来越多, 渐渐地也有一些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殷莫两家似乎并没有去仙山查明真相, 可他们为什么二话不说便开战了呢?”   类似的言论越演越烈,一些民众更加觉得这些世家只不过是贪图鹿蹊山上的天材地宝, 这才找了个借口开战, 殷莫两家本来并没有对此事作出回应, 此时却不得不跳出来解释。   莫家用奚侠BBS上的官方账号发了很长的一段话,表示这都是鹿蹊山为了独占神脉而制造出来的谎言,一时间,各种说法满天飞,普通人几乎没办法做出自己的判断。   甚至连莫家的弟子都在论坛上开辟了自己的实名账号,他们满嘴喷粪地跟其他人吵了起来,一度被骂到自闭。   见状,仙山弟子们纷纷开辟了自己的小号加入这场骂战,一时间,奚侠BBS的使用率前所未有的高。   殷绛阙最近沉迷在论坛上吹水,由于言论不当,他的账号被不知道哪个管理员给封了,为了能继续在上面发言,他特地借了一个庶弟的号继续在论坛上带节奏搅浑水。   很快,这第二个号也被封了。   可即便如此,殷绛阙也绝不气馁,一个封了他就再借一个,搞得殷家的账号被封了一大片,气得许多人在背地里说他坏话。   论坛上的封号主要是靠聚财堂弟子人工操作,最近发言的人多了,管理员的人手有些不够,崔椋便将大半个菁华会的成员都安排到了这个岗位上,崔子息每天丑时上班酉时下班,人都要疯了。   而当他再一次逮到一个来自王都的骂人账号后,他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哀嚎了起来:“什么玩意儿啊,王都怎么牛鬼蛇神这么多!”   听到他的哀嚎后,其他的管理员们纷纷表示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当见证到别人的痛苦之后,自己的痛苦也会稍稍减弱一些。   与菁华会中忙碌而又欢快的气氛不同,此时的东陵莫府中倒是一片死寂。   不知是谁向莫云晖告发了莫绮靡背叛家族的事,不过半天的时间,她之前做的那些便都被查出来了。   为了能告诫其他的莫家子弟,莫云晖打算舍弃这个有了二心的旁系嫡女,他要在众人面前砍下她的头,以儆效尤。   而此时的莫绮靡正跪在一块空地上,站在前方的是她一个族兄。   这人手握砍刀,银白的刀刃在阳光下明晃晃地,围观的弟子们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世家大族最是注重血脉,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便是自己人,莫云晖虽然性格阴狠毒辣,可他却从未对族人下过手。   可他正是想通过莫绮靡这件事告诉众人,从此刻起,只有服从家主安排的人才能算做是莫家人,若是生了二心,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只能死于刀下。   若是有莫家人想反,那这条血脉就理所应当被斩去。   “动手吧。”莫云晖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莫绮靡的头顶淡淡地说道。   可还没等那把刀落在莫绮靡的脖子上,她便从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张黄黄的符箓缓缓落到地上。   这一变故出现得实在是太过突然,莫云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盯着那张符纸说道:“沈家的符?”   见状,有个弟子便小声说:“莫绮靡一向与沈家那个外姓弟子关系不错,莫非是他来救人了?”   “给我搜!”莫云晖冷笑一声:“我们莫家的事,还轮不到他们沈家人插手!”   ……   崔椋刚将手上的事完成了一段落,就接到了宁槐的消息。   听着对面气喘吁吁的声音,她咬了咬牙,将余下的工作安排给崔子息,然后便直接去找了风绪。   在得知崔椋打算下山一趟之后,风绪本是想拒的绝,可听崔椋的说法,那莫绮靡也为舆论战场出了不少力,此时的确是应该救人。   他想了想,才回道:“菁华会现下事务繁忙,不如派些人过去。”   “此时牵扯莫家,鹿蹊山不宜在此时与其再起冲突。”崔椋说道:“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我已经告诉崔子息了,此番下山我一定速战速决,绝不耽误山上事务。”   “……你去吧。”看着她坚决的表情,风绪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相信崔椋,既然崔椋想要亲自去处理这些事,那他倒也无意阻拦。   “路上小心。”说完这句话后,风绪便给了崔椋一道出山令。   出了鹿蹊山后,崔椋一路御剑飞行,时不时还用上几张瞬移符箓作为辅助,大约半天的时间便到了东陵。   而等她来到莫家时,恰好撞上从莫府中往外冲的宁槐与莫绮靡,他们浑身是血,身后还跟着许多莫家子弟。   这些莫家子弟既想将二人捉回去,又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于是在被众人追杀的情况下,宁槐和莫绮靡才能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顶多还能再撑上一刻钟。   “走!”崔椋冲上前去一剑挥出,霎时间,一道火墙将那些莫家子弟都挡在了后面。   自从上次在医堂渡劫之后,她便已经迈入了元婴期,修为大涨,再加上她实战经验丰富,拦个一时半会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崔椋且战且退,而宁槐和莫绮靡则是一路向西冲去。   在东陵的西面有一篇瘴林,这里是妖界的入口,若是活人进去了很容易就被困死在里面,眼看着崔椋有些支撑不住了,宁槐咬了咬牙喊道:“咱们进去!”   说完之后,两人便直接冲到了林中。   崔椋的腰上堪堪躲过一只毒箭,也直接朝瘴林御剑飞去。   在这三人进入瘴林后,那些莫家子弟便有些犹豫地在林边停了下来,他们努力地朝内张望着,却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植物,无论是莫绮靡他们还是崔椋都早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说,我们要不要跟进去?”有个吊梢眼问道。   “嘁,我当然要去,等捉到了那个叛徒,我可是要去找家主邀功的。”一个绿衣姑娘二话不说便朝林内走去:“胆小鬼就留在外面好了。”   一听这话,陆陆续续的有几个莫家子弟也进了瘴林,而其余的人有的回了莫家,有的竟真的蹲守在林边,企图分一杯羹。   可直到第二天,那些进入林中的子弟也没能出来,瘴林险恶,他们就这样被困死在里面了。   现在时局动荡,莫云晖定是不能让莫家子弟去瘴林那鬼地方送死,再加上莫绮靡进去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于是只好作罢。   “莫绮靡和那小子身受重伤,几乎不可能活着再走出来。”他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黄符,一边自言自语道:“至于那个女修,哪怕她侥幸逃了出来,恐怕也难以再参与战事。”   说完,他将灵力引到指尖,那张符箓瞬时便化为齑粉。   在确认了宁槐的身份之后,莫家便彻底与沈家闹翻了,沈家本就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此事过后便更不会与其他世家一起攻打仙山。   ……   崔椋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瘴林中,身边足底皆是干枯的草木,踩上去会发出“咔嚓”一声的轻响。   说也奇怪,明明从外面看起来与普通的森林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当他们踏进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一草一木都瞬间枯死,就好似在林外笼罩着一层障眼法一般。   在逃跑时,宁槐种了莫家的毒箭,他面色惨白,呼吸也有些急促,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停下来。   “在瘴林中,只有妖物不会迷路,活人皆会被困死在这里。”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一边从怀中掏出几张符箓:“这是寻踪符,只要把这符用到附近的妖物身上,便能跟着他们走出去。”   宁槐善于制符,他经常在空闲的时候自己研究符箓的画法,这寻踪符便是他没事的时候琢磨出来的。   在沈家的时候,他经常与那些年龄较小的族人玩捉迷藏,靠着寻踪符,每一次他都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而获胜之后,宁槐又总是带着一脸笑意去安慰那些被他气哭的小孩子。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几张画着玩的符箓有朝一日竟能带他走出困境。 第137章 萝卜客栈 ◇   ◎【妖都】◎   在瘴林中绕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 崔椋一行人总算是走了出去。   可等他们彻底走出林子,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来时的地方,而是穿过瘴林进入了妖都。   顾名思义, 妖都便是各种妖物聚集的地方。   虽然妖族对人类算不上多么友好,但是这么多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殷家的授意下, 部分妖族参与了世家与鹿蹊山之间的战役,可大多数妖都内的妖并不会主动关注外面的事。   崔椋一行人走在路上, 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再从长计议。   比起外界来说,这里的妖种类更多,外貌也更加奇特一些。宁槐中了毒,眼前的视线便有些模糊,迎面走来几个拇指高的小人,差点被他踩在脚下。   这些小人吓了一跳, 他们四散跑开, 然后又重新聚在一起, 挡在宁槐前面骂骂咧咧。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没有素质&@¥#……”   小人不仅个子小,声音也很是尖细, 宁槐听不清它们在说些什么,便只好一个劲的道歉,可下一秒,一个巨人路过, 一脚便将那些小人尽数踩成了肉饼, 那些残渣碎肉粘在他的鞋底,只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   看着那滩血迹, 崔椋吞了吞口水, 三人皆是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妖都繁华热闹堪比王都, 大街小巷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妖,天上悬挂着彩色的锦旗,风一吹便呼啦啦地响,看起来瑰丽奇异。   对于普通修士来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进一次妖都,他们自然也没办法看到这番景象。   躲过一个骑着独轮车的鼠妖,莫绮靡指着前方说道:“那里有个客栈,咱们过去看看。”   这里的妖似乎比较喜欢明亮鲜艳的色彩,无论是穿的衣服还是戴的首饰皆是花纹繁复,而这客栈的外墙也被刷成了大红色,上面绘满了花朵,在客栈的门口还挂着兔子形状的花灯。   三人走上前去,只见客栈上写着几个大字:“萝卜客栈——妖都二号店。”   估计了一下身上带着的灵石数,崔椋带头走了进去,可她才刚刚跨过客栈的门槛,一直倒挂在屋檐下的蝙蝠精便扑面而来,用翅膀扇了她好几个巴掌,等她彻底走进去之后,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想到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崔椋闭了闭眼睛,强行忍下心中的怒火。   客栈的左侧是个柜台,右侧放了好几张桌椅,似乎是吃饭的地方,而柜台后面则站着一个皮肤惨白的年轻男子。   他长着一双红眼睛和一个三瓣嘴,只要一张嘴便能看到他长长的门牙,似乎是一只兔妖。   看清这妖的样子后,崔椋表示十分震惊,她本以为兔妖应该是软软萌萌的,却没想到会长得这么惊悚。   “老板,三间客房。”她定了定心神,一边说着,一边打算付钱。   莫绮靡和宁槐的储物袋在打斗中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钱还得她来付。   兔妖自顾自地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连眼皮都没抬:“三间房六百灵石。”   “什么?”莫绮靡正扶着宁槐慢慢地往柜台的方向走,一听这话便不干了:“外面明明写的是二十灵石一间房!”   “我们歧视人类,爱住不住,就这样。”似乎是被莫绮靡给激怒了,兔妖把算盘往桌上一摆,抱着手臂说道。   “算了算了。”见状,崔椋连忙掏出灵石。   她虽然觉得有些肉疼,可现在宁槐和莫绮靡都受了伤,若是在此处发生冲突反而是得不偿失。   为了给崔椋省点钱,莫绮靡提出要与她同住一间房,却又被那兔妖给打断了。   “你们只能一人一间房。”他说道:“人身上有股臭味,若是你们两个住在一起,那间客房便会臭不可闻,接下来还怎么安排其他客人进去住?”   莫绮靡虽然气得牙痒痒,但却只好作罢。   将宁槐扶进房间之后,莫绮靡便立刻检查了他被毒箭划开的伤口,只见伤口处泛着青紫,翻开的皮肉间还不断有黑血涌出。   “这毒并不难解。”许久之后,莫绮靡才松了一口气:“只要少使用法术,毒药扩散的速度便会变得很慢,可对应的解药只有在外面才能找到。”   见她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神情也十分疲惫,崔椋便说道:“既然如此,你也先休息一会,我等下去买些伤药回来。”   在莫绮靡点头之后,崔椋便走了出去,她刚关上门,便注意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本小小的册子。   “这是别的客人留在这里的?”崔椋走上前去,将册子捡了起来,她拍了拍上面的灰,一字一顿地读道:“志怪录?”   这志怪录记录着妖都内大部分妖怪的种类,崔椋随便往后翻了翻,便看到了那熟悉的两个字。   在志怪录中,记载着一种名为“雾绡”的妖树,此树有善恶两面,一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一面坠满了漆黑的枯藤。   “这么说,雾绡就是恶面,而段笙鹤则是善面?怪不得日月镜没能验明她的妖身。”   想必当初段笙鹤去栾洲求剑的时候,她便恢复了妖身,在那之后她便一直喜欢穿红衣。   爱穿这种色彩鲜艳的衣服,倒是与其他妖族的习性相似。   按册子上说法来看,人身时的树妖生性懦弱,不肯轻易变回妖身,段笙鹤在栾洲的变化应该也少不了外人的推波助澜,而那人说不定就是殷绛阙。   崔椋又往后翻了两页,发现这里的妖皆是与外界生物长相相似,比如这个长得像猫头鹰、名为“毛头鹰”的妖,若不是发型过于摇滚,简直与真正的猫头鹰没有什么区别。   ……   在离开鹿蹊山之后,段笙鹤便直接跑到了王都去投奔了殷绛阙。   可等她到了王都,殷绛阙却告诉她不久之后世家便会再次对鹿蹊山开战,她若是想留下来,则需作为妖物出战,一听这话,段笙鹤立刻便表示自己要先回家一趟,然后就溜得没影了。   过惯了鹿蹊山上修士的生活,骤然回到妖物遍地的妖都,段笙鹤还有些不适应,她离家太久,最近才重新置办了一批家具,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崔椋。   正当崔椋一行人进入客栈时,段笙鹤刚好在离他们不处的一个摊子前买烧烤。   这烧烤摊是一只蜈蚣精开的,蜈蚣精长着数十只手,有的负责刷油,有的负责撒调料,忙得热火朝天。   在香气四溢的烟雾中,它将一串烤好的蠕虫递给段笙鹤。   这蠕虫头尾都软趴趴地耷了下来,外皮酥脆,一咬爆浆,段笙鹤刚接过烧烤,一转身,便看到了崔椋。   “竟然还敢来妖都?”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眉间浮现出那朵许久未出现的红色六瓣莲。   “在鹿蹊山上我顾虑太多,没法杀你,可现在是在妖都,难道还能让你跑了不成?”段笙鹤将那串蠕虫丢在地上,然后抽出断月剑便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见她不打算吃,周围几只蚂蚁妖便一哄而上,它们密密麻麻地覆在了蠕虫上,不断地啃食着这份美味。   ……   鹿蹊山。   崔椋在离开仙山之前,特地将之后的安排告知了崔子息,其中有一项便是将甲卫堂交给封遂统领。   到了夜里,按照惯例,甲卫堂的弟子们会被分成几个小队巡山,而封遂则是跟着其中一个小队。   这些弟子见识到了在战场上的封遂有多能打,都很是敬佩他,虽然之前没什么交集,可在巡逻的路上他与众人相处得倒也相当融洽。   这一路上,甲卫堂的弟子们便开始谈天说地,插科打诨,而封遂只会在提到自己的时候出言附和两句。   走到半山腰处,有个弟子突然开口问道:“这外面战争不停,也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寻到个道侣。”   一听这话,身旁一人便笑着给了他一拳:“咱们这些人上了战场都得冲到最前面,你可别耽误了人家。再说了,甲卫堂中也没听说谁有心上人啊。”   说完之后,他看向身后的封遂:“封道友,你喜欢什么样的,大家帮你参谋参谋。”   “我……不知。”封遂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想过这些。   一提到这个话题,甲卫堂的弟子们便都兴奋了起来,他们一路叫嚷着,非要让封遂说出个一二来。   封遂被吵得心烦,他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便答道:“就小姐……就崔椋那样的吧。”   “崔椋?我看你制不住她。”有个弟子笑了笑,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山下突然火光大盛。   “有敌袭!”封遂低吼一声,然后便抽出长刀,迅速带着弟子们朝山门的方向赶去。   虽然是在夜里,可在刀剑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鹿蹊山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山上的弟子们也立刻开始了反击。   不知何时,莫家和殷家竟然派人潜入了奚侠镇,他们在那里埋伏了一段时间,特地挑了此时打算攻上仙山。 第138章 屠妖 ◇   ◎【妖都】◎   在众弟子的及时反击下, 鹿蹊山牢固得就像个铁桶,任凭那些世家子弟使出什么招数,他们也只能在山脚徘徊。   封遂手握长刀浴血拼杀, 他的腹部已经被贯穿了好几个大洞,即便仙山上的灯火再亮, 也总是有照不到的地方, 而这些伤口便是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留下的。   不知是谁的鲜血溅了他满脸,血珠缀在眼睫上, 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疼痛也让他一阵模糊一阵清醒,为了防止伤到自己人,封遂便在意识模糊之时放弃进攻,只一味地格挡。   他很痛,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手也有些使不上力气,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封遂又会想起刚刚甲卫堂弟子问他的那个问题, 然后便又有了无尽的勇气。   若是崔椋想要守仙山,那他也会战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封遂又提起了刀,他喘着粗气, 一刀斩去眼前之人, 然后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他就这样倒在阴影中的一滩血迹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 仿佛他与身后的黑暗已经融于一体。   ……   封遂生于西北的一个小村子里, 他的父母皆是农民,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里。   小的时候,封遂总喜欢去村外的一条小溪玩耍,这村子虽小,却正好是一条商路的途经之处,这商路一直连到塞外,于是总有各地的商贾在溪边歇脚。   一日,一伙打扮得破破烂烂的人正在溪边休息,这些人与平常见到的商人有所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提着刀剑,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见封遂在一旁玩耍,这些人便主动与他搭话,他们说自己是来运货的,不久之前却被强盗打劫了,已经两三天没吃饭了。   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妥之处,可当时的封遂却还是天真地邀请他们去村子里休息一番。   一听说附近有村子,这些人便急忙催促封遂带路,可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送货的,而是一直盘踞在这条商路上的强盗。   在进了村子之后,强盗们便在村子里肆意砍杀,然后卷了钱财跑得无影无踪,可没跑出多远,他们就被官府派的士兵给剿灭了。   封遂还记得,在强盗离开之后,那个总是坐在村口晒太阳的柳爷爷歪倒在地上,脑袋也被削掉了一般。   而从那天起,在这世上他便再没有亲人了。   于是,成为孤儿的封遂便顶着村民们嫌恶的眼光离开了村子。   在走之前,他曾听到众人在身后不断地议论他,甚至还有以前的玩伴往他身上丢土块石子。   “灾星,我早就说要将他赶出去,克死自己娘老子就算了,还连累其他人。”   “他出生之后村子里大旱三年,本就是不祥之兆啊,可惜当初无人放在心上,这就酿成了大错!”   “若不是他,我的娘亲根本就不会死……”   这一句又一句的谩骂声像是利箭一样扎在他的心上,自那以后,封遂便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生怕再将自己的霉运传递给他人。   “毕竟村子里的人被杀的确是我的错啊。”那时他总是这样告诫自己,生怕自己忘记身上背负的罪孽。   再然后,他便被蔺宣凝捡了回去。   蔺宣凝是年城盐商崔允的妻子,在刚到崔家的时候,封遂总是习惯性地站在阴影里,他不想给这家人添麻烦。他觉得不会有人喜欢自己这样的灾星,而他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接触别人。   崔家有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叫崔子息,虽然年龄不大,但生性活泼,对人也热情。稍大一些的那个叫崔椋,她明明比封遂小,却总是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着他。   周围的人都很友好,他们似乎也并不在乎封遂的过去,可封遂依旧觉得很孤独。   再寒的冰也会有融化的一天,随着与崔家人的不断相处,封遂逐渐地没有那么阴郁了,偶尔他也会像个真正的孩子一般,与崔椋和崔子息在城里跑来跑去,从正午玩到天黑。   那时的他总是会偷偷看着崔椋白净的脸出神,在来到年城以前,他只见过村里那些头发枯黄脸色黝黑的小姑娘,可崔椋与她们都不一样。   她有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脸颊饱满,嫩得像是母亲做的豆腐,对封遂来说,崔椋就像是传说中的小仙女一般。   哪怕在之后他曾遇见过许多姑娘,这种想法也从未变过,他依旧觉得崔椋是最好看的人。   而在年城的那几年,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   ……   妖都。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崔椋将那本小册子放回原处,然后便转身下楼。   她并不知道此时外界已经开战了,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先给莫绮靡他们买些伤药。   在客栈的大堂中坐着几个正吃着饭的客人,一只用后腿站立的狸花猫正在上菜,它穿着灰扑扑的衣服,想必便是这里的店小二。   站在楼梯上,整个大堂一览无余,崔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去,只见小二手中拿着个碗,里面装着几条粉红色的老鼠幼崽。   而点这道菜的是坐在门边的一个壮汉,他抓起一只小老鼠便送到嘴中,那只小老鼠在他口中尖利地叫着,过了一会便没了声息。   这人吃得狼吞虎咽,随着新鲜的血肉下肚,他的身形逐渐发生了变化,只见他脊背隆起,毛发变得粗硬,嘴里也伸出了尖牙,竟然变成了一只野猪。   看着这野猪嘴角流下的血迹,崔椋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她加快脚步下了楼,然后头也没回便出了门,都没注意到一直在角落中坐着的段笙鹤。   见她走了,段笙鹤想都没想便提剑跟上。   见状,店小二便翻了个白眼,口中嘟嘟囔囔的:“坐了这么久还不点菜,合着就是想找个地方歇脚……明明是妖,怎么跟外面的人一样无耻。”   段笙鹤一路东躲西藏,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崔椋进了街角的药局。   想到崔椋打起人的那种狠劲儿,段笙鹤不敢贸然上前,她站在街角,掏出传讯玉佩给殷绛阙发了个消息。   “崔椋在妖都,速来。”她压低声音说道。   对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嗤笑道:“她在又如何,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妖族现在与殷家合作,崔椋似乎打算从内部瓦解,于是才来了妖都。”段笙鹤随口编道:“此事可大可小,你若是以殷家家主的身份前来,定能挽回众妖。”   又说了几句之后,对方似乎是不想再多谈,于是段笙鹤只好将传讯玉佩收了起来。   妖族的助力对殷绛阙来说相当重要,而妖都与外界隔绝,各类信息很难传出去,为了维系合作,殷绛阙十有八九会亲自过来看看。   崔椋与殷绛阙关系紧张,在段笙鹤看来,到时候一旦打起来,殷绛阙只能不得不站在自己这边。   虽然这样想着,可她还是心里没底。   第一,她不确定殷绛阙到底会不会上钩;第二,殷绛阙阴险毒辣,若是他想趁机将她与崔椋一同除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崔椋从药局走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包东西,段笙鹤咬了咬牙,提步赶了上去。   说到底,最后可能还是得她自己上,这里毕竟是妖的地盘,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   买完药后,崔椋便急匆匆地往客栈的方向赶。   到了晚上,街上的妖便更多了,保险起见,她特地选了个小巷子打算绕一下。   行走在巷中,崔椋的耳边只余下自己的脚步声,突然间,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段笙鹤叫住了她:“你和你那两个没用的男人呢?”   在鹿蹊山时,因为崔子息和封遂总是跟在崔椋身边,于是段笙鹤就将他们称作“崔椋那两个没用的男人”。   “……原来你逃到了妖都。”崔椋没有回答,她抽出烬宵剑,紧紧地盯着段笙鹤。   “啧啧,当年在年城时竟然把你给落下了。”段笙鹤妖态尽显,她的身后突然绽开几根黑漆漆的藤蔓,这些藤蔓张牙舞爪地在空中挥舞着,看起来狰狞可怖。   “早知如此,我绝不会放过你!”话音刚落,段笙鹤背后的藤蔓便像利剑一般朝崔椋刺来。   崔椋迅速将伤药塞到储物袋中,她一剑挥出,霎时间,巷内火光大盛,附近的妖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都纷纷躲在暗处围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   “你杀不了我。”在火焰中,崔椋纵身向前,一下子便出现在了段笙鹤的眼前:“只要我不想死,那就没有人能杀了我。”   崔椋挥动烬宵剑斩下几根藤蔓,看着前面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怎么,没想到我已经到了元婴期?”   “在鹿蹊山上时你处处针对我,千方百计地要置我于死地,不过是怕我识破你的真实身份后告诉其他人罢了,你想要金盆洗手,想在余下的日子里舒舒服服地呆在鹿蹊山上?”崔椋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你不想再做恶人,那便不做恶人,你想修道,便能成为受人敬仰的亲传弟子?”   “那我呢?”崔椋眼眶有些发红,她低吼出声,下手越发狠厉,段笙鹤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我凭什么要受尽欺辱,被你屡次陷害,那些无辜的人又凭什么要因你而死?”   突然间,一道混杂着黑气的火光将二人紧紧包围,段笙鹤尖叫着后退,却一把被崔椋扯到了火焰中心。   “开心吗?像你这样的人,最终却只能死在我这种废物手里。”崔椋揩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将烬宵剑高高举起。 第139章 偿命 ◇   ◎【妖都】◎   眼看烬宵剑要刺进自己的心脏, 段笙鹤咬紧牙关,险险地躲过这一击。   “真是邪门。”趁着这个空档,她立刻发狠地回击, 而崔椋也一副死磕的架势与她缠斗在一起。   段笙鹤不懂,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崔椋不过是个废柴而已, 可她为什么总是能死里逃生呢?   在她很弱的时候段笙鹤杀不了她, 现在她变强了,要想杀了她便更是难上加难。   崔椋的脸上身上覆满了鲜血, 温热的血液顺着发梢流到地上,逐渐汇成一小滩。烬宵剑被打飞了,可她来不及去捡,眼看段笙鹤转身就要跑,崔椋立刻扑了上去,掐着段笙鹤的脖子按到地上。   只听“咚”的一声, 段笙鹤的后背被撞得生疼, 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便被不断落下的拳头打得晕头转向。   崔椋俯在段笙鹤的身上,她一拳又一拳地朝段笙鹤的脸上打去, 一时间,巷子里血沫横飞,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闷响。   妖族本就生性冷漠,虽然段笙鹤也是妖, 可谁都不愿意帮助她, 周围的妖物都躲得远远地,生怕自己被波及到。   “这一拳, 是为了崔家满门!”崔椋一拳打歪了段笙鹤的鼻子, 她双眼通红,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一拳是为了孟叔!”   “这一拳是为了被你挖去双眼的桑间花、为了那些被你害死的普通人!”   ……   段笙鹤被打得脑子都有些不清醒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反击,可漫上心头的恐惧却让她僵在原地,连动一动都难。   难道这回真的要死了吗?她想。   她不想死,尤其是不想死在崔椋的手下。   “你敢杀我,就不怕风绪找你麻烦吗?”段笙鹤哆哆嗦嗦地说道,她奋力地躲避着崔椋的拳头,却又挨了好几下。   “听说过尚方宝剑吗?”崔椋一勾手指,落在不远处的烬宵剑便立刻飞到了她的手中。   她站了起来,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冷漠地看着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的段笙鹤说道:“今日我便要先斩后奏,替鹿蹊山斩妖除邪!”   段笙鹤的牙都被打落了,她摇着头,口齿不清地喊道:“不要,我不想死,求求你……”   师尊那么心软,一定会救她的吧?想到这里,段笙鹤突然眼前一亮,她悄悄将手伸到储物袋中,拨通了风绪的灵诀号。   察觉到两方的玉佩已经连接上之后,段笙鹤便带着哭腔喊道:“师尊……师尊救我!”   “好疼,求师尊救我!我不想死,求您……呃啊!”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崔椋便一脚踩在她的头上,然后弯下腰扯过她的储物袋。   段笙鹤尖叫着躲避,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椋将自己的储物袋甩得远远的。   “都要死了话还这么多。”说完,崔椋便将剑高高举起,然后一下子将段笙鹤刺穿。   她转动剑刃,将段笙鹤的妖丹搅碎,随着她的动作,段笙鹤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不要……”段笙鹤哭喊着:“好疼啊……云杪,云杪救我……”   想到那只被她亲手杀死的灵蝶,段笙鹤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堪称“难过”的情绪。   明明只有云杪是真心喜欢她,可她却亲手杀了云杪。   这下不会再有小蝴蝶来保护她了。   想到那只草编小蝴蝶,段笙鹤挣扎着想要去够自己的储物袋,她努力地向前伸出手,眼看着指尖便要碰上了,崔椋却突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后悔吗?”崔椋喘着粗气说道:“你杀了那么多人,下地狱好好偿命去吧。”   听到这话,段笙鹤张了张嘴,随后便头一歪,失去了生机。   见她已经死透了,崔椋才颤抖着手将烬宵剑收了起来,她脱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然后她便看到殷绛阙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瞟了一眼地上段笙鹤的尸体,面上一副闲适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为段笙鹤的死感到悲伤。   “你看了多久?”崔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抽出烬宵剑,戒备地盯着殷绛阙。   “有一会儿了,只不过你们打得太过……惨烈,所以才没有发现我。”殷绛阙将浑身是伤的崔椋打量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从未看见过哪个修士用拳头打架,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倒是一点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他曾给在灵狱中的段笙鹤提供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越狱方法,他觉得段笙鹤实在是太过麻烦,于是便想加速她的死亡,顺便给鹿蹊山上众人找找“乐子”。   若是段笙鹤真的失败了是肯定会被处死的,可殷绛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真的用那蹩脚的办法逃了出来。   “你最终还是杀了她。”殷绛阙先是盯着崔椋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又将目光移向别处,淡淡说道。   “怎么,心疼了?”   崔椋知道殷绛阙在少年时期曾与段笙鹤相恋,可她也不确定这小子现在到底对段笙鹤还有没有感情。   “……呵。”殷绛阙回了个清浅的笑,没再多说什么。   崔椋微微扬起眉毛——他不否认。   但那又如何呢?段笙鹤妖丹尽碎,这下没人能让她死而复生。   见崔椋的发间藏了一片小小的枯叶,殷绛阙走上前去,抬手想将这片叶子取下来,却没想到崔椋迅速地往后闪了一下,然后一剑挥出,整套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殷绛阙伸出的手顺势将剑刃拨开,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痕,渗出的血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摩挲着指尖,默默地将手垂下。   对于崔椋的反应,殷绛阙表示毫不意外,知道他曾做过的事情后,崔椋是肯定会厌恶他的。   见自己的剑招被化解了,崔椋二话不说便再次攻了上去。   若是以前,她定不敢对殷绛阙直接下手,可现在两人皆是元婴期,倒是可以一战。   若是能重伤殷绛阙,殷家定会群龙无首,到时候鹿蹊山上的众人便能多一丝生机。   机会难得,由不得她多想。   眼看着崔椋对自己下了杀手,殷绛阙笑了笑,他一边躲避一边问道:“你来妖都做什么?”   崔椋自然是不会回答,殷绛阙便也不再多问,他手持殿春剑,一直格挡着不断袭来的剑招。   见殷绛阙一直没有还手,而是只顾躲闪,崔椋便更没了顾虑,她的招式大开大合,似乎根本不怕对方突然发难。   虽然她并不知道殷绛阙为什么不出手,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既然如此,她不多砍两下着实是对不起殷绛阙的良苦用心。   面对愈加密集的攻击,殷绛阙依旧选择处处忍让,他既不想出招,也不想离开,他就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一般驱使着崔椋不断挥舞着烬宵剑。   对于这样恶劣的行为,崔椋选择放火,这束火焰实在是来得太突然,殷绛阙虽然躲得及时,却还是被火苗燎到了一缕头发。   捻了捻不断散发焦糊气味的发梢,殷绛阙恶劣地笑了笑:“别白费力气了,有空不如去看看客栈中的那两个人。”   “你把他们怎么了?”崔椋皱起眉头,却又丝毫不敢松懈。   奇怪,她从未与殷绛阙交手过,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的修为到底如何,可明明两人同处元婴期,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我还不至于对他们下手。”殷绛阙握住崔椋的手腕,制住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可你若是再不回去,说不定会有其他妖物趁虚而入。”说这话的时候,殷绛阙凑得很近,近到崔椋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在面上。   “再说了,对上化神期的修士,不跑还等什么,等死吗?”说完,殷绛阙周身立刻爆发出强大的威压。   在这个世界中,化神期的修士屈指可数,殷家嫡子本就饱受关注,即便他在访学结束后进阶了,那也应该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山上才是,可崔椋却一直以为他是个元婴期修士。   这么说,在上山之前殷绛阙便已经步入了化神期,他只是隐藏了自己的修为,骗过了众人罢了。   这小子坏事没少干,修炼倒是一直没落下,年纪轻轻便到了化神期,着实是难得。   崔椋冷汗涔涔,她试图挣脱那只紧紧嵌在腕间的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脱力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殷绛阙说道:“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崔椋眼前一黑,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   鹿蹊山,山长殿。   看着桌上的那枚玉佩,风绪久久无法回神。   不久前他收到了段笙鹤的消息,明明知道段笙鹤要死了,可他却只是呆呆地坐在殿中,听着那边凄厉的哭喊声渐渐减弱。   对方的传讯玉佩似乎被损坏了,到了最后声音竟突然中断。   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弟子,在死之前,段笙鹤明明向他求救了,可他却并不打算救她。   风绪垂下毫无感情的银灰色眼眸,宽大袍袖下的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   段笙鹤是妖,她杀了许多人,她背叛了仙山,还从灵狱中逃了出去。   “我不能一错再错了。”风绪喃喃自语道。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就这样睡了过去,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冷,一刻后,殿内竟覆上了一层寒霜。 第140章 琅 ◇   ◎【妖都】◎   崔椋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明明上一秒还在拼死搏斗, 下一秒却躺在了客栈的床上,这种变化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似乎是怕她失血过多觉得冷,殷绛阙不仅将她放到了床上, 甚至还给她盖上了被子,崔椋被这条被子重头盖到脚, 连脸都被蒙住了。   不得不说, 这个样子看起来怪不吉利的。   “可殷绛阙明明已经知道我动了杀心,那他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呢?”崔椋有些想不通。   她皱着眉头走到门边, 一开门便看到了满脸焦急的莫绮靡。   “崔椋,宁槐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我们……”见门开了,莫绮靡便扯着崔椋往外走,可当她看到崔椋的样子之后却突然顿了一下。   “你受伤了?”莫绮靡看着一脸血的崔椋,惊讶地问道。   “不碍事。”崔椋把储物袋中的伤药交给莫绮靡, 然后说道:“走, 先去看看宁槐。”   接过药后, 莫绮靡与崔椋便一同进了宁槐所在的客房。   “之前是我估计错了。”莫绮靡沉声道:“我本以为若是不使用法术,此毒扩散的速度便会很慢, 可现在从他的面相看,明显是毒发之兆。”   “若是想寻得解药,我们现在就得出去。”说完,莫绮靡有些犹豫地看向浑身是伤的崔椋。   崔椋明显是才经历过一场打斗, 身上的血迹都还没干, 此时若是强行让她出去实在是太过冒险。   可若是不出,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槐死在这妖都的客栈之中。   “我……没事的, 不用出去。”听到这话, 宁槐睁开眼睛看向窗边的人, 虚弱地说道。   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嘴唇乌黑,眼下一片青紫,额头上挂着汗珠,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那咱们就走。”无视宁槐的话,崔椋掏出传讯玉佩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崔子息刚刚给我发了个消息,他说世家已经打到山脚下了,莫家的主力都在战场上,即便有人在瘴林之外守着,数量应该也不算多。”   “那就好。”莫绮靡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补充道:“保险起见,咱们还是不能原路出去。”   ……   妖都被瘴林环绕,为了能尽量避开莫家子弟,崔椋几人特地从另一边进了林子。   与之前一样,刚进入瘴林,周围的草木便迅速地枯死,眼前的路也变得十分奇异,稍不留神便会绕回原地。   最致命的是,宁槐的寻踪符早在来时便用光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林中行走,企图找到出去的路。   为了记录地点,莫绮靡特地在一颗小树上挂了个布条,可在一刻之内,这破布她就起码见了三次。   “完了,遇到鬼打墙了。”当莫绮靡再一次看到这布条后,她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背着宁槐的崔椋说道:“我背一会儿吧?”   崔椋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点了点头,然后将宁槐交给莫绮靡。   在这种大家都受伤,并且还有一个人走都走不了的情况下,她和莫绮靡只能轮流充当苦力。   在交接的过程中,宁槐突然觉得有些窘迫,他紧紧闭着眼睛,脸红到了耳根。   卸下背上的重担后,崔椋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她刚直起腰,便有一只白皙的小手握着个帕子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姐姐,擦擦汗吧。”说话之人是个十三四岁的貌美少年,他穿着一身粉衣,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崔椋和莫绮靡俱是十分震惊,就连宁槐也睁开了眼睛。   “我叫琅,是桃花妖。”见崔椋没接帕子,少年笑了笑,把手缩了回去:“你们若是在瘴林迷路了,可以跟我走,我能带你们出去。”   说完之后,他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天真又善良。   说实话,在瘴林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出现一个这么美丽的人,一看便有蹊跷。   可宁槐的状态实在是不好,再多耽误一阵子,他生还的希望便更加渺茫了。   与莫绮靡对视一眼之后,崔椋谨慎地看着琅问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姐姐,妖也分好坏。”琅摇了摇头,一副很是伤心的样子:“我不要报酬,你们若是信我,便跟我走吧。”   “……那就劳烦了。”虽然崔椋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但她却还是点了点头。   形势所迫,万一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见招拆招了。   就这样,一行人远远地缀在了琅的后面,跟着他在林中七拐八拐地绕来绕去。   一路上,崔椋紧紧握着烬宵剑,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这桃花妖突然对他们出手,可眼看着就要到瘴林的边界处了,却还是无事发生。   又过了一会,几人总算是来到了林边。   “到了。”琅停下了脚步,他背着手回过头来望着崔椋,一脸委屈的样子:“姐姐,这下你可信我了吧?”   崔椋点了点头:“多谢。”   “没事,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总是好的。”琅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总算是能出去了。”莫绮靡松了一口气,她背着宁槐,朝琅道谢之后便朝外走去,崔椋跟在他们身后,右脚刚踏出了林子,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扣住了她的肩膀,使劲地将她朝里拖去。   “崔椋!”莫绮靡见崔椋被琅缠住了,惊叫一声便想往里冲,却又被崔椋一嗓子给吼了回去。   “别进来!”她朝外喊道:“你们先走,去给宁槐找解药!我找机会便出去与你们会和!”   “我……”莫绮靡站在林边,她感受着宁槐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崔椋的身影逐渐消失,咬了咬牙便转身离去。   “那可是崔椋。”她喃喃自语道,连指尖都在发抖:“她能摆平的,我相信她。”   她只能相信崔椋。   “他们走了,你就留下来陪我吧?”见莫绮靡带着宁槐走了,琅满意地笑了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崔椋没有说话,她刚抽出烬宵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她本以为能出去了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却着了这妖物的道。   琅是个漂亮的孩子,他睫毛纤长,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格外地讨人喜欢。   他暧昧地攀附在崔椋的身上,笑得很是开怀:“姐姐,你别怕,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众多收藏品中最漂亮的那个。”   崔椋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这香气不仅抽走了她的力气,似乎还影响了她的神志。   她知道自己应该挣扎一番,可对她来说,在这种脑子不清醒,手脚不灵活的状态下,只有被乖乖抓走这一种结局。   琅个子不高,力气倒是挺大的,他将崔椋扛到了肩上,慢悠悠地朝林中走去,没过多久,他便在一个山洞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我家。”琅小心翼翼地将崔椋放了下来,然后痴迷地望着她的脸:“你的血好香啊。”   说完后,他便扑到崔椋的身上嗅了起来:“姐姐,在妖都我便注意到你了,可当时你太强了,我都不敢下手呢。”   “当然,还有其他妖也觊觎着你的血肉,可它们都不聪明,见你修为高,便直接放弃了,可我不一样。”   琅吮吸着崔椋脸上干涸的血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多聪明呐,我一直跟着你,总算是寻到了机会……”   崔椋的脑子昏昏沉沉的,她感受着脸上湿润滑腻的触感,突然觉得有些恶心。   她缓缓偏过头朝洞里望去,只见里面悬挂着数十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是人类,有的是精怪。   崔椋定定地看着那几具人尸,越看越觉得眼熟——挂在最外面的几具还在往下滴血,像是前来追捕的莫家子弟。   这么说,当时是真的有人追到了林中,然后迷了路,进而被琅带到了这里来?   崔椋眯了眯眼睛,她将腮肉咬得血肉模糊,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些尸体的双手被缚在了一起,然后高高地吊在洞顶上,它们的口中、腹中、眼眶里都长出了许许多多的桃花枝,有的花枝上甚至还缀着粉红的花苞。   似乎是嗅到了崔椋口中的血腥气,琅有些不满地捏着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嘴:“你乖一些,别咬。”   说完,琅便将食指伸到崔椋口中,狠狠地擦下她口中的鲜血,疼得她不住地哆嗦,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血迹舔得一干二净。   “喂,别不识相。”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你若是听话,我便让你死得轻松一些,否则就跟那些玩意儿一个下场。”   琅指向洞中挂着的尸体,有些得意地说道:“如何,看起来很漂亮吧?你若是想变成这样倒也可以,不过过程可是相当痛苦。”   盯着崔椋无神的双眸,他兴奋地说道:“若是能把花种在姐姐身上,想必会长得更好,到时候我会专门为你寻一个山洞,每天施法不让你死。”   “到时候你便能感受到枝叶在体内生长,这种感觉一定相当美妙。”   说完之后,琅又弯起眸子笑了笑,他一直定定地看着崔椋,似乎在期待她的反应。 第141章 调查龙骨 ◇   ◎狗子即将再次发挥作用。◎   鬼地, 黄泉殿。   魄渊百无聊赖地坐在石椅上,他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沾着血迹的苍白指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突然间,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眸, 定定地盯着黄泉殿的大门, 似乎要通过那扇紧闭的门看到鬼地以外的地方。   “啧,不过一个小妖怪, 竟然能把她搞得这么狼狈。”魄渊有些嘲讽地勾起了唇角,眉目间染上一丝不耐。   他微微抬手,随后一缕黑雾般的气体便从黄泉殿倏地射了出去。   同一时间,远在妖都的崔椋突然感觉一股凉意弥漫到四肢百骸,而体内的那股鬼气也开始躁动不安。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算好受,但她也的确是清醒了一些。   “是魄渊?”崔椋眨了眨眼睛, 喃喃自语道:“他催动了我体内的鬼气?”   “姐姐在说什么呢?”见她的嘴唇动了动, 琅便好奇地又往前凑了凑, 企图听清她所说的话。   突然间,一抹冰凉划过琅的脖颈,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不可能!你怎么……”   按理说,崔椋身受重伤,此时又被他的妖毒模糊了神志,本是不应该有力气反抗才对。   还没等琅反应过来, 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 随后他便看到了倒转的世界,和自己软趴趴倒下来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头颅已经被烬宵剑切了下来, 切口处不断地涌出鲜血, 像一朵绽开的桃花。   看到这一幕后, 琅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片惊恐的神色,他似乎想要叫喊,可没过多久,他的意识便逐渐消失了。   琅天生便是魅惑人心的貌美精怪,他表面是一副天真善良的少年样貌,实际上却杀人无数,在过去的几年内,他已经习惯了在瘴林中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装满“收藏品”的山洞前。   事情太过突然,崔椋愣在原地,她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琅,似乎没搞清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魄渊帮了她?   崔椋将烬宵剑收了起来,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而在琅死了之后,远在黄泉殿的魄渊便又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我可不想让我的食物被那小妖怪吸成干尸,到时候口感就不好了。”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了六七种烹饪方法。   ……   见琅死了,崔椋便立刻远离了这个挂满尸体的山洞,在将她引出瘴林后,她体内的鬼气才平息下来。   走出林子的那一刻,崔椋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   幸好鬼气为她指引了方向,否则即便是杀了琅,她也不一定能走出来。   崔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刚想联系莫绮靡他们,便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影正朝她这个方向纵来。   “崔椋——”来者正是莫绮靡,在她的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宁槐。   自他们二人离开瘴林后,莫绮靡便迅速地为宁槐找到了解药,服下药后,宁槐中毒的症状便减轻了一些,身体也有了力气。   虽然他仍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可一想到崔椋还在林中,他便立刻跟着莫绮靡回到了这里。   与莫绮靡和宁槐会和后,崔椋便立刻带着他们启程回了鹿蹊山。   东陵与鹿蹊山离得并不近,为了能尽快赶回去,崔椋特地进城买了一沓瞬移符箓,她生怕莫家子弟会在城中搜寻他们几个的踪迹,好在有惊无险。   似乎是默认他们已经死在林中了,莫家并没有派人再寻找他们,而因为世家已经对鹿蹊山开战了,留在东陵的莫家子弟并不多,买了瞬移符箓后,崔椋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便往回赶。   当最后一张符箓用完后,三人正好被传送到离奚侠镇不远的地方。   看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鹿蹊山,崔椋对宁槐说道:“看样子殷莫两家已经将鹿蹊山围了起来,如果要硬冲进去,定是少不了一番苦战,你们两个重伤未愈,要不然你把莫绮靡先带回沈家?”   “我们跟你一起上山。”话音未落,莫绮靡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反正都已经到了这里,杀进去便是。”   崔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她抽出烬宵剑,然后直接御剑朝鹿蹊山的方向冲去,很快她便看到了兵刃相见的世家子弟和鹿蹊山弟子们。   她咬了咬牙,莽足了劲往里冲,没过多久身上就留了不少伤口。   眼看着快到山门了,崔椋便逐渐降下高度,守门的弟子认得她,若是她能冲进去,身后的宁槐和莫绮靡也应当不会遭到阻拦。   此时的廖星羡正被几个世家子弟团团围住,他一枪/刺出,温热的血液糊了满脸,下一秒,他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朝山门处冲了过来。   “……崔椋?”廖星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便立刻纵起,他一枪挥出,帮崔椋挡下一击,然后又迅速地冲到了宁槐的后面。   “我护送你们进去。”他冷声说道,又挡下几个企图攻击宁槐的世家子弟。   “多谢。”宁槐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地回道。   前有崔椋开路,后有廖星羡殿后,莫绮靡咬紧牙关,扯着宁槐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大约一刻之后,一行人总算是冲进了山门。   见他们进去了,廖星羡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回了战场。   他握着雁行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崔椋他们却已经不见了。   上了山,崔椋便立刻领着宁槐和莫绮靡去了医堂,而她自己则是给伤口上了些药便又去了菁华会。   聚财堂内,崔子息正带着堂内弟子们监控论坛舆论,自从第二战打响之后,奚侠BBS上便更热闹了,为了及时扩充论坛容量,防止论坛突然崩溃,弟子们已经加了好久的班。   崔椋看着他们努力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透过他们,她好像看到了现实世界中熬夜加班的程序员们。   可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只有舆论是不够的,她想要解决战争的源头。   在妖都的时候殷绛阙明显是手下留情了,这让崔椋觉得自己与他说不定有些谈判的余地,起码她能知道殷绛阙到底想要什么。   所以她打算去一趟王都。   在崔子息震惊的眼神中,崔椋三言两语地简述了自己的计划,说完之后她又叹了口气:“我先休息一会,可能等下就要走了……对了,封遂呢?”   崔子息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应当是还在战场上吧。”   听到这话,崔椋便不再多问。   战场上危机四伏,能保命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跟着弟子们看了两眼论坛的灵力场后,崔椋便去找了素魄长老。   现在风绪和曹总管都在战场上,山上只有几位长老掌管后勤,目前仙山上的各类事务主要是由素魄长老代为管理。   之前她一直忽略了那具山洞一样的龙骨,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殷绛阙会出现在那里着实是太过蹊跷,他这人谎话连篇,诡计多端,洞中说不定藏着什么殷家辛秘,而这极有可能是一个突破点。   她此番找到素魄长老,正是希望山上能派些弟子去调查那个山洞。   听了她的讲述后,素魄长老又细细追问了两句,稍加思索便同意了。   “我屋子里有条黄狗,它认得路,到时候长老让它带着弟子们去便是。”说完之后,崔椋又急匆匆地下了山。   为了防止被发现,她一路东躲西藏,等出了战场的范围才放心地御剑飞行。   而在她刚下山没多久,廖星羡便因体力不支回了山,他在医堂领了把恢复体力的药丸,刚吞下去就看到争论不休的苍榆和羽流。   廖星羡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们,然后便发现羽流并非是与苍榆说话,只见他指着苍榆身后的空气,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晦气,去那地方干什么!”羽流气得翻了个白眼:“苍榆要去你就跟着去?她自己伤还没好要去送死就算了,你一只鬼去干什么,跟着收尸吗?”   听了这话,苍榆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廖星羡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苍榆师姐。”少年清凌凌地眸子盯着她,认真地问道:“你们要下山?”   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羽流,苍榆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素魄长老想要找几个弟子下山探查一番,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想去看看。”   “既然如此,我跟你去。”廖星羡说道:“这样想必道长也会放心一些。”   “这……”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苍榆突然有些不忍心:“廖师弟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不如先休息一会……”   “不用了。”廖星羡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师姐放心,我定是不会趁这个时候对同门下手的。”   见廖星羡误会了,苍榆只好点了点头:“好,我去跟长老说一声,等她同意了咱们便一起下山。”   听到“素魄长老”四个字后,廖星羡下意识地僵了一瞬,可立刻又恢复如常。 第142章 闯进去 ◇   ◎“我要去王都找我的郎君。”◎   栾洲在鹿蹊山与王都之间, 崔椋一路御剑飞行,眼看着便到了王都与栾洲的交界处。   似乎是受战争的影响,王都对外来人员的盘查格外严格, 崔椋收起烬宵剑,准备跟着从战场周围逃出来的平民一起进城。   这些人中不乏奚侠镇的居民, 仙家开战, 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波及,可即便如此, 王都也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崔椋换了身衣服,她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前行,却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   “放我过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与守关的士兵起了争执,她一股脑地往前冲着,想要进王都,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拦了下来。   “我要去王都, 我要找人!”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吓得一个孩童哇哇大哭了起来。   “疯了, 从战争开始的那天起她就疯了。”一个铁匠打扮的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惋惜。   “您认识她?”抱着孩子的妇女有些埋怨地说道:“既然疯了, 家里人就应当把她带回去好生照顾,怎么能让她出来吓人?”   “这一段时间她每天都来这里,说是要去王都找殷家……你瞧她这样子,哪有人敢放她过去, 万一扰了贵人们的清净, 谁能担得起责任?”   听到殷家两个字后,崔椋便踮起脚尖朝那女子看去。   似乎是累了, 这女子便一瘸一拐地挤出人群, 她无视周围人怪异的目光, 自顾自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见状,崔椋立刻跟了上去。   明明已经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可这女子却还是毫无察觉一般,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崔椋问道。   “我叫苏岚岫。”女子一边回着,一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去王都?”   崔椋点了点头,她俯下身,压低声音说道:“你若是有办法让我进城,我便能替你去殷家找人。”   “真的?”一听这话,苏岚岫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站了起来,扯着崔椋便往边上走,一直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你是犯了什么事?”左右看了看后,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在栾洲认识个人,只要出点钱,便能伪造一个‘公验’,你拿着那个便能进城。”   说完之后,她便拽着崔椋的袖子:“快,咱们快去雇个马车回栾洲!”   “等等。”崔椋站在原地,将自己的袖子从苏岚岫手中扯了回来:“我可以替你找人,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殷家?”   “我要去找我的郎君。”苏岚岫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呆滞,她站在原地,不断地颤抖着:“我要去找他……”   “他是殷家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苏岚岫说道:“我本是栾洲的歌女,那人还在栾洲的时候可没少找我听曲,他走之前答应过会回来找我的,可我等了许久,却还是没等到他。”   说着说着,苏岚岫便有些哽咽:“人家都说他是个负心汉,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现在殷家的子弟都上了战场,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话音未落,她便像个孩子一样咧着嘴大哭了起来。   见她哭了,崔椋便立刻递给她一块帕子。   苏岚岫的状态的确是不太对劲,兴许是被抛弃了之后又被刺激到了,所以才固执地想要去王都?   “等你进城之后,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也接进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苏岚岫突然停止了哭泣,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到崔椋的脚边求她。   “殷家现在可不太平,你若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人,说不定还会遇到危险。”崔椋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哪怕死在那里都行。”苏岚岫摇了摇头,固执地说:“我就是要去,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不要钱。”崔椋把她拉起来,说道:“别哭了,我现在带你进城。”   “你确定能把我带进去吗?不去栾洲拿公验了吗?”苏岚岫擦了擦眼泪,突然有些担忧:“可我试了那么多次,他们都把我拦了下来。”   “我本来想低调一点混进去的,可既然要带上你,便只能找别的办法了。”崔椋笑了笑:“鬼地都闯出来了,一个小关卡罢了,难不倒我。”   见崔椋这么说,苏岚岫立刻便点了点头,可她却没想到,所谓“别的办法”,竟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去。   只见崔椋带着她来到了城门处,然后脚尖轻点,直接扯着她朝城内纵去。   “哇啊啊啊啊——”苏岚岫吓得大叫,她紧紧抱着崔椋的胳膊,生怕自己掉到地上。   城墙上的士兵见状,纷纷拉弓射箭,可崔椋踩着墙砖上的突起跳来跳去,竟然将这些箭矢一一躲了过去。   地上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叫出声:“有人闯关,还把那个疯子接进去了……”   “那人竟然是个修士,刚刚她就站在我身边,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都能进去,我们凭什么还要在外面等着?我要进城!”   见苏岚岫成功地进了城,城外的人便开始一窝蜂地往城内涌,外面战事复杂,谁知道这城门什么时候会关,早点进去总是好的。   崔椋在城中专挑小巷子走,她左拐右拐,没一会就把身后的士兵甩开了。   幸好之前在王都住过一段时间,崔椋凭着记忆来到了殷府附近,然后才对苏岚岫说道:“到了,就是这里。”   苏岚岫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她看着殷府气派的大门咽了咽口水,然后便向前走去。   “喂,我劝你不要贸然过去。”崔椋将她扯到墙角处说道:“我正好也要去殷府,你将那人的特征描述一下,我若是看到了出来之后便告诉你。”   “我要自己去。”苏岚岫痴痴地望着紧关着的大门,喃喃自语道:“你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怕你找错了。”   一听这话,崔椋立刻便被气笑了,她掏出传讯玉佩在苏岚岫眼前晃了晃:“到时候我拍下来给你看总行了吧?”   苏岚岫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了,崔椋才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苏岚岫的肩膀说道:“行,我走了,等我办完了事便去找人,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等我出来。”   说完之后,崔椋深吸了一口气,便朝殷家的方向走去。   “……她为什么不走正门呢?”见崔椋似乎是打算从另一侧翻墙进去,苏岚岫鼓起了脸,有些不解地说道。   她蹲了下来,数着地上的蚂蚁,然后又伸出手指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碾碎。   一分钟不到,她便站了起来。   “我要自己去找他。”苏岚岫说道,她双拳紧握为自己打着气,然后便走上前,敲响了殷家的大门。   听到声音后,府卫便戒备地将门打开了一个缝,他看着苏岚岫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问道:“什么事?”   “我……我来找我夫君!”苏岚岫吞了吞口水,扒着门缝便要往里挤:“我夫君在里面,我要找他!”   “疯婆子,赶紧滚!”府卫啧了一声,刚想把门关上,苏岚岫便一口咬上了他的手,她死命地往门缝里挤,嘴里还不断地发出尖叫。   府内,殷清晓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这个声音后,他突然便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又有些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作为一个傀儡,他本不该拥有自己的意识,可刚刚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人。   苏岚岫半个身子卡在门缝中,府卫手持长矛挡在她的面前,一脚踹在她的腰上,企图让她出去,可苏岚岫只顾着嚎叫,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连一寸都没有动过。   突然间,苏岚岫停止了叫喊,她看着停在门内不远处的殷清晓有些愣神,随后便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想进去,眼前那人明明就是她的郎君!   苏岚岫哭喊着,她朝殷清晓伸出手,可对方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毕竟没有殷绛阙的指示,他根本无法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不是他……他是假的!”苏岚岫睁大了眼睛看着殷清晓,她大喊着,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   “他是假的,假的!把我的郎君还给我!”   她凄厉地叫着,眼中几乎要流下血泪来。   ……   进了殷府之后,崔椋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个竹林中的小院,她戒备地抽出烬宵剑,蹑手蹑脚的朝里走去。   “崔椋?”突然间,一道清润地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   说时迟那时快,崔椋一下子便跳出去老远,她将剑尖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殷绛阙,生怕他突然出手。   看到她的反应,殷绛阙有些好笑地勾起了唇:“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你谈谈。”   “谈?”殷绛阙笑得很是开怀:“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来救人的。”   “什么?”崔椋皱了皱眉,将烬宵剑握得更紧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殷绛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你那个护卫,现在正在殷府做客呢。” 第143章 殷府 ◇   ◎地上的血迹也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   “你把封遂怎么了?”崔椋紧紧盯着殷绛阙, 一字一顿地问道。   “啧啧,这么担心他?”殷绛阙摇了摇头:“你这侍卫直接倒在了战场上,我殷家子弟心地善良, 将他送回来好生照顾,难不成还做错了?”   “对了, 你还没说要来找我谈些什么呢, 还是说……你不打算谈了,想直接跟我动手?”瞥了一眼正对自己的烬宵剑, 殷绛阙说道。   崔椋咬了咬牙,她将烬宵剑握得很紧,指尖都有些泛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见她没说话,殷绛阙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无非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挑起战争?或者你打算给我点好处,然后让我殷家单方面停战?”   崔椋将灵气汇于剑尖,缓缓说道:“我也可以杀了你, 到时候殷家自会停战。”   “你觉得你能杀了我?”殷绛阙看着她, 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拼死一战,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崔椋,我该说你什么好。”殷绛阙叹了一口气, 他倏地从原地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在崔椋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崔椋浑身紧绷,刚想后退, 却发现自己身后竟然站着几个傀儡。   这些傀儡手上拿着刀剑, 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她的后脑勺,仿佛她只要有所动作便会将她捅个对穿。   崔椋僵在原地, 她将灵气汇于剑尖, 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在殷绛阙身上留几道口子。   “带进来吧。”盯着她看了许久, 殷绛阙突然说道。   随后,府卫便将苏岚岫两手别在背后,像拎着小鸡仔一样将她拎了进来。   “救命,救救我……”苏岚岫哭得满脸是泪,她肩膀处生疼,身上也添了许多伤痕。   “我给你个机会,要么救她,要么救你那个侍卫。”殷绛阙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崔椋的脸颊:“二选一,你想让我放谁我就放谁。”   “我……”崔椋将目光移向一脸惊恐的苏岚岫,心里不断地做着权衡。   要是往常,她肯定会立刻说出封遂的名字,毕竟苏岚岫与她非亲非故,她也并不在意苏岚岫的死活。   可如果她说要救封遂,殷绛阙就会将封遂放走吗,他会那么好心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而苏岚岫不会武功,也未曾修道,她落到殷绛阙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崔椋咬了咬牙,指着苏岚岫说道:“我救她。”   毕竟苏岚岫是她带进王都的,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到时候她再找机会看看能不能与封遂一同杀出去。   听到这话后,殷绛阙似乎很是满意,他挥了挥手,让府卫将苏岚岫丢出府。   “喂,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他们手上……”想着生死未卜的封遂,崔椋咬着牙说道:“但是以后遇到这种事,别总是想着喊救命。”   “勇敢一点,除了自己,没人能救你。”   多亏了廖星羡,这个道理崔椋知道的不算晚,然后现在她又将这句话告诉苏岚岫。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苏岚岫浑身颤抖着望向崔椋,突然间,她看到了那把烬宵剑,于是便疯了一般地挣扎着朝崔椋跑去。   “那是他的剑!”她口中喃喃自语道:“那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剑!”   “喂!你干什么?”崔椋刚想有所动作,殷绛阙便一剑挥出,剑气直接将苏岚岫捅了个对穿。   “我给过她机会的,可她不想走。”殷绛阙摇了摇头说道:“把尸体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别脏了殷府。”   ……   府卫将苏岚岫扛了起来,然后将她扔在了街角。   “他……他不是那人……”哪怕不断呕着血,苏岚岫还是努力地说道:“他不是我的郎君。”   哪怕长着同一张脸,可她是不会认错的。   苏岚岫这样想着,心里更难过了。   她是本栾洲城内有名的歌女,曾有许多达官贵人为了听她唱曲一掷千金,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   苏岚岫全身都痛,她的身下汇集了一小滩鲜血,将本就肮脏的衣物都浸湿了。   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时候,她便穿着一身红衣,就像如今浸透鲜血的衣服一般。   当时两人也算情投意合,可那人不知为何便突然失踪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苏岚岫想不通,她等了又等,可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天越来越阴,远处雷声阵阵,似乎是要下雨了。   几分钟之后,雨便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的伤口处,疼得她不断地颤抖着。   苏岚岫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地回忆着那人的样子。   当时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便将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如果能再来一次的话,她绝对不会心动了。   雨水冲去苏岚岫脸上的污渍,露出了她本来的面貌。   苏岚岫的皮肤莹润白皙,眉目舒展,一颦一笑间显得楚楚可怜,隐隐约约又透露出一股稚气,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定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最美的还是那双含情目,仿佛她看向什么,便立刻会有人捧过来讨她欢心。   可这双眼睛,却还是缓缓地闭上了。   这一刻,苏岚岫似乎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她面容恬静,嘴角还挂着一缕笑意,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风光的日子。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感受到一股暖意照在自己身上,苏岚岫喃喃说道。   “……带我走吧。”   玉碎花销,她狼狈地躺在地上,看到她的惨状后,路人们纷纷绕着走,没有人想为她收尸。   而在这场雨过后,地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   “现在你要怎么办呢?”让府卫将苏岚岫带走之后,殷绛阙抱着臂,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崔椋。   “……少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崔椋突然笑了笑,她踮起脚来,手却悄悄地摸进了储物袋中。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近,似乎是没有料到她的举动,殷绛阙愣了一下,随后崔椋便在他耳边说道:“不跑,难道我还等死吗?”   趁着殷绛阙愣神的功夫,崔椋迅速掏出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是她在下山前让宁槐给她现画的,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便可以血肉为引,传送到五里内任何一个地方去。   这个方法的损耗很大,可为了逃命,谁还在意这些。   殷绛阙就这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崔椋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他不自觉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仿佛刚刚拂过的气息只是他的错觉。   下一秒,他便笑出了声。   “只要他还在,你是不会走的。”殷绛阙笃定地自言自语道。   他慢悠悠地进到了之前用来揍傀儡殷清晓的那个密室中,看着吊在正中间的封遂,啧了两声。   这间密室的角落里堆着很多尸体,其中便包括管事赵梧。   这些尸体都是窥探到他秘密的殷家人,他懒得处理,便直接杀了丢在这里,既省心又省事。   殷绛阙将封遂囚禁在这里,本来是想将其做成傀儡,可在那之前他却要好好折磨封遂一番。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让封遂好过。   “你知道吗,崔椋放弃你了。”殷绛阙走到封遂的前方,他抬头看着吊起来的封遂,勾起嘴角说道。   封遂没说话,他垂眼望着殷绛阙,眼神中带着凶狠。   在封遂的注视下,殷绛阙收起面上闲适的表情,他拿着殿春剑的剑鞘,一下子打在了封遂的脸上。   他讨厌这样的眼神。   不知为何,明明封遂与崔椋的性子完全不同,但看他的眼神倒很是相似。   封遂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也流下一丝血迹,他吞下口中的鲜血,还是默不作声。   在他被关在殷家的这些天,殷绛阙没少向他打听山上的事,他却只是咬紧牙关什么都没说。   有的时候,殷绛阙也会问起崔椋。   这位殷家嫡子对崔椋似乎很是好奇,每次提起崔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可无论他怎么问,封遂依旧将嘴闭得死死的。   每当这时,殷绛阙便会冷笑一声,然后说他不过是一只听话的狗罢了,对主子倒是挺忠心的。   而今天,似乎是因为心情不太好,殷绛阙又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开心吗,你这条狗已经被主人放弃了。”殷绛阙又重复了一遍:“她不会来救你了,比起你来说,她似乎更乐意救一个疯疯癫癫的陌生女人。”   我不是狗。封遂想着,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姐已经有了一只狗,它叫狗子。   见封遂依旧不回应,殷绛阙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下一秒,一阵清脆的铃声从密室的角落传来,看着不断晃动的铜铃,殷绛阙似乎有些意外:“……竟然还在府上?”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会再放过你了。”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朝外面走去。   而此时的崔椋正站在殷清晓的面前,她看着殷清晓手上的伤口,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道伤口并没有流出鲜血,里面还隐隐约约透出了木质的“骨骼”。   桑檀说的没错,这位家主大人果然是个傀儡。 第144章 栾洲春 ◇   ◎在那以后,他便一直念着栾洲的好。◎   在从殷绛阙眼皮底下成功逃脱之后, 崔椋并没有离开殷府,她按照自己对这里的记忆传送到了家主所住的地方。   按桑檀的说法,目前殷清晓身份存疑, 若是她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就能发现殷绛阙的把柄, 再说了, 封遂还在这里,她怎能独自一人离开。   看着眼前紧闭的屋门, 崔椋想都没想便立刻跳到了屋顶之上。   她生怕被人发现,便只好将身体伏低,掀起一片瓦片之后,她将眼睛凑了上去。   只见殷清晓呆呆地坐在屋内,仿佛没人发出指令,他便只能一直在这里坐下去。   崔椋屏气凝神, 从西面一扇半开的窗户跳了进去, 她手持烬宵剑, 警惕地望着殷清晓的侧颜。   可即便如此,殷清晓却还是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   而在将他手上的皮肤划破之后, 崔椋便看到了那具藏在皮下的傀儡。   奇怪的是,明明是个傀儡,但崔椋总是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气。   难不成是殷清晓神识尚存,就如同桑间花一般, 虽然身死, 却一直靠着这傀儡留在阳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应该是这样一副意识全无的样子。   崔椋走上前去, 刚想仔细查看一番, 殷清晓却突然张口说话了, 吓得崔椋往后退了两步。   “让我死……”他僵硬地转过头,望着崔椋说道。   “求你,让我死。”   实际上,殷清晓并非是像崔椋想得那般神识尚存,而是魂魄被殷绛阙用法术困在了傀儡中。   就在前任家主去世以后,他便被自己的弟弟活生生剥下了皮肤,然后肉身又被丢到了龙腹之中。   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殷绛阙又特地花了些功夫,保留了殷清晓的一丝残魂,他将这缕残魂附在傀儡上,这样即便有修士探查,也无法辨别傀儡与真人的差别。   可这一做法对殷清晓来说却是相当残忍,他就像是在风雨中浮沉的一艘小船,有时清醒,有时沉睡,可无论何时,他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傀儡身体。   若是没有苏岚岫的出现,这样的状态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正是因为看到了她,殷清晓才能短暂地拥有傀儡的控制权。   想起苏岚岫,殷清晓的眼眶有些发涩,可他是傀儡,无论心中多么悲伤,却还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无论如何,他是真心喜欢苏岚岫的。   殷清晓还记得,当时在栾洲的时候,他穿着白色镶金边的春衫打马从街上走过,而苏岚岫正好靠在窗边,当时天气很暖,春风拂过,柔柔地带起她鬓边的乌发。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再也无法忘记那一幕。   殷清晓自觉身份特殊,他不想骗苏岚岫,可也不能多说,于是他只说自己是殷家的子弟。   那时的他,总想着等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告诉苏岚岫自己的名字。   可在父亲死了之后,那一天却再也无法到来。   殷清晓就这样从栾洲被带走了,在苏岚岫看来,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在那以后,他便一直念着的栾洲的好。   ……   听着殷清晓的话,崔椋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屋门便被推开了。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殷绛阙缓缓走了进来,看着她说道。   崔椋的储物袋中还有几张符箓,可还没等她碰到袋子,殷绛阙便一剑斩来,锋利的剑气不仅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将储物袋划出了个口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出来。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道便直冲她的面门。   崔椋被裹挟着砸到墙上,然后又合着碎石砖瓦飞出屋外。   她剧烈地咳嗽着,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可一息之后,殷绛阙便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把乌黑的殿春剑就这样横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对上化神期的修士,现在的她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崔椋呕出一口血来,她抬头望着殷绛阙,却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殷绛阙手指微动,感受着殿春剑一寸又一寸地压了下来,崔椋缓缓闭上了眼睛。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现在是真的只能等死了。   哪怕再多给她半分钟,她也有机会将殷清晓的消息传到仙山。   可又过了一会,那把剑竟然不动了,崔椋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看到殷绛阙蹲在了自己面前。   “别跟我作对。”他说。   在一个那样阴暗扭曲的环境中长大,无论是爱还是喜欢,殷绛阙永远都不会拥有纯粹的情感。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做到杀伐果断,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可此时的殷绛阙却突然犹豫了,理智告诉他要杀了崔椋,可他就是下不了手。   崔椋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外呕着血,她喘着粗气,紧紧地盯着殷绛阙。   “就算你杀了我,鹿蹊山上还有那么多人。”崔椋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天道轮回,殷莫两家迟早会完蛋。”   现在战局尚未明晰,这话明显没什么道理,听完之后,殷绛阙便笑了笑:“殷家不会的。”   “崔椋,我不信命。”他俯下身来,亲昵地擦去崔椋唇边的血迹:“我不是个好人,放弃你那些小心思,在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殷家是绝不会退的。”   “就跟你我一样,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他的身上带着浓烈的薄荷味,这味道萦绕在崔椋的周围,清凉的气息仿佛将她的血液都冻结了。   “你想要什么?”崔椋问道:“殷绛阙,那么多死去的同族,都换不来你一个回头。”   殷绛阙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回头?我所做的都是正确的事,而那些同族死了便死了,我又为何要愧疚?”   “你终究与我不是一路人。”他垂下眸子,看着崔椋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不知我是怎么想的,我也没兴趣按你的想法办事。”   又是这样的眼神,他想。   “我可以放你走,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殷绛阙他站了起来,无所谓地笑了笑。   “那条狗你也带回去吧,我倒想让你看看,鹿蹊山是怎么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崔椋对鹿蹊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殷绛阙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那又如何呢,他本就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他想要攻下仙山,也想放过崔椋,在他看来,这两件事没什么好比较的,只要他想做便做了。   至于封遂,殷绛阙本是想将他制成傀儡送给崔椋玩玩,看看她到时候是什么反应,可现在也失去了兴致。   前线打得如火如荼,鹿蹊山被围得水泄不通,想必过不了多久,战争便要结束了。   看着崔椋迅速离去的背影,殷绛阙沉下眸子。   ……   带着封遂离开殷府的时候,崔椋一直紧绷着,生怕殷绛阙会突然出手。   可直到二人走出大门,他却还是什么都没做。   按殷绛阙的修为,若是他想拦,崔椋是觉得出不去的,这样看来,他的确是想放过她。   崔椋不理解,心中却又有些猜想。   这猜想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每当她稍稍起些念头,便会迅速地被否定。   崔椋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对殷绛阙来说应当是有些特别的,所以他才会屡次放过自己。   可现在他们已经是敌人了,无论什么样的念头都应该舍到一边。   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殷家大门,崔椋突然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做得或许比殷绛阙要好一些。   她的储物袋被划破了,传讯玉佩也留在了殷家,早就在刚刚的那场单方面殴打中被埋在了碎砖之下,好在封遂还带了些灵石,虽然不多,但也能让二人回到奚侠镇。   在离开王都前,崔椋特地花了点时间,将苏岚岫的尸体埋到了附近的一处山上。   时间紧迫,她只好草草将一块木板插到坟包上,并在上面写下“苏岚岫之墓”几个字。   崔椋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姑娘是哪年出生的,于是便只好再添上她死去的日子。   等最后一笔落下后,崔椋才直起了身子:“就当你去见想见的那个人吧。”   一直到死,苏岚岫也不知道殷清晓早就不在人世的消息,这也许并不是件坏事。   “按苏岚岫的说法,这把剑的主人竟然是殷清晓?”   想到龙腹中的那具枯骨,崔椋若有所思地看向烬宵剑,轻轻地笑了一下:“原来早在那时,我便已经被扯到了这件事里。”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望向一旁浑身是伤的封遂:“走吧,是时候回去了。”   在被关在殷府的这一段时间里,封遂似乎是没少被折磨,他的身上填了不少新伤,有的地方结了痂,却又被划得皮开肉绽,看着煞是恐怖。   而这一切都是出自殷绛阙之手。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却这么轻易就能放他们离开殷府。   “无论是输是赢,我们都得尽快回到战场上。”崔椋不愿多想,她提步便向前走去。   “仗打了这么多天,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第145章 洞中老者 ◇   ◎洞中辛秘在线直播,殷家风评受损。◎   在鹿蹊山脚下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廖星羡几人已经跟着狗子到了龙腹。   自从上一次崔椋他们进入龙腹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外人曾来过这里,龙腹的入口依旧是紧闭的, 于是狗子便只好将几人带到之前的“出口”。   洞中的一切都保持着之前的样子,甚至那些机关暗器和小蛇的尸体都留在原处, 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   为了防止迷路, 几人一路做着记号向深处走去,没过多久, 他们便看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监狱”。   而在其中一个石室中,他们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老者花白的胡子长到胸前,赤/裸着上半身,枯瘦苍老的手上还有着干涸的斑斑血迹。   他的身体正中央不知被什么利器掏了个大洞,洞中穿过一根长长的铁杆。他就被这铁杆架在半空中, 虽然看着恐怖, 但是人还活着。   封遂曾经遇到的便是此人。   过去了这么久, 老者虽然身受重伤,可他的精神状态却相当不错, 甚至可以称得上癫狂,自从廖星羡他们进来之后,老者便察觉到了有外人来了。   他眯起浑浊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难不成那殷家小辈总算是没了耐性, 便想派人来杀我?”   说完之后, 他又似笑非笑道:“那小子已经许久没来过了,怎么, 是不敢面对我?”   一听这话, 廖星羡立刻说道:“老前辈, 我们是鹿蹊山的弟子……听您这话,您似乎与殷家有些过节?”   “鹿蹊山……”老者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似乎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回道:“过节?哼,我便是殷家的人,要不是化神期修士陨落必有异象,殷绛阙那小子早就把我给杀了,又何必折磨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老者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其中:“自从上任家主死了之后我便察觉到事有蹊跷,殷绛阙野心太大,为了能夺权,他不仅设计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还对同族下手,凡是知晓真相的人都尽数被关到了这里。”   “不过他倒也是有些手段,我的亲朋似乎都以为我外出游历去了,哪怕他们有所怀疑,也绝对寻不到这个地方来。”说完后,老者有些愤恨地咳了两声。   廖星羡走上前去,尝试把铁杆砍断,可这杆上似乎附上了一层法术,无论他怎么砍,表面也顶多只能留下几道痕迹。   见这少年似乎打算把自己救下来,老者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制止了廖星羡的行为。   “行了,你这样是救不了我的……你不是鹿蹊山的弟子吗?若是让你们山上的长老过来,说不定我便能逃离这里。”   “仙山与世家开战,长老们无暇脱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苍榆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作为殷家家主,殷清晓竟然没能识破殷绛阙如此残忍的行径,由着他这样乱来?”   说完后,她又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殷家家主此时也受制于他?”   谢尘缘在几人头顶飞来飞去,他仔仔细细地将老者被铁杆穿过的伤口看了一遍,然后震惊地说道:“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这种手段我也只在鬼地见过……”   廖星羡试图联系素魄长老,可那边却迟迟没回消息,他便只好用传讯玉佩录下影像。   在玉佩幽蓝光芒的照耀下,他定定地盯着老者说道:“前辈,您刚刚说过的话麻烦再说一遍。”   无论如何,得先将殷家作恶的证据保留下来。   廖星羡听着老者重复的话语,缓缓垂下眸子。任他千算万千,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是殷绛阙做的。   那崔椋呢,她知道这一切吗?   等影像保留好之后,廖星羡便将这些记录打包发给了素魄长老,随后便与老者道别。   “战事吃紧,我们得回仙山支援。”他拱了拱手道:“前辈放心,真相迟早有大白天下的那一日,到时候长老们便会亲自将您接出去。”   听了这话,老者嗤笑一声,然后便垂下了头。   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无论别人再怎么叫也没有任何的应答。   ……   似乎是见鹿蹊山久攻不下,莫云晖竟然从东陵赶了过来,毕竟是化神期修士,他一出现在战场上,莫家立刻士气大振。   曹总管正挥舞着一根朱红的链条,链条的尽头是一把带血的银钩,见莫云晖来了,他立刻便迎了上去。   “哟,家主怎么亲自来了。”他将莫云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若是世家战败,您这脸面可往哪儿搁?”   莫云晖沉着脸,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甩出几枚毒针。   很久以前他便听过曹总管的大名,此人虽为正道修士,可招式鬼魅,心思毒辣,据说比他们莫家还要缺德。   思及此处,莫云晖便更加谨慎了一些。   别的不说,在使阴招这方面,曹总管肯定是比不上他的。   桑檀在山上休整了一段时间,此时便也跟着众人上了战场,她背着桑间花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时不时还会将妹妹当成武器,直接一下子抡到敌人脸上。   毕竟桑间花现在换了个新的傀儡身体,即结实又抗揍,当成大锤倒是十分趁手。   桑檀虽说不怎么能打,但胜在跑得快,她就像只小飞虫一样在人群中逃窜,打一下换个地方,搞得那些世家子弟们既心烦,又无可奈何。   终于,在被多次骚扰之后,这些弟子们达成了共识,他们把桑檀团团围住,打算把她先解决了再说。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桑檀心一横,直接将桑间花扔了出去:“去吧阿花!咬他们!”   桑间花:……怎么有点不对?   赵疏林离桑檀并不远,见她正陷入困局,便直接挥舞着灵剑冲了过去:“道友,我来助你!”   他一剑砍向挡在前面的世家子弟,那人却只是晃了一下,随即便立刻反攻过来。   赵疏林被这世家弟子钳住胳膊,他使劲挣脱,可对方的手却像一把钳子一样使劲箍着,让他挣脱不掉。   他又接连挥出几个剑招,可那人的身上却只是出现了几道划痕,连血都没流出来。   “怎么会……”还没等赵疏林反应过来,他便直接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随后那世家子弟便将剑尖对准他的头颅。   眼看着灵剑便要落下,赵疏林立刻挣扎着想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桑檀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抄起赵疏林便开始飞速逃窜。   “你没死吧?”桑檀气喘吁吁地说道:“奇怪了,这些弟子也不知道练了什么功法,这么难对付。”   赵疏林点了点头,刚刚实在是太过凶险,若不是桑檀来得及时,他可能已经被死死地钉在地上了。   而在山上,素魄长老一直在帮助治疗源源不断送来的伤者,她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便看到了廖星羡发来的影像。   随后,她迅速编辑好文案,将这一段影像用鹿蹊山官方账号发在了奚侠BBS上。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每分每秒都格外珍贵,只要她发得越早,人们便能更早知道这件事。   从舆论的角度来看,这段影像明显是对鹿蹊山有利的。   果然,过不了多久,殷家在论坛上便立刻成了大家讨伐的对象,而有些莫家子弟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他们对此事颇有微词,有个莫家子弟说道:“殷家人这么残忍暴戾,就算真的得到了神脉,估计咱们也得不到什么好。”   听了这话,另一个莫家子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有些犹豫地回道:“可我们已经与鹿蹊山为敌了,此时定是不能握手言和。”   一时间,莫家人都有些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们虽然依旧在奋力拼杀,可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了些想法。   “这殷绛阙实在是太过阴险。”听了族内子弟汇报的消息,莫云晖咬了咬牙,又甩出几枚毒镖。   他还没来得及看那视频的内容,可也听了个大概,既然亲弟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肯定是有殷清晓在背后授意。   这位殷家家主本就行事诡异,此时捅出一件这样的大事,明显是对世家这方有弊无利。   可都到这种时候了,殷清晓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呆在殷家呢?   “派几个人去王都,把殷清晓给请出来。”莫云晖对一个殷家子弟说道。   当说道“请”这个字的时候,他特地将声音放重了些,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无论如何,他定是不会让殷清晓独善其身。   ……   崔椋与封遂刚刚赶到山脚下,此时的战况比起之前还要紧张,下山容易上山难,两人在战场边上绕了好久,也没找到能安全进入鹿蹊山的路线。   没过多久,廖星羡他们也赶了回来,几人就这样在战场外缘碰上了。   “要不然咱们直接杀进去?”崔椋看了一眼苍榆的傀儡手臂,有些犹豫地说道。   实际上,在场这几人状态都不算太好,若是真的冲进去,无疑是去送死。   话音未落,崔子息便带着几个鹿蹊山弟子从战场中冲了出来,看到崔椋后,他远远地朝这边招了招手:“姐,我们护送你们进去。”   “崔子息?”崔椋眨了眨眼睛,往前走了两步:“不错,来得正是时候。”   “那当然,我可是随时留意着外面的,就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出洋相。”崔子息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挽了个剑花。   “走吧,速战速决。”又看了一眼崔椋,他转身便朝山门的方向走去。 第146章 星子 ◇   ◎他的眸子依旧像是坠满了星子。◎   王都, 殷家。   殷绛阙坐在一把椅子上,他闭着眼睛,操控着殷清晓与那个从鹿蹊山过来的莫家弟子虚与委蛇。   他本来就不打算一直呆在王都, 可既然要去战场,他是肯定不会用殷清晓的傀儡身体代替自己去打斗的。   想到这里, 殷绛阙望向房间角落里那把已经落灰的油纸伞, 这把伞的伞面漆黑,上面还点缀着几朵殷红的梅花。   他还记得曾经有一天, 他打着这把伞与崔椋走了许久,明明只是一条小小的巷子,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本来就决定要当坏人了。”他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在那个莫家子弟离开后,殷绛阙立刻将所有还留在府内的殷家子弟召集起来,然后操控着殷清晓在众人面前“谢罪”。   “由于我的判断失误导致殷家弟子死伤惨重, 我愧对列祖列宗, 只好以死谢罪。”说完后, “殷清晓”望向一旁的殷绛阙。   “在我死之后,家主由绛阙暂时接任。”   在弟子们震惊的目光中, 殷清晓自裁而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留在府上的族人皆是有些骚动,却都被殷绛阙压了下去。   为了防止众人发现什么端倪,他打算将殷清晓的尸体私自处理, 于是便在密室中直接用法术把那具傀儡身体烧得一干二净。   看着那一块又一块的碎皮木片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殷绛阙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崔椋……现在已经回到鹿蹊山了吧?”他喃喃自语道。   现在,他也应该以家主的身份前往仙山了。   ……   回到山上之后, 崔椋便打算去医堂处理一下伤口, 刚路过寝居, 就看到了在自己院中逗狗的吕缃绮。   “……你怎么会在这?”乍一见到这个本该留在王都的富家小姐,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世家与仙山开战,我怕你死了,就过来看看。”吕缃绮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家里人怎么会让你在这个时候过来?”听到这话,崔椋表示十分怀疑。   “我谁都没告诉,自己偷偷跑来的。”吕缃绮得意地回道:“没想到你还挺出名的,我不过是报了你的名字,就被人领上来了,他们也不怕我是坏人。”   崔椋将吕缃绮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看着就不像。”   战场上能活命就不错了,哪有人在乎自己穿什么,可吕缃绮就不一样了,她一身明黄色的锦缎裙,上面还用金线绣着重瓣莲花,看起来格外的显眼,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活像个明晃晃的大灯泡。   “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在山上老老实实待着,等战争结束了就让家里人来接走。”崔椋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便继续朝医堂走去。   “喂,我可是要上战场的……”吕缃绮不服气地挥舞着拳头喊道,见崔椋连头都没回,她便抽出别在腰间的九节鞭在地上狠狠抽了几下,搞得尘土飞扬。   看到狗子鄙夷的眼神之后,吕缃绮才气呼呼地停下动作,她提起裙子便朝崔椋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崔椋来到医堂后,才发现封遂、苍榆等人都在此处,他们表情严肃,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刚刚冲进来时,我觉得世家那边有些奇怪。”见崔椋来了,廖星羡便望向她淡淡说道。   “的确。”崔椋点了点头:“似乎一部分殷家子弟被傀儡给替换了,所以攻击力才会比之前要高上许多。”   “这么一来,这场仗便更难打了。”苍榆咬着下唇,表情很是凝重。   崔椋垂下眸子,并未回话。   她唤来一个医堂弟子为自己包扎,脑内却在飞速运转。   “对了,段笙鹤不是跑了吗,也不知道……”似乎是想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苍榆便开口说道,却立刻就被打断了。   “她被我杀了。”崔椋满不在乎地说道,随后便感受到给自己包扎的医堂弟子抖了一下。   周围的人并不少,崔椋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时间,医堂内的氛围变得很是奇怪。   段笙鹤能走到这一幕,完全是她自作自受,可弟子们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不久之前还风光无限的亲传弟子,最终竟然被一个大家都不太看得起的废物给杀了。   世事无常,也许段笙鹤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   突然间,医堂内一个弟子腾地站了起来,她看着崔椋,似乎要说些什么。   “你……山长大人都没有杀了她,你怎么能私自……”说话的弟子之前与段笙鹤关系不错,她在战场上断了一条手臂,此时抽出灵剑便要砍向崔椋。   崔椋冷下眸子,刚想出手,吕缃绮便从门口蹿了进来,她一甩鞭子挡在了崔椋的面前:“本小姐在这儿,谁敢动她!”   说完之后,她轻哼了一声,稍稍偏了偏头跟崔椋说道:“我从小跟著名家习武,上战场肯定是绰绰有余。”   崔椋:……说到底原来还是为了上战场啊。   那持剑弟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你又是哪里来的?我们鹿蹊山上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随后,一道绚丽的剑光直朝吕缃绮的面门而去。   一旁的封遂不顾自己重伤未愈,他直接伸臂将莫绮靡扯到一边,然后挥出长刀将剑光挡下。   看着他崩裂的伤口,莫绮靡愣愣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   “我杀了段笙鹤是为民除害,而你呢?”崔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这种时候挑衅我,莫非是想挑起同门内斗?”   有个聚财堂的弟子缓过神来,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本来局势就够乱的了,有什么事等之后再说吧。”   “况且就算崔椋不杀了那妖女,她也早晚会被处死的。”其余的弟子也跟着说道。   “有时间在这啰嗦,不如多上战场多杀几个人。”崔椋冷冷地瞟了一眼那个持剑弟子,拿起烬宵剑便走出医堂。   “诶,崔椋,你的伤……”见她要走,苍榆连忙喊道。   “不碍事,我先去了。”说完之后,她便没了影。   封遂本来也想跟上,却被吕缃绮扯住了袖子:“喂,你这么厉害,打完仗之后来我手下做事怎么样?”   听了这话,苍榆忍不住弯起唇角。   吕缃绮虽然看起来一副骄纵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天真可爱,着实是与医堂满室血腥格格不入。   见封遂不理自己,吕缃绮便自顾自地说道:“你好奇怪,这么不爱说话,平时不觉得孤独吗?”   封遂摇了摇头:“周围都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我的路算不上孤独。”   自从到了崔家之后,他便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又补充道:“我是崔家的护卫,崔椋和崔子息对我有恩,我定不能背信弃义。”   “你是护卫?原来崔椋话本中那些忠犬护卫都是有原型的啊……她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吕缃绮说道。   封遂皮肤白净,肩宽腿长,长得也不错,刚刚又及时救了她,这让她实在是感兴趣。   “我……”封遂张了张嘴,为难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得走了。”最终,他只是留下这四个字便离开了医堂。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苍榆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廖星羡若有所思地看向医堂大门的方向,习惯性地摸了摸往常装着手链的地方,然后便腾地站了起来。   “糟了!”他拿起靠在一旁的雁行枪,急匆匆地往外走。   “廖师弟……”苍榆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廖星羡便已经出了门。   这一个一个的都是怎么了?她与吕缃绮对视了一眼,皆是觉得十分奇妙。   廖星羡一路往山下疾行,他不断地扫视着山道两边,企图找到那条小小的手链。   这手链本来也不算值钱,可是崔椋喜欢,那他就一定要找到。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可下了山之后,他却还是一股脑地往外冲。   廖星羡就是这样一副固执而又古板的性子,在这场战争中,那条小小的手链算不得什么,可他却还是冒着风险在战场中搜寻了起来。   明明回来的路上还在的,说不定就是在冲进来的时候丢在这附近了。   他机械地挥动着雁行枪,无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利刃,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战场中来回穿梭着。   “哈……找到了……”终于,他在满是血污的泥土中看到了那串缀着一颗红色小珠子的手链。   廖星羡弯下腰去,刚将那条手链勾到指尖,背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原来有只妖物一直跟在他身后,趁他不备便一口扑到了他的身上撕咬起来。   廖星羡疼得眼前一片模糊,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他头上系着的发带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原本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廖星羡猛地回身一□□出,枪尖挑起一串血珠,落到他苍白的脸颊上。   少年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腰细且柔韧,他表情淡漠,下手却十分干净利落。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眸子依旧像是坠满了星子,里面盛满了坚韧与不屈,仿佛世间一切的苦难与不公都会在这双眸子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第147章 来援 ◇   ◎两人最终还是再次并肩作战。◎   崔椋虽然离开了医堂, 但她并没有直接来到战场。   她跳上了山门旁的一棵大树,看着听着不断传来的争斗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总有人会被皮囊所惑, 他们看不到真实的骨。”她喃喃道,思绪却飘了很远。   什么是真实的骨?   殷绛阙曾跟她说过,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有的时候耳朵比眼睛更好用,这么说, 也许靠听便能辨别出傀儡与真人。   难不成那时候殷绛阙便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才说了这些话?   可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崔椋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定下心神,不再多想。   在岑家法器中,她曾用灵气凝成的丝线控制傀儡,如果还是用同样的方法的话, 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些战场上的傀儡全部掌控起来。   崔椋坐在树上, 她闭上眼睛, 摒除脑内所有的杂念,驱使着灵气在人群中探索。这种方法需要很强的控制力, 稍有差错便会导致元神受损,但哪怕外界再多干扰,她也依旧岿然不动。   同时,她封闭了其他感官, 只留下了听觉, 在这种情况下,连树叶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就像是身处于混沌空间之中, 而听觉则是她用来感知外界的触角。   “姐姐, 她在干什么?”桑间花看到了树上的崔椋, 她抱着桑檀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嘘——”桑檀咬了咬牙,瞟了一眼山门的方向:“小声一点。”   无论如何,她相信崔椋。   下一秒,她便看到一个周身弥漫黑气的人出现在战场的上空。   正在打斗中的弟子明显也看到了他,他们抬头望着天空,颤声说道:“鬼主魄渊……”   一掌挥开打成一团的弟子们,魄渊拍了拍袍袖,施施然地落了下来。   随后,他便敏锐地望向树上的崔椋。   “……有趣。”当察觉到崔椋所做的事后,魄渊的眼神染上一丝兴味。   自从回到鬼地,魄渊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崔椋的血肉,他留了一缕鬼气在崔椋体内,这让他能随时掌握她的动向。   在黄泉殿中呆了许久之后,魄渊终于忍不住离开了鬼地。   鹿蹊山脚下死伤无数,鬼气充足,倒是方便他施展鬼术。   魄渊本想趁乱将崔椋抓回黄泉殿,可见她这般认真,竟破天荒地没有出手。   一旁的牛亮与花二蛋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视一眼之后便举着剑冲了上去。   鬼主这人喜怒无常,是个相当大的变数,若是留他在战场上,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有害于仙山的举动。   虽然害怕,可他们却还是咬紧牙关,直面那一阵又一阵扑面而来的鬼气。   可在魄渊眼中,这两个修士不过如同脆弱的蝼蚁一般,一碾就死了。   他轻轻一抬手,离他较近的花二蛋立刻便像一袋饱胀的血包一样爆裂开来,鲜血脑浆喷得到处都是。   “来世、来世咱们再做兄弟!”牛亮一双眼睛通红,他高举灵剑,却立刻就被尖利的指甲穿破胸膛,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甩了甩指尖的鲜血,魄渊朝打斗中的风绪缓缓走去。   打架嘛,还是势均力敌才有意思,反正闲着没事干,他不如去找风绪打一场,活络活络筋骨。   至于崔椋……就再留她多活一会儿吧。   ……   在这种情况下封闭四感无疑是很危险的,此时的崔椋宛如毫无防备的幼兽,连一点攻击都承受不住。   她在赌,若是成了,世家那边立刻便会陷入劣势,可若是败了,她便只能交代在这里。   突然间,崔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听到了细微的喀嚓声,这是机关齿轮在运作的声音。   她咬紧牙关,用灵气凝成的丝线在那些傀儡的身体中探索着,这些傀儡明显比法器中的小花要精致一些,她本想用之前的经验控制傀儡,又怕因为自己的操作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这些傀儡伤了仙山弟子。   权衡利弊之后,她只好选择将傀儡直接毁坏。   战场的范围广,傀儡的数目也不少,对于崔椋来说,这番操作简直比在鬼地活下来还要难。   她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   细细密密的灵气丝线缠住傀儡们的控制中心,随后在崔椋的控制下不断缩紧。   傀儡们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仙山弟子们见状便趁机攻了上去,一时间,原本混乱不堪的战局突然产生了变化。   下一秒,崔椋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她五指成爪状,在空中猛地一挥,而那些丝线也瞬间收紧。   傀儡们从内部被捣毁,它们纷纷跪在地上,随后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无论是世家还是鹿蹊山弟子都被吓了一跳。   崔椋喘着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脚下的战局。   可当扫到那一抹黑气缭绕的身影时,她却明显僵了一下。   风绪本就战了许久,虽然此时并不落下乘,可魄渊步步紧逼,世家也不甘示弱,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招架不住。   他身体不好,此时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明显是有些力不从心。   似乎是注意到风绪正被世家长老和魄渊围攻,曹总管本来跟莫云晖打得上头,却还是抽空喊了一嗓子:“风绪,你这小子本就是空有一身修为,现在要是被打趴下岂不是丢鹿蹊山的脸,别让我看不起你!”   话音刚落,魄渊便一掌挥出,浓烈的鬼气带着摧拉枯朽之势冲向风绪,连带着周围的人都被掀飞老远。   风绪往后退了几步,他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魄渊,脸上身上却多了不少伤口。   他们本就为死敌,很久以前两人曾打过一场,当时风绪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于是才着了魄渊的道,落下了病根。   此时有了机会,魄渊自是会把他往死里打。   “你来做什么?”风绪擦去唇边的血迹,淡淡问道。   “自然是为了你们鹿蹊山那个小徒弟。”魄渊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他打了个哈欠,朝树上的崔椋扬了扬下巴。   真是奇怪,他想。   为什么崔椋要这么拼命呢?   为什么哪怕把自己搭上,她也想赢得这场战役?   魄渊不懂,如果他是崔椋,可能早就跑得没影了。   难不成因为他是鬼,所以才不懂人的心思?想到这里,魄渊突然想知道自己若是能转世轮回,成为一个活人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到了那时,也会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拼命。   可他是鬼主,天上地下,无人能渡他去往生。   总是呆在灰暗破败的黄泉殿中,有时他也会觉得寂寞,可这就是宿命,由不得他选择。   “算了,不打了,没意思……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们和那些世家打完之后,我就带崔椋回鬼地。”魄渊对风绪说道。   在那样一副不屈的身体中,一定流淌着滚烫的血。   想到那甘甜的美味,魄渊忍不住舔了舔唇。   “啊,对了,似乎又有人加入进来了。”他望向远处,眯起眸子,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这么看来,战争很快便要结束的了吧。”   “……什么?”风绪手持九纮弓,戒备地顺着魄渊的视线望去。   只见不远处,有一队修士正朝鹿蹊山的方向赶来,他们中有人挥舞着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岑”字。   ……   “岑家来援!”不远处的修士高声喊道。   崔椋手持烬宵剑从树上跳了下去,她望着那些不断涌入战场的修士有些愣神。   ……岑家终是加入殷、莫两家那方了吗?   这么一来,她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第三个世家加入,鹿蹊山还能守得住吗?   其余的仙山弟子听到了远处的叫喊声,俱是面色一变,而那些世家子弟却都欢欣鼓舞,气势大涨。   “太好了,这下岑家……呃啊!”一个莫家子弟正打算射出毒针,却突然被几只□□穿透了身体。   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便有些不可置信地朝后看去:“岑、岑……”   “崔椋,我来助你!”没等他把话说完,岑暄曜便放下千机弩,一脚将此人踹开,然后朝不远处的崔椋纵去。   “你怎么会在这?”看到来人之后,崔椋惊讶地问道。   眼前的少年穿着白金相间的锦袍,头上还带着个斗笠,他手持千机弩,一副一往无前的架势。   “父亲让我们岑家子弟来帮鹿蹊山。”他回道。   这段时间,岑郁一直派人盯着战场上的情况,眼看着殷家傀儡被毁,战局开始倾斜,他才打算插手这场战争。   最近有关殷家的风言风语在论坛上愈演愈烈,此时帮助鹿蹊山,不仅能替岑家赚个好名声,还能顺便削弱其他世家的势力。   沈家一向与世无争,若是殷莫两家败了,岑家岂不是能一家独大?   岑郁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可岑暄曜却并不清楚这些事,他只知道可以来帮崔椋了,于是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   看着崔椋惊讶的表情,岑暄曜笑了笑,眉眼间带着几分稚气,又带着几分侠气。   “有了岑家,打败他们是早晚的事。”他说道:“来吧,咱们一起!”   “好!”崔椋手持烬宵剑,点了点头。   过了那么久,两人最终还是再次并肩作战。 第148章 方成真火 ◇   ◎因为这场战役,他又死了一次。◎   在岑家前来支援后没多久, 殷绛阙也来到了战场上。   见家主来了,殷家便士气大涨,殷家子弟们本来已经疲惫不堪了, 此时却咬着牙,拼了命地突出重围。   “上啊!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住我们!”他们大声叫嚣着, 千方百计地想要上山。   而妖族也将妖车搬到了战场上, 妖车碾过,无论是哪一方都死伤无数。   “殷绛阙怎么来了?”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崔椋皱了皱眉头。   “殷家易主了。”岑暄曜一边回道,一边射出几支弩/箭:“现在他便是新的家主,莫云晖都来了,他没有理由不来。”   殷绛阙手持殿春剑立于众人之中,几息之间便杀了好几个鹿蹊山弟子。   毕竟是化神期修士,仅凭几个弟子是肯定对付不了他的。   而在离殷绛阙不远的地方, 廖星羡刚将一直缠着自己的妖兽杀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 望向前方的殷绛阙。   “廖道友,好久不见。”殷绛阙勾起嘴角, 朝他点了点头。   “你——”廖星羡顿觉不妙,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殷绛阙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随着殿春剑没入体内, 廖星羡突然觉得周围的打斗和吵闹声变得很远很远, 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廖星羡!”崔椋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 她飞身前来, 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廖星羡在自己面前倒下。   见崔椋和岑暄曜赶了过来, 殷绛阙轻笑一声,将还带着血迹的殿春剑抽了出来。   “真可惜,来晚一步。”他盯着崔椋的眼睛,定定地说道。   “……你杀了他。”说这句话时,崔椋握剑的手都在不住颤抖着。   “那又如何,你若是想为他报仇,有本事就杀了我吧。”殷绛阙的脸突然冷了下来,他没再看崔椋,转身便削去一个鹿蹊山弟子的头颅。   廖星羡就这样倒在被鲜血浸透的泥土中,脸上身上都是血污,他的怀里还揣着那个没送出去的黑绳红珠子小手链。   他脸色苍白,口鼻不断有鲜血涌出,神志也逐渐模糊,可他却还是察觉到崔椋赶了过来。   “……没事……死不了。”他挣扎着开口,可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小到他自己几乎都听不到。   这样也好。   廖星羡这样想着,随后便心满意足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最终崔椋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便是他唯一的慰藉了。   可惜,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将那条手链送出去。   在某些方面,廖星羡一向是个胆小鬼,他顾虑太多,却总是想让崔椋再多注意自己一些,所以他才会故意与崔子息一起等着崔椋去吃饭,才会让她替自己将食盒带给李秋荼,借机与她搭话。   那时他总是想着,要是能多偶遇几次就好了。   可因为没有勇气,这些秘密他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   在死之前,廖星羡徒劳地蜷缩着身子,企图把自己藏起来,他不想让崔椋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一直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努力想当一个优秀的修士,现如今,他总算是能休息了。   彻底陷入黑暗前,廖星羡似乎看到了一条宽广的大河,岸边开满了红色的花。   河上有一座桥,奶奶抱着一双布鞋站在桥上等他。   ……   虽然殷绛阙没有杀了崔椋的打算,可崔椋却还是握着烬宵剑冲了上去。   她凶狠地望着殷绛阙讶异的眼神,不断地将周围的灵气纳入经脉之内,她无视不断落在身上的刀剑,只是盯着殷绛阙。   她要杀了他。   “喂,你怎么了?”岑暄曜注意到她身上的不对劲,刚想将她拉回来,却被一股突然燃起的火焰挡住了去路。   按照“烧火棍法”的内容来看,等练到最后一招,就能“重铸骨骼皮肉,方成真火”,到那时,用剑的人将与火融为一体。   崔椋不断演练著书上的招式,几乎有了走火入魔之兆。   可即便冒着失去全身修为爆体而亡的风险,她也要杀了殷绛阙。   崔椋的周身燃起了火焰,远远看去,连她自己都成了一团火。   她喘着粗气,手上动作却依旧不停,随着剑招一下又一下地使出,她的经脉也越来越痛,就连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   岑暄曜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抹血红漫上崔椋的眼睛,好似下一秒便会有血泪滴落。   “你疯了……”看着她的样子,殷绛阙不可置信地说道。   崔椋一步又一步地走到殷绛阙面前,她颤着声音说道:“现在的我是杀不了你,可走火入魔之后的我可不一定了。”   殷绛阙眸色晦暗不明,他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轻声说道:“这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崔椋回道:“若是不除了你,这一身修为不要也罢!”   说完,她便持剑劈下。   两人离得很近,殷绛阙甚至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此时却凶狠地注视着他。   “那就来吧。”殷绛阙不再多说,举着殿春剑迎了上去。   崔椋体内火烧火燎的,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走火入魔之后,她满脑子都是杀人,仿佛只有温热的鲜血能平复她体内的燥热。   突然间,一阵浅淡的薄荷香夹杂着血腥气飘到了她的鼻尖,让她稍稍恢复了一些神志。   她还记得,殷绛阙在雨中撑着油纸伞,两人就像现在这样挨得很近,就连崔椋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这股薄荷香。   明明只是一条小小的巷子,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当时殷绛阙曾与她说起了那位“崔椋山长”——福泽苍生,千里同风。   现在,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   天上下起了雨。   雨水打湿了众人的衣裳,使得本就浸满鲜血的土地变得更加泥泞不堪,战场上的人抬头望去,让雨水将脸上的血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打了这么久,无论是世家还是鹿蹊山均是疲惫不堪,他们机械地挥舞着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雨越下越大,乌云掩盖了天光,在阴暗的天色下,只有崔椋周身围绕着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这火烤干了她的衣袖,也照亮了眼前的土地。   在她与殷绛阙之间,倒着一个四肢扭曲的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傀儡。   崔椋认得他,他的名字叫殷青山。   按理说,战场上的傀儡本来已经被她全部捣毁了,可就在刚才,这倒在地上的傀儡却突然冲了上来,为殷绛阙挡下一击。   殷绛阙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殷青山,指尖微微颤抖。   与其他孩子不同,殷青山从小便喜欢缠着殷绛阙玩,在殷家,他与殷绛阙关系应当是最好的,所以在殷绛阙需要人制作傀儡时,他才会自告奋勇地前往小作坊。   当殷绛阙带着误入作坊的崔椋冲出去时,他没有死在那片火海中,可因为段笙鹤,他却死在了小作坊的地窖里。   他心悦段笙鹤,所以才打算在地窖中替她剥了崔椋的皮,却没想到自己会殒命于此。   殷绛阙曾给过他一个用于防身的小傀儡,可他却还来不及用便失去了意识。   再然后,他便被制成了傀儡,跟着族人一起上了战场。   殷绛阙将殷青山的一缕元神附在傀儡上,正是这缕元神在最后一刻拼了命得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替他挡下崔椋的一剑。   在神识彻底破碎的前一秒,他扒着殷绛阙的靴子,颤颤巍巍地说道:“仙山……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说完之后,殷青山便彻底没了声息,他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脸深深地埋了下去,口鼻中都是泥土。   因为这场战役,他又死了一次。   殷绛阙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仙山好不好他不知道,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也许我错了,鹿蹊山不是我能妄想的东西。”他说道。   用这么多殷家子弟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真的值得吗?   若是在之前,殷绛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可现在的他却已经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趁他愣神的一瞬间,崔椋立刻将灵气汇于剑尖,下一秒,一蓬火焰瞬间迸发而出。   同一时间,岑暄曜也冲过了一直挡在眼前的火,他抬起千机弩对准殷绛阙,高声喊道:“冲!取殷绛阙和莫云晖的首级!”   他的眸子亮亮的,盛满了少年意气。   而在战场的另一头,莫绮靡和宁槐也在拼死一战,他们两人自幼相识,默契十足,又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倒也提供了不少助益。   周围的鹿蹊山弟子们纷纷受到了鼓舞,他们高举武器,都杀红了眼。   “战!”   “谁都不准退!”   “绝不让敌人攻进山门!”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殷绛阙突然有些心绪不宁。   他望着眼前的鹿蹊山,山上灵气萦绕,种满了各式各样的仙草灵药。   可他的脚下却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其中有人的,也有妖的。   而他的四周,则是不断攻来的崔椋和其他仙山弟子。   他想到了在杀了廖星羡之后崔椋看他的眼神,她一定是恨透了他。   到现在,殷绛阙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得到鹿蹊山了。 第149章 胜与败 ◇   ◎大势已去。◎   殷绛阙咬紧牙关, 不断躲避着崔椋的攻击。   不得不说,虽然她现在只是元婴期,可在烧火棍法与走火入魔的双重加持下, 她的攻击力倒是提升了很多,勉强能与殷绛阙一战。   可崔椋毕竟受了伤, 这段时间又没怎么休息过, 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样的她对上殷绛阙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只要殷绛阙一出手,她必死无疑。   但战争毕竟不是两个人的事,即便殷绛阙杀了崔椋,也不代表殷家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兴许是回过味来了,莫云晖突然传令放弃攻打鹿蹊山。   莫家也投入了很多, 像他这样的人会选择及时止损, 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殷家的傀儡已经废了, 岑家又被归到了仙山那边,现在的舆论也对殷莫两家不利, 莫云晖若是再坚持,可能损失的会更多。   在莫家宣布退出战场的那一刻,另一批修士又赶了过来。   他们没有旗帜,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 他们是各地的散修, 此时与鹿蹊山弟子里应外合,竟然将殷家团团围住。   这些散修的领导者正是崔椋之前在论坛中挑出来的那些人, 他们收到指令之后便立即偷偷组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军队, 此时正是来协助鹿蹊山的。   局势突然扭转, 殷家子弟变得十分慌乱,他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下去,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指令,所以他们只好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做着负隅顽抗的斗争。   仙家开战,其他地界也变得混乱,天下修士无一不希望战争尽早结束,那些被挑出来的散修四处游走,总算是凑齐了千余人,这才匆匆赶来。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面对着迅速增加的敌人,殷绛阙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摸诧异,可不过瞬间便再次恢复平静,仿佛波澜不惊的平整湖面。   他觉得殷家不一定会输,他们实力雄厚,还有妖族支援,若是拼死一战,也有三成胜算。   虽然这么想着,可殷绛阙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手,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随着“当啷”一声,那把通体乌黑的殿春剑就这样直直地砸在地上,沾上不少泥水。   雨下得越来越大,殷绛阙闭上眼睛,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大势已去。   早知道,一开始就应该杀了崔椋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任由滚烫的烬宵剑将他戳成了个筛子。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却还是走错了。   崔椋的脑内一片混沌,过度充盈的灵气几乎要将她撑爆,她的视线中只剩下一片血红,现在的她只能一味的杀戮,除此以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突然间,体内气血上涌,崔椋一口血喷了殷绛阙满脸,由于大量灵气涌入,烬宵剑最终还是承受不住,断成了两截,炙热的红色瞬间褪去,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废铁。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用力挥舞着残剑。   崔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一旦放缓攻势,她的脑内便会浮现出廖星羡死时的那一幕,所以她才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崔椋还记得当年崔子息将廖星羡带到自己面前的样子,明明年龄比她小,却总是固执地叫她“崔椋”。   那时的廖星羡还是人人羡艳的鹿蹊山优秀弟子,每当他说出“崔椋”这两个字时,崔椋都觉得他的眼中盛满了星子。   哪怕过了这么久,崔椋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喜欢那个背着长/枪的少年,可那时的廖星羡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总是板着张脸,与她说话时更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   就算是这样,崔椋还是喜欢他,被拒绝了之后也是缓了好久才没那么难过。   但她却不知道,从拒绝她的那天起,廖星羡曾在很多个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   “如果当时真的跟崔椋在一起会怎么样呢?”他总是那么想着,可直到死去也没能往前迈出一步。   ……   “再这样下去,你会爆体而亡的。”看着眼前的崔椋,殷绛阙说道。   崔椋喘着粗气,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别太小看我了。”   话音未落,殷绛阙便一把抱住了她。   崔椋眼眶中流出的鲜血蹭到了他的衣服上,殷绛阙收紧双臂,周身的温度炽热难耐,他就像是拥抱着一团滚烫的火。   很快,裸/露在外的皮肤便被灼伤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放手。   “喂——你!”岑暄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有所顾忌的收起千机弩,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把匕首来。   包围在这两人周身的火焰实在是太过明亮,他怕弩/箭会伤了崔椋,于是便打算用这把岑家特制的匕首,只要被匕首插入心脏,殷绛阙便永世不得超生,不入轮回。   “殷家弟子放下武器!”紧紧搂住不断挣扎的崔椋,殷绛阙高声说道。   “殷家弟子放下武器,投降!”   刚说完,他便感觉一股刺痛从后背传来,在身后,岑暄曜将匕首插到他的身体里,直至齐根没入。   这匕首上似乎覆着什么法术,殷绛阙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痛从伤口处传来,像是要抽空他全身的力气。   做完这一切后,岑暄曜忍着灼痛将崔椋扯了过来,冒着被误伤的危险,他从储物袋中掏出几枚丹药塞到她的口中,又迅速地封了她的经脉。   崔椋体内的灵气找不到出口便开始四处冲撞,疼得她满头大汗。   这样的方法虽然能阻止修士走火入魔,但也有一定的风险,熬过去了还好说,若是熬不过去便只能等死了。   崔椋大口喘着气,她的思维还没有完全恢复,剧烈的疼痛却让她下意识地将灵气导出体外。   随着灵气不断在心口聚集,她脖子上带着的银牌突然“咔嚓”一声碎裂,而灵气似乎找到了出口,顺着银牌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溜了出去。   这银牌是殷绛阙送她的,只要将灵力注入便可以抵挡一部分攻击,此时正好救了她的命。   可经过这一遭后,崔椋的经脉受损,修为急速倒退,此时的她竟然在短短几息之间便回到了炼气期。   灵气导出后,崔椋恢复了神志,她推开岑暄曜,望着因吃痛跪倒在地的殷绛阙,一字一顿地说道:“去给那些因你而死的人陪葬吧。”   殷绛阙抬起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厌恶。   崔椋的眼眶红红的,雨水从脸上流下来,就像是流着泪一般。   她是在为我而哭吗?殷绛阙这么想着,竟然勾起了唇角。   殷绛阙知道,崔椋这么讨厌他,哪怕他现在立刻就死去,崔椋也不会流下一滴眼泪的。   可他现在都这么疼了,如果这么想,心里起码能好受一些。   “所以……就当你是为我而哭吧。”他轻声说道。   崔椋不知道殷绛阙在说些什么,她咽下口中的鲜血,往后退了两步。   在现代的时候,她特别喜欢看男主为女主杀尽天下人的小说,每当看到类似的情节,她都会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尖叫打滚。   可现在她却无比憎恶这样的行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重要的,凭什么要屠尽天下人?   所以她恨殷绛阙,因为他草菅人命,为了一己私欲,导致那么多无辜的人在战争中丧生。   “你……”崔椋张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她晃了两下,然后便倒在地上。   封遂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他喊道:“崔椋!”   崔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封遂在叫她,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回话了。   在她的印象中,这好像是封遂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便失去了意识。   岑暄曜蹲下来拍了拍崔椋的脸,见她没什么反应,二话不说便将她背了起来往山上冲去。   经脉受损势必会对身体产生影响,无论如何,得先带她去医堂。   “喂,好不容易鹿蹊山胜了,你可别在这里倒下。”岑暄曜这么说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自从殷绛阙宣布停战后,殷家子弟便不知所措地纷纷放下了武器,有的人不肯停手,马上就被割下了头颅。   而莫云晖则是迅速带领莫家人撤出战场,几个莫家子弟在临走前想将莫绮靡拽走,却被宁槐拦了下来。   莫家嫡子愤怒地吼道:“莫绮靡,你这个叛徒,竟敢背叛莫家!”   莫绮靡回道:“莫绮靡不是已经死在瘴林中了吗,我还算什么莫家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崔椋的方向跑去。   见状,曹总管嗤笑一声,望向不远处晕倒在地的殷绛阙:“殷家那小子倒是有几分能耐,但是难以成大事。”   听到这话,风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意思?”   “感情用事呗。”曹总管摇了摇头,一副很是可惜的样子:“你是没看到,刚刚他都直接上手了……啧,反正你这木头是理解不了的。”   风绪听不懂这话,他看向倒在地上的殷绛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作者有话说:   本章“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引自《法华经》。 第150章 罪名 ◇   ◎少年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将崔椋送到医堂后, 岑暄曜便一直守在她身边。   说也奇怪,刚刚崔椋使用的剑招他总是觉得有些眼熟,尤其是最后与火焰融为一体, 简直与他们岑家的秘法一模一样。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莫绮靡他们也匆匆赶到了医堂, 怕崔椋的小狗护主心切, 来之前桑檀还特地将狗子抱了过来。   而当岑暄曜看到狗子的那一刻,他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阿黄, 你怎么在这?”   这黄狗本是只妖兽,被岑家家主封印后才变成了小狗的样子,岑郁见岑暄曜一个人待着太过无聊,便将黄狗当做宠物送给了他。   可没想到,狗子不仅偷偷溜了出去,还顺便将岑家的藏书“烧火棍法”也叼走了, 它一路溜到了鹿蹊山, 想办法混进山上, 然后便在思过崖下住了下来。   这“烧火棍法”练功的过程太过残酷,岑家已经很久没人练成了, 却没想到便宜了崔椋这个外人。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原来是你这只小偷狗偷了岑家的秘法。”岑暄曜狠狠摸了一把狗子的脑袋,吓得它嗷嗷直叫,一时间, 医堂内狗叫人声掺杂, 好不热闹。   可即便周围的幻觉再吵闹,崔椋仍然紧闭着双眼, 没有任何回应。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刚上山的那段时间, 当时的她为了能攒钱做了很多努力,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简单。   在那时,无论是李秋荼还是廖星羡都活得好好的,她也没有遇见殷绛阙。   崔椋的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泪水,她睫毛颤抖着,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突然间,她的指尖突然有些发痒,一缕清凉的气息眷恋地绕着她的手指,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廖星羡的元神,即便身体死了,可殷绛阙却没有把他的元神击散,对于修士来说,只要元神还在,就有机会活下来。   换句话说,殷绛阙放了他一命。   明明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了,但也许是怕崔椋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在最后一刻,殷绛阙却还是放缓了剑势。   在这缕元神锲而不舍的缠绕下,崔椋最终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可等她醒来时,离殷家投降已经过去了三天。   桑檀等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反倒是魄渊一直呆在她的身边。   因为他的存在,其他医堂弟子根本就不敢靠近这里。   “小朋友,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魄渊说道。   他活了那么久,崔椋在他眼中倒的的确确是个小朋友。   可不知为何,战争结束后,魄渊对她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崔椋缓缓坐了起来,她将那缕元神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打算带给风绪,让他想想办法。   “你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吃我吗?”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定定地看向魄渊说道。   见她脸上毫无惊恐,魄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战场上时,他亲眼看到崔椋将自己化作一团火焰,他在鬼地呆了太久,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拼劲又对自己够狠的后辈了,仔细想想,若是真带回去吃了还有些可惜。   啧,但是若是将她留在这里,又着实便宜鹿蹊山了,倒不如带回鬼地好好培养培养,到时候还能接他的班,成为下一任鬼主。   想到这里,魄渊便伸出手,打算将崔椋抗回黄泉殿,可还没等他的指尖碰到崔椋的发丝,一支雾箭便直冲他的面门射来。   风绪不知何时来了医堂,他望着魄渊冷冰冰地说了一个“滚”字,在他身后则站着抱臂看戏的曹总管。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魄渊二话不说便攻了上去,他的攻势十分猛烈,就连医堂的屋顶都被掀飞了,堂内弟子纷纷逃了出去,崔椋也被匆匆赶来的崔子息背出门外。   鹿蹊山上鬼气实在是稀薄,没过多久魄渊便中了一箭。   “切,没意思。”他揩去脸上的血迹,魄渊闲闲地瞟了一眼伏在崔子息背上的崔椋。   “我先走了,咱们以后再见。”他轻哼一声,然后周身便腾起浓郁的黑雾。   “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吃了你那小弟子。”说完后,隔着雾气,魄渊挑衅地望向魄渊,雾气散尽,他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堂被毁,弟子们便只好带着药回了自己的寝居,而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殷绛阙便接受了众人的审判。   为了防止搜神直接让他死亡,曹总管才打算让殷绛阙亲口说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殷家投降后,殷绛阙便直接被捉到了鹿蹊山,当时他意识全无,曹总管便将他丢在了灵狱中。而在他醒来的那一刻,甲卫堂的弟子们就将他揪了出来,一路押到了礼堂。   殷绛阙知道自己活不长了,被匕首刺出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每时每刻都有鲜血流出,哪怕他修为再高也撑不了几天。   在前往礼堂的路上等了不少鹿蹊山弟子,他们大声地唾骂着,那些肮脏的词汇通通进了殷绛阙的耳朵。   他们说殷绛阙该死,他害了那么多人,最后却甘愿做阶下囚,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可不久之前,他还是殷家派来访学的弟子,是鹿蹊山的座上宾。   殷绛阙狼狈不堪,身上还穿着那身浸透鲜血的衣服,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腰背挺直,宛如一支修竹。   堂上,殷绛阙供认不讳,他毫无保留地将那些事全部说了出来。   龙腹中崔椋见过的那具骷髅便是殷清晓,当时殷绛阙将他从栾洲带回王都后,便剥下他皮制成傀儡,而为了折磨他,殷绛阙将他的肉身丢到了龙腹中,让他活生生地流血而亡。   当时殷绛阙将烬宵剑摆在殷清晓面前只是为了羞辱他,却没想到这把剑会被崔椋拿走。   除此之外,殷绛阙让小矮人偷剑也只是为了试探崔椋有几斤几两罢了,这剑对他没多大用处,所以他倒也没想着将剑要回来。   菁华会选拔时秘境出了问题,也是因为殷绛阙在背后搞鬼,他隐匿了身份与符良相互勾结,还提供给符良储灵珠和上古时期的鹿蹊山地图,以便改变秘境中的景象。   可是,布置过后的秘境却有一个巨大的缺陷,死生魂不能接触大量的灵气,虽然他用储灵珠充当了那个灵气氤氲山顶大湖的角色,可一旦黑眼人们碰到湖水便会消失。   在事情败露后,殷绛阙便迅速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符良便成了个替死鬼。   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找到神脉而已。   人的魂魄轮回几世,现在的人也许是曾经的神。这样的人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却还拥有着对上古时期事物的直觉。   殷绛阙在古书上看到了那场屠杀,便利用秘境中与上古时期相似的景象,唤醒前世为神的黑眼人的直觉,并且让他们通过直觉来寻找神脉,进而推断出神脉的大概位置。   可平安镇上的那些人并没有神的魂魄,于是这个方法便失败了。   在那以后,他便将重心转移到小作坊上,为了能将傀儡安插在各种地方,他便只好杀人,再将那些人的皮剥下来,制成以假乱真的傀儡。   听着殷绛阙的讲述,礼堂内的弟子们不禁屏住呼吸,就连曹总管也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心思狠毒,手段残忍,这样的人竟然能藏得如此之深,着实可怕。   崔椋也来到了礼堂,她坐在崔子息的身边,脸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殷绛阙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一眼就捕捉到了她。   为了她,他似乎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殷绛阙面无表情地盯着崔椋的脸,用平淡而冷漠的声音讲述着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因为崔椋,他的情感影响了判断,导致他一错再错,殷绛阙觉得自己应该是恨她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可最该死的还是他自己不是吗?   小的时候,他没能护住母亲,长大之后,他也没能夺得仙山。   而崔椋,他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   终其一生,不过后悔二字。   殷绛阙就这样跪在众人面前,缓缓地讲完自己罪恶而又肮脏的一生。   在他说完之后,便又被押回了灵狱,离开礼堂之前,崔椋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只要他回头,便能看到崔椋复杂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可是他没什么理由回头。   ……   殷绛阙走了之后,礼堂的人便散了,崔椋刚被崔子息扶着走出去,便看到迎面走来的岑暄曜。   “我该回家了。”岑暄曜说道:“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要来栾洲玩,记得提前联系我。”   说完后,他又笑了笑:“栾洲气候好,适合养病,你到时候直接来我岑家当媳妇,一定恢复得很快。”   一听这话,崔子息便学着李秋荼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没等崔椋回答,岑暄曜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自顾自地说道:“我开玩笑的。”   “其实我不太想成亲,一想到要和哪个姑娘一起度过下半生,我就浑身不自在,反正我还有哥哥,家业让他们继承便是,我到时候就当个游侠,天天在外面游山玩水,劫富济贫。”   说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成亲是什么样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岑暄曜便背起包袱打算下山了。   在走之前,崔椋本想将“烧火棍法”还给他,岑暄曜却摆了摆手:“留给你吧,反正岑家目前也没人能练成。”   “这书是我岑家先祖写的,这么一看,你与他倒是很有缘。”说完这句之后,他便走了。   少年穿着白金相间锦袍,手上还拿着个斗笠,他哼着欢快的歌谣,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第151章 浊世佳公子 ◇   ◎求你,这是最后一次,让我见你。◎   战争结束后, 鹿蹊山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在医堂弟子的调理下,崔椋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 可她的修为却还是停留在炼气期。   好在这一战之后,她体内的鬼气也被导出了, 等经脉修补好之后, 她还可以重新修炼。   除此之外,她还在白月之时带着几位长老去了鬼地, 他们将那个自称“小铃铛”老婆婆当场绞杀,又将被老婆婆困住的冤魂全部放了出来。   这些魂魄生前本就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放出来之后它们立刻四散开来,投入轮回道。   对此,魄渊则是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愿多管。   在死之前, 老婆婆哭着喊着要找爹娘, 她说只要自己活得久一些, 说不定便能等到她的父亲母亲,却没想到会死在这几个缺德修士的手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 鹿蹊山又为那些埋在地下的死生魂超度,韶年年他们总算可以去往生了。   鹿蹊山上,苍榆也如愿当了教习先生,她每天都忙着给弟子们讲习, 而本该随着羽流离开的谢尘缘却也随她一起留在了上山。   对此羽流表示很是心痛:“我这好不容易收的一只鬼, 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勾走了。”   听到这话,谢尘缘似乎很是不好意思, 他在空中盘旋了一会, 嘴闭得死死的, 一句话也不肯说。   即便很是不舍,可羽流毕竟是个游方道士,他最终还是走了。   走之前,他将崔椋拽到了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怪不得体质如此特殊。”   “……你怎么知道的?”崔椋挠了挠头,很是疑惑。   “切,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羽流摇了摇头,一副得意的样子:“据说岑家有个先祖与你体质相似,那人生来便是修仙奇才,可惜死于一场意外。”   “我听人说啊,这位老前辈并不是死了,他只是回了原来的世界而已。”说完之后,羽流拍了拍崔椋的肩膀就走了。   想到那个岑家法器和“烧火棍法”,崔椋抽了抽嘴角。   别的不说,这位穿越前辈起名倒是够有创意的。   几天之前,风绪在段笙鹤曾经住过的地方搜出一个法器,想必就是将崔椋和孟安节等人关在里面的那一个,这法器被塞到了一个角落里,破损得不成样子。   看到那个法器之后,崔椋先是有些失落,随后便立刻拿出纸笔,她要遵守承诺,写一个关于孟安节和秦寄真的故事。   这话本写得很快,将内容登在鹿蹊文学城上之后,崔椋便把手稿烧给了孟安节,顺便往火里丢了几枚纸做的小汽车,小别墅。   当然,既然有了鹿蹊文学城,就一定会有盗版文学城产生,由于反响过好,这本话本立刻就被盗版文学城搬了过去,崔椋点进去一看,发现只有话本名字和男女主名字是一样的,其它地方完全不同。   看完之后,崔椋表示十分气愤:“盗版就算了,竟然还XX的是个赝品。”   即便生活中有些不如意的小事,可日子却还是这样平和的、一天一天的过了下去,对于崔椋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见一面那个同生共死过的小妖怪云云。   活着的人似乎都得到了一个还不错的结局,可即便如此,有的时候崔椋还是会想到殷绛阙。   自从殷绛阙被带回到灵狱之后,她便一直没去看过他。   而对于殷绛阙来说,每日面对着沾满血污的墙壁,听着四周传来的哭嚎声,过去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好像一场梦一样,令他不敢多想。   他在狱中过得很不好,明明身负重伤,马上就要死去,可鹿蹊山却还是打算挑个日子将他带到世人面前斩首示众。   想到即将到来的死亡,殷绛阙并不害怕,他看着墙上那个小小的窗口,想着外面将会是什么样子。   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在小的时候,他只要趴在窗子上便能看到院内粉嫩的桃花,风一吹过,花瓣就像下雨一般簌簌地往下落。   想到这里,殷绛阙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向那个窗子。   他曾以为自己窥见天光,却没想到那只是黑暗中游离的烛火。   他对不起很多人,有的人为他而死,有的人因他而死,就连活着的殷家人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抬不起头。   所以他觉得自己该死,哪怕被人唾弃谩骂,他也只是垂下眼眸,没有丝毫争辩的欲望。   殷绛阙靠在墙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他很想再见一见崔椋,可那人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崔椋……我后悔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泪痣点缀在沾染血迹的苍白皮肤上,看着格外的惊心。   曾经的殷绛阙凌驾于感情之上,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崔椋是如何对自己产生好感,又如何变得失望,最终心灰意冷。   而现在的他却变得感情用事,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像之前那样,与崔椋在王都的小巷子里走上一会,那时也许便是两人最近的时候了。   对殷绛阙来说,他生来便是不被祝福的孩子,没有人爱他,所以死亡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在失败之后,他倒是没什么执念,放手也相当洒脱。   所以当他得知明日自己便要被斩首示众了,心里却并没有多么难过。   他就这样跪坐在狱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间,他眼前的景色似乎产生了变化,殷绛阙朝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坐在殷府的那片竹林中,眼前站着府上的一个小厮。   他望着那小厮,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反而断断续续地对小厮说道:“好累……我想先睡一会……就一小会就好,等崔椋来了叫醒我。”   听到了这边的声响,守着灵狱的甲卫堂弟子匆匆赶来,却发现殷绛阙正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她。”殷绛阙说道:“她写的第二个话本我早就看完了,如果可以的话,能给她提个字吗……如果能有‘兰陵哭哭死’的亲笔签名就更好了。”   求你,这是最后一次,让我见你。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殷绛阙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无神的双眼望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随后,他便没了声息。   殷绛阙死了。   他死的时候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墙边,头颅低垂,眼睛紧闭,若是忽略脸上身上的血迹,便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浊世佳公子。   狱中弥漫着血腥气,其中还掺杂着薄荷的味道。   得知他死了之后,弟子们纷纷觉得没能挨到当众斩首真是便宜他了,可崔椋却紧紧地揪住那个狐狸毛的围脖,许久说不出话来。   凭殷绛阙的本事,脱身并不是一件难事,可在岑暄曜的匕首落下前,他为什么连躲都不躲呢,难道是为了赎罪吗?   想到赎罪二字,崔椋嘲讽地勾起唇角。   到了这一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殷绛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殷绛阙爱她吗?崔椋并不这样想,她不觉得殷绛阙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可他应当是喜欢她的。   那她呢?她对殷绛阙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想到那个在房间中彷徨的小男孩,想到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岁岁平安”四个字,崔椋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殷绛阙的储物袋被鹿蹊山收缴了,里面有个机关球,崔椋特地将它从曹总管手上讨了过来。   她拿着机关球来到灵狱,将它放到了殷绛阙的手中,可那苍白而又修长的手指却再也无法握住任何东西了。   “殷绛阙,去找你娘亲吧。”崔椋低声说道。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下一秒,竟喷出一口血来。   她擦去唇边的血迹,脱力地跪倒在地,一抬头,正好对上殷绛阙的脸。   眼前的青年身着染血的枣红色的衣服,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他的眼角处有颗泪痣,清贵柔和的长相慵懒而轻佻。   这幅模样,与二人初见时并没有什么差别。 第152章 长生道 ◇   ◎而现在,故事终于迎来了结局。◎   许多年之后, 崔椋又回到了化神期,而在她渡劫的当天,风绪却宣布要将她任命为下一任山长。   “山长的束缚太多, 我错过了许多,也做了许多后悔的事, 现在我想去别的地方游历一番, 说不定心境会完全不同。”当时的风绪这么说道:“况且从仙山的角度来说,比起我来, 崔椋明显更合适当这个山长。”   对此,长老们倒也没什么异议,就连曹总管都颇为赞同:“崔椋有勇有谋,堪当此任。”   在世家与仙山的那场战役中,他就已经对崔椋刮目相看了,所以在风绪请辞之后, 他稍加思索便同意了这一决定。   将后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 风绪便背起自己的包袱下了山, 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便只有崔椋和曹总管为他送行。   走之前, 他咳嗽了两声,又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拍了拍崔椋的头,从来没有笑过的风绪,却在这一刻轻轻勾起了唇角。   他掏出一直当做书签的瞬移符箓递给崔椋:“还给你, 我不再需要它了。”   “没想到您还留着。”崔椋心情复杂地接过符箓, 望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缓缓说道:“孤身在外, 请多保重。”   风绪点了点头:“前路坎坷, 勿失本心……保重。”   他相信在山长的这个位置上, 崔椋会比他做得更好。   将风绪送到云舟上之后,崔椋与曹总管便慢悠悠地朝山门的方向走去。   曹总管在山上兢兢业业干了那么多年,早就对仙山有了感情,他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新山长寄予厚望,打算将崔椋好好培养一番。   在回去的路上,他故作矜持地说了许多未来的畅想,本以为崔椋也会与他一样热血沸腾,可他一转头,便看到崔椋一副“想说又不敢”的表情。   “想问什么就问吧。”曹总管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的说道。   “那个……曹总管,您真名叫什么啊。”崔椋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问道:“日后我也好称呼您。”   听了这话,曹总管凉凉地瞟了她一眼,然后用阴柔的嗓音回道:“你不是知道吗,我姓曹,名总管。”   崔椋:……哦。   ……   在战争结束之后,鹿蹊山有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便是菁华会成了鹿蹊山的金字招牌,很多人甚至是为了入会才打算上山。   而曾经显赫的殷家也逐渐倾颓,可谓是纨绮污尘土,珠玉委蓬蒿,就连莫家也不复往日嚣张,反而被与世无争的沈家压了一头。   对于鹿蹊山来说,这倒算是一件大好事。   之前的傀儡机关术几乎被殷家所垄断了,自从殷家没落后,那些傀儡制作技艺便流传了出来,一时间,许多弟子都选修了相关课程,没过几年,鹿蹊山的傀儡术便发展得如火如荼。   在新任山长崔椋的带领下,鹿蹊山上一副欣欣向荣的态势,前来求学的修士不仅没受“神脉事件”的影响,反而数量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朝着封遂的名头来的。   封遂虽然天资不行,在铸剑这方面倒是相当的有天赋,没过几年,他便成为了世间闻名的铸剑师,他造的剑千金难求,就连岑家都有人特地前往鹿蹊山学习铸剑。   只可惜,在鹿蹊山上呆了几年之后,封遂却搬去了北地。   在走之前,他对崔椋说过,既然烬宵剑已经断了,那他便要再重新铸一把更好的,为了学习更加高深的铸剑技艺,他必须得出去看看。   崔椋虽然舍不得,但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她并不在乎什么更好的剑,可封遂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她当然是不会阻拦的。   在崔椋的心里,封遂一直是她的家人,既然是家人,那她肯定会支持他的选择。   可当时的她却想不到,在封遂搬到北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传回来一丝一毫的消息,每到年底的时候,崔椋只能收到一把做工精良的灵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久而久之,便有人传言那位有名的铸剑师对鹿蹊山的山长有意思,可这消息的真实性就连鹿蹊山上的弟子都无法求证。   而在北地,为了方便铸剑,封遂特地招了个小童,这小童倒是相当八卦,每当封遂让仙鹤将剑送到鹿蹊山时,小童都会问他同样的问题:“那位山长是你喜欢的人吗?”   小童听说过崔椋山长的丰功伟绩,却压根没见到她本人,于是便有些好奇。   对于这个问题,封遂永远只有那一个回答:“她是我的家人。”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小童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偷偷撇嘴——我才不信呢,那位王都的吕小姐追了封先生那么久,可他至今却仍然孤身一人,肯定是有喜欢的人啊!   再说了,先生随身携带的那个香囊都已经发白抽丝了,别以为大家都没看到。   虽然小童心中这么想,可他却不能直接说出来,便只好拐弯抹角地问道:“先生,你总是一个人呆着,不觉得孤独吗?”   “我已经习惯了……也许这样的孤独才是最适合我的,我不太喜欢热闹的环境。”封遂虽然这么回道,可眉眼间却浮上一层落寞,这让小童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说完之后,封遂便低下头,继续在剑柄上雕刻花纹。   孤独吗?也许吧。   他看着自己布满茧子的手,突然便想回鹿蹊山看一看。   于是在离开许多年之后,他再一次去了鹿蹊山。   走之前,小童曾笑着问他要去干嘛,他说:“去见一个故人。”   “是那个山长吧?”小童打趣道,封遂顿了顿,没有回答。   他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朝那陌生又熟悉的山门走去,随着“千里同风”四个大字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而当看到崔椋出现在山门处时,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崔椋眉头紧锁,匆匆朝外走去,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封遂的存在。   两人就这样在山门处擦肩而过,封遂手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就回去了。   回了北地之后,他的身体突然就变得很差,他孑然一身,却只留着崔椋送他的香囊。   封遂不修道,即便是用各种灵丹妙药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却也只是勉强活了六十多岁,到了后期,他病得越来越重,可即便如此,他也坚持每年都要送一把剑到鹿蹊山去。   这些剑各个精雕细琢,明显是倾注了铸剑师的心血,却每一把都被崔椋丢到了库房中。   崔椋在赌气,她不知道封遂为什么这些年一直不来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前往北地时,迎接她的只有紧闭的大门。   小童总是替封遂在四地走动,他当然知道崔椋一直没有自己的佩剑,在他看来,这位山长着实是高傲,竟然连封遂的剑都看不上。   封遂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自己的工作,可最后那把剑才做了一半,他便病倒了,几乎坐都坐不起来。   弥留之际,他唤来小童,目光柔软地看着那把未完成的剑说道:“送去给她。”   小童自然知道那个“她”是谁,他踌躇了一会,小声问道:“先生,您为什么要把剑送到鹿蹊山去?”   “留个念想罢了。”   看着封遂有些青白的脸色,小童终是不忍心,什么都没说,他乖乖地将剑送到了鹿蹊山去,然后便见到了那位崔椋山长。   这把剑的剑柄上刻着几朵长春花。   “他记得,他还记得我喜欢长春花。”握着剑柄,崔椋喃喃说道。   封遂的院子里早就没人住了,但是里面的长春花却还肆意生长着,几乎都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她闭上眼睛,细细摩挲着金属制的花瓣,又想起当年那个夜晚,泪眼朦胧的少女倔强地说道:“长春花那么俗气,可我偏要喜欢。”   难以置信的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是个只会叫救命的废柴修士,她曾经因被人嘲讽而醉酒痛哭,曾经因为没钱冒着风险下山倒卖灵草……谁能想到那样的人,最后却成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山长。   崔椋摸了摸小童的头,她没有问封遂现在怎么样了,在这把未完成的剑送过来的那一刻,她便都懂了。   小童离开之后,崔椋便拿着剑下了山。   山下的酒楼有个说书先生,那人似乎正在讲述多年前那场仙山战役,只不过讲的人是说书人,而崔椋则是话中人。   “上回书说到,那殷家的殷绛阙天资绝佳,多谋善断,经他手所制的傀儡更是天下无双,无论是心计还是谋略皆是上乘,他本是前途无量,却不知为何年纪轻轻便走上了歪路。”   说书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他一拍惊堂木继续说道:“苍天有眼,邪不压正,殷绛阙作恶多端,最终死于鹿蹊山的灵狱中……只可惜,从那以后,殷家便再没出过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听了这句,周围众人皆是不满:“乱讲什么,这样一个恶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说书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家祖上有人曾为鹿蹊山山长崔椋打理过书舍,那书舍就在咱们这奚侠镇中,我知道的内幕可比你们这些外人多得多……”   说完,见众人还是骂骂咧咧,说书人只好拎着钱袋子走了。   有个小女孩没听过瘾,她追上去问道:“苏爷爷,殷绛阙那么厉害,可为什么最后殷家还败了呢?”   说书人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道:“情之一字,玄之又玄……小孩,要想接着听让你爹妈拿钱来。”   小女孩没说话,踩了这说书人一脚便跑了。   崔椋在酒楼前站了许久,她回头望向云雾缭绕的鹿蹊山,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仙侠世界如此瑰丽奇幻,现代的生活似乎离她很久远了,远到就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而现在,故事终于迎来了结局。   传说中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鹿蹊山,山顶有白玉筑成的巍峨宫殿,山上有奇花异草和衣袂飘飘的仙人。   只要在那里寻得机缘,就能求得长生。 第153章 番外-奇怪的山长 ◇   ◎“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山长。”◎   鹿蹊山的山长是个奇怪的人。   苍棉才上山没多久便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苍棉是仙山教习先生苍榆从山下捡来的一个小女孩, 她无父无母,从三岁起便跟着苍榆一起生活了。   她年龄小,还没办法修道, 于是每天上完识字课后便满山乱跑,直到天黑才回到苍榆住的地方。   她曾听说过很多关于山长的八卦, 在她看来, 虽然之前也有个叫崔椋的山长,可这位现任女山长明显比与同名的那位出名得多, 据说就连沈家的宁槐长老都是她的头号迷弟。   苍棉小小年纪就开始玩奚侠BBS了,每当她看到宁槐实名发表“崔道友好帅”之类的言论,她都表示无法理解。   在比这更小一些的时候,山长大人总是会将苍棉放到膝上办公,崔椋随身带着一把稀奇古怪的佩剑,无聊的时候, 苍棉便去数剑柄上到底有几朵花。   崔椋告诉她, 这花叫长春花。   每次说道“长春花”这三个字时, 崔椋的眼神就会变得格外温柔,像是在透过这几朵小花思念什么人。   她真奇怪, 苍棉想。   鹿蹊山上好玩的东西很多,虽然苍榆对她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可她却还是度过了一个丰富多彩的童年,等她长大一些之后, 崔椋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教她怎么管理仙山, 怎么修炼。   而情窦初开的苍棉根本就不想学这些,她每日都远远地跟在漂亮小哥哥的身后, 笑得十分灿烂。   想到崔椋山长都活了这么久了, 却还是没有道侣, 苍棉突然觉得有些骄傲。   在苍棉眼中,崔椋是个无所不能的存在,她总是会教给苍棉各种各样的道理,可现在总算也有她不擅长的东西了。   曹总管曾经给崔椋推荐过几个青年才俊,却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了,每当这个时候,苍棉就会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廖前辈。   廖前辈是在她五岁的时候出现在山上的,曹总管说他是山长的旧友,话本上总说日久生情,这么一看,他会不会是崔椋的心上人呢?   苍棉咬着手指,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   毕竟这位廖前辈实在是太忙了,她根本就不敢打扰他,于是从来都没有找他去问过。   至于崔椋,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也只是轻轻笑一下,什么都不说。   据说酒后吐真言,为了能探听到崔椋的情史,苍棉特地托弟子从山下带了一壶酒来,她就这样抱着沉重的酒缸,摇摇晃晃地进了山长殿。   这酒入口醇香,却后劲十足,不出她所料,喝了一些之后,崔椋竟然真的醉了。   可令苍棉失望的是,崔椋只字不提自己的道侣,却一直在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要回家……我想回家……”崔椋低声念叨着,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   苍棉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记得了。”崔椋回道。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将头埋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似乎哭得很伤心。   苍棉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山长大人,在她看来,那个叫魄渊的鬼主每隔几年便会来鹿蹊山找茬,却每次都被崔椋打了回去,这样的勇敢又厉害的人怎么会因为喝了几口酒便落泪呢?   山长殿的角落里放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漆黑,上面还画着梅花,看起来很是素净风雅,每当崔椋累了的时候,便会盯着这把伞看上好一会,可这次喝醉之后,崔椋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直接将油纸伞扯成了碎片。   苍棉瑟缩地站在一旁,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她不应该将酒带到山长殿的。   酒不是个好东西,只要喝了酒,山长大人就会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虽然心中害怕,但是苍棉最终还是大着胆子走上去,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崔椋的手,试图安慰她。   那天之后,崔椋便更忙了,她似乎是在做些什么准备,每天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   终于,等到苍棉十二岁的时候,崔椋说自己要下山了。   在崔椋下山之后,那位廖前辈将代掌山长之位,而等苍棉再大一些,她便会是鹿蹊山的新一任山长。   “你为什么要走?”苍棉问道:“我修为不高,怎么能当好一个山长呢?”   崔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我之前又胆小又废柴,照样能管理鹿蹊山,你怕什么?”   面对这种说辞,苍棉有些不乐意地撅起了嘴。   山长大人就是太谦虚了,如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废,她又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厉害?   “现在沈、岑、莫三家以被鹿蹊山压制,有廖星羡帮你,之后的路不会太难走。”捏了捏苍榆鼓起来的小脸,崔椋似乎很是开心:“有他在,你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山长。”   “……可你为什么要走呢?我舍不得你。”苍棉嗫嚅道。   “我想出去碰碰运气,舍去山长之位后,说不定能寻得什么转机。”   见苍棉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崔椋说道:“我想出去云游,像上一任山长风绪一样成为一个散修,死的时候与天地融为一体,成为世间的一粒尘土。”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崔椋竟然真的走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苍棉已经成了新的山长,时间过去太久了,就连那场鹿蹊山和世家的战役也逐渐成为了书本上字句,而她也许久没有再听说过崔椋的行踪了。   “廖前辈,您说她能寻到所谓的转机吗?”一日,苍棉看着崔椋留下的话本手稿问道。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背上负着长/枪的男子,他垂眸望着地面,却什么也没有说。 第154章 番外-现代番外 ◇   ◎你喜欢长春花吗?◎   崔椋是鹿蹊大学的大三学生, 她出身贫寒,还带着个拖油瓶弟弟,为了能填饱肚子, 她白天想发设法地逃课赚钱,晚上还得去小卖部打工。   对于她来说, 解决温饱才是第一位, 大学嘛,能顺利毕业就行了。   她没什么能耐, 便只能干些简单的工作,她的弟弟崔子息正值高三,为了能让他安心学习,家庭的重担便落在崔椋一人头上。   好在崔子息这小子懂事,他虽然不能出去挣钱,却也会靠帮别人写作业赚点外快, 虽然钱不多, 但苍蝇再小也是肉, 能帮崔椋减轻一些负担他已经很满足了。   学生宿舍比在外面租房子便宜,为了省钱, 崔椋与崔子息便一直住在学校中,好在两个学校隔得不远,每天中午崔子息都会偷偷溜出去,与崔椋一起吃鹿蹊大学的食堂。   每当这时, 他的同班同学廖星羡便会与他一起翻墙出校。   对于每日都要与廖星羡共进午餐这件事, 崔椋已经见怪不怪了,小廖这孩子年纪不大, 性格却严肃古板, 她劝了几次, 对方却连理都不理,于是崔椋便只好对自家弟弟带坏优等生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实际上她是不太乐意与廖星羡一起吃饭的,这小子明明对师长彬彬有礼,却从来不叫她姐姐,有的时候还会督促她认真学习,少逃课,这总让崔椋觉得自己多了个爹。   小孩子嘛,总是喜欢表现。   每当廖星羡开始说教的时候,崔椋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可直到有一天,廖星羡却趁崔子息打饭的时候揪住了崔椋的袖口,他盯着崔椋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崔椋,我要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鹿蹊大学是国内学术水平最高的综合性大学,当年高考的时候崔椋超常发挥才能擦边进去,廖星羡想上这所大学倒也不奇怪。   崔椋点了点头,给他加油打气:“只要你好好学习,少翻墙,那就一定可以的!”   听了这话之后,廖星羡的脸上便浮现出失望的表情,他别过头,紧抿着唇,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从那天起,他便再也没有与崔子息一同溜出学校了。   日子过得很快,很多课都已经结课,为了应付期末考试,崔椋迅速地将廖星羡的事扔在了脑后。   毕竟她自己的人生还是一团糟呢,又哪能分出心思去管别人?   为了能顺利通过考试,她白天便只好抽出一些时间复习,这样一来,收入便也打了折扣,姐弟俩本来就没有多少存款,即便再节省,可钱数却还是在日益减少。   今年的贫困生补助金早就用完了,看著书本上的字,崔椋不禁思考要不要退学去工作。   可现在已经跟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拿不到本科的文凭,她估计也只能找到体力活或者不需要用脑子的活计,从长远打算来看,当然是把大学读完更好。   想到这里,崔椋便还是咬紧牙关,将心思放到了学习上。   崔椋有个名叫封遂的竹马,也是从鹿蹊大学毕业的,现在已经自己出去工作了,他从小便寄养在崔家,有的时候崔椋便会朝他借点钱,等有钱了之后再还。   封遂赚的也不多,可崔家对他有恩,哪怕再难,他也会省出点钱来,及时地接济这姐弟俩。   “难不成又要找他借点钱吗?”崔椋叹了口气,学也学不下去了,她掏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封遂打个电话。   自从昨晚做了那个梦之后,她便心里觉得对封遂有些亏欠。   在梦中,她成了崔家的小姐,封遂则是一直追随着她的侍卫。   虽然醒来之后有些内容回忆不起来了,可崔椋还是觉得,梦里的封遂是一直喜欢她的。   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封遂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性格,作为侍卫的封遂直到死去也没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情愫,而梦中的崔椋就像是一块木头一样,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拥有上帝视角的崔椋却看得一清二楚。   梦都是假的,即便如此,崔椋的情绪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不过,为什么她在梦中会这么执着于竹马VS天降的狗血戏码啊?   想到这里,崔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虽然她心里觉得有些别扭,可该借的钱还是得借。   崔椋踌躇良久,还是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喂?”   当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时,崔椋的心脏像是被撞了一下,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着劲装,背上负着一把长刀的青年。   她捧着手机,下意识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喜欢长春花吗?”   封遂似乎愣了一下,许久之后,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喜欢。”他说:“我很喜欢。”   那份未曾说出口的心意,此刻终于能完完整整地传达出来。 第155章 番外-性转番外 ◇   ◎那里便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作为一个云游四方的公子哥, 崔椋最烦恼的事,便是他总能被各类姑娘小姐给看上。   他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走到哪就在哪儿做生意,见识了不少貌美的女子, 可即便如此, 崔椋也没有片刻停留,他就这样带着一只黄狗, 一路从南撩到北。   南方有个著名的鹿蹊书院,路过那里时,崔椋曾在书院住了几日,书院内有位名叫廖杏娴的小姐,她生得肤白貌美,是出了名的才女, 崔椋曾与她见过几面, 但她却一直冷冷淡淡的, 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   可没想到,那位廖杏娴小姐虽然看起来是朵高岭之花, 实际上却一直对崔椋芳心暗许,在崔椋离开之前,她特地买了一条缀着红色珠子的黑绳,想要挂在崔椋的佩剑上, 由于脸皮薄, 这小黑绳直到最后也没送出去。   当然,书院中的姑娘倒不少, 除了廖杏娴之外, 还有一个叫公西文娟的, 一见到崔椋便与他看对眼了。   那几日,公西文娟每天天不亮便跑到他的住所前,说要与他单挑。   对公西文娟来说,打是亲骂是爱,只要她战胜了这个男人,得到他就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   “崔椋公子有本事与我比试一番诗词歌赋我样样精通你要是拒绝我那就说明你怕了你要是不拒绝我那就赶快出来我劝你别不识好歹拒绝我这样貌美的女子……”   “拜托,你说话能不能加个标点符号啊。”终于有一天,崔椋实在是不堪其扰,他猛地打开门,拎着包袱就跑了。   他走的时候相当匆忙,连衣服都没带全,公西文娟先是收缴了他留下的衣物猛闻了一番,然后又哭喊着追了出去。   这姑娘着实有魄力,哪怕崔椋跑得再快,她却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后面,就这样,这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鹿蹊书院往王都的方向赶去。   为了防止公西文娟对自己用强,崔椋特地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婢女保护自己,这婢女名叫封穗,她沉默寡言,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总是背着一把大刀,见谁要欺负自家公子便去砍谁。   有了封穗之后,崔椋的安全感直线上升,可没想到路过栾洲时,他不过是与岑家小姐岑萱瑶多说了几句话,公西文娟便冲上来要咬死他,封穗拼命拦截却只扯下了公西文娟的一片衣角,吓得他再也不敢造次。   他就这么一路洁身自好地到了王都,据说殷家那个二小姐长得妩媚勾人,可他却连想都不敢想,生怕有人窜出来啃他脑瓜。   要说那殷二小姐,可真是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她不仅貌美,也颇有才华,听说之前还去鹿蹊书院访学过,只要见过她的男男女女无一不为她倾倒。   “啧,明明已经到了王都,要是不见一见那位小姐,岂不是白来了。”坐在客栈里,崔椋嘟嘟囔囔的,很是不满。   “小穗,听说今晚殷小姐要去赏灯,到时候你帮我拦一拦公西文娟,我偷偷溜出去一睹芳容,怎么样?”思前想后,崔椋还是打算冒一回险。   封穗乖乖地点了点头:“公子,您就去吧,我肯定能拦得住。”   有了她的保证之后,一到天黑,崔椋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在此之前,崔椋从来没有到过王都,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他不禁睁大了眼睛。   街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天上不断有烟火绽放,一朵接着一朵,将天空都照得发白,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像是某种胭脂香粉,又像热腾腾的桂花糖糕。   路上行人接踵摩肩,崔椋走在其中,不断地向四周张望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都真好啊。”她感叹道:“美食多,美人也多,真是比年城繁华多了。”   远处传来一阵铃声,人们纷纷涌到路边,给这辆行驶过来的马车让路,崔椋被众人裹挟着,他踮起脚尖凑热闹,想要看清车上坐着的人。   这辆马车壁上雕花,檐边缀铃,窗边覆了一层薄薄的纱,在灯光的映衬中,只能看到车内之人的侧影。   突然间,一阵风吹过,将那纱帘掀起,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姑娘坐在其中,她眉目含春,容貌清贵柔和,看起来慵懒又勾人。   崔椋愣在原地,那姑娘似乎看了他一眼,可他还没来得及确认,纱帘便又重新落了回去。   “……这殷家二小姐的确是貌美。”旁边一人说道。   原来这就是殷二小姐吗?崔椋望着离去的马车,久久回不过神来。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传来。   “好看吗?”公西文娟不知何时来到了崔椋的身后,她扒着崔椋肩膀,一字一句地问道:“公子,好看吗?”   当公西文娟说话加标点符号的时候,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   崔椋机械地转头,看着那张大脸,有些欲哭无泪。   “封穗!能不能不坑我!”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   “……呼,做了个噩梦。”崔椋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久之前崔府才被灭门,此时她正带着弟弟与封遂一起往鹿蹊山的方向赶去,这马车摇摇晃晃的,实在是太过舒服,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什么廖杏娴殷小姐的,太荒唐了。”崔椋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心有余悸地说道。   崔子息本来靠在她身上也睡着了,听到这话便被吵醒,他抱着崔椋的手臂,迷迷糊糊地问道:“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去哪里?   崔椋的视线划过对面坐着的封遂,然后望向窗外。   这里的景色与年城已经很不一样了,路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植物,花香不断顺着风溜进马车里,窗外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春景。   “我们要到鹿蹊山去。”她回道。   而那里,便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全文就结束啦,谢谢大家长久的陪伴!   因为想带给大家充满想象力的作品,所以这一本与《柔软的壳》之间的跨度比较大,题材也完全不同,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尝试,但是到了后期数据也确实是越来越差,很抱歉没能把很好的作品呈现给大家,之后我会好好复盘的。   最后带预收《如何活到秋天》,希望大家能看到在小说中看到我的进步,非常感谢每一位读者,谢谢大家!(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